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曉玲
(中共濟南市委黨校、濟南市行政學院、濟南市社會主義學院,濟南 250100)
兒童讀經教育的理論爭鳴、實踐困境及其對策
呂曉玲
(中共濟南市委黨校、濟南市行政學院、濟南市社會主義學院,濟南 250100)
新時期的兒童讀經教育自出現以來,一直飽受爭議。支持兒童讀經和反對兒童讀經的學者們主要圍繞讀經的意義、內容、方法,讀經是否扼殺孩子天性等焦點問題展開爭論;在現實實踐中,兒童讀經也面臨對全日制讀經學堂是否違法辦學的界定、與體制內學校有效對接等諸多困境;提出寬容對待兒童讀經——讓教育回歸“人的養(yǎng)成”的本質、理論界應當潛心研磨出一套兒童讀經教材、探索多元經典教育體系等對策。
兒童讀經教育;理論爭鳴;實踐困境;對策
在中國歷史上,兒童讀經由來已久。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被漢武帝所接受,則開儒家經典為主的中國傳統(tǒng)教育之先河。1902年、1903年晚清政府頒布的《欽定學堂章程》、《奏定學堂章程》也仍然以“尊孔讀經”為宗旨,在課程設置上堅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原則,規(guī)定各級學堂把讀經科和中國文學科作為重點必修課。這個傳統(tǒng)一直持續(xù)到民國元年(1912年),當時的南京臨時政府下令小學廢止讀經科。其實,《欽定學堂章程》(又稱“壬寅學制”),被認為是中國教育史上第一個系統(tǒng)完備的現代學制。但自從它頒布開始,關于“尊孔讀經”和反孔廢經的爭論一直時隱時現。從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全國上下興起了“國學熱”。隨著義務教育的普及和家長對孩子教育的重視,人們開始追尋多樣化的教育方式,而“兒童讀經”便是其中一種。如今,兒童讀經書院在全國如雨后春筍般發(fā)展,引發(fā)了一系列理論爭鳴,在實踐中也面臨諸多困境,卻在艱難中勇往直前。
新時期的兒童讀經教育主要以現代化私塾為依托,對兒童實行全日制的誦讀中國優(yōu)秀典籍的教育。中國優(yōu)秀典籍教育中所謂“兒童”,一般社會和人們所公認的兒童年齡段為0-14歲,大致為學齡前和小學階段。兒童讀經之“經”,指經典,對于經典,《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的釋義為“傳統(tǒng)的具有權威性的著作”。[1]不同的學者對經典的外延有不同的界定,狹義上指儒家經典;廣義上指人類歷史上的一切典范性著作;除此之外還有個介于二者之間的界定,指中國古代的,包括儒家經典在內的優(yōu)秀典籍,這也是為大多數國人所接受的觀點。而“兒童讀經”一般指在兒童時期,有計劃或隨意地讓兒童誦讀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優(yōu)秀典籍,以讓兒童學習經典、傳承經典來達到修身養(yǎng)性、提高素質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活動?;诖?,“兒童讀經”有許多具體教育形式:一是兒童在體制學校內學習經典(包括利用語文晨讀時間或課余時間);二是兒童除在體制學校學習經典外,還參加公益的或收費的各式各樣的“誦讀班”;三是兒童在體制外的全日制學堂或私塾學習經典。
大規(guī)模的兒童讀經教育首先興起于臺灣。1994年,國學大師牟宗三的弟子王財貴教授在臺灣發(fā)起了“兒童誦讀經典”的教育活動,收到良好效果和得到社會各界的支持。而在大陸,面對傳統(tǒng)文化斷層的危險,許多有識之士也在行動:1995年初,啟功、曹禺、夏衍、巴金、冰心等九位知名學者向全國政協(xié)第八屆全國委員會提交提案——《建立幼年古典學校的緊急呼吁》,希望能采取措施使寶貴的文化財富一代代傳承下去。1998年,王財貴先生在香港推廣的“讀經”理論被南懷瑾先生領導的“香港國際文教基金會”引入大陸,在各界有識之士的共同推動和努力下,由該基金會舉辦的“兒童中國文化導讀”和“兒童西方文化導讀”活動在大陸成功地開展。同時,“中華古詩文經典誦讀工程”活動在試點成功后也被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大力推向全國,并取得良好效果。2001年7月王財貴在北京師范大學進行了他在大陸的第一次演講,這次演講被稱為“一場演講,百年震撼”。王財貴在中國臺灣、香港、大陸及其他國家的一千多場演講掀起了全球華人地區(qū)“兒童讀經”風潮,并帶動大陸兒童讀經教育和讀經學堂的興起。
