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慧, 劉桂海
(華東師范大學 體育與健康學院,上海 200241)
WANG Xiaohui, LIU Guihai
體育精神:基于語言哲學的分析
王曉慧, 劉桂海
(華東師范大學 體育與健康學院,上海 200241)
體育精神是社會領域中一個顯現的體育元素,更是體育價值中的核心內容,從語言哲學的視角對體育精神的概念與特征進行梳理與分析。認為:體育精神具備“自為自在”“自然”“自由”和“實踐”等顯著性特征,其內涵具有獨特性;梳理與甄別體育精神的特征是辨識體育精神本質的重要學術路徑,也是一種深入研究體育本體論的有意義的方法論。
精神; 體育精神; 語言哲學; 語用學
Author’s address School of Sports and Health,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41,China
無論是競技比賽還是日常性體育活動,體育精神都是一個耳熟能詳的詞語。正如黑格爾所言:“熟知的并非真知的?!笔聦嵣?對體育精神本質與價值的理解遠未達到“真知”的程度。因為“熟知”,身體運動作為體育的表象掩蓋了精神本質,經濟效應與健康價值至上主義遮蔽了精神真義;也因為“熟知”,有意無意地削弱了將體育精神作為學術命題研究的動力,造成淺嘗輒止的局面。故而梳理學術史,鮮有學者借助于哲學視角對體育精神的本質、建構與演變進行本原性的考察與探究。體育精神是什么?從何而來?如何呈現?是一個極具社會意義的本體論問題。毫無疑問,以精神為切入點,才能把握體育精神的本質與構建;剖析體育精神特征,才能深入認識其豐富內涵,避免“熟知”的慣性思維遮擋,進而在真知的基礎上獲得新知。
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哲學由“認識論”轉向“語言論”,語言哲學因此得到了較快的發(fā)展。語言哲學的奠基人維特根斯坦認為,“哲學的本質就是語言,語言是人類思想的表達,是整個文明的基礎”[1],語言分析是哲學的首要任務。事實上,體育精神作為一個“可以說并且能夠說清楚的‘事情’”,完全可以借助于語言哲學對其進行邏輯分析與闡釋,從概念到內涵、自內而外地理解其本質。
正如“意識”與“存在”是哲學研究中的第一性問題一樣,在辨析體育精神概念之前,也必須先回到問題的原點,對“精神”的概念進行學術性梳理,因為“精神”是體育精神的支點,也是研究中最容易引發(fā)偏向的關鍵。作為思想的“工具箱”,通過把握“精神”概念的實質,厘清其在體育領域的延伸與演變過程,才能真正地從哲學層面上理解體育精神。
1.1 “精神”的哲學釋義 通過對“精神”概念的歷史考察,發(fā)現西方2種權威的解釋為“pneuma”和“spirit”。“pneuma”在古希臘語中為“精神”,最初的意義是“本原”;“spirit”源于拉丁語“spiritus”,西方學者羅伯特·C·蒙克等對“spirit”的研究認為:“spiritus,原來指人的呼吸,現在指激活一切生命并賦予全部生命以力量的活力。在早期文明中,呼吸被理解為生命的基本要素,呼吸一旦停止,生命就結束了。一個人的精神,即呼吸,是生命的激活劑。”[2]“pneuma”說明了“精神”最初的意義,即本原;“spirit”又指出了人的存在的“本原”,即精神。2個定義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古希臘哲人對精神思考與對人的本源思考在同一位,并且認為精神與人的生命具有同一性。如果說古希臘哲人關于“精神”的思想奠基了精神的內涵,那么黑格爾則是把精神概念推向了更高層面,他在古希臘認識論的基礎上,通過邏輯推理將“精神”的本質定義為“自由”,認為自由為精神追求的終極目標,而人的精神或理性本質就是人的自由本質,從“人”的角度出發(fā)讓精神和自由相契合,從而引出人的精神即人的自由。相比之下,《辭?!分袑竦慕忉寗t有所偏頗:“精神是人對物質世界的觀念把握,精神與物質相對,指人的內心世界現象,包括思維、意念、情感等有意識的方面,也包括其他心理活動和無意識方面?!盵3]不可否認,精神作為人類活動的一部分,涵蓋“心理活動和無意識方面”,但仔細推敲,精神又并非僅僅是人對物質世界的“觀念”把握,因為人自身就是“物質”,而精神又從屬于人,故將精神的存在與物質存在主觀地分為2個對立面進行解釋必然存在結構性矛盾。人對物質自身世界的觀念把握更加傾向于認知行為,但認知與精神并不對等,前者止于對某種知識體系的掌握和了解,精神卻不甘于此,而是在認知基礎上進一步反映和表達物質自身,并通過具體的實踐活動進行自我表征。
