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汽車兵武魁回鄉(xiāng)相親將曉梅帶回部隊,因得罪大隊干部遲遲得不到結(jié)婚證明,兩人只能偷偷摸摸若即若離。武魁出車之際,孤獨的曉梅被參謀長強(qiáng)占。武魁得知之后恨之入骨,結(jié)局如何?部隊青年男女灼熱的情欲和社會世態(tài)冰冷的現(xiàn)實之間的巨大反差,令人扼腕嘆息。
深秋季節(jié),武魁返回部隊。熬過了幾天的高原反應(yīng),他頭昏腦脹,來到了拉薩河畔,靠著楊樹,坐在枯黃的草地上,默然地眺望著遠(yuǎn)處的布達(dá)拉宮。藍(lán)天白云下,河水在靜靜地流淌,遇到小小的落差,發(fā)出汩汩的響聲。河床下面青灰色的鵝卵石,看起來光潤油滑。岸邊是成排的白楊樹,樹葉金黃金黃的,在瑟瑟的風(fēng)中抖動著。
武魁躺在草地上,草叢干爽,就像牦牛的皮。他撿起一片橙黃的樹葉,放在太陽光下面,隔著樹葉看看高原的驕陽。他憂郁而傷感的情懷,慢慢被美景稀釋了,自己空落落的心,似乎有了著落。
武魁和徒弟洛桑拉著一車郵件,奔波在沿途的兵站營地。每到一地,官兵們見到他們,都會歡天喜地,甚至歡呼蹦跳。拿到郵件,他們迫不及待地打開,敲著盆子,叫著收件人的名字。
拿到信件的官兵,迅速躲在僻靜的地方,屏住呼吸,仔細(xì)地看著??粗粗?,有的人臉上綻開了笑容;有的流下淚水,那是喜悅的淚,也是激動的淚,可能也是傷心的淚。年齡小的戰(zhàn)士知道了家里老人亡故,常常會毫不掩飾地失聲痛哭??赐晷?,大家分享著喜悅,寬慰著哀愁和傷感,共同面對戰(zhàn)友們的痛苦。高原營地,大家都是透明的,每一個人的家庭情況和男女私情都是集體情懷的一部分,大家共同呼吸著來自高原下面的縷縷柔情和款款親情。
看著官兵們興奮的心情,武魁知道自己就是兵站營地同下面?zhèn)髑榈镍櫻?。他對寫作沒有興趣,看著戰(zhàn)友們拿到信激動的表情,他有點心動了。給吳曉梅寫信,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有硬著頭皮,嘗試著給自己剛剛探親訂了婚的麻臉姑娘寫信。
高原的兵營生活,就像一個悶壇子,只要有一點溫情的酵母,就會釀出香醇的美酒。武魁在激情噴涌中,不斷修飾著心目中的麻臉姑娘,慢慢地,她成了一個符號,里面揉搓著吳曉梅的身影。
來年的七月底,武魁成了教官。換裝的那一天,通信站的老鄉(xiāng)聚在一起,他穿上了四個兜,請大家吃飯,好多人都醉了。到了八月底,老戰(zhàn)士復(fù)員了,他招呼老鄉(xiāng)給復(fù)員的戰(zhàn)友送行,臨走的那刻,好多人都哭了。他給每一位復(fù)員的老鄉(xiāng),送了一本塑料封皮的筆記本,里面夾著自己的一張照片。
表哥復(fù)員了,吳曉梅過來串親戚。柜子上放著一個塑料筆記本,上面印著布達(dá)拉宮。她好奇地打開,扉頁上寫著一段濃縮著戰(zhàn)友情懷的話,落款是武魁,邊上的襯兜里還夾著一張他的照片。表哥走進(jìn)來,看見她拿著武魁的照片,笑著問:“你認(rèn)識他?”
曉梅轉(zhuǎn)過頭,莞爾一笑,低下頭,撲閃著長長的睫毛,大方地說:“我們是同學(xué)!”
表哥搖著頭,羨慕地說:“這小子膽大,我們這批兵,只有他提干了!”
吳曉梅手捂著嘴巴,瞪大眼睛問:“他提干了?”
