周書俊
(上海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34)
勞動人權:一種馬克思主義的新闡釋
周書俊
(上海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34)
勞動人權揭示出了歷史發(fā)展的真正秘密。勞動雖然是人的個體行為,但是勞動如果離開了社會,便不是社會中的“勞動”,甚至不能將這種活動稱為“勞動”。勞動人權無疑是對當下人們漠視勞動、不尊重勞動者的一種“反叛”。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在科學技術極度發(fā)達的今天,人們似乎忘記了真正體現人的本質屬性的東西恰恰就是勞動。人們似乎不再關心財富的真正來源,不再關注人的本質屬性,不再關懷勞動者的生存方式,不再關照勞動的整個實現過程;而只關心如何隨心所欲地享受勞動成果,關注勞動的最終結晶——資本的量的擴張。人真正地落入到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的境地,這既可悲又可嘆。
勞動;勞動人權;異化;資本主義法權
任何勞動都是對勞動對象的變革,也即人化、外化對象的“塑形”活動。在一定的社會條件下,人們使對象按照自己的意志和愿望并通過勞動工具變革著活動對象,這種活動便是勞動。人在勞動過程中除了人化勞動對象之外,也在勞動過程中從勞動對象那里汲取了某種物質、能量和信息,從而實現勞動者自身的進步和勞動者自身的改變。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消耗,正是通過勞動使人與對象發(fā)生某種關系,使人從外部對象那里獲得物質、能量和信息,并感受到生命的價值和生活的快樂。勞動不僅創(chuàng)造了人本身,勞動也是社會進步的根本動力和源泉。正是由于勞動,人才會成為他那個時代的人;也正是因為勞動,工業(yè)和科技的進步才會變成現實。然而,在勞動過程中,勞動本身的活動本質上卻是一種“外化”“物化”,即表現為勞動者自身活動的“喪失”,同時,正是由于勞動的這種“喪失”,“外化”“物化”的對象性存在才會給勞動者以最大的“贈與”。
在私有制條件下,勞動成了“異化勞動”,勞動人權成為勞動的“無權”。勞動不僅不被重視,反而受到人們的“厭惡”,人們盡管享受著勞動的成果,卻不愿再親自勞動,勞動成為一種低賤的、不被人們認可的活動,從而成為“沒有能力”“資本貧乏”的象征。因此,勞動所體現出來的只是這樣一種“權力”,即基本的“無權”。因為,在資本主義社會,私有財產是外在于人的,無論是資本家,還是工人。但是私有財產絕不是無主的,它屬于資本家所有。因此之所以稱為私有財產,也正在于它不只外化于人而存在,而且它本身是私有的,是有屬的財產。說私有財產外化,是說私有財產并不是人本身。盡管在私有制條件下,私有財產決定人的行為、地位以及名譽,但它仍然外在于人。說私有財產是私有的、有屬的,是指私有財產并不是無主的,它不是公有的,而是專屬于某個人或某些人的,他們所擁有的私有財產,表明他們對財產具有占有權、處分權、支配權。這種權利可以給他們帶來利益和名譽。因此,我們在認識私有財產時,要特別注意私有財產的外化及其所屬,這是因為私有財產無論如何也是外在于人的,同時也決定了人在社會中的地位和名譽。也就是說,私有財產的外化決定了它的存在,而它的所屬本身又決定了人們無不為占有私有財產從而獲取社會地位和名譽而奮斗。懂得了這一點,我們就不難看到,在私有財產占主體的社會里,其根本的價值取向就是追逐最大的利益。然而,在這種對利益的追逐過程中,人無一不受到私有財產的制約,人無一不被異化。馬克思說:“私有財產的喪失或放棄,就是人和私有財產本身的外化。”[1](P26)“如果我把私有財產出讓給另一個人,那它就不再是我的了;它成為一種與我無關的、在我的范圍之外的物,一種對我來說是外在的物。這就是說,我使我的私有財產外化了。因此,對于我來說,我把它看作是外化的私有財產。但是,如果只對于我來說,我使它外化了,那么,我也不過把它看作是外化的物,我揚棄的只是我同它的個人的關系,我使它返回到自發(fā)的自然力的支配之下?!盵1](P26)這里我們必須注意,私有財產的外化仍然是在一定的社會聯系中才是可能的,否則,外化只不過是自我的一種存在方式而已,而不會導致異化的產生?!耙虼耍瑑蓚€私有者的社會的聯系或社會的關系表現為私有財產的相互外化,表現為雙方外化的關系或作為這兩個私有者的關系的外化,而在簡單的私有財產中,外化還僅僅是就自身而言、是單方面發(fā)生的?!盵1](P27)單方面發(fā)生的外化可能只是一種存在方式而已,是自我本質的體現罷了,而雙方的外化或多方的外化則是社會關系的體現。