進入新世紀以來,越來越多的家長和孩子選擇在體制外的全日制學堂或私塾學習經典。因此,我們所討論的兒童讀經教育,主要指這種在體制外的全日制學堂讀經的形式。其典型的代表,便是遍布在全國最大的讀經村——深圳市梧桐山下的幾十家大小學堂。讀經村的兒童讀經教育有個最大的特點是只教孩子誦讀;教學的內容是以四書、五經為主的中文經典,除此之外也包括外文經典,比如《圣經》、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孩子們在學堂從早到晚背讀經典達七八個小時。新時期的兒童讀經教育自出現以來,一直飽受爭議。
(一)兒童讀經教育理論爭鳴概況
關于兒童讀經教育的理論爭鳴高峰期,發(fā)生在2004年。真正引發(fā)兒童讀經教育理論爭鳴的導火索事件,是薛涌博士撰文批評蔣慶倡導的讀經活動是“走向蒙昧主義的文化保守主義”。2004年 4月,《中華文化經典基礎教育誦本》叢書(中華孔子學會組編,蔣慶先生選編)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同年7月,耶魯大學歷史系博士候選人薛涌在《南方周末》撰文批評蔣慶倡導的讀經活動。這一批評隨即遭到秋風的反批評?!吨腥A文化經典基礎教育誦本》的出版以及蔣慶先生在《讀經與中國文化的復興》一文中所宣稱的,諸如教育部要在高中開設中國傳統(tǒng)文化經典課程為必修課以及他本人已應約編寫教材等論調,也引起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哲學史學會名譽會長方克立的關注,他于2005年3月4日寫了《關于所謂“兒童讀經”問題致教育部部長周濟的信》,認為以蔣慶為代表的大陸新儒家所推崇的中國文化經典誦讀活動已被引導背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和文化建設的目標,被引向作為新儒家“復興儒學(教)”的基礎性工程的錯誤方向,這所引起的負面影響亟需引起高度重視,并采取措施加以彌補。到6月20日,基礎教育司課程發(fā)展處主管的“中小學語文課程標準研制工作組”對方克立的信件給予回應:發(fā)表《關于“中小學設置儒學基礎課程”流言的聲明》,斥責流言、批駁蔣慶和康曉光等人的混淆視聽的做法,并指出基礎教育應當繼承、發(fā)揚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的要求,但這與“少兒讀經”絕不可混為一談。2005年,張遠山也以《欺世盜名的“讀經”運動》為題對蔣慶的讀經活動予以批評。到2007年,薛涌以《什么是蒙昧?》為題再次質疑讀經教育。
由2006年上海的孟母堂事件以及2004年10月郭齊家所作的“少兒讀經與文化傳承”的演講(在香港鳳凰衛(wèi)視中文臺“世紀大講堂”)為緣起,2007年1月,蕭宗六撰文認為“要求少兒讀經是逆歷史潮流而動”。隨即郭齊家撰文《要求青少兒讀經是順潮流而動》予以回應。在這之前,郭齊家所撰寫的《少兒讀經與文化傳承》一文在2006年1月發(fā)表,同年即遭到劉曉東撰文《兒童讀經就是“蒙以養(yǎng)正”》來進行質疑。
其實早在2002年,劉曉東便對兒童讀經教育展開批駁,認為兒童讀經是“兒童教育中的南轅北轍”;他又在2004年和2006年,先后撰文質疑兒童讀經活動的積極推動者王財貴、南懷瑾和郭齊家,認為兒童讀經運動是“違背科學的主張,復古倒退的教育”。2008年,他撰文辨析秋風和薛涌的論爭,力挺薛涌。劉曉東寫了一系列的批駁文章,可謂是兒童讀經教育的堅決反對者。與他持同樣觀點的還有張禮永、肖宗六等學者;而兒童讀經教育的倡導者中,以郭齊家、王財貴、南懷瑾和蔣慶最為著名,被稱為“四君子”。除他們之外,還有諸多兒童讀經的支持者,比如沈立(2006)、顧月琴(2009)、劉秀峰(2011)。