“這小子有他爸那股不怕死的狠勁兒,好幾次運送重要物資,遇到道路塌方,都是他挽起袖子,開著車過去的?!北砀鐕@著氣,疑惑地看著她,搖著頭說:“人家命好!”
要了武魁回川的地址,曉梅興高采烈地走了。
曉梅從小喜歡唱戲,活潑可愛,見到人都是瞇瞇笑,沒有什么心計。她媽總是將她打扮得花花綠綠,她成了村子里灰色孩子群中艷麗的奇葩。學(xué)校出來后,有好多人上門提親,父母確定了要給她找一個商品糧戶口的婆家。好多年輕人只能望梅止渴,整天在她周圍打轉(zhuǎn)轉(zhuǎn),挖空心思地給她編故事,將自己的春思和埋怨揉進(jìn)津津樂道的故事中。好在她不像村里其他女孩那樣羞澀和矯揉造作,她總是嘿嘿一笑,繼續(xù)唱著她的李鐵梅。
父母定的目標(biāo)潛移默化在曉梅的心田,她從成年時就知道自己將來要到城里去生活,從心理上將自己和村里同齡的姑娘們分開了。到城里既是她防護(hù)異性滋擾的盔甲,也讓她具有一種傲氣和大方的矜持,更讓她對一些事情不會過于上心。
揣著武魁的地址,騎車回家的路上,曉梅回想起一年前他穿著軍裝找她的樣子,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長長的辮子在車子后面晃來晃去。吃過晚飯,她鉆進(jìn)廂房,靠在被子上,看著燈泡里黃黃的鎢絲,就像一座座山,更像是一條條路,她仿佛看見了山那邊的武魁。她伯披著夾襖在屋外咳嗽了兩下,對著窗戶喊道:“早點睡,別浪費電!”
曉梅揚起手,抓住開關(guān)繩子,熄了燈。父親嘎吱關(guān)上頭門,母親從茅房提著尿盆出來,他們嘮叨著進(jìn)了屋子。她撲閃著水潤的大眼睛,看著月光下墻頭的茅草,還在想著武魁穿上四個兜的樣子。
曉梅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爬起來,開了燈,從枕頭下面拿出信紙,給武魁寫信。她找來自己的照片,挑了一張,夾在信里。去公社的藍(lán)藍(lán)廠上班時,她在郵政所買了郵票,貼上去投進(jìn)了郵筒。過了半個月,村子有郵遞員送信,她都跑過去,看是否有武魁的信。在期盼和想象中,武魁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不斷完美,她的矜持在等待中慢慢地脫落了,變得難以控制。
武魁在院子里晾曬衣服,洛桑手里揚著一封信,向他喊著。他擦了擦手上的水,快步走過去。拿起信,看見上面的字體和麻臉姑娘的不同,他疑惑地舉起信封,對著太陽光看著,捏了捏,覺得里面有照片。走到樹陰下,坐下來,靠在樹干上,他撕開信封,抖了幾下,相片掉了出來,那是一張曉梅著了色的人工彩照。他感到一股熱氣從胸前涌了出來,瞬間就像缺氧,頭有點暈。他緩過神來,瞇著眼看著相片,忽地將照片貼在胸前,閉著眼睛,她好像從照片里走出來,圍著他咯咯笑。他拿起來,仔細(xì)端詳一下,見沒有人注意,他將照片貼在臉上,一陣狂親,隨即又將照片捂在胸口,在草地上一陣亂滾。
清醒后,武魁趕緊將信從前到后看了好幾遍。眼里噙著喜悅的淚水,抬頭看見遠(yuǎn)處的雪山和湛藍(lán)的天宇,他頓覺生命如此美好。他感到渾身發(fā)熱,好像一個火球,無處發(fā)泄。他倏地站起來,走到河邊,繃緊全身的肌肉,雙手舉過頭頂,跺著腳,抖動著胳膊,瞪著赤紅的雙眼,對著拉薩河,聲嘶力竭地怒吼著。戰(zhàn)士們回過頭,看到好似一頭雄獅,活動著身軀的武魁,納悶他是不是要下野戰(zhàn)部隊了。
掏出了錢夾子,看到麻臉姑娘的黑白照,武魁意識到自己訂婚了。他垂頭喪氣地將曉梅的照片放回了信封,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宿舍。