人作為自然存在物,需要衣、食、住、行,而只有勞動才能滿足這種種需求。但是,在私有制條件下,勞動已經不再是自我的勞動,而是異化的勞動,即勞動不再是滿足自我需要的勞動,而是首先滿足私有財產需要的勞動。單純的勞動交換已經不再是原來意義上的交換了,而是一種社會關系的交換;這種交換已經不再是平等的交換,或者絕對是不平等的交換,否則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交換。“勞動是勞動者的直接的生活來源,但同時也是他的個人存在的積極實現。通過交換,他的勞動部分地成了收入的來源。這種勞動的目的和它的存在已經不同了?!盵1](P28)所以說,形式上平等,而在本質上、內容上不平等,才是交換的秘密所在,或者說是主動交換的實質所在。這種交換的秘密就在于主動交換的勞動是被迫地進行交換,而在形式上則表現為主動地、積極地進行交換。對于工人來說,他的勞動似乎體現了他的權利,然而其實質則恰恰表明了他的勞動權利的喪失,因為他的勞動如果不去交換,不去形式上體現出交換的主動權,他就會餓死。因為勞動者要生存下來就必須獲得物質生活資料,所以說,真正交換的“動力”不在于資本家,而在于迫切需要物質生活資料的勞動者。這樣,就在形式上更加掩蓋了交換的本質。財產私有者認為,不是我要求進行交換,而是你需要進行勞動;如果說我賺取了勞動利潤的話,也是在你的迫切要求下這么做的。從道德層面上來說,似乎工人的勞動以及勞動后如果要求獲取更多報酬的話,也并不占理,因為勞動的要求已經得到了滿足,交換的“平等性”是工人自己也予以承認的,再有過高的要求,就既違反了平等的法則,也違反了道德的要求。私有財產的擁有者無論如何總是占據上風,不僅占據著法律的上風,也占據著道德的制高點。
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在私有制條件下也改變不了勞動權利的喪失,甚至給勞動人權所帶來的并不總是好的兆頭??茖W技術所帶來的是勞動手段的變更和勞動工具的更新,在其本質意義上并沒有改變勞動人權所處的地位,也沒有改變勞動的主體。盡管機器可能較之勞動者個體具有更大的優(yōu)越性,然而,離開了“勞動”,它本身就根本無法發(fā)揮任何作用?!皺C器人”也是如此。事實上,在勞動過程中,單純的勞動技能以及分工越來越細,工人的勞動越來越受到更多的不公正待遇?!吧a越是多方面的,就是說,一方面,需要越是多方面的,另一方面,生產者完成的制品越是單方面的,他的勞動越是陷入謀生的勞動的范疇,直到最后他的勞動的意義僅僅歸于謀生的勞動并成為完全偶然的和非本質的,而不論生產者同他的產品是否有直接消費和個人需要的關系,也不論他的活動、勞動本身的行動對他來說是不是他個人的自我享受,是不是他的天然稟賦和精神目的的實現?!盵1](P28)勞動者本身完全變成了自我確保自身存在的一種工具和手段,毫無人性和精神,異化的自我就為了一個目標:自我必須使自身伴隨著科學與技術的發(fā)展而日益精細化、專業(yè)化、片面化;我要存在,就必須勞動,否則就會死亡。
工人為了謀生,就必須積極主動地接受所謂平等的契約,即被迫出賣自己的勞動力。馬克思認為:“在謀生的勞動中包含著:(1)勞動對勞動主體的異化和偶然聯系;(2)勞動對勞動對象的異化和偶然聯系;(3)工人的使命決定于社會的需要,但是社會需要是同他格格不入的,是一種強制(這種強制不是外在的,而是內在的;不是非得迫使勞動者勞動,而是勞動者自己強迫自己勞動——筆者加),他由于利己的需要(勞動者成了最利己的人,因為他不勞動就不能生存——筆者加)、由于窮困而不得不服從這種強制,而且對他來說,社會需要的意義只在于它是滿足他的直接需要的來源,正如同對社會來說,他的意義只在于他是社會需要的奴隸一樣;(4)對工人來說,維持工人的個人生存表現為他的活動的目的,而他的現實的行動只具有手段的意義(手段是他自己鍛造的,而不是別人的強迫——筆者加),他活著只是為了謀取生活資料?!盵1](P28~29)工人不再想象其他的享受,因為如果沒有生活資料,他就什么也不是。所以說,幸福對于工人來說只能是未來的事情,并且這種未來的事情可能從來也沒有出現過。就此種狀況來講,資本主義社會是非道德的,是最不講人權的,因為它從來也沒有給工人帶來過幸福的生活。工人如果一天不勞動,他就不能生存,又談何幸福?