論及“實踐”,眾所周知,馬克思認為人類社會的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精神是人的精神,因而也是實踐的,“離開實踐的思維,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4],精神若想“驗明正身”也必須通過實踐來證明——“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脫離了實踐談論精神就容易誤入“經院哲學”的歧途。把握好“精神”的實踐性和自由本質,人的精神才有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和無限的可能性。人不應該只作為一個機械、麻木的生產者而存在,而應該通過精神的滋養(yǎng)、有效地勞作獲得全面發(fā)展。人需要精神上的創(chuàng)造和享受,即精神的能動性:精神的進步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人的認知能力又在全面發(fā)展中得到提高,精神的廣延性和表達的無限性得到進一步拓展,最終在不斷循環(huán)往復中,借助于精神的實踐性邁進“自由王國”。
由此不難理解,精神作為人的本質,其實踐性影響并推動著人類自我發(fā)展,也只有具備了精神,人才得以被稱之為“完整”、自由的人。同理,以人為主體、源于人的自然實踐的體育也必然承載了精神的特征與功效,因此,當精神在體育“場域”中呈現若干體育特征與功效,我們稱之為體育精神。
1.2 體育精神語用學辨析 從方法論而言,語義學與語用學都是對意義的研究,“意義就是概念化,由概念內容(conceptual)和識解內容(construal)的某種方式構成”[5]。語義學主要研究獨立于語境的詞和句子的意義,語用學則是研究依賴于語境的句子的意義。如果語義學意義是內核的,那么語用意義則是外圍的,涉及語言與外界的接口。研究一個概念需先理解其語義“表象”,然后通過此“表象”透視其作為“本質”的意義。只有挖掘到隱藏在概念背后對世界的本質表達,才可能真正認識概念背后的價值意義,而語義學的任務就是“闡釋特定的原則,并通過這些原則使語句表征世界”[6]。
體育精神概念的演變依賴于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即體育精神這一概念作為“話語”,在何種“語境”背景條件下實現自我構建。因為任何概念并非橫空出世,而是有跡可循,在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不同形態(tài)的變化都是由概念決定的,而概念的變化可以證明發(fā)展與演變[7]。盡管在原始意義上,以古希臘時期“貴族精神”、中世紀“騎士精神”、現代“奧運精神”為代表的體育精神內涵并未完全被湮沒,但不可否認的是,時至今日,隨著商業(yè)元素在體育領域的侵蝕,原有的體育價值開始異化,體育精神已不再作為體育主體價值存在。當然,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概念在語用意義的變化本身,而是被構建起來的體育精神概念背后所表征的內容。筆者認為,每個時代發(fā)展中的國家都需要一種精神作為軟實力代表其形象,促進國家民族進步,而且,體育作為時代發(fā)展不可或缺的社會活動,也需要一個能夠認同的基本內涵,體育精神此時恰隨體育出現。
