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垚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當下司法改革的一項重要任務,旨在通過對現(xiàn)有的訴訟程序及刑事規(guī)定政策有機整合、創(chuàng)新,達到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深入落實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緩解司法資源有限性與日益增長的案件數量之間的緊張關系的多重改革目標。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首次提出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隨即審議通過了《關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試點方案》(以下簡稱《試點方案》)。隨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正式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北京、天津、上海等18個城市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2016年11月1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聯(lián)合印發(fā)了《關于推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以下簡稱《試點辦法》),標志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已從頂層設計層面轉入全面的試點實施階段。
關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理論界雖無統(tǒng)一的定義,但卻已凝聚了基本的共識,即在刑事訴訟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國家追訴機關對其犯罪事實的指控,并愿意接受刑事處罰,從而獲得可預見性的較輕懲罰的制度。該項制度程序的適用以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為前提,并會帶來“從寬”的法律效果,對被追訴人會產生既定的法律懲罰后果。所以,必須保證被追訴人在合法的前提下作出真實、有效的意思表示,并可獲得具有預判性、合理的法律處理結果。本文將立足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特殊性,分析該制度下存在的潛在訴訟風險,探索以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性為核心的保障救濟體系及具體實施路徑,以期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順利推進提供有益借鑒。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將原有的“自首”“坦白”等刑法條款、刑訴法所規(guī)定的“假釋”“緩刑”“簡易程序”“酌定不起訴”、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兩高在部分地區(qū)開展的“刑事速裁程序”以及相關的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制度進行了有機整合,側重于從更高層次上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順應司法規(guī)律,進而形成集實體與程序于一體的綜合性法律制度體系。從“認罪”“認罰”和“從寬”三方面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予以解析,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存在的訴訟風險主要源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非自愿性,而訴訟風險的表現(xiàn)形式體現(xiàn)在:
對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人民檢察院量刑建議并簽署具結書的案件,可以依法從寬處理。①摘自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決定》。從官方的表述以及相關規(guī)定中可以看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應涵蓋“認罪”“認罰”和“從寬”三方面內容。