私有制使得工人失去了任何財產的所有權,他所擁有的只有他的勞動力。而這種勞動力也不是他自己的,因為如果這種勞動力不社會化,他也就無法得到生活資料;而要使這種勞動力社會化,他就必須找到工作。而相對于他個人的勞動技能來說,他可能在極其狹隘的范圍內才能找到適合他的工作,因此,他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并不能使他的勞動力如愿以償地得到社會的承認,他總是處于一種失業(yè)或半失業(yè)的狀態(tài)。就連人的這種被迫出賣勞動力從而被束縛也并非人人都能真正做到,由于工人之間的競爭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而變得異常激烈,工人的可憐境地再一次表明,在由私有制決定的社會里人的異化程度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霸谒接袡嚓P系的范圍內,社會權力越大,越多樣化,人就變得越利己 ,越沒有社會性,越同自己固有的本質相異化。”[1](P29)
馬克思說,人是私有制的基本前提。“我們每個人都把自己的產品只看作是自己的、物化的私利,從而把另一個人的產品看作是另一個人的、不以他為轉移的、異己的、物化的私利?!盵1](P34)人們從來不為社會盡義務、為他人的需要進行生產,都是為著自己的私利而生產。結果卻是,人都是異化了的人,在需要和生產中人所能表現自己的只能是物?!拔业漠a品對你來說是作為你的愿望和你的意志的對象而存在的。但是,你的需要、你的愿望、你的意志對我的產品來說卻是軟弱無力的需要、愿望和意志。換句話說,你的人的本質,因而也就是同我的人的產品必然有內在聯系的本質,并不是你支配這種產品的權力,并不是你對這種產品的所有權,因為我的產品所承認的不是人的本質的特性,也不是人的本質的權力。”[1](P34)也就是說,人在物面前無權力可言,相反倒是物決定了人必須進行交換,否則人便無法存在。
勞動“異化”呼喚著勞動人權。事實上,正是“勞動人權”才真正證明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正確性,這種“勞動人權”才是歷史發(fā)展的真正動力。很顯然,勞動不僅是人的本質體現,也是人的天然權利。人,作為生活在自然界的生物,它本身需要滿足自身生理的需要,而這種需要是通過勞動的外化獲得的;同樣是這個人,作為生活在社會中的“動物”,它本身除了滿足他自身的生理需要之外,它還要滿足諸如政治、文化等需要,否則,它就不是社會中的“動物”,而社會屬性恰恰是人的本質屬性。因此,勞動作為滿足需要的本質性權利是人的天然權利,勞動人權是天賦人權的根本。喪失了勞動,人便不能夠生存,甚至世界就不再是人類的世界。所以說,馬克思牢牢抓住了勞動以及勞動的本質,抓住了私有制條件下的異化勞動,從某種意義上說,馬克思新世界觀的創(chuàng)立正是發(fā)現了“勞動人權”的秘密所在。也就是說,在馬克思看來,勞動作為一種權利,它天然地屬于所有人,然而,在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勞動者卻無法實現這種權利,因為他們“喪失”了勞動對象;這樣一來,整個人的勞動人權,這種勞動人權所能享受到的一切權利都被異化了,人們已經不再把勞動看作他們的內在本質,人們對待勞動和勞動者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根本變化,人們再也不認為是勞動創(chuàng)造了財富、是勞動創(chuàng)造了一切。勞動人權的喪失使整個人類的活動變得異?;靵y和顛倒,“以致人正因為是有意識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本質變成僅僅維持自己生存的手段”。[3](P273)人的存在不再是自由的、獨立的存在,他的存在必須依賴于并且要服從于這種由他創(chuàng)造的外在于他的“對象性存在”。
實際上,在馬克思之前,黑格爾早已把異化看作對象化,并從“需求體系”上把異化運用于工人的勞動之中,從而得出了近似科學的結論。黑格爾的“需求體系”提供了人成為對象性存在的特有存在的根據,認為這個對象性存在才是完成了自我精神外化的一個必然環(huán)節(jié),或者說是人的普遍本質作為外化的人類活動的一個積極環(huán)節(jié)。黑格爾認為,“一個物通過被他物利用和使用來實現自己的規(guī)定性。這種使用對于物自己來說并不是外在的或者異己的,因為它乃是為了被使用而在此存在的,它的整個此在就是一種成為某物的此在。一個物的完全使用就是物本身,就像一塊田地只有通過自己的產量來實現自己特有的存在一樣。因此,物的實體就是它的‘外在性’,它實現了的外在性就是它的被使用。如果我有權支配它的全部被使用,我由此就把它變成了所有物?!