《荷馬史詩》是最早全面記載體育競技的史料?!逗神R史詩》中對人們在體育競賽中所表現的生活狀態(tài)進行了詳細描述?!秺W德賽》第8卷中高貴的費??怂谷嗽诮哟忄l(xiāng)來客奧德修斯時,舉行了盛大的體育賽會,“比賽一開始就打印著‘貴族血統(tǒng)’品質,成為高貴的人‘區(qū)別’平民的標志?!凇哔F的體育’氛圍下,古希臘貴族們總是不斷錘煉著自己的身體……保持身體的高貴,呈現出充滿活力的健康狀態(tài),以示自己的道德素養(yǎng)”[8]。古希臘體育“高貴”品質,顯露無遺。同樣,中世紀的體育精神奉行“騎士精神”,騎士表現為忠君、行俠和尚武,騎士精神蘊含尚武精神、紳士精神等特質,更是果敢信仰的化身?,F代“奧運精神”彰顯了體育精神本原,同時也體現了體育精神的社會化和機能化?,F代奧林匹克初創(chuàng)之際,顧拜旦率先認識到精神在體育領域中的重要性,認為:“當務之急應該為青年開辦一所實踐騎士精神的學校,在這所學校里,青年們將懂得勝利依靠頑強拼搏的意志和堅忍不拔的毅力,依靠正直和忠誠的無私奉獻?!盵9]隨后,1905年的布魯塞爾奧林匹克大會上“精神”一詞出現在各種體育活動中,并在顧拜旦的倡導下,“奧運精神”逐漸成為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發(fā)展的重要理念,如同它的格言:更快、更高、更強——挖掘人類最大潛能,豐富人類精神世界。
1.3 體育精神概念研究現狀及反思 作為具有實體性意義的聚集,對概念的解釋便于我們理解概念背后的內涵。因為概念是探究新知識的邏輯支點,如軸心時代、東方化時代、農業(yè)革命等等,這些概念的提出成為研究一個范式,成為解釋歷史的框架[10-11]。而且,概念的存在就在于“反映所描述對象的特有屬性或者本質屬性的思維方式……本質屬性即決定一個事物之所以成為該事物并區(qū)別于其他事物的屬性”[12]108-109。《大辭?!んw育卷》中將體育精神定義為:“體育運動所大力倡導的,超出一般人的意識、思維范疇的精神境界,也是人類社會賴以健全和發(fā)展的基本精神。包括公平競爭、光明磊落、團體意識等社會行為道德內容,也包括超越自卑、戰(zhàn)勝自我、克服困難、永爭第一等個體行為道德內容”[13]。這一定義貌似面面俱到,包括了體育精神的來源、形態(tài)和內容,卻犯了一個邏輯學錯誤——“同語反復”。即用“精神”去定義“精神”,又稱之為“循環(huán)定義”——“在定義項中,直接包含了被定義項,定義項與被定義項二者知識語言形式上的不同”[12]126,只是對體育精神做了一個簡單的描述和詞語的羅列,并未解釋清楚其本質。
同樣,關于體育精神概念解釋存在另一種現象,則是將體育精神的概念或本質與其功能特征混為一談。例如,有學者將體育精神定義為:“一門在體育實踐活動中形成的,以健康快樂、挑戰(zhàn)征服、公平競爭、團結協作作為主要價值標準的意識、思維活動和一般心理狀態(tài)。”[14]該定義中所提到的“健康快樂”“挑戰(zhàn)征服”“公平競爭”“團結協作”等都是體育所具備的功能或特征,并非是體育精神這一概念的外延,不能正確揭示作為被定義項的體育精神的內涵,即“定義過窄”。而且,最后將體育精神歸納為“一般心理狀態(tài)”是完全錯誤的,精神并非一種心理狀態(tài),而是人類意識的外在表達形式和心理狀態(tài),屬于并列關系而非從屬關系,這也是國內體育學界中進行學術性定義常犯的一種錯誤。
國外在定義體育精神時則多通過具體的事例來對體育精神功效進行表述。Brown[15]在體育精神研究一文中以日本的武士道精神(bushido spirit)、相撲(sumo)和空手道(karate)等帶給人的影響為例,側面描寫體育精神:“對抗并非是戰(zhàn)斗,真正的和最終的目的是空手道本身,從身體和精神上的警覺來從容面對生活中的挑戰(zhàn)。”再者,由于各國文化的不同,對于體育精神的稱謂與表述也并不完全等同,國外文獻中多用“sportsmanship”描述體育運動中應當具備的精神理念,中文翻譯為“運動家精神”,與體育精神最為相似。Robert E.Lead[16]將“運動家精神”定義為:“勝不驕敗不餒”,但是通讀整篇文章就會發(fā)現,其描述內容與我們所熟知的體育精神并無二致??v觀國外相關的學術理論,雖未從語義學與哲學視角上對體育精神的概念進行分析,卻并不能說明國外學術界缺乏對體育精神的重視與探索,只是對于概念研究的側重點不同,這也是在進行學術探究過程中亟待注意與思考的問題。