武魁常常躲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筒,將曉梅的照片和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收到她的來信,興奮之余,他就會感到在麻臉姑娘和曉梅之間的焦灼。他走到山坡上,口袋里揣著口琴,看著遠(yuǎn)處泛黃的草場上成群的牦牛和放牧的青年男女,他在本能和道德中掙扎著。隨著吳曉梅吹來的風(fēng)越來越輕柔,越來越動聽,他慢慢地陷了進(jìn)去,他在風(fēng)中歡暢,也在風(fēng)中彷徨。
幾個月的通信,武魁和吳曉梅約定,回家先和麻臉姑娘解除婚約,然后再和她定親,最后一起回部隊結(jié)婚。如果是戰(zhàn)士,他前年剛探過親,就不能回去了,他提干不久,也不好意思向部隊請假。曉梅以武魁家里的名義,一連給部隊打了三份電報,說老父親病重,希望他回去看看。武魁拿著電報找政治處,政治處主任經(jīng)不得他的軟磨硬泡,和幾位領(lǐng)導(dǎo)商量了一下,批了他的假。
回去的火車上,由于醉氧,加上就要與晝思夜想的吳曉梅見面,武魁感到渾身乏力,頭脹發(fā)暈?;疖嚲拖褚粭l綠皮的蛇一樣,在崇山峻嶺中蜿蜒爬行,山洞和崖澗交替,陰陽隨即轉(zhuǎn)化。陽光透窗時,武魁想到的是曉梅,黑魆魆的隧道中,隨著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膿u擺,他想到了麻臉姑娘。前年探家時的一幕幕景致,好似電影一樣,在他的眼前晃動。
1973年初秋,武魁探親。他穿著一身軍裝,騎著自行車在田間地頭轉(zhuǎn)悠。大隊會記是個羅鍋,跟在武魁后面走了幾步,看見定邦蹲在橋頭,問那是誰家的娃。定邦說是他侄子,麻娃家的老大。羅鍋嗯了一聲,騎車離開了。
過了幾天,姐姐回娘家,后面跟著外甥女??匆娏_鍋忽閃著走進(jìn)家門,扯了一會兒淡,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拉著媽媽的手,對他說:“你在大隊當(dāng)干部,接觸的人多,眼路寬。幫忙留意一下,給你外甥女找個人家。”
羅鍋茫然地?fù)现^,突然想到了武魁,他摸著下巴,笑著說:“槐樹寨有個當(dāng)兵的娃,剛好回家探親,我找人問問。”
姐姐拉著女子胳膊,趕忙說:“還不快謝謝舅舅!”
女子紅著臉,低著頭,扯著衣角,羞怯地扭動著身子。
回到大隊部,羅鍋想到武魁雖然長得精干,文化程度卻不高;黃色的軍裝很顯眼,卻是兩個兜兜;家里負(fù)擔(dān)不重,麻娃的名聲也不是很好。外甥女是初中畢業(yè),家教很好,勤懇賢惠。他越想越覺得這事有一定的把握,就騎車子,去到槐樹寨。
羅鍋騎著車子,過了西邊的橋。金太陽提著擔(dān)籠,從田里回來。金太陽是方圓有名氣的媒人。他下了車,站在路邊,等到他過來,揮了下手,將金太陽招呼到四隊場房后面的槐樹下。他給金太陽發(fā)一根香煙,笑著問:“你覺得武魁咋樣?”
想到羅鍋家沒有和武魁婚配的女子,金太陽想是不是武魁有啥好事,大隊來村里調(diào)查,他便連忙說:“是個好小伙,當(dāng)了幾年兵,學(xué)會了開車,出脫得我都不敢認(rèn)了!”
羅鍋笑著點點頭,猶豫了一下,瞅著他說:“我有一個外甥女,初中畢業(yè),賢淑懂事。就是小時候出天花,臉上有一些麻點?!?/p>
金太陽一邊聽著,一邊點著頭,就是不作聲。羅鍋側(cè)過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你有經(jīng)驗,看看武魁和我外甥女能不能成?”