當然,也有許多學者認為應該辯證、理性地對兒童讀經理論進行探討,比如廖軍和(2006)、汪鳳炎(2007)、沈海牧、葛金國(2008)、萬遠新、胡曉玲(2013)。
(二)兒童讀經教育理論爭鳴的焦點
1.讀經的意義何在
倡導讀經的學者,認為兒童讀經有利于中國文化的復興,有利于提升當今社會的道德水平,有利于激活兒童的腦力,開發(fā)其智力。比如蔣慶認為“現在的‘兒童讀經’是中國文化復興的基礎性工作,是提振中華文化的開始……”;郭齊家非常贊同溫家寶總理2003年在哈佛大學演講時講到的“回溯源頭,傳承命脈,相互學習、開拓創(chuàng)新,是各國弘揚本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明智選擇”,因此他認為:讀經這種經典訓練是使青少兒這一主體文化精神“從自在走向自覺”、“從感悟轉化為創(chuàng)造的過程”,因而也是培育、壯大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中國民族精神。他還認為,兒童讀經是“蒙以養(yǎng)正”,人在13歲之前處于記憶力高峰,這一時期多背誦文化經典可以激活腦力,增強記憶力,開發(fā)智力。[2]王財貴先生在《兒童讀經教育說明手冊》中介紹說,讀經可以“啟發(fā)理性、開拓見識、陶養(yǎng)性情”。德國醫(yī)學博士、林助雄教授從腦科學分析的角度認為兒童讀經可以增加學習能力、加強“創(chuàng)造力、靈感、注意力、判斷力與記憶力”,而讀經的人通過文化經典潛移默化的作用,能使心性向善向上,而這正是根治當今社會道德淪喪、價值失序的靈丹妙藥。[3]
反對兒童讀經的劉曉東則認為:傳統(tǒng)教育并不是機械、簡單地把儒家經典強塞給孩子,傳統(tǒng)文化也不是僅僅通過兒童讀經便能弘揚、傳承。[4]張禮永撰文一一批駁了“讀經立國論”、“讀經修身論”、“讀經救國論”、“讀經存文論”,認為“這些論調基本上都沒能夠立得住腳”。[5]蕭宗六認為,籠統(tǒng)地認為兒童讀經可以傳承文化,這種理論經不起推敲,“是教育的倒退。”[6]
2.讀經內容是否合適
“讀經”即誦讀經典,前文我們介紹過不同學者對“經典”的外延有不同的理解。對于倡導讀經的學者來說,王財貴、南懷瑾認為一切人類史上的經典都可以拿來讀,尤其是王財貴開辦的文理學院招生要求之一便是完成30萬字的經典背誦,其中就包括英文經典10萬字。他們所說的“經典”是廣義上的經典。而蔣慶被稱為“儒家原教旨主義者”,他所說的經典指儒學經典,他所選編的《中華文化經典基礎教育讀本》12冊都是儒學典籍,并且反對兒童讀外文經典:兒童讀經只能讀那些蘊含中國古代圣賢義理的經典,“而不能加進西方文化”。兒童讀經教育的倡導者們認為經典中蘊含的價值是超時代的,比如王財貴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經典,是民族智慧的結晶。所載為常理常道,其價值歷久而彌新?!?/p>
大多數反對兒童讀經的學者反對蔣慶把中華文化經典等同為儒家經典,畢竟中華傳統(tǒng)文化最起碼是儒釋道兼容發(fā)展的;劉曉東認為讀經教育是“違背科學的主張,復古倒退的教育”[7],兒童讀經教育屬于蔡元培所反對的舊教育——“我國教育和西洋古代教育,多半是被動主義的、灌輸主義的”,古人的教訓,被認為神圣而不可非議,依照古人教訓來依葫蘆畫瓢便會成功,而兒童心理、人類性靈卻被抹煞;[8]反對者們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有大量的封建糟粕,比如劉曉東認為王財貴先生等人極力想通過兒童讀經來弘揚、傳承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但令人遺憾的是,“這‘弦歌’不是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弦歌,而是傳統(tǒng)文化中糟粕沉渣的頑固反彈和回光返照?!彼J為,“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是記誦的教育,它……把童年埋葬在經書的死文字堆里?!保?]
