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寧嬌
去南極曾經(jīng)在我看來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但我卻真的有機會到了這片神秘的凈土。在這20多天的旅程里,比去南極更難遇到也更加驚險刺激的,是我們乘坐的郵輪在航海的第二天凌晨接到了另一艘郵輪的求救信號——我們因此改變航線,參與了70個小時的救援行動。每當我回想起這段人生中很難再遇到第二次的經(jīng)歷,就覺得恍然若夢,提醒著我這場“極地冒險”在我的生命里真切地存在過。
茫茫大海上的緊急救援
我們乘坐阿根廷國內(nèi)航班前往去南極的必經(jīng)之路——阿根廷最南端的城市烏斯懷亞。飛機還未降落,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群山就映入眼簾。套上羽絨服,大巴載著我們在這個隨處可見彩色小木屋的小城市里穿梭,不多久就到了碼頭。在碼頭邊最繁華的街道享用了當?shù)靥厣牡弁跣泛涂狙蛉夂螅却覀兊膶⑹鞘斓暮I仙睢?/p>
我們乘坐的是法國龐洛公司的郵輪“南冠號”,它號稱是“全球極地探索最佳郵輪”。上船安頓下來沒一會兒,艙房的廣播就通知我們進行強制的安全演練。船上專門請來的南極探險隊員讓我們穿上救生衣,告訴我們警報的不同含義,最后帶我們來到室外懸掛救生艇的甲板上。也許是無知者無畏,那時的我還都認為演習不過是走個過場,事故絕不可能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但誰也沒想到,意外在我們的身邊真實地上演了。
第三天早上,船艙內(nèi)廣播里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一艘比我們提前出發(fā)的南極探險郵輪凌晨兩點引擎失火,船體側(cè)傾,兩小時后船長做出棄船的命令,所有人按照“老人和兒童先走”的順序,乘坐救生艇逃生。而這艘失事的郵輪,正是我們“南冠號”的姐妹船——同屬法國龐洛公司的“北冕號”。無論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還是公海上的國際公約規(guī)定,我們都必須改變計劃的航線對這艘船只進行救援。
我們帶著望遠鏡,披上厚外套來到陽臺。只見不遠處有一艘軍艦,橙色的救生艇正一艘艘向我們的郵輪駛來,顯然這些救生艇承載的就是從“北冕號”上逃生的乘客。我們所在海域的上空有直升機在盤旋,不遠處的海面上還有幾艘軍艦派出的小船,船上坐著穿著海警服的船員。這是阿根廷派出的軍警船,他們最早到達事發(fā)海域,但救援難度太大,每次救不了幾人,而且往返時間長,直到“南冠號”抵達才加快了救援速度。而行駛在周圍的黑色橡皮艇的駕駛員是我們船上派出的救援人員,他們整晚未眠連續(xù)工作十幾個小時,我們不禁沖著他們一邊喊著“Good job!”,一邊豎起大拇指,而他們也禮貌地沖我們揮手致謝。
救生艇內(nèi)的乘客都轉(zhuǎn)移到我們的船上后,此時船內(nèi)幾乎所有的公共區(qū)域都聚滿了來自“北冕號”的乘客。他們沒有攜帶任何行李,甚至有不少人還穿著拖鞋和睡衣,此刻室外的溫度只有零度上下。在遇險的257名乘客和船員中,有100多名中國人。我走近一位正在講述事故的中國女士身邊,她一臉疲倦,眼里寫滿了還未褪去的恐慌和緊張。
“警報一響我們就走出房間,但出來就再也不能回去了。身上穿的都是睡衣,只帶了順手拿著的東西。而后我們都被聚集到甲板上,能看到船的另一頭在冒煙,但是沒想到會這么嚴重。后來船長說要棄船,有的一家人都要被迫分開。我們幾十號人擠在一個救生艇里,四周都是黑色的海,什么都看不見,不能上廁所,也沒有吃的喝的。在大船上已經(jīng)嚴重暈船,小船就更讓人吃不消了,有人當時就吐了。寒冷加上害怕,沒有人能睡著。就像經(jīng)歷了泰坦尼克號。”我們聽后唏噓不已。
不一會兒廣播響起,是為號召我們“南冠號”上的乘客向遇險的人員捐送御寒衣物和藥品。我回艙房找出幾雙還沒穿過的羊毛襪和暖寶寶送到了前臺,大家都在盡自己所能給他們提供溫暖和幫助。
70個小時的救援成功后,“南冠號”載著兩艘郵輪的人駛向??颂m島的史丹利軍港,這里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颂m海戰(zhàn)的爆發(fā)地。所有“北冕號”的人員都被妥善安置在福克蘭島上的住所內(nèi),至此,驚心動魄的救援行動終于告一段落。