金太陽撩起胸前的帕帕,捏著鼻子擠出鼻涕,抽著煙思謀著。他嘆了口氣說:“你是大隊的會計,我得對組織負(fù)責(zé)。說實話,麻娃一家,雖說是農(nóng)民,可他又和一般的農(nóng)家不一樣。武魁不錯,他的身上流淌著麻娃不安分的血液?;橐鲞@事,最怕的就是不安分?!?/p>
羅鍋感到解放二十多年了,將麻娃的事?lián)v騰出來說道武魁,對他不公平。便說:“一輩歸一輩,我看武魁不錯。你就費心當(dāng)一回月老,撮合撮合。人家娃不同意,我也會感謝你的。”
金太陽有點為難,又不好推托,只好說:“將定邦加上,他是武魁的叔叔,和麻娃好說道些!”
羅鍋站起來,點著頭說:“你放心吧!我這就去找定邦?!?/p>
武魁回到家,借了一輛自行車,整天亂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聊起了曉梅。她在公社的藍(lán)藍(lán)廠上班,那是他懵懂少年時追逐的夢想。曉梅伴隨著他的青澀和成長,他幻想著如果身邊是曉梅,心里就會涌出自豪的暖流。
武魁騎著自行車,來到公社,在供銷社買了一包煙。他抽著煙,盯著斜對面的藍(lán)藍(lán)廠。田專干后面跟著兩個小伙子,晃悠地飄進(jìn)藍(lán)藍(lán)廠,里面?zhèn)鱽砹艘魂囮囨音[聲。他想起幾個同學(xué)說起的田干事與曉梅曖昧的傳聞,看著自己一身威武的軍裝,他真想沖進(jìn)去和田專干較較勁。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和她就是初中時同學(xué),他又沒了底氣了。上學(xué)時,班上的好幾位同學(xué)喜歡曉梅,大家比較靦腆,就是掛在嘴上,開開玩笑。武魁給她寫過幾個條子,曉梅咯咯地笑著,并沒有什么回應(yīng)。
曉梅笑咯咯地出了藍(lán)藍(lán)廠。武魁躍上自行車,屁股撅著,猛踩了幾下,吱溜停在她的身邊。她轉(zhuǎn)過頭來,撲閃著清亮的大眼睛,看著武魁一副英武的神態(tài),她撩起劉海,指著他問:“你是武魁?”
看到曉梅認(rèn)出了自己,武魁高興地說:“好幾年沒有見了,你好嗎?”
曉梅指著藍(lán)藍(lán)廠,大方地說:“在這里上班,還不錯。一幫姐妹蠻熱鬧的?!?/p>
看見武魁是兩個兜兜,她推著自行車,笑著說:“我回去了,再見!”
武魁還沒有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騎車離開了。
金太陽說起羅鍋交代的提親的事。定邦說這是好事,那家人老實本分,女子將來過了門,也知道禮數(shù)。他們來到麻娃家。麻娃正在打棗,他趕快撿起幾個半紅的棗,遞給他倆。樹下有一個凳子,一般人會讓客人坐著,麻娃沒有這個習(xí)慣,他總是先坐下來,不管別人有沒有凳子。金太陽蹲對面,閑聊了幾句,笑著問:“麻子叔,你家武魁有沒有定媳婦?”
麻娃給他們發(fā)著煙,搖著頭說:“娃在部隊,將來還沒有定性,媳婦嘛,就看他的造化了!”
定邦挪動著屁股,伸過脖子,指著金太陽,對麻娃說:“他想給娃說媒,女方是大隊羅鍋的外甥女,你看咋樣?”
麻娃拿起磚頭上的半截?zé)燁^,點上吐了一口煙,敦實下垂的方臉抖動了一下,笑著說:“聽武魁的,我沒有意見!”
定邦蹲在邊上,思謀了半晌,抬起頭關(guān)切地說:“娃在部隊,定媳婦光鮮一些。到時復(fù)員了,成了農(nóng)民,那就不好弄了!”