1.認罪?!罢J罪”是在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在帶有鮮明事實指向、有充分證據支撐的情況下自愿作出的,而它決定著案件辦理走向及影響所適用的程序安排。認罪”主要體現(xiàn)為三個方面:②吳宏耀:《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載《人民檢察》2017年第5期。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與自愿認罪。其中,應注意以下三個問題:
一是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認罪的階段。鼓勵、引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是設計該項制度的初衷之一,認罪的階段越提前,內容越準確,就越有助于司法機關判斷該案是否存在“自首”“坦白”等情節(jié),適用正確的強制措施,減輕辦案機關案件壓力,提高案件辦理質效,該情節(jié)也從側面反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認罪態(tài)度、社會危害性等問題。所以,在辦理階段應充分注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的階段,注重固定相關證據材料,將其對案件辦理的影響予以適當說明,為后續(xù)量刑工作做好準備。
二是認罪的真實性。在個案中,不排除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面對“認罪”可獲得從快、從寬處理的“誘惑”時,考慮到自身存有不利證據指向的現(xiàn)實處境或無法忍受羈押、等待審判的煎熬,進而權衡后作出有違事實真相的有罪供述,以博取“輕判”的處罰結果。于是,審查認罪是否基于真實的犯罪事實將成為今后司法機關工作的重心。
三是認罪完整性的評估。評估認罪完整性時,有三種情形值得討論和研究。第一種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犯罪事實,但不認可追訴機關所認定的罪名。罪名的認定屬于法律適用問題,考慮到當事人文化教育程度不高,無法理解較為復雜的刑法罪名,且其已承認所實施的犯罪行為,未影響案件的快速辦理,故仍應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采用分項表述的方式制作具結書,并要求當事人在罪名一欄注明不認同的原因即可。第二種是對于枝節(jié)性犯罪情節(jié)提出異議的情況。倘若該情節(jié)對罪名及量刑幅度不產生實質性的影響,則也應視為自愿認罪。第三種是在具有多罪、多節(jié)犯罪事實的情況下,部分認罪的問題。既然有部分事實并未查清,則已無啟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程序的必要,應當本著查清所有指控的犯罪事實的目的,選擇普通程序辦理,但在庭審中可對事實清楚,且認罪的指控部分進行簡化審理。
2.認罰?!罢J罰”指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接受司法機關提出的處罰方案?!对圏c辦法》將其表述為“同意量刑建議”,并在十一條中規(guī)定量刑建議“一般應當包括主刑、附加刑,明確刑罰執(zhí)行方式”,提出了相對確定的刑期幅度或確定刑期兩種量刑方式。
這里的處罰,不應局限于刑事處罰,還應包括其他性質的處罰措施。①魏曉娜:《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國語境下的關鍵詞展開》,載《法學研究》2016年第4期。這出于兩個原因,一方面從立法及設置該制度的本意來看,有利于督促當事人履行義務、引導社會行為、化解社會問題及矛盾,確保辦案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另一方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契約精神,追訴機關與當事人就犯罪行為商討彌補方案,并將其他性質的處罰措施體現(xiàn)在處罰方案中,具有合理性。
退贓、賠禮道歉等處罰措施延伸出被害人參與的相關問題。司法機關應給予被害人適當的訴訟參與空間,保證被害人的知情權、建議權等,在量刑時考慮當事人的賠償、諒解等情節(jié),對于未履行相關行為的,應在量刑建議中列明要求其履行的情況,充分貫徹恢復性司法理念。
3.從寬?!皬膶挕本褪窃诰邆湟陨蟽梢氐臈l件下,司法機關可以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依法從寬處理。這里的“從寬”,應從兩個層面理解把握:一個是實體處理上的從寬,依據“自首”“坦白”等條款及對案件人身危險性、社會危害性的考量,在法定幅度內予以從輕處理。另一個是程序適用上的從寬,包括強制措施的適用、羈押必要性審查的啟動以及程序從快處理等內容。
“從寬”是促成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主要因素,所以必須具有可預見性、穩(wěn)定性。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通過檢察官、法官以及律師的釋法工作,依據明確的量刑處理標準,對自身行為有著穩(wěn)定而又相對確切的預判。因而應從全國層面對量刑指導進一步細化,保證各地區(qū)同類案件的評判標準統(tǒng)一化。①統(tǒng)一并非一致,考慮各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水平等原因,判罰出現(xiàn)適當的差別也屬統(tǒng)一的范疇。與此同時,為鼓勵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早日認罪,應引入程序激勵機制,施行差別化處理,對于較早訴訟階段坦白、自愿認罪的犯罪嫌疑人依法予以適當從寬、從快辦理。