3.讀經方法是否科學
王財貴所倡導的讀經方法很簡單:小朋友,跟我念。他認為兒童的經典教育、經典訓練有兩個重點,一是教材方面,要從小讓兒童接觸“最有價值的書”、“永恒之書”,要求有價值而不管是否艱深;二是教法方面,要讓兒童反復念讀直至背誦,而“不管懂不懂”。他的教育理念是“老老實實讀經”。他的理論基礎是“反芻”教育——“填牛”理論:兒童的記憶能力、背誦能力很強,就像有四個胃的牛,“給他‘讀經’,應該比喻為‘填牛’!填多了,他會慢慢‘反芻’!”同時王財貴也認為13歲以下屬于記憶的黃金期。這一觀點與郭齊家接近。郭齊家主張多給兒童一些“文化刺激”,進行“背誦的訓練”,并且郭齊家還從兒童左右腦發(fā)展的順序角度來論證兒童讀經教育的科學性。
劉曉東(2004)則撰文批評說“用牛之‘反芻’理論作為比附的讀經倡言是錯誤的”,只求背誦、不求理解的方法是灌輸式教學、“填鴨式教學”,兒童只能被動接受,違背兒童理解、掌握真理的規(guī)律。他認為幼小兒童的教育實際上是開蒙、發(fā)蒙、啟蒙,是讓兒童理解。至于王財貴所說的記憶的“黃金時期”理論,他認為是“典型的反科學的想法和做法”。此外,也有學者(比如柯小剛)針對兒童讀經教育中的“不求理解”提出質疑。
4.讀經是否扼殺孩子天性
兒童讀經教育的倡導者們認為讀經符合孩子天性,并能教化人格。郭齊家(2005)認為兒童誦讀文化經典時不需要強求理解,讓他當作兒歌、廣告詞來念,在身心放松、愉快自然的情況下,右腦可以充分開啟,情緒智商可以得到全面提升。而且誦讀經典時需要念唱、認讀文字,這可以刺激左腦、右腦,所以是全腦運動。因此經典教育特別適合幼年兒童,“越早開始越能發(fā)揮啟迪智慧、教化人格的功效。”王財貴在2004年接受《光明日報》記者采訪時講到,兒童誦讀經典符合兒童學習的天性:幼童記憶力強、理解力弱。幼年“死背”多了,將來才會“活用”,這也有利于奠定其優(yōu)雅的人格基礎。他還特別提到:文化教育和科學知識教育有區(qū)別,文化教育如果等到能懂了再教就已經晚了?!拔幕逃攸c是陶冶、熏習、潛移默化?!辈⑶易x經在讀的方式上也可以有花樣,比如快慢的不同、吟或唱的區(qū)別、接龍或默讀的交替,等等。
而反對讀經教育的劉曉東認為,“兒童讀經運動是對兒童的‘強暴’與‘奴役’”,倡導兒童讀經者們“糟蹋了兒童的生活,糟蹋了天性,糟蹋了兒童成長的種種機會”。[9]關于兒童讀經教育,學者們看法不一,爭論不止。而在實踐中,兒童讀經教育也面臨諸多困境。
盡管現在全國各地的兒童讀經學堂在如火如荼地開辦,但不可否認,讀經學堂在現實中也面臨諸多的困境。
兒童讀經這種教育模式的弊端在近幾年逐漸顯現出來,其中最大的問題是有些孩子只會背,但不識字;也有些兒童不想繼續(xù)讀經而想轉入體制內學校,卻發(fā)現自己在學堂所學的基本無法與體制內學校對接。
(一)全日制讀經學堂構成對我國現行教育體制的挑戰(zhàn)
全日制學堂是否屬于違法辦學也曾引起社會的熱議。其中的標志性事件為發(fā)生在2006年的孟母堂事件。創(chuàng)建于2002年、位于上海松江的孟母堂是“全國第一家全日制私塾”。它的教學內容、教學方法與現行體制內學校差別巨大:語文以熟讀、背誦《易經》、《論語》等中國傳統(tǒng)典籍為主;英語學習則從誦讀《仲夏夜之夢》開始;數學則依據讀經教育理念編排課程、重組教材;體育則以瑜伽、太極拳之類的運動來修身養(yǎng)性。孟母堂由周應之、呂麗委夫婦創(chuàng)辦,由剛開始的幾名學生慢慢發(fā)展到60余人。2006年,上海市松江區(qū)教育局以未經教育行政部門審批、未經物價部門審核卻擅自收取高額學費、違反義務教育法等多項理由認定其違規(guī)辦學,責令其停辦。而“孟母堂”的學生家長們則認為“孟母堂”屬于家庭教育范疇,是一個家庭自主學習聯(lián)盟,并沒有違反義務教育法。同年,在中國人民大學舉辦的學術研討會上,各位專家就“孟母堂”事件的相關法律問題進行了探討。對于孟母堂是否違法一事各位專家的意見不一,但大家普遍表示,孟母堂的出現,說明社會有需求,家長有需要——希望孩子們能夠接受個性化、符合自身發(fā)展的教育。而該事件所顯示的矛盾核心,是現行教育體制下,國家是否允許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接受多樣化的教育內容。可以說,上海市教委和孟母堂學生家長之間的爭論,其實是義務教育的統(tǒng)一與個性之爭。盡管孟母堂在2009年又被要求停辦,但它實際上還在繼續(xù)運行。