驮谂c物的關系中完全一樣,就連我親身的外化和我的力量的全部使用也都與人格自身表現著的生命是一致的”。[2](P205~206)黑格爾無非是說,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所謂異化恰恰是自我被使用的外化的表現,而這種表現或者外化正是自我存在的展現。異化即所謂的被使用表現著與人格的生命一致性,正是由于這種被使用或者說正是這種勞動人權的喪失,才像田地產量一樣自然呈現,勞動的不被使用反而不再成為某物的存在。也就是說,受雇傭恰恰是作為工人存在的實存,喪失了人權的勞動即不再體現工人本質性的勞動,就是它的全部關系的體現。不被雇傭恰恰表明了工人的不實存,因而受雇傭才真正是工人價值的體現,體現著工人作為人的本質力量。也就是說,在黑格爾看來,我的所有物——勞動——不再屬于我,而屬于另外一個所有物。也即,我稱之為我的所有物卻不屬于我,是非常正常、也非常合理的事情。
黑格爾的這種觀點惟一可取之處在于,勞動者的勞動對象化是作為一種實存的對象化存在的,它反映了勞動者自身的存在,只有勞動在被使用時它才能是實存的。也就是說,只有勞動對象化時,它才能實存,否則它的存在就是虛無??墒牵诂F實中,勞動的這種外化并不能表示勞動者的充實和勞動者的實存,相反,勞動的這種外化是被迫的,是不自由的,恰恰體現了勞動者勞動人權的喪失。而迫使勞動外化的物——資本——盡管由此把它變成了所有物,也同樣不表明自我的實存,它所表明的同樣是勞動的不自由,因為它把勞動當成了對象,勞動者自己也就變成了對象。所以,馬克思認為,在私有制條件下,工人的勞動人權是被剝奪了的,盡管他本身還具有“勞動能力”,這種所謂的“勞動能力”恰恰表明它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時候都喪失了“勞動”權利。工人的這種所謂的勞動的“自由”選擇權及契約的所謂“平等”權,正好說明工人除了出賣勞動力之外再無任何權力;而出賣勞動力則不是出賣他自身的所有物,而是在出賣前早已成為“資本”的、不再是他本質性所體現的東西。雖然在形式上、外觀上、法的意義上看來勞動是他所擁有的惟一權利,但在本質上,工人的勞動早就注定是屬于資本家的了。
對于黑格爾來說,感性的東西是轉瞬即逝的東西,只有普遍的、本質性的東西才能稱得上存在。“勞動使個人的主觀活動成為‘某種別的東西’,與它起初依照外觀所是不同的東西,即一種‘普遍的東西’,因為是按照普遍的規(guī)則學習的東西?!盵2](P359)在黑格爾看來,個人只有成為“普遍的東西”才能成為“某種個別的東西”,因為,“個人只有通過學習普遍的勞動規(guī)則才能適用于勞動,通過這種學習他克服自己‘自然的不適應’”。[2](P359)同時,通過工具的使用更能說明這一點,“單是人針對他物活動所使用的、作為勞動者與被加工者之間的一種‘實存的、理性的中間環(huán)節(jié)’而是勞動過程中常駐的東西的工具,就已經具有通過使人不能直接毀去對象而使人遠離與自然的活生生的聯系的功能了”。[2](P360)也就是說,只有作為一種工具的機器,才使勞動完全成為間接的。在這里,黑格爾看到了勞動作為個體的權利必然是社會性普遍權利的體現,因為,作為個體的勞動,如果不具有社會的本質性,不從社會歷史的發(fā)展中獲取勞動的技能,他就不可能將這種權利變成現實,也就不可能使他本身成為實存的東西。而現實卻是勞動由于成為機器的附庸從而使其脫離了個體,并且只有當勞動成為工具時,勞動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勞動。
黑格爾看到了勞動的異化,并且認為人的這種勞動實際上是人對自然的一種“欺騙”,因為人本身的活動在工具的使用中“隱蔽”起來,機器不是為“自然”而勞動,而是“為人”而勞動,而人卻“遠離”了自然。這種情況下所造成的后果必然是,“通過機器,由于人使用機器為自己勞動,自然也就被人欺騙了。然而,這一欺騙在欺騙者自己身上復了仇,欺騙者越是奴役自然,他自己越是變得渺小?!捎谒屖褂谩瓩C器加工自然,他并沒有揚棄自己勞動的必要性,而是僅僅推移了勞動,使它遠離了自然,不把自然作為一個有生命的自然而以有生命的方式對待它;而是逃避這種否定性的有生命性,而他所剩下的勞動也就變得甚至更要用機器進行了;他只是為了整體、但卻不是為了個人而減少了這種有生命性,相反,他毋寧說是增大了這種有生命性,因為勞動越是用機器進行,就越是沒有價值,他也就越是以這種方式勞動’”。[2](P360)也就是說,人越是使用機器進行生產,人本身就越失去價值,同時,人們越是依賴于機器,便越是遠離了自然;機器越是能夠增大對自然的作用,人本身就越是在機器面前變得渺小,人也就越會成為機器的附庸,而自然越是對人產生種種報復。只有我們將自然看作同我們一樣具有生命性,我們才會懂得尊重自然,而自然也會給予我們更加豐富的財富。