從制度設計來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涵蓋實體與程序的綜合性法律制度體系。正因如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選擇了認罪認罰不僅可得到“看得見”的實體從寬,而且也存在著程序從簡的隱性“訴訟便利”。在顯性與隱性并存的激勵后果面前,不可忽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一旦選擇了認罪認罰,則意味著向司法機關作出了“妥協(xié)”,讓予基本的辯護權,交出了無罪辯護的權利。而作為司法機關來講,適用該項制度不僅可以提升辦案效率,也適當地降低了偵查、審查、審判三環(huán)節(jié)的辦案難度。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刑事訴訟領域涵蓋范圍寬泛,故而司法機關在今后在面臨絕大多案件時,必將以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其案件辦理的第一選擇。但一項新的制度設計,在帶來極大便利的理想效果的同時,必然伴隨著潛在的風險弊端。
1.程序急迫式推動影響認罪認罰真實性。在司法實踐中,不排除有為盡快促成認罪認罰、達成從寬共識,而違背認罪認罰真實性的情形。這其中,既包括司法機關針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弱勢地位而采取的強制壓倒性方式促成的認罪認罰結果取得,也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迫于外在或內在的壓力,違背事實真相,不珍視自身的辯護權,聽任追訴機關的肆意指控的情形。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有著辦案期限的要求,特別是簡單案件,辦案機關或存在急于促成被追訴人的認罪認罰,利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于法律規(guī)定、訴訟運作模式、案件情節(jié)的認知匱乏,在威逼、利誘下取得并不真實的認罪認罰供述的情況。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則由于等待審判結果的焦慮或出于對自身罪行的懺悔,甚至恐于司法機關的強勢指控等原因,自愿非真實地放棄自我辯護的權利,對于他人所為的罪行予以自我確認,以換取訴訟程序加快、司法機關從輕指控的結果。
2.傾向性取證動搖證據基礎性地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易對部分偵查人員產生一定“誤導”,進一步鞏固“口供至上”的傳統(tǒng)偵查取向,進而不注重全案證據的搜集,易導致證據搜集呈現(xiàn)片面性、粗放性,更可能存在基于辦案壓力或其他目的,采用威脅、利誘等方式迫使其認罪認罰的情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往往伴隨著案件辦理速率的提升,后續(xù)的審查工作難免會出現(xiàn)疏漏,所以更為這種非法行為留出了存活的空間。①陳衛(wèi)東:《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研究》,載《中國法學》2016年第2期?!耙詫徟袨橹行摹钡男淌略V訟制度改革要求貫徹證據裁判原則。其要義在于,一是案件的事實均應有確實、充分的證據予以證明;二是明確沒有證據證實不得認定犯罪事實,對于證明犯罪構成要件的事實,應當綜合全案證據排除合理懷疑,對于量刑證據存疑的,應當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認定;三是規(guī)定偵察機關、人民檢察院應按照裁判要求和標準收集、固定、審查、運用證據,人民法院應當按照法定程序認定證據,依法作出裁判,實現(xiàn)刑事訴訟環(huán)節(jié)證據標準一致化,建立適應各類案件特點的證據收集指引,保證證據真實性并排除非法證據。作為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必須貫徹這一原則。然而這一現(xiàn)象,違反了該原則,也背離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設計初衷,忽視了證據在該制度下的基礎性作用。注重有罪供述辦理認知偏差、快速處理的審查力削弱為冤錯案提供了“生存土壤”,成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運行中的重大隱患。