大部分學堂或私塾并沒有取得相關辦學資質,他們聲稱他們所進行的是家庭教育,他們在打法律的擦邊球。作為一種相對新生的事物,他們還處于法律的灰色地帶。
(二)讀經學堂難以與體制內學校有效對接
2014年9月5日,《南方周末》以《這更像是一個耗盡耐心的故事:十字路口的讀經村》為題報導了深圳市梧桐山讀經村的教育實驗活動。記者調查發(fā)現:從小接受讀經教育的孩子,可以輕松地將《大學》、《易經》等經典讀得爛熟,甚至能整本背誦,這也曾經讓他們的家長引以為傲。但多年后有的家長卻發(fā)現,曾經背得滾瓜爛熟,如今卻背得磕磕絆絆、吞吞吐吐。
王財貴曾在介紹兒童讀經基本理論時提到日本學者的研究,認為漢字最能訓練圖形智力,所以日本學者的做法是每天選一首中國古典詩歌,用十分鐘的時間教兒童念,念完后把詩歌掛在教室后面,每天都如此重復。這樣堅持三年,幼兒園大班的孩子可以認識一千多個漢字。據此,王財貴先生認為,這種方法如果應用在國內幼兒園,那么三年的幼兒園讀經,孩子們可以認識三五千個漢字,認識了這么多的漢字,那孩子們上一年級后可以自由閱讀,從而養(yǎng)成閱讀習慣。如此一來,不但孩子們自己吸收知識,父母們也少了許多擔心。設想很美好,但結果卻差強人意。對于那部分讀了幾年經但認字卻有問題的兒童來說,繼續(xù)讀經,問題可能越積累越嚴重,放棄讀經轉入體制內學校,認字有問題的話,僅僅語文一科就很難趕上。除此之外,全日制讀經注重誦讀經典,或許認字沒問題的孩子在語文一科會比同齡人強,但其他科目,比如數學等可能又會比同齡人落下一大截。
很多就讀于全日制讀經學堂的孩子被建議保留體制內學校的學籍,即便如此,讀經學堂的課程設置如何與體制內學校有效對接,這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三)“包本”制度演變?yōu)榱硪环N應試教育
“十年讀經”后才進行“十年解經”,而可以進入王財貴在北京成立的文理書院的,卻是鳳毛麟角——作為全日制讀經學校中的“清華北大”,成立于2012年,它的招生簡章上對于正式學院的要求是:“年齡滿十三歲以上,品行端正,憤悱向學,能背誦經典三十萬字(中文二十萬,英文十萬)以上,通過審核測試者,錄取為本書院之正式學員。”而2014年記者在深圳梧桐山讀經村參訪期間得知,當時能夠背誦經典30萬字的兒童僅有兩位,其中一位還來自臺灣。原本書院對背誦的考核比較松散,但后來卻有了“包本”制度,即孩子們對經典反復進行熟讀、背誦后,一次性把某本經典從頭背到尾背誦并進行錄像,作為進入文理書院的證據。
很多民間私塾是追隨王財貴的理念而開設的,私塾的老師們一般會鼓勵孩子們以進文理書院為目標,但是有了背誦30萬字的硬性指標、“包本”的硬性考核,讀經教育似乎又在走向另一個極端??滦傇佑|一些讀經的孩子,他驚奇地發(fā)現很多孩子不但不懂自己所背誦語句的意思,甚至不能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讀出這些他們所背誦的句子,“他們只會用一種快速而模糊的發(fā)音去重復那些似是而非的音節(jié)”(鳳凰網對“讀經運動”的八大質疑)。在柯小剛看來,這不是背誦,而是“一種類似與搖頭丸效果的搖滾rap”。單純?yōu)榱吮痴b而背誦,這樣的讀經教育已經離原預定的軌道偏離太遠。
(四)讀經兒童的未來發(fā)展遭遇困境