麻娃吐著煙,覺得他說得在理。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想起自己的名聲,猶豫了起來。
定邦站起來,晃著肩膀,一只手向上撩了下肩頭的夾襖,走了兩步,轉(zhuǎn)過身說道:“這塬上當(dāng)兵的娃一茬一茬的,最后穿上四個兜的,扳著手指都能夠數(shù)得出來。咱武魁文化程度不高,就別想五想六了,還是本分一點好!”
麻娃哼哧笑了,他掐滅黑棒棒,拍了一下大腿,撓了幾下頭發(fā),對金太陽說:“就聽我兄弟的,如果兩個娃見面,沒有意見,就把婚訂了!”
他們敲定,明天下午兩個娃在麻娃家見面。
武魁推著自行車出門,麻娃從廚房走出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交代他相親的事別誤了。來到鎮(zhèn)上,武魁蹲在到藍(lán)藍(lán)廠的路邊,看到曉梅回家吃飯,他站起來,揮著手叫著。曉梅騎在車上,故意將頭扭向一邊,裝作沒有看見他。武魁想了一個晚上,原希望今天能有機(jī)會向她表白,沒有想到不進(jìn)還退。想到探親假就要結(jié)束了,他徹底失望了。
武魁剛走,定邦來到麻娃家,說女方不同意第一次見面就在男方家,見面地點改到媒人家。羅鍋的姐夫騎著車子,帶著女子,準(zhǔn)時到了金太陽家。武魁遲遲沒有到,金太陽給老婆使了個眼色。她趕緊走出門,撩起圍裙,碎步快走,來到麻娃家。麻娃和定邦急得直跺腳,站在村頭的橋上,不停地向馬路上張望著。
武魁沒精打采地回來了,麻娃和定邦迎了上去,拉著他來到媒人家。武魁在部隊待了幾年,人情還是懂的,盡管滿腦子都是曉梅的影子,表面上的應(yīng)酬并沒有離譜。姑娘低著頭,站在柜子前面,間或會翻起眼睛,羞怯地瞥上他幾眼,又惶恐地低下頭。武魁分心了,他只是感覺到姑娘純正的神情,大概的輪廓。劉海遮住了她的臉龐,他瞥了幾眼沒有看清。
見面結(jié)束后,武魁往回走。定邦追上來,叫住了他,摘下嘴巴上的煙鍋問:“娃就是個具體娃,初中畢業(yè),知禮賢惠,是個過日子的。你覺得咋樣?行!今天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你伯一樁心事也算了了!”
武魁撓著頭,猶豫了半晌,想到自己兩個兜兜,隨時都會復(fù)員,那時就是一個農(nóng)民了。他支吾著說:“我伯以后還要人來照顧。你們覺得能行,就定了吧!”
定邦吐了一口煙,盯著侄子,叮囑道:“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自己得有個主意,定還是不定!給個截脆話!”
武魁踹著腳底的土塊,抬頭看著清朗天宇下的云彩,想到自己就要歸隊了,他撓著頭,勉強(qiáng)地笑著說:“那就定吧!”