3.強制措施易成量刑協(xié)商的重要籌碼。強制措施是司法機關為保證案件偵查、審查起訴、審判活動順利進行所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的一種暫時限制或剝奪人身自由的一法定強制方法。雖并非刑罰,但在審判前卻可以起到部分懲罰功能。在案件辦理過程中,辦案機關是否會存在面對著經審查具備變更強制措施條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時,為達到具結成功的目的而向其提出可以變更強制措施的隱形條件,亦或是具有變更強制措施條件發(fā)生的趨勢,而刻意擱置視認罪認罰情況來做進一步處理等類似情況呢?對于在押或受到較大人身自由限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來講,這種變更強制措施的“從寬”的獲益是顯而易見的,即使所提出的定性、量刑方案畸重,但仍然可能樂于接受。但從整體來看,這樣的處理有違公正,摒棄了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并重的司法理念,助長了司法機關采取強制措施的肆意性。由此可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必須建立起羈押必要性審查以及變更強制措施條件促成機制,切實杜絕在定罪量刑協(xié)商過程中的強制措施籌碼化問題。
無論認罪的真實性、有罪供述徹底性,還是定罪量刑協(xié)商內容純粹化,其根源在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性以及其延伸出的合法性。綜上,為確保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得以持續(xù)、順利推進,達到試點預期目標,就必須充分重視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的問題,積極探索保障路徑,盡快建立健全保障機制。
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自愿性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構建的核心與前提,①孔冠穎:《認罪認罰自愿判斷標準及保障》,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第25卷第1期。也是考量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合法性與否的主要標準。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開展之際,為保證適用程序恰當,量刑準確、無誤,降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后所帶來的不利風險,有必要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加以分析,為認罪認罰訴訟風險的防控機制構建提供基礎性支持。
結合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經驗,借鑒美國關于自白任意性的要求,自愿性集中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準確認知認罪所產生的法律后果;二是基于控方現(xiàn)有的證據材料所作出的理性判斷及選擇;三是出于自由意志,無外在的強制因素的影響。②吳宏耀:《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載《人民檢察》2017年第5期。由此可知,自愿性的判定應從明知、自愿兩個層面加以判定。
1.明知的判定標準。首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其所指控的犯罪行為性質的明知,即其通過自身判斷或經檢察官釋法說理工作,能夠自行對自身行為作出有罪的價值判斷。鑒于法律的專業(yè)性與繁雜性,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無法全面了解自身的犯罪構成要件,或出現(xiàn)“認同犯罪行為,不認罪名”的情況,因而不應將明知的范圍擴大至法律適用問題,僅要求當事對自身所實施的犯罪行為的事實有明確認知即可。其次,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于犯罪后果的明知。犯罪后果既包括實體法的刑罰后果,也包括程序法的訴訟權利減讓。在作出認罪認罰的選擇之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應當具有對其犯罪行為科以處罰的準確、具體的預判,也應知曉適用普通程序或簡易程序及速裁程序的差別及部分程序中對自身訴訟權利限制性的要求。最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認罪認罰后從寬的處理結果的明知?!皬膶挕笔谴俪煞缸锵右扇?、被告人認罪認罰的主要因素,所以“從寬”的處理結果必須具有可預見性,特別是在引入程序激勵機制、施行差別化處理的情況下,對于較早訴訟階段坦白、自愿認罪的犯罪嫌疑人依法予以適當從寬、從快辦理。倘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案件偵查辦理初期,對從寬處理的結果不甚了解,那么就有可能影響到其正確判斷,極易出現(xiàn)因信息不充分而導致的隱形不公平司法對待的情況。因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只有在全面了解上述內容的情況下,才可以在權衡利弊后,理智地作出判斷和選擇。