勞動這種“異化”使人喪失了人的本質?!斑@種以機器為中介的勞動在19世紀成為普遍的命運。它與勞動的個別化同時提供了被加工者的數量,而勞動的價值卻在被生產的數量增多的同等程度上減少,勞動越來越是死的,個人的技能越來越極大地受限制,而工廠工人的意識則降低為最后的遲鈍;個別的勞動方式與整個無限眾多的需求的聯系變得完全不可估量,變成一種盲目的依賴,以致一個遙遠的行動經常就突然地阻止了一大批人用來滿足自己的需求的勞動,使它變得是多余的、毫無用處的。這樣,就像自然的同化通過插入中間環(huán)節(jié)會成為更大的方便一樣,這些同化的階段是無限可分的;而大量的方便將使方便變得同樣絕對不方便。”[2](P360~361)同樣,黑格爾也看到了個人勞動“抽象”的本質,認為在“異化勞動”的條件下,個人的勞動并不是滿足自己的需要,而是為了滿足某種“抽象普遍性”的需要。因為對于個人來說,這種勞動是一種“抽象”的工作?!捌鸪醴沼趥€人直接需要的勞動,成為一種抽象普遍的勞動,也就是說,沒有人再加工他自己需要的東西,相反,每一個人都不是忙于實現他自己的一定需要的滿足,而只是忙于滿足自身的普遍可能性。每一個人都只能在抽象掉他自己的需要的情況下、以成為滿足所有其他人的總體的合作者的方式來滿足他自己的需要。”[2](P361)可見,黑格爾對勞動以及通過勞動來揭示人的本質方面,做出了較大的貢獻。只有“對象性存在”才能展現人的力量,也才能體現人的本質,或者說,它就是人的本質——勞動的結晶,但卻是以異化的形式出現的。“黑格爾把人的自我產生看作一個過程,把對象化看作非對象化,看作外化和這種外化的揚棄;可見,他抓住了勞動的本質,把對象性的人、現實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為他自己的勞動的結果。人同作為類存在物的自身發(fā)生現實的、能動的關系,或者說,人作為現實的類存在物即作為人的存在物的實現,只有通過下述途徑才有可能:人確實顯示出自己的全部類力量——這又只有通過人的全部活動、只有作為歷史的結果才有可能——并且把這些力量當作對象來對待,而這首先又只有通過異化的形式才有可能?!盵3](P320)很顯然,黑格爾在自我意識中,在絕對精神中,在勞動的辯證發(fā)展過程中,在異化以及對異化的克服中,正確地指出了異化是人徹底解放的必經階段,它不可能永遠地存在下去,但是當異化、對象性存在還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異化也決不會自動消失。所以說,黑格爾對勞動所達到的一定程度的異化,并不持否定的態(tài)度,而是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馬克思說:“黑格爾站在現代國民經濟學家的立場上。他把勞動看作人的本質,看作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他只看到勞動的積極的方面,沒有看到它的消極的方面。勞動是人在外化范圍之內的或者作為外化的人的自為的生成。黑格爾惟一知道并承認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的勞動?!盵3](P320)也就是說,黑格爾的勞動并不是現實的勞動,或者說至多也不是決定精神的勞動,而是精神的產物。
這樣,黑格爾就不可能從現實性上、感性上來解決異化問題,相反他只從精神上、自我意識上來克服異化??朔惢簿鸵馕吨翱朔庾R的對象。對象性本身被認為是人的異化了的、同人的本質即自我意識不相適應的關系。因此,重新占有在異化規(guī)定內作為異己的東西產生的人的對象性本質,不僅具有揚棄異化的意義,而且具有揚棄對象性的意義,就是說,因此,人被看作非對象性的、唯靈論的存在物”。[3](P321)在這里,黑格爾已經完全墮入唯心主義中去了,在精神領域里、在自我意識中將異化消除,至于現實中的異化,他卻視而不見。
為什么會導致如此的情況呢?對于黑格爾,“人的本質,人,在黑格爾看來=自我意識。因此,人的本質的全部異化不過是自我意識的異化”。[3](P321)也就是說,異化無非是自我意識的異化,是自我意識的對象化不再服從于自我意識造成的,因而,只有在自我意識中才能消除這種異化,除此之外,別無他途。“掌握了這一點的科學就叫作現象學。因此,對異化了的對象性本質的全部重新占有,都表現為把這種本質合并于自我意識:掌握了自己本質的人,僅僅是掌握了對象性本質的自我意識。因此,對象向自我的復歸就是對象的重新占有?!盵3](P321)可見,黑格爾只是在自我意識中打轉轉,對對象的重新占有只有在意識中才有可能,而不去觸動物質層面。因而先前黑格爾所謂的勞動也只是在消極方面被談到,也就是說,黑格爾的異化是人的自我意識的異化,其克服也即只有回到自我意識之中才有可能。在自我意識中揚棄這種外化和對象性,異化了的人的本質便可以重新返回到自身。由于黑格爾強調整體性,強調個別、特殊與普遍性的統一,辯證的革命性即異化的辯證運動被自我意識和絕對精神取代了。