坐在院子里,想起和曉梅的約定,武魁猶豫著,不知該咋樣向父親開口。塬上人認(rèn)為退親是一件丟人的事。一般的農(nóng)家孩子提出要退親,父母就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門檻。孩子實在不聽話,父親會提起掃帚,追著孩子捶打,甚至以斷絕父子關(guān)系來要挾孩子就范。想到這些,他決定退婚的事先不提,他怕父親傷心,怕村里人笑話。
夜里,躺在炕上,武魁掏出了吳曉梅的照片,想到將要見面,他的心怦怦狂跳,期待和興奮包裹著他。夜深了,窗外是呼呼的北風(fēng),他看著吳曉梅照片,腦海里又是父親為難的表情。他的心情就像火爐上燒紅的鐵棒,冒著火星捶打了一會兒,瞬間蘸入水中,冒著青煙。
窗外透進(jìn)了青白色的光,公雞打著鳴,武魁揉著眼睛,坐起來。想到了曉梅,他一下子來了精神。他趿上鞋,跑到廚房,簡單洗漱了一下,推著自行車,一溜煙地出門了。麻娃剛從茅房出來,看見他連一個招呼都沒有打,就匆匆出門了,愣愣地站在屋檐下,不解地?fù)u著頭。
武魁騎著自行車,來到公社的藍(lán)藍(lán)廠。廠子的門關(guān)著,姑娘們還沒有上班。他支好自行車,站在墻角,抽著煙,向路上張望著。曉梅騎著自行車,隨著嘰嘰喳喳的人群過來了。他趕緊扔掉煙頭,整理了一下衣服,扯了幾下上衣下面的兩個口袋,越過樹溝,站在馬路上,對著她揮手。吳曉梅晃了幾下車頭,停了下來。她紅著臉,不斷地瞥著他,咯咯地笑著。一堆姑娘下了車,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武魁。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曉梅讓他等一下,說自己去請假??粗谋秤?,武魁感到天地都在晃動,他揉著眼睛,定了下神,焦急地踱來踱去。她連蹦帶跳地出來,高興地說:“說!想到哪里去?我請假了,今天陪著你逛?!?/p>
武魁感到鄰近的縣城熟人少,就說去那里。曉梅笑著揮著手,坐上后座,大方地攬著他的腰。他們迎著晨風(fēng),沿著瀝青公路,嬉笑著出發(fā)了。
分手的時候,他們商量好了,要將退婚的事擺出來。
武魁給父親點上煙,眨巴著眼睛,思量了一會兒,說出了這次回家,主要是要退婚。麻娃對孩子是放羊式的家教,他的心里沒有太多的規(guī)程。想到自己是麻子,好在老婆給自己生了兩個白凈的兒子,如今武魁又要取一個麻臉媳婦,他的氣本來就不順。兒子現(xiàn)今是四個兜兜,他吐了口煙,點頭答應(yīng)了。
武魁和曉梅走到一起了,這成了槐樹寨的焦點新聞。麻娃和武魁不在乎別人的議論,曉梅父母感到女子找到了四個兜的軍官,更是無比自豪。武魁騎著車子,帶著曉梅在縣城和鎮(zhèn)子的集市上穿梭著。田專干看見曉梅坐在武魁的車子后,攬著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后背上,心里不是個滋味。羅鍋依舊嘻嘻哈哈,好像麻臉姑娘不是他的外甥女。
武魁騎著自行車,來到曉梅村頭的渠岸上,不停地向村頭張望著。他抽著煙,靠在玉米堆子上,瞇著眼看著太陽,不時看著手表。不知什么時候,曉梅站在他的身后,彎著腰捂著肚子。武魁趕緊站起來問:“咋的啦?”
曉梅面色痛苦地摁著肚子,冒著虛汗說:“可能吃東西沒有注意,肚子疼得厲害!”
武魁讓她坐上自行車,他帶著她向鎮(zhèn)上醫(yī)院奔去。
武魁將吳曉梅從車子上扶下來,攙著走進(jìn)了醫(yī)生辦公室。醫(yī)生三十多歲,在附近有點名氣,原來是赤腳醫(yī)生,由于配藥的分量重,見效快,受到了塬上人的認(rèn)同。她坐在凳子上,哎喲喲叫著。醫(yī)生走過來,看著她,又打量著武魁,問:“哪里不舒服?”
曉梅捂著肚子,瞥了一眼醫(yī)生,呻吟著說:“肚子疼!”
醫(yī)生走到診室里面,指著一張鋪著白布的床,揮著聽診器說:“過來吧!我檢查一下。”
曉梅踉蹌著走過去,坐在床上。醫(yī)生瞥了武魁一眼,擺著手說:“你先出去!”