2.自愿的判定標準。自愿反映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指控犯罪的事實承認和敘述上,主要為被追訴人的供述。①魏曉娜:《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國語境下的關鍵詞展開》,載《法學研究》2016年第4期。從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供述中可反映出犯罪人的主觀悔過態(tài)度。判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自愿認罪認罰,也就轉化為保證其供述的真實性、合法性的問題。據此,一方面?zhèn)刹闄C關以及追訴機關不得以非法方法逼迫被追訴人認罪。在認罪認罰訴訟過程中,被追訴人享有認罪與不認罪的自由,追訴機關不得以外在的強制力逼迫其在極不情愿的情況下作出妥協(xié),接受所指控的犯罪事實及量刑建議。另一方面,偵查機關、追訴機關不得以夸大、虛構定罪量刑等誘騙方式,誤導被追訴人作認罪供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在全案證據確實、充分的前提下進行的,所有的定罪量刑依據均來源于證據,故而追訴機關以減少不利指控或大幅減免刑罰為條件誘惑、騙取被追訴人作有罪供述,不僅有違被追訴人自愿認罪的意思表示,更有損司法公信力。
基于上述分析,完善被追訴人知悉權、確保被追訴人不得自證其罪是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性工作重點,而這也正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訴訟風險防控的方向。在構建認罪認罰訴訟風險疏解體系過程中,形成多方參與、相互制約與促進的訴訟格局將成為今后工作的主要著力點。
1.完善被追訴人知悉權。首先,確保追訴機關的告知行為及時、有效,告知內容詳盡、明確。在犯罪嫌疑人第一次接受訊問時,應當告知其概括性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相關規(guī)定,即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條件以及認罪認罰后所帶來的效果;在審查起訴階段,應當在第一次審查訊問時圍繞其犯罪行為的認定及量刑等方面進行詳盡告知。告知的內容應當包括實體與程序兩個部分,并且需要引入釋法說理環(huán)節(jié),以加深被追訴人的理解,在審判階段,法官應對告知行為進行審查。其次,確保全案證據可以充分展示。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將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設置為主要階段,且賦予了檢察官準審判性質的司法決斷權,故雙方不能寄希望于在庭審階段展示案件所有證據并進行詳細質證,所以應將該項工作提前至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強化被追訴人及其律師對處理結果的預判準確性。最后,注重律師對訴訟的促進作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無疑是檢律雙方共同努力的目標,特別是律師在量刑協(xié)商、證據調取以及對被追訴人釋法說理方面均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2.確保被追訴人不得自證其罪?!缎淌略V訟法》第50條明確被告人享有不得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雖建立在自愿認罪的基礎之上,但其目的仍為鼓勵被追訴人自愿認罪,與刑事訴訟中保障被追訴人的沉默權并不沖突。從被追訴人自愿性分析,保障被追訴人自愿認罪認罰,只要排除其他具有強制性的逼迫或是誘惑、騙取其認罪認罰的外在影響即可。作為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則應充分履行職能,注重審查偵查機關在偵查階段有無逼迫、騙取犯罪嫌疑人有罪供述,在程序告知等環(huán)節(jié)有無拖延、遺漏的情況。而律師則通過查閱證據材料、全程跟隨,確保獲取有罪供述的口供真實、適用程序合法,并參與認罪認罰的協(xié)商、具結過程,利用辯護權以及影響被追訴人的認罪認罰權來制衡偵查權、檢察權,極大限度地確保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定罪量刑準確、適當。