事實上,人的自由意志已經不再起決定作用,起決定作用的卻是物的存在。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對象性存在這個對象化的東西決定了人的行動,當然也決定了工人的勞動。整個社會關系本質上不過是人與人的關系,所表現出來的卻是物與物的關系,而這種關系又集中體現在現實生活中的金錢關系上。真相總是掩蓋著。“我同你的社會關系,我為你的需要所進行的勞動只不過是假象,我們相互的補充,也只是一種以相互掠奪為基礎的假象。在這里,掠奪和欺騙的企圖必然是秘而不宣的,因為我們的交換無論從你那方面或從我這方面來說都是自私自利的,因為每一個人的私利都力圖超過另一個人的私利,所以我們就不可避免地要設法互相欺騙?!盵1](P35)人與人的關系也就必然成為相互異化的關系。這就如同我試圖用假饅頭來騙取你的消費,你用添加了蘇丹紅的雞蛋來獲得我的消費,而另一個則用含有三聚氰胺的牛奶騙取大家的消費一樣,人人都覺得自己聰明,而人人都是受害者。這種“互害”模式中,人人都是施害者,而人人又都是受害者。人們之間的物與物的關系如果還沒有從社會關系中消除,還成為制約人的行動的話,那么這種以利己主義為基本生存方式的欺騙就永遠不會停止。人們都把對方看作是滿足自我需要的手段,而僅僅把自己看作目的,那么由此所結成的關系本質上就是異化的關系。“就整個關系來說,誰欺騙誰,這是偶然的事情。雙方都進行觀念上和思想上的欺騙,也就是說,每一方都已在自己的判斷中欺騙了對方?!盵1](P35)人們在骨子里、在觀念上,根本就沒有把勞動看作是人的權利,而只是將勞動看作謀生的手段與獲取利潤的工具,人已經成為異化的、相互欺騙的、互不信任的片面的人。因此,馬克思說:“現實的、實際的、真正的、在事實上實現的關系,只是彼此排斥對方對自己產品的占有。”[1](P35)因此,異化勞動呼喚著勞動人權。
勞動人權如果僅僅成為一種法權,還沒有真正體現出勞動人權的本質,它只不過是在法權的要求下實現著所謂的人權。人作為個體存在雖然具有獨一無二性,但是人的存在本質上是由于其勞動的對象化,而這種勞動的對象化一旦離開社會,它便不可能存在。可是,僅僅承認勞動的社會性還不是問題的全部,更不是問題的實質。就此而言,黑格爾正確地看到了這一點。然而,黑格爾只是看到了勞動的普遍性,而沒有看到勞動作為人的存在的本質恰恰不在于這種普遍性,而在于個體性。人一旦不僅從本質上喪失了勞動權利,而且在形式上也喪失了勞動權利的話,人的存在無論是作為個體性,還是作為普遍性,都不可能存在。法權關系,在馬克思看來,就是指由國家保護著的、以法律手段調整社會而出現的一種社會現象和社會關系。這種關系和要求雖然基于法律而產生,但卻以人們在社會生產和其他活動中所處的地位不同而相應地應當嚴格遵守的權利和義務為內容。在資本主義社會里,法權只不過是資本統治的外在表現。法權關系的產生和發(fā)展是由社會經濟關系決定的。法權是權利與權力的統一體。
勞動人權如果僅僅依靠法權而存在,那么勞動人權還沒有復歸到勞動人權自身,至多仍然是這種權利的外在形式的表達。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對社會主義這一歷史階段這樣寫道:“我們這里所說的是這樣的共產主義社會,它不是在它自身基礎上已經發(fā)展的了,恰好相反,是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中產生出來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經濟、道德和精神各方面都還帶著它脫胎出來的那個舊社會的痕跡。所以,每一個生產者,在做了各項扣除之后,從社會方面正好領回他所給予社會的一切。他所給予社會的,就是他個人的勞動量。例如,社會勞動日是由所有的個人勞動小時構成的;每一個生產者的個人勞動時間就是社會勞動日中他所提供的部分,就是他在社會勞動日里的一份。他從社會方面領得一張證書,證明他提供了多少勞動(扣除他為社會基金而進行的勞動),而他憑這張證書從社會儲存中領得和他所提供的勞動量相當的一份消費資料。他以一種形式給予社會的勞動量,又以另一種形式全部領回來?!盵4](P21)很顯然,社會主義時期的分配原則是按勞分配,每個人按照其勞動的質的好壞、量的多寡領取相應的報酬。在這里,看起來好像已經充分尊重了勞動人權,已經徹底改變了資本主義的剝削制度,勞動人權得到了充分的展現,人們不再為自身的存在而被迫地出賣勞動力,人們已經成為自己勞動成果的所有者,可是,由于社會主義還帶有舊社會的痕跡,所以勞動人權還具有資本主義法權的性質,還在形式上實行著所謂的“平等”,因此,勞動人權仍然沒有得到充分彰顯。我們說,由于每個人的勞動能力都不相同,由于每個人都不同于他人,因此,就其勞動的量和質來說也都不同。如果單純地依據所謂的“法權”,并按照這種“法權”來分配勞動果實的話,仍然沒有真正體現勞動人權的本質內涵。