另外,在梳理我國學者對體育精神概念的定義時發(fā)現,對體育精神這一概念的界定與理解僅僅局限于“作用”和“代言詞”,闡述過于表面化,與其他體育概念定義缺陷一樣,自我想象、“口號”式的定義居多。反之,從體育精神的本質進行界定的概念則是少之又少。有學者認為體育精神是“一種文化意識形態(tài)”“從文化角度反映了人類自身的崇高”[17],且不說將其定義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是否可行,這意識形態(tài)是如何表現被證明出來的,并未做出詳細闡述。其實,與其說是從“文化角度”反映人類自身的崇高,還不如說是從“道德”視角論述體育精神的社會價值。足球比賽中假摔動作多不勝數,但有的運動員會因為裁判員的誤判在獲得點球時而放棄得分機會。同樣,足球場上對方球員重傷,另一方也會在關鍵時刻放棄這樣的“絕佳”機會。再者,以上定義中對于體育精神的解釋,出現最多的一個詞語便是“意識”,殊不知,精神和意識在方向的延展性方面,是完全相反的一對概念,“精神差別與意識,它要求自己向他人顯現”[18]。意識往往是人內在的思考或情感的自我剖析,如同在蛹中化蝶的繭,在蛹中進化的過程如同意識的思維過程,無法通過肉眼觀察。精神則是一個向外延伸的概念,如同化蝶后的破繭而出,營造出一種“張力場”的氛圍沖擊人的情感。判斷某一個體的精神如何,可以通過他的外在表現來斷定,因為精神往往“并非退卻或逃避入內心世界中去,精神恰恰是走出去的能力”[19],是一種外顯的狀態(tài),就這一層面而言便無法用意識定義或等同于精神。而且,體育的特質要求體育精神的顯現更具有開放性與外向性,這種外向性正如涂爾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里描述的“集體歡騰”(collective efferevescence):“大家圍繞一個共同的東西,然后將情緒釋放出來”。至此,我們可以對體育精神的概念特征進行嘗試性剖析。
2.1 自為自在 關于“自為存在”和“自在存在”這一議題,黑格爾曾以嬰兒作為比喻展開過系統(tǒng)的描述。論述精神“自在存在”時,結合“自為存在”方便對體育精神的理解。他認為胎兒是自在為人而非自為的,因為胎兒還未曾接受任何自身之外的思想灌輸,可以通過后天的理性教養(yǎng)使他成為“一個自為的人”[20]?;卮鸷沃^體育精神,追溯體育精神來源是第一環(huán)節(jié),體育精神是參與者在體育活動、體育競賽過程中所孕育出來的“嬰兒”,自在的存在作為一種客觀純粹存在屬于一種靜止性存在,有存在的合理性,而意義或價值的是否存在則是自為存在融入之后才能夠得以呈現。自為的存在是一種動態(tài)化的存在,但兩者并非是對立的關系,自為存在無法脫離自在存在。正如薩特所言:“自為沒有自在存在就是某種抽象的東西?!盵21]自為存在沒有自為做支撐,意義也流于“無意義”。
將體育精神的特征率先定性為自在存在,是因為它的存在并不以某種個人意志為轉移,也并不以我們的主觀意識的拒絕承認而消失,是一種固化的、絕對的存在;判斷它是自為存在,是因為純粹、固化的自在存在如果沒有自為存在支撐,它的最終結果只能走向虛空,如同“胎兒”初生之時不接受任何自身之外的東西(無論是物質還是思想),處于一種脫離社會、脫離自然的狀態(tài)。故體育精神所強調的是自在存在基礎上所形成的自為存在,任何一方面的缺位都會對精神以及體育精神的“存在”造成影響。因為“自為和自在存在是由一個綜合聯系重新統(tǒng)一起來的,這種聯系綜合不是別的,就是自為本身。自為不是別的,只不過是自在的純粹虛無化”[21]。體育精神作為體育領域上層建筑中自為與自在結合的存在,在剖析體育精神特征的過程中必須把握“存在”這一事實,立足于體育精神自在存在這一特點,明確體育精神“為何而來”,因為當體育精神被證明“在”的時候,已經表明了它具有“在”的性質。
2.2 自然 所謂“自然”,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不過是一種在自身中具有運動原則的實體,“是由于自身而不是由于偶然性存在于事物之中的運動和靜止的最初本原和原因”[22],即自然的存在是一種絕對化的存在,自然本身就是運動和靜止的“最初本原”和“原因”結合所形成的發(fā)展規(guī)律。在黑格爾看來,人要從有著規(guī)律的自然界中發(fā)展出來,人的精神是宇宙最高的花朵。黑格爾認為精神的可貴之處在于超越人的自然性,實現精神自身的自然性,為此他主張“精神以自然作為它的前提……因而精神是自然的絕對第一性的東西”[23]。也有學者認為,在古老的埃及,精神作為不可見世界的現實逐漸遮蔽了可見的現實世界,盡管精神在它自身的存在形狀上是不可見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作為自然的物質世界誕生的實體,已通過它自身的不可見性賦予了自然真正的意義,因為精神在誕生之際其呈現方式已經被規(guī)定。