認罪認罰訴訟風險防范、疏解的具體路徑包括規(guī)范、制約司法機關,發(fā)揮其職能定位;充分重視律師作用,拓展其更大的訴訟空間;設置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反悔環(huán)節(jié),賦予被追訴人認罪認罰撤回權。認罪認罰從寬程序啟動的基礎是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為避免偵查機關選擇性取證、消極取證及非法方式強迫、誘騙犯罪嫌疑人認罪等情形,筆者認為不宜賦予偵查環(huán)節(jié)過多的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任務。雖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涵蓋偵查環(huán)節(jié),但這樣設置的主要原因系由于強制措施適用及自首、認罪階段認定等情節(jié)是在偵查階段開始的。所以,偵查機關的工作與其他案件的偵查工作并無他異,主要起到合法而又全面地收集、鞏固證據、第一次訊問時及時告知認罪認罰相關權利義務的作用。所以,僅保證偵查機關偵查行為合法、全面,告知行為及時、詳盡即可,故對于該環(huán)節(jié)不再贅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訴訟風險防范與疏解路徑,主要從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及律師三大主要訴訟參與主體展開論述,并依據權利的救濟性原理,嘗試構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權的反悔機制。
檢察機關作為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主要承擔者和實施者,并同時履行公訴、法律監(jiān)督兩大職責,在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自愿性、律師充分參與、監(jiān)督偵查行為合法性等方面,應當充分履責,重視審查全案證據,充分履行告知義務,做好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檢察監(jiān)督工作。
1.告知義務的及時性與充分性。為確保被追訴人具有充足的時間權衡,筆者建議在審查起訴階段訊問一般應進行兩次,首次主要告知其權利義務及適用認罪認罰程序的相關規(guī)定,并對案情予以核實,明確犯罪嫌疑人態(tài)度,第二次則系量刑協(xié)商、具結,對于在偵查階段供述一貫、穩(wěn)定,在征得犯罪嫌疑人同意的情況下,可僅進行一次訊問。在審查起訴階段應當令犯罪嫌疑人明確以下內容:追訴機關具體指控及法定刑期,指控犯罪行為的事實情況,獲得律師幫助的權利,認罪認罰后的實體及程序后果。告知文書中應當附有涉案罪名以及量刑相關條文,將專業(yè)的定罪量刑工作轉化為可推導、具有具體預測性的法律結論。在筆錄制作過程中,記載相關釋法說理過程、是否聘用律師以及犯罪嫌疑人的接受程度,對于提起公訴的案件,相關的材料應當移送法院,作為審查評判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依據之一。
2.發(fā)揮法律監(jiān)督職能。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法律監(jiān)督具有管控法律風險、維護認罪認罰核心價值取向、順應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趨勢等重要意義。①胡銘、張傳璽:《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法律監(jiān)督》,載《昆明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檢察機關作為法定的監(jiān)督主體居于監(jiān)督主導地位。從訴訟階段的功能角度分析,審查起訴階段系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濾過、分流環(huán)節(jié),特別是檢驗、評價偵查行為合法、有效的主要階段。為此,在確保被追訴人自愿地認罪認罰,檢察機關的監(jiān)督首先應堅持證據證明標準,發(fā)揮公訴引導偵查作用,從被動調查、滯后監(jiān)督轉變?yōu)橹鲃訁⑴c、事前監(jiān)督,充分利用檢察機關的調查取證權限,避免偵查機關產生偵查惰性而產生的“口供至上”偵查理念或貽誤證據搜集、保存最佳時機的情況發(fā)生,并根據實際犯罪行為對現(xiàn)行所采取的強制措施予以審查;其次要求偵查機關對訊問過程同步錄音錄像,在審查起訴階段必須就偵查人員獲取口供的合法性問題與犯罪嫌疑人進行核實,在接到犯罪嫌疑人或辯護人反映可能存在非法獲取口供的行為時應當審查同步錄音錄像;再次要更加注重程序合法性、全面性,更為關注偵查機關是否在訊問的第一時間履行認罪認罰制度的告知義務,保障律師可以獲得有效的幫助;最后要防止認罪認罰協(xié)商可能會導致的權錢交易等非法行為的發(fā)生,協(xié)商過程應由檢察機關主導,重視被害方的有限參與,與律師協(xié)會建立固定的溝通渠道,如發(fā)現(xiàn)存在律師怠于履行、濫用權利、違法違紀等行為,則應建議律師協(xié)會將該名律師從認罪認罰律師庫中剔除,由律師協(xié)會禁止其在一定期限內參與未成年人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相關的訴訟活動。