全日制讀經學堂的學員一般靠孩子家長互相介紹而來,有的學堂僅限于親戚朋友家的孩子就讀。而選擇全日制學堂的家長一般有個共同點:不認可體制內學校的教育——大多數為主動不認可:體制內學校教育的課業(yè)負擔沉重、考試競爭殘酷、人格教育缺失;也有一部分是被動不認可:孩子在學校胡作非為、頑劣難管,或者疑似自閉,反正都是問題學生。2014年,深圳梧桐山某家私塾的堂主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提到,把孩子送來全日制私塾的家長一般有兩種動機:一是家長具有強烈的傳統(tǒng)文化情懷,二是家長實在對太頑劣的孩子沒招了,就“想用傳統(tǒng)文化在道德上‘治病’”。對于問題兒童,可能他們的家長“想讓孩子了解一些傳統(tǒng)文化,變得知禮”就已經很滿足了。但對于其他孩子呢?
2011年,上海孟母堂的一位老師在接受《上海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說,許多人在擔心這些孩子的前途,他們最后拿不到文憑,但是孩子的家長們一般早有打算,他們要么出國,要么家里有家族企業(yè),他們并不需要一紙文憑。孟母堂的老師還介紹說:“送子女來‘孟母堂’的家長大致有兩類:一類是大中小學教師,另一類是商人,有的則是佛弟子?!睋浾哒{查了解,這種私塾的學費不菲。如此看來,接受全日制讀經教育的孩子基本是來自家境殷實的家庭。至于孩子的未來,有的會出國,有的會繼承家族企業(yè)。
但是,接受這種小眾化教育方式的孩子“讀經學了道理能否贏得未來”呢?《南方周末》的記者在深圳梧桐山的讀經村采訪時,遇到要退學的崔小萌。她在6歲時在在鹿鳴學堂待過一年。2014年,她已經15歲,作為問題少女又被送到鹿鳴學堂,“我感覺是那一年的私塾產生的陰影,太壓抑了,長大了才要發(fā)泄出來?!贝扌∶冉榻B說,學堂實行封閉式寄宿制管理,但每天讀完經,有些大孩子也會偷偷抽煙、偷偷溜出去上網、打架、談戀愛……雖然這些孩子每天在誦讀經典,在學習圣人教誨,但是這并沒有使他們變?yōu)橹t謙君子。也許,市場化的快速發(fā)酵等因素使得全日制讀經學堂的教學效果在有些孩子身上大打了折扣,盡管這不是主流。
目前的兒童讀經教育存在的諸多問題,需要我們直面并積極尋找解決路徑。
(一)寬容對待兒童讀經——回歸“人的養(yǎng)成”教育的本質
我們常說“教書育人”,教育的本質,在于使受教育者“成人”。盡管我們也提倡“素質教育”多年,但不可否認體制內教育仍然有許多積習未能消除。經濟的發(fā)展、思想的開放使得當今的很多家長有選擇其他教育方式的可能。而當體制內教育的種種弊端顯露,讓兒童“成人”在體制內學校顯得那么奢侈,于是很多家長便把希望的目光投向兒童讀經教育。盡管有許多質疑,但這不失為一種好的嘗試方法?,F代科學的發(fā)展也證實讓兒童大量誦讀經典可以開發(fā)其右腦。況且已經有很多實踐證明,兒童讀經教育的確可以提高孩子的道德水平、提高其記憶力,并有助于其它科目成績的提高。王財貴、郭齊家等人所提倡的“誦讀,不求理解”的方法在日本的傳統(tǒng)教育中也很流行。日本把這種教學方式稱為“素讀”,七田真(日本右腦開發(fā)專家)在《超右腦照相記憶法》中介紹說,“‘素讀’就是不追求理解所讀內容的含義,只是純粹地讀?!保?0]這種方法也就是右腦教育法。撇開“成才”不講,單從“成人”的角度來看,大多數孩子讀經后的確受到經典的潛移默化、陶冶性情而變得知書達理。因此,我們不妨寬容對待兒童讀經教育。
(二)理論界需要潛心研磨出一套兒童讀經教材
經典要讀,而且“經典”的范圍宜寬不宜窄。對于中國的傳統(tǒng)經典,方克立于2005年3月4日在《關于所謂“兒童讀經”問題致教育部部長周濟的信》中說:“我認為當務之急是……組織精通古代經典文本、堅持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學術立場的專家學者,重編能體現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華、適合于青少年成才需要的基礎經典教育讀本。有關指導思想和編選原則等問題,事前要討論清楚,多聽取教育專家和文史哲專家的意見。”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兼有精華與糟粕,因此,最好根據兒童的年齡、心理特點來編選教材。