“精神”作為“自然”的“真理”,遵循自然“本性使然”的發(fā)展規(guī)律,并依托自然界的人作為它“存在”的證明。當人從自然狀態(tài)逐漸步入社會狀態(tài),便逐漸脫離了動物的原始形態(tài),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自然狀態(tài)時的“蠻性”,但作為自然原始的“求生”本能被延續(xù)下來并通過體育表現得淋漓盡致。適者生存,自然界中的人與動物類同的一點是“求生”,即如何“存在”,為了“存在”就必然要與自然界中各種威脅自身的境遇作抗爭。賽場之于運動員如同自然界之于動物:如草原上獅子和被獵捕的鹿一般,獅子要拼盡全力才能獲得食物保持自己生命的延續(xù),而被獵殺的鹿也必須拼盡全力去逃亡來保留自己的生命;運動員要拼盡全力去贏得比賽,站在“游戲”的頂端,才可以更長久地生存下去。關于這一點古希臘歷史中也早有記載,“角斗士游戲munera,大概起源于羅馬之前的伊特魯里亞,為了榮耀死者,伊特魯里亞人的殯葬儀式包括一種‘死亡游戲’,輸家必須付出生命代價……”[24]56。這是人類在自然發(fā)展過程中無法抗拒的歷程,而體育精神也在人與體育的發(fā)展過程中,證明了自身的“存在”。體育的發(fā)展與自然界的發(fā)展相同,存在其中的個體被設定了“物競天擇”的特性,在競爭過程中要擺脫人的社會身份而盡己所能,求得生存。賽場上如果不竭盡全部精力去比賽,不僅是對對手的輕蔑,更是對體育精神的褻瀆。即使是國王,在面對比賽時也盡全力而為之,因為體育在此時是作為自然界的一種“工具”為人使用:“比武高潮,法國國王亨利二世這位40多歲的國王飛身上馬沖入賽場……國王不愿意當著眾人的面達成平局,所以強迫對手再戰(zhàn)。兩次策馬相向都沒能交上手,第三次他們正面相逢,矛都打裂了,國王被打中,從一側摔下馬去……國王想站起來,卻未能如愿以償。他是被人從賽場上抬下去的……兩周后不治身亡”[24]130。作為自然中物質的人,他便“不存在”了,但是在體育運動中所表現出的精神——“在身體各部的和諧中間,姿態(tài)中間,頭的形狀與面部表情之間,表現這靈魂,要使人感覺到心靈的自由與健全,或者卓越與偉大”[25],卻留下了,并繼續(xù)在自然中循著自身“存在”發(fā)展。
自然中個體物質的存在是有限的,但精神的存在是無限的。正如謝林所說:“自然是可見的精神,精神是不可見的自然。”自然是精神發(fā)展的現實狀態(tài),個體的終結無法決定精神的終結,卻讓精神在發(fā)展中擺脫了自然的外在性,融入自然本身在自在中發(fā)展,體育精神的自然特質在精神的自然性表達以及個體自然性的映襯之下便明朗了。
2.3 自由 精神的本質是自由,人的本質也是自由。顯然,隨著精神在體育領域的延伸,精神的本質——“自由”也在體育精神形成之際被帶入概念中,以人的參與為主體的體育變成了體育精神表達自由的實踐活動。一旦割裂了體育作為一種實踐活動與精神的同一性和統(tǒng)一性,不僅體育變成一種毫無意義的機械活動,而且自由作為精神和人的本質也無法體現;因此,只有滲透于體育實踐中體育精神才會實現其本質。如黑格爾所言:“自由雖然是內在的,但是實現方法和手段卻是外在的”,體育精神的本質正在于此。
體育史告訴我們,無論古希臘、羅馬還是歐洲中世紀,近代西方社會還是當今東方世界,體育都是作為人不斷尋求生存與追求精神自由的一種方式,一種用以打破枷鎖掙脫桎梏的途徑,一種由身體自由提升至精神自由的具體實踐形式。在一些宗教國家,對女子參加體育競賽時的著裝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紗巾裹頭,長衣長褲,遮蓋四肢不外露。但是,體育不斷沖擊宗教戒律,“解放”女性的身體。2013年的女排亞錦賽上,一些宗教國家的女排隊員“露出”了其面部以及上肢的部分,這樣的“體育式”改變,對于女性教徒而言不僅僅是一個極為重大的身體表露狀態(tài)的轉變,更是一種身體自由的象征。相比較而言,20世紀40年代,上海也曾經發(fā)生過“女性游泳”裸露身體事件,那是體育對我國封建愚昧壓制女性基本權利一次成功的沖擊,成為體育促進我國女權運動里程碑式的事件,是體育——“自由之精神”改造社會實踐的典范。毫無疑問,這些物質形式的“枷鎖”可以牢牢地禁錮住人的身體,卻難以禁錮不斷進步的人類的精神,愈是困苦,精神所體現出來的價值就愈發(fā)重要,對于自由的追尋與表達也就愈發(fā)明顯。