武魁疑惑地看著醫(yī)生,不情愿地退出來,坐在凳子上。醫(yī)生將聽筒放進(jìn)耳朵里,嘩地拉上了簾子。武魁只能夠看到躺在床上的曉梅的頭,他想站起來,看見旁邊幾個年輕人伸長脖子,晃動著頭,向里面張望著。他咳了一聲,瞪著眼盯著他們。醫(yī)生將聽診器從棉襖的下擺放進(jìn)她的胸前,手伸進(jìn)去摸來摸去,輕聲說:“把褲帶松開,我要摸摸肚子?!?/p>
武魁一下子緊張起來,隔著簾子,隱約看見一只手伸進(jìn)了她的褲子,來回摸索著。曉梅臉上泛起了紅暈,頭擺了幾下,有時閉上眼睛,咬緊嘴唇,間或渾身抖動幾下。他喘著氣,幾次想走過去,拉起她離開。想到這里是醫(yī)院,他的心里似乎又平復(fù)了一些。
醫(yī)生終于從簾子后面走出來。坐下來,他紅著臉拿起筆,轉(zhuǎn)過頭對下了床正在勒褲帶的曉梅說:“腸胃炎!”
醫(yī)生開完了處方,將曉梅送出屋子??粗x去,在身后說:“疼了就過來!”
武魁瞪著眼睛,看了醫(yī)生一眼,他交了錢,拿了藥。他們到了鎮(zhèn)上一家餐館,他要了一碗水,看著曉梅服了藥。過了一會兒,她的精神好多了,他貼過去,在她耳邊悄悄問:“醫(yī)生揉肚子舒服嗎?”
曉梅揮起拳頭,在他的后背上像敲鼓一樣擂著,武魁笑著說:“這比揉肚子舒服多了,那手多冰呀!”
武魁探親的時間到了。出發(fā)前兩天,想起到部隊結(jié)婚,要在大隊開介紹信。他知道開介紹信是羅鍋的事,他不好意思去,就讓曉梅一個人去大隊。來到大隊,見到孫書記,她說要到部隊結(jié)婚,來開張介紹信。孫書記指著大門說:“羅鍋回家澆自留地了,公章和信紙都在他的抽屜里,你只能明天一大早來了。”
晚上吃完飯,孫書記見到羅鍋,將吳曉梅開結(jié)婚介紹信的事說了。羅鍋嘿嘿笑著說:“好事!”
行李收拾好了,武魁和曉梅就等著大隊的介紹信。武魁騎車帶著她到了大隊門口,讓她進(jìn)去。好半晌,她出來說,羅鍋沒有在,大隊的人說他家里有事。他們又找到羅鍋家。羅鍋老婆端著簸箕,正在門前簸黃豆,冷冷地看著他們。武魁問:“羅鍋叔在嗎?”
羅鍋老婆噘著嘴,拉著臉說:“不在!”
武魁又問:“他在哪里?我找他有急事!”
羅鍋老婆轉(zhuǎn)過身,抖著簸箕,用揚起的塵土撲著他,不耐煩地說:“大清早出門了,他也沒有說要去哪里?!?/p>
他們在村前屋后走了一圈,逢人便問羅鍋的去處,村民們都搖著頭。
曉梅說去找公社田干事,他分管武裝,這點事肯定沒有問題。他們騎著自行車,來到公社。田干事放下報紙,端起茶缸,走了過來。武魁趕緊遞上一根煙,田干事上下打量著他,笑著問曉梅:“啥事呀?曉梅?!?/p>
曉梅將開介紹信的事說了一遍,跺著腳希望公社給她出一張介紹信。田專干吐了一口煙,喝了一口茶,背靠在樹干上,慢條斯理地說:“這本來就是大隊的事,公社從來沒有給社員開過這樣的證明。你們等一等,我問問情況。”
田專干走進(jìn)屋子,撥通電話,對著聽筒說了一會兒。出來說:“找不到羅鍋的人。你看我這個武裝干事,就是為軍人軍屬解決問題的,如果你們實在等不急,就將部隊的地址留下來,我讓大隊開好證明寄過去。估計證明和你們前后到部隊。”
曉梅看著武魁。武魁撓著頭,想到歸隊的時間,他走上前,握著田專干的手,請求盡快解決,并留下了自己的地址。
武魁和曉梅出發(fā)了,他們忽然感到自由了。曉梅沒有出過遠(yuǎn)門,看著城里女娃的裝扮,她拉著武魁買了幾套衣服。她靠在他的胳膊上,聽著城里人講話的腔調(diào),在心里跟著學(xué),不時拿出新華字典,糾正著自己的發(fā)音。