至于方法,大量誦讀是對的,但也可以增加多樣化的學習方式,對經典也應該有必要的釋讀。因此,如何準確解讀也是一項主要內容。基于此,理論界研磨出來的教材要有相應的釋讀本。這樣教師在教授或者兒童自學時才會有所參照。此外,王財貴所主張的家長與孩子共讀、老師與學生共讀,應該有所具體落實才好。學習經典的最佳方式是營造一種身心放松的氛圍,在耳濡目染中使受教育者不自覺地“吸收”精華。至于“包本”背誦不宜作為硬性指標,或者說,文理書院的招生條件似乎有高考獨木橋之嫌,可以考慮改變考核方式。
兒童讀經教育,需要文史哲各學科的學者們貢獻自己的學術成果,并需要教育學、心理學、社會學等相關學科學者的積極參與。
(三)兒童讀經教育實踐中要探索多元經典教育體系
首先,我們有必要適時修改《義務教育法》的相關條款,對民間全日制的兒童讀經班、私塾、書院等給予法律認可,同時給予其政策支持和師資培訓等配套扶持。2006年孟母堂與上海松江教育局對簿公堂,最后孟母堂遭到停辦處罰,但時至今日,孟母堂仍在正常運轉。很多全日制讀經學堂自稱是“家長教育聯(lián)盟”,而在中國,“在家上學”也未得到法律認可。因此,修改《義務教育法》的相關條款,并出臺《家庭教育法》顯得極為緊迫。我們需要給予這些學堂、私塾以法律認可、政策支持。當然,相關職能部門還需要做好資質評估、考核監(jiān)管工作。
其次,要探索多元經典教育體系。力求公私合力提高教育質量,尋求體制內外有效對接的機制。高校的國學院與民間書院、學堂、私塾要平等對話,互相學習,合力提高經典教育質量。全日制讀經學堂的高額學費以及大多數讀經孩子選擇出國的方向決定了它只是小眾教育,有的兒童讀經幾年后會選擇回歸體制內學校,對于很多兒童而言,上大學取得一紙文憑還是很重要的。因此,我們不妨探索體制內外有效對接的機制,體制內學??梢约橙∽x經學堂的有效經驗,嘗試將讀經及禮、樂、射、御等其他經典內容納入體制教育;或者利用公益的尼山書院等載體進行傳授,讓更多的孩子能夠接觸經典、親近經典。
最后,提高兒童讀經教育機構和師資力量的準入門檻,力避市場化的庸俗。兒童讀經教育本是一種比較好的教育實驗,但由于過度的市場化,使得讀經教育好像產業(yè)化了,魚龍混雜,難免會有差強人意的地方。兒童讀經教育,要少一些功利心,而實踐者們也要時常展開自省,如果發(fā)現偏差,就要及時糾正。實踐者也要進行自我修行,使自己做一位知行合一的“儒者”,提高自己的人格感召力。
總之,我們不妨寬容對待兒童讀經教育,在教育中踐行“欲成才,先成人”的教育理念,注重自身以及兒童的修身養(yǎng)性,讓每一位兒童首先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社會公民。我們應該創(chuàng)造條件使兒童讀經教育合法化,放眼世界,吸收國外優(yōu)秀教育理論、經驗,多方合力提高其教學質量,為培養(yǎng)優(yōu)秀的社會主義接班人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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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鹿風芍
G523
A
2095-7238(2017)01-0109-07
10.3969/J.ISSN.2095-7238.2017.01.019
2016-11-12
呂曉玲(1984-),女,中共濟南市委黨校講師,漢語言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為社會學、文化學、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