正如馬克思所言,追求與享受身體和精神上的自由是人的基本權利,也是人類追求美好的社會生活的目標。即使是與現代社會相隔久遠的古希臘雅典時代,人們也從未停止過對于幸福和自由的追求?!白杂傻谋荣惡捅荣惖淖杂?人神的同形,沒有神的羈絆,人可以盡情地釋放自己的能量和情感;沒有上帝,沒有贖罪,比的是驍勇剛烈、拼的是視死如歸,敢與神爭高下的氣派”[8]。
2.4 實踐 實踐作為貫穿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核心觀點,更是連接物質和意識世界的樞紐。精神要促進物質世界的發(fā)展,需要借助于一個載體,即現實的人,因為“人的和人類的實踐是認識的客觀性的驗證、標準”[26],精神只有為人所掌握才會在物質世界的發(fā)展中發(fā)揮其能動性,證明其實踐價值。體育精神的實踐性必然也遵循這一規(guī)律,只有在被人掌握的時候體育精神實踐價值才會凸顯。幸運的是,作為實踐活動本身、以人為主體進行活動的體育恰好為體育精神的實踐提供了舞臺。
不同于異化勞動與工人之間的關系,體育作為人的一種實踐活動,是使人在參與的過程中肯定自己而不是否定自己;是感到幸福,而不是感到不幸;是自由地發(fā)揮自己的體力,而不是肉體和精神遭受外來的折磨和摧殘;是感到自在而不是不自在。正是因為精神的存在才會發(fā)生工人在異化勞動中的“痛苦”到體育實踐的“幸?!钡霓D變。因為缺少體育精神的核心,機械的身體活動無法超越自身成為具有意義的實踐,而這一點與黑格爾對實踐精神的解釋——“開始于它的目的和利益”[27]相統(tǒng)一。再者,柏拉圖曾經將體育定義為“為戰(zhàn)爭的準備”,顧拜旦希望奧林匹克運動成為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從宏觀角度而言,體育作為體育精神的表達“工具”,自產生之時起便已肩負起國家的“使命”,肩負起世界和平的“使命”,具有正當的目的性與利益性。這便不難理解體育精神在推動體育發(fā)展,喚醒與振奮個人與整個民族精神所具有的價值——精神的能動性與指導性。
18世紀初,由于家鄉(xiāng)遭到侵略,激發(fā)了德國教育家、“楊氏體操”創(chuàng)始人Friedrich Ludwig Jahn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意識,“將體育與精神品質和意志的培養(yǎng)緊密結合起來,從此創(chuàng)造了以器械體操為主,重視愛國主義、民族主義和意志的教育與培養(yǎng)的德國體育運動體系——德國體操(又稱楊氏體操)”[28]。同時期的古茲姆斯也于1817年再版了他的《青年體操》(《Gymnastik Für die Judgend》),其中寫到:“我們必須為我們年輕一代的精神提供愛國教育,為他們的身體提供一個真正的輔助性的軍事教育?!盵29]此后,德國體操作為民族精神被延續(xù)下來,代表國家整體形象和氣質,即使是日后移居國外的德國人都“隨身攜帶的是腌酸菜和體操”[30]。同樣,20個世紀80年代的女排精神成為我國體育精神與民族精神的化身,也正是女排精神的感召促進了我國各行各業(yè)的發(fā)展。顯然,“對于人來講,只有依靠精神的能動性改善物質世界,也唯有精神的能動作用才能使人在物質世界中存在,并生活得更好”[31]。女排精神作為我國體育精神的一盞燈,很好地詮釋了體育精神如何實現社會實踐之功效,如何提高民族的自信心,如何使國家形象煥然一新。當然,也只有在社會實踐中,體育精神才能彰顯其價值,才能得到更深遠的發(fā)展,向著終極目標自由邁進。