勞動人權不是單純地分配勞動成果,而是指勞動者占有勞動對象,并在勞動中充分展現出自身的本質。因此,勞動人權并不等于勞動法權,兩者不是在一個層面上言說的。馬克思認為,“顯然,這里通行的就是調節(jié)商品交換(就它是等價的交換而言)的同一原則。內容和形式都改變了,因為在改變了的環(huán)境下,除了自己的勞動,誰都不能提供其他任何東西,另一方面,除了個人的消費資料,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成為個人的財產。至于消費資料在各個生產者中間的分配,那么這里通行的是商品等價物的交換中也通行的同一原則,即一種形式的一定量的勞動可以和另一種形式的同量勞動相交換”。[4](P21)由此,我們看到,按勞分配的實質體現著資本主義所謂“平等”的法權,盡管在社會主義社會里生產資料已經實現了公有制。因此,馬克思認為:“所以,在這里平等的權利按照原則仍然是資產階級的法權,雖然原則和實踐在這里已不再互相矛盾,而在商品交換中,等價物的交換只存在于平均數中,并不是存在于每個個別場合。雖然有這種進步,但這個平等的權利還仍然被限制在一個資產階級的框框里。生產者的權利是和他們提供的勞動成比例的;平等就在于以同一的尺度——勞動——來計量。”[4](P21)
所以說,這種“法權”還沒有真正擺脫舊社會的痕跡,還沒有達到所謂真正“平等”的高度?!暗牵粋€人在體力或智力上勝過另外一個人,因此在同一時間內提供較多的勞動,或者能夠勞動較長的時間;而勞動,為了要使它能夠成為一種尺度,就必須按照它的時間或強度來確定,不然它就不成為尺度了。這種平等的權利,對不同等的勞動來說是不平等的權利。它不承認任何階級差別,因為每個人都像其他人一樣只是勞動者;但是它默認不同等的個人天賦,因而也就默認不同等的工作能力是天然特權。所以就它的內容來講,它像一切權利一樣是一種不平等的權利。權利,就它的本性來講,只在于使用同一的尺度;但是不同等的個人(而如果他們不是不同等的,他們就不成為不同的個人)要用同一的尺度去計量,就只有從同一個角度去看待他們,從一個特定的方面去對待他們,例如在現在所講的這個場合,把他們只當作勞動者;再不把他們看作別的什么,把其他一切都撇開了。其次,一個勞動者已經結婚,另一個則沒有;一個勞動者的子女較多,另一個的子女較少,如此等等。在勞動成果相同、從而由社會消費品中分得的份額相同的條件下,某一個人事實上得到的比另一個人多些,也就比另一個人富些,如此等等。要避免所有這些弊病,權利就不應當是平等的,而應當是不平等的?!盵4](P22)也即所謂的“按勞分配”所體現出來的還不是勞動人權,因為,它并沒有完全實現事實上的公正,其所謂的“平等”事實上仍然是不平等的?!暗沁@些弊病,在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在它經過長久的陣痛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里產生出來的形態(tài)中,是不可避免的。權利永遠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所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fā)展?!盵4](P22)因此,勞動人權只能滿足于當時人們所能夠取得的權利,而不可能超越社會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所制約的社會文化發(fā)展去獲得所謂“現實性”的突破。
馬克思明確地指出:“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上,在迫使人們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隨之消失之后;在勞動已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隨著個人的全面發(fā)展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法權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4](P22~23)