審判環(huán)節(jié)是認罪認罰從寬程序最終環(huán)節(jié),但審判機關的功能設置不應局限于確認,而是要充分發(fā)揮審查作用,力求建立契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特性的審查機制,筑好保障自愿性最后一道司法防線。審判機關在審查過程中,應兼顧“公正與效率”這一基本立場,構建綜合性多層次審查機制。①盧君、譚中平:《論審判環(huán)節(jié)被告人認罪認罰“自愿性”審查機制的構建》,載《法律適用》2017年第5期。
1.審查的重點與方向。法院受理檢察院提起公訴并建議適用認罪認罰程序的案件后,首先應將“被告人明知”作為審查自愿性的前提;其次,應以“犯罪事實及證據”作為審查“自愿性”的基礎;最后,通過訊問被告人、綜合全案證據材料、詢問辯護人意見、審查量刑建議是否適當等工作,就“自愿性”的真實性、充分性作出準確判斷,并在判決書中予以適當體現(xiàn)。
2.多層次的審查體系。多層次的審查體系的構建,則要考慮犯罪行為、案件類型及科處刑法的輕重程度等因素,體現(xiàn)司法效益均衡觀,提升司法權力運行效率,對檢察機關建議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案件分三類予以區(qū)別化、層進式審查:一是對于可能判處管制或者單處罰金的案件,側重于“明知性”審查,保證其明知訴訟權利和認罪認罰的法律后果即可;二是對于輕罪案件,即依法可能判處拘役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案件,應采取直接詢問和“無異議”檢驗相結合的方式,著重審查案件事實基礎,法官應在公開場確認被告人是否真正理解其享有或放棄的訴訟權利、可能承受的法律后果;三是對于重罪案件,即可能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更重刑罰的案件,則需在上述基礎之上,對于案件的定性、量刑進行審慎的評估與限定。在法庭上,法官應就案件的基本事實及認罪認罰情況予以必要詢問,注重聽取律師的意見,特別是律師提出異議的情況下,在判決書中應對異議問題予以適當闡述。當然,所有類型的案件法官均應聽取被告人對于認罪認罰的意見,庭審的權利告知、宣讀起訴書、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環(huán)節(jié)可根據各類特征予以適當簡化,但均需保留最后陳述環(huán)節(jié)。
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推進過程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擁有了實體性兼程序性的選擇權,如果沒有律師力量的介入,僅由檢察官與其溝通、協(xié)商,難免會有不公之嫌。加之我國全民法治素養(yǎng)水平仍較低,大多數當事人均不具備專業(yè)的法律知識,倘若無律師進行辯護,很大程度上可理解為已經被剝奪了辯護的權利。賦予被追訴人更為有效的辯護保障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意義,在于敦促辦案機關客觀全面地搜集證據,爭取合法、合理、最優(yōu)的處理結果。與此同時,律師的積極取證、對被追訴人釋法說理等工作,實質上也推動了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進行。
1.強制辯護與法律幫助。強制辯護是指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對于特定案件,國家有義務為被追訴者制定辯護人,如無辯護人參與,則訴訟活動將得到法律上的否定性評價的制度。①吳羽:《論強制辯護——以臺灣地區(qū)為中心及對大陸相關立法之借鑒》,載《西部法律評論》2011年第5期?,F(xiàn)階段,我國刑事訴訟領域僅包含自行辯護及在特定情況下的指定辯護。但考慮到我國目前律師隊伍人員仍不充實、法律水平參差不齊,短時間內很難保證每一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均有律師為其辯護,引入全面的強制辯護機制并不現(xiàn)實。
但其作為未來的刑事訴訟改革的必然發(fā)展趨勢,可以通過漸進的方式深入推進:先建立起法律援助與值班律師制度,待律師資源條件具備后再推行強制辯護制度。值班律師一般具有隊伍穩(wěn)定性、工作固定高效性、訴訟程序知識專業(yè)性、援助服務性四大特征,其主要作用是為當事人釋法、監(jiān)督偵查活動、認罪認罰制度適用過程,不全程參與刑事訴訟活動,適用于輕微刑事案件及訴前階段,從值班律師的作用來看,其身份類似于法律咨詢者以及刑事程序的協(xié)助者。而援助律師制度則應用于需法律保護的特殊當事人主體類的案件,與以往的法律援助律師并無差異。在這里需要明確的是,值班律師并非作為具結環(huán)節(jié)的見證者角色,而是需要實際參與,應當切實發(fā)揮律師的作用:設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聯(lián)動涉密網絡平臺,確保駐所律師在第一時間內了解案情;要求會見在押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至少一次,記錄對其進行釋法、勸導工作過程;設置法律幫助律師意見反饋、呈送機制,保證律師意見已得到司法機關的有效回應和慎重考慮。