暈船與雪山徒步
當“南冠號”在公海上開始全速行駛時,我才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真正的暈船。海浪最大的時候,我們五樓的艙房陽臺全部被打濕,桌子上所有沒被固定的東西都會隨著船身晃動,一個猝不及防就會掉在地上。每行走一步胃里都像翻江倒海一般,隨時都可以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90%的船友都有了暈船的癥狀,就算吃了暈船藥,也只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甚至無法下床吃飯。
兩天后,我們抵達南喬治亞島。然而登陸的程序卻是繁瑣的。由于南極及其周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純凈而脆弱,因此我們每次登陸前都要對外衣和背包進行生物檢查,防止無意間將陌生種子帶到陸地造成植物入侵;每次離船和登船時除了要穿脫防水防風的衣褲、靴子和救生服,還要對鞋子進行兩次消毒。
我們登陸的地點是一個廢棄的捕鯨站,棄用的廠房、擱淺的漁船、生銹的鐵錨還原封不動地留在這里。海豹、海狗、企鵝三五成群,毫不理會充滿了好奇的人類,懶懶地躺在藍天下。與動物接觸并不是這一站的主要目的,我們要挑戰(zhàn)的是翻雪山、過草地,徒步六公里到達島的另一邊,而這是一場沒有回頭路的“長征”。
在幾名專業(yè)探險隊員的帶領下,我們一百多號人排成單列的長隊,每個人都必須踩著前一人的腳印前進,因為我們無法知道厚厚的雪下是堅實的土地還是會讓人跌落的懸崖。直到登到山頂?shù)哪且豢滩庞X得艱辛都是值得的:一邊是白得刺眼的雪山,另一邊是仿佛沒有一絲波紋的湖泊和蔚藍的海灣,一股敬畏自然的心情油然而生。
冰川與黃金港
十一月份正值南極的春末初夏,一路向南航行,白晝的時間越來越長、黑夜的時間逐漸變短,最極端時一天只有兩個小時左右看不到日光,必須拉上遮光的窗簾才能睡個好覺。越往南走,氣溫也在慢慢降低,海面上開始出現(xiàn)了南極的一個象征——冰川。
小型冰川上會有企鵝等動物在上面落腳歇息,最大的冰川有數(shù)公里之長,從遠處眺望,平滑的冰面放佛一張巨大的白色桌案被丟在水里。有時坐橡皮艇登陸時會在數(shù)不清的浮冰里穿梭,想伸手碰碰冰塊,卻又擔心會不小心撞上而劃破了小艇。冰川的顏色和形狀各異,有的像透明的寶石,純凈得沒有一絲瑕疵;有的比海水還要碧藍,像被顏料染過的雕塑。
在黃金港登陸點,從橡皮艇上下來的那一刻我差點激動地叫出聲來。毫不夸張地說,這里遍地都是海豹、海狗和企鵝??諝庵袕浡还瑟殞儆诤Q笊锏男葰狻?/p>
中小型的海豹們多愛擠在一起,它們有的懶懶地躺著,連眼皮都不愿拾一下;有的伸出有五根細長“手指”的爪子到處撓癢;小海豹則對一切充滿好奇。雖然按照國際公約的規(guī)定,我們不能與這些動物靠得太近,但它們會扭動著胖胖的身軀主動來到我們的腳邊,甚至會把頭拱進我們的懷里。身軀龐大的象形海豹有的像一塊巨石安靜躺著;有的用鼻子哼著粗氣,發(fā)出“嗡嗡”的聲音;有的甚至會直起上半身互相攻擊,顯示自己的威風。而狡猾的海狗長著一副大老鼠一樣的面孔,總是警惕地望著四周,監(jiān)視著人類的一舉一動,探險隊員常會站在海狗聚集的地方,提醒我們避讓以免不注意時惹怒了它們而遭到攻擊。
黃金港聚集著成千上萬只王企鵝,走到離登陸點兩公里左右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讓我目瞪口呆:成千上萬只企鵝全部聚集在一起,數(shù)不勝數(shù),綿延到看不見的遠方。它們的叫聲回響在整片海灘上空,沒有一秒鐘的停歇。探險隊員告訴我們,大企鵝能從這此起彼伏的叫聲中輕而易舉地分辨出屬于自己寶寶的聲音。而這些還沒長成熟的企鵝寶寶從頭到尾的毛都是深棕色的,像極了一顆顆巨大的獼猴桃。
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壯觀的景象,一路舉著長槍短炮不停拍照,想要把看到的一點一滴都收藏起來,也許這是一生中僅有的機會,直到最后一艘橡皮艇???,我才不得不與黃金港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