因此,馬克思對勞動人權的最初確立即“按勞分配”這個具有資產階級法權性質的具體情形做了詳細描述,并且指出它在剛從資本主義社會中脫胎而來的社會主義階段,也就是共產主義的初級階段是不可避免的,并且將之與共產主義社會的按需分配做了對比。我們可以從資產階級法權這個概念中看到社會主義社會與資本主義社會以及社會主義社會與共產主義社會的不同之處。第一,在資本主義社會里,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都是私人占有,存在著少數資產階級利用占有的生產資料剝削失去生產資料的勞動者的現象;它的生活資料的分配原則是與生產資料私人占有相一致的,也就是對資本家按資分配,對勞動者則按勞動力分配。在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勞動是異化的勞動,勞動者完全喪失了勞動人權。第二,社會主義社會是生產資料公有制,而生活資料則是“私有”的,不存在占有生產資料剝削其他人的資產階級,但其生活資料是按照每一個人的勞動的質的好壞、量的多寡來分配的,也就是生活資料還沒有公有、沒有按照人們的需要來分配。在社會主義公有制條件下,勞動人權得到了充分的保障,但是仍然存在著資產階級法權。勞動者雖然從本質上實現了勞動人權,但在形式上還保留著資本主義的法權,即勞動人權仍然被所謂的“平等”形式掩蓋。第三,共產主義社會則是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不再屬于任何私人擁有,達到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只有到了共產主義社會,無論是在本質上,還是在形式上,勞動人權才能真正實現。
[1]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 卡爾·洛維特.從黑格爾到尼采:19世紀思維中的革命性決裂[M].李秋零,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
[3]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責任編輯:何云峰)
LaborRights:ANewMarxismInterpretation
ZHOU Shujun
(School of Marxism,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Labor rights unveil the secret of the development of history. Labor is the activity of an individual, but without society, it is not “l(fā)abor” in its social sense and this activity cannot be regarded as “l(fā)abor”. The current disregard of labor and disrespect of laborers are against labor rights. Under the condition of market economy and highly-developed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eople seem to forget that it is labor that truly represents human nature. It seems that people no longer care about the real source of wealth, the living condition of the laborers and the process of the realization of labor, not to mention human nature. People seem to care only about how to enjoy the fruits of labor and the expansion of capital- the final result of labor. Those who are controlled and governed by consumerism and hedonism should be criticized.
labor, labor rights, alienation, bourgeois rights
B0-0
A
1004-8634(2017)05-0014-(08)
10.13852/J.CNKI.JSHNU.2017.05.002
2017-04-11
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國家一般項目“馬克思‘人的解放’與新時期核心價值教育問題研究”(BEA130027)
周書俊,河北臨西人,哲學博士,上海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經濟哲學、管理哲學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