2.證據出示與量刑協(xié)商。在審查起訴,證據出示與控辯協(xié)商的形式可根據案件實際情況進行靈活操作:對于雙方意見一致、證據確實、充分的案件,律師可在當場見證被追訴人簽字具結時,與被追訴人一同在文書上簽署同意的意見,或單獨提交同意量刑的律師意見等方式表明其同意的態(tài)度;對于雙方具有基本的共識,但意見具有枝節(jié)性差異的案件,如該差異對本案的定罪量刑無影響,則可按“雙方意見一致”予以處理,律師只需寫明自身意見即可;對于雙方存在較大爭議的案件,檢察機關應當召開訴前會議,在該階段進行有效的質證、意見發(fā)表,并將其記錄下來。倘若在上述情況下,雙方有新的證據提供,可在訴前會議中予以解決,倘若雙方并無異議,則無必要單獨召開,可直接在具結過程中予以認定,雙方同意即可。上述律師的意見應在公訴機關的起訴書中予以體現(xiàn)。在此需要說明的是,為保障律師可充分有效參與,證據出示與量刑協(xié)商應在律師查閱案卷后進行。檢察機關在接受案件后,認為有可能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應當通知偵查階段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通知其在一定期限內閱卷并會見犯罪嫌疑人。鑒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特性,可建設內部保密網絡系統(tǒng),實行監(jiān)所網上閱卷,節(jié)省訴訟時間。
在出現(xiàn)未征詢律師意見、律師未出席具結現(xiàn)場或征詢意見在具結之后的情形,應當就不同情況作適當處理。第一種情形,定罪量刑適當準確,律師亦認可具結內容,則應在補充征詢或交由律師確認后,繼續(xù)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處理;第二種情形,定罪量刑適當準確,律師不認可具結內容,則應邀請律師在場的情況下重新簽署具結書,并將該情況與律師意見一并提交法院;第三種情形,定罪量刑存在錯誤,檢察機關發(fā)現(xiàn)定罪量刑存在錯誤,則應對案件進行重新審查,如仍符合認罪認罰從寬程序,則重新按照要求征求意見、簽署具結書,如不符,則轉為普通程序辦理,但在此之前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材料仍應提交法院,以避免誤判所導致被追訴人的風險承受。
3.誤導性辯護的補救。律師在訴訟中可能會出現(xiàn)提供錯誤、帶有誤導性的法律意見,導致被告人遭受不利后果或權利減損的情況,包括致其拒絕或接受認罪認罰兩種情形。對于第一種情形,雖然拒絕認罪認罰程序,但仍然會獲得法院公正判決,所遭受的判罰仍在合理范圍,且由于自愿性難以把握,亦無證據證實,故筆者不贊同可作為上訴的理由,當然被追訴人可向律師協(xié)會投訴,由律師協(xié)會對該名律師進行處理。當然,檢察官在審查案件中發(fā)現(xiàn)因律師原因致使其拒絕認罪認罰的情況時,可向律師協(xié)會或援助中心申請更換律師,由該機構決定是否更換。對于第二種情形,則根據在案證據情況予以處理:對于僅量刑預估存在偏差的,則維持原判;律師忽視無罪證據、未履行相應告知義務的,則被追訴人可上訴申請撤銷,法院可撤銷原判、發(fā)回重審。檢察官有必要在提起公訴或決定不起訴前,對律師是否全面履行告知義務進行審查、確認。
認罪認罰作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一項自愿的可選擇性權利,應當具有一定的救濟屬性。但是,認罪認罰簽字具結的本身具有類似社會契約的性質,所以這種救濟性權利并非絕對的自由,應當在行使條件上加以嚴格的限制。
1.救濟的方式與行使條件。被追訴人的救濟方式主要為撤回權,即否認拒絕認罪認罰或程序的適用。由于認罪認罰的核心是自愿性,且也是程序啟動的必要條件,只要達成的協(xié)議未生效,理論上均可撤回。也就是說,在提起公訴前犯罪嫌疑人可以隨時撤回認罪認罰的決定,但應就緣由予以說明,以便檢察機關可選擇適當的訴訟程序或開展后續(xù)的證據補強工作。但在提起公訴后,撤回權的限制條件將更為嚴苛,只有存在“公正且合理”的理由情況下方可撤銷。鑒于此,司法機關應當與監(jiān)所建立通暢的聯(lián)系機制,以便及時獲取犯罪嫌疑人變更的意見,保障犯罪嫌疑人權益。
2.撤回權的行使后果。撤回權行使后,必然會帶來程序適用、實體量刑、證據排除三大后果。檢察機關應根據犯罪嫌疑人認罪程度以及案情,選擇適當的訴訟程序,并根據犯罪行為提出合理的量刑建議;審判機關應慎重考量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考慮全案犯罪情節(jié)與證據情況決定適用何種訴訟程序,依法予以判決。原則上,訴訟程序的選擇以及量刑應當比認罪認罰從寬程序所適用的更為嚴苛。在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是否有必要排除的問題上,則應根據撤回的理由作區(qū)別化處理:對于否認被控犯罪相關事實證據的或存在刑訊逼供、誘供情形被查實的,應當排除;對于取證合法,犯罪嫌疑人亦認可的,仍然可以作為證據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