綜上所述,通過對“精神”的哲學分析和語言學解構不難得出,“自由”是精神的本質和唯一真理。自由作為精神的本質需要在自然中得到證實才能成為現實的自由。精神在自然面前所表現的自由,是要擺脫自然的外在束縛,深入自然本身存在的規(guī)律中,在自然面前獲得自身的解放并作為本性得以發(fā)展。精神要想在自然這里達到自由,無論是精神還是作為精神主體的人,都要遵循“本性使然”這一規(guī)律,需要借助于“實踐”實現,使自身和其他品質獲得長遠的發(fā)展,證明其長久“存在”的價值。同樣,存在的問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在對存在著的東西進行指向時,存在是以“存在者”作為載體而顯現,缺乏存在的“存在者”更無從談起,故必須要首先追溯“存在”。如此一來,精神的構建、本質、來源以及呈現方式便在自為自在、自由、自然、實踐中找到了各自的歸宿,體育精神也依循精神的行徑,在實踐中找到了概念背后的深層內涵。
通過語言哲學對體育精神的剖析是建立在人、體育與精神三者之間共有的特征上的?!白詾樽栽?、自然、自由、實踐”4個特征是對體育精神內核的剖析:“自為自在”表明了體育精神在發(fā)展過程中的存在狀態(tài);“自然”強調了體育精神在發(fā)展過程中的規(guī)律,為體育精神的自由本質提供了理論基礎;“自由”是體育精神的本質,為體育精神向著終極目標的發(fā)展與邁進指明了方向;“實踐”驗證了體育精神在民族精神凝聚中的促進作用,在具體的活動中體現出體育的價值。體育精神概念所涵蓋的意義越深,作為它的載體,體育的價值也愈發(f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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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ortsmanship: an Analysis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
Sportsmanship is not only a physical element in the social field, but the core content of sport value.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concept and characteristics of sportsmanshi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philosophy. The study believes that sportsmanship shows the unique characteristics of "self", "being natural", "freedom", and "practice" and so on. Combing and discriminating the feature of sportsmanship is an important academic path to identify the essence of sportsmanship as well as a meaningful methodology to further the sport ontology.
spirit; sportsmanship; language philosophy; Pragmatics
2016-07-20;
2016-09-1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16BTY023);華東師范大學跨學科工作坊項目(2016kx022)
王曉慧(1989-),女,河北石家莊人,華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Tel.:18201805997,E-mail:420343395@qq.com
劉桂海(1969-),男,江蘇興化人,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Tel.:13020100691,E-mail:ghliu@tyxx.ecvu.edu.cn
G80-05
A
1000-5498(2017)01-0007-06
WANG Xiaohui, LIU Guihai
DOI 10.16099/j.sus.2017.0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