到了拉薩,曉梅感到無力,呼吸急促,腦袋發(fā)脹。她依偎在武魁的大衣里,在這雪域高原,那里是她溫馨的港灣。到了部隊駐地,部隊給他們一間干部家屬探親的房子。曉梅開始從劇烈的高原反應(yīng)中緩了過來,她走出院子,看著遠(yuǎn)處山巒上的積雪和褐色山脊下綠色的營區(qū),她的情緒隨著身體的適應(yīng)變得興奮起來了。
政治處主任來到他們的房間,代表部隊歡迎曉梅來部隊結(jié)婚,說有什么困難盡管吱聲,又說部隊就是一個大家庭。吳曉梅感到部隊的溫暖,更感到領(lǐng)導(dǎo)的真誠。主任將武魁叫到門外,說來部隊結(jié)婚,要有女方所屬大隊的證明或介紹信,部隊要存底。武魁說走得急,介紹信這兩天就到,讓主任放心。主任轉(zhuǎn)過身,嚴(yán)肅地說:“按照紀(jì)律,沒有介紹信你們就不能住在一起。你先暫時搬回營區(qū)住,等介紹信到了,部隊給你們舉行個儀式,你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住在一起了?!?/p>
武魁知道軍人要遵守紀(jì)律。他向曉梅說明情況,將自己的東西搬回了營區(qū)。
戰(zhàn)友們盯著家屬區(qū),偶爾看到曉梅走出院子,用欣賞的眼神盯著,羨慕武魁找了個這么俊秀的媳婦。走回營區(qū),好多戰(zhàn)友開他的玩笑。他嘿嘿笑著,他知道家屬來了,戰(zhàn)友們開開玩笑,那是單調(diào)軍營生活中愉悅的浪花。他提著行李,曉梅將他送到家屬區(qū)門口,目送著他走進(jìn)營區(qū)。操場上的戰(zhàn)友們看著他低著頭,拿著鋪蓋回到營區(qū),納悶地瞅著,心想這小子會不會在下面勾引女孩帶上來,被部隊發(fā)現(xiàn)了。武魁放下行李,還是回到家屬區(qū),他帶著曉梅,在拉薩河邊散步。
在焦急的等待中,大隊的介紹信還是沒有到。政治處主任又找武魁談話,說這么長時間還沒有收到介紹信,吩咐他們以后在屋子里的時候,房門不能關(guān)上,熄燈號吹起,他必須回到營區(qū)。武魁內(nèi)心憋著的氣慢慢發(fā)酵了,他給家里寫信,讓家里人到大隊開好證明,趕緊寄過來。寒風(fēng)呼嘯的夜晚,曉梅一個人蜷曲在冰冷的床上,她有點傷心垂淚了。
武魁白天跑到曉梅住的屋子,不斷地安慰她,帶著她出去散心。回到營區(qū),他感到部隊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們看他的眼神慢慢開始變化了,他知道大家看不到介紹信,懷疑他們的關(guān)系。武魁開著郵件運輸車就要上路了,他來到曉梅的屋子,對她的生活作了安排,叮囑她要注意的問題。臨別時,他突然抱住她,擠在門背后,在她耳根喘著熱氣說:“等著我回來,等介紹信來了,一切就會好的?!?
武魁走了,田干事來到大隊部,看見孫書記和羅鍋正在聊天。他掏出回川留給他的條子,遞給羅鍋,嚴(yán)肅地說:“人家要到部隊結(jié)婚了,就是找不到你。這是武魁部隊的地址,你們趕緊給人家出個證明,照這個地址寄過去!”
羅鍋點著頭,笑著說:“剛好家里有事,不湊巧碰上了!”
看著武魁的地址,羅鍋有點歉意地說:“我們馬上就辦!”
孫書記坐在窗前看報紙,羅鍋拉開抽屜,寫好證明,取出印章,揭開印泥的盒子,將圓戳戳黏滿印油,在落款上蓋上鮮紅的印章。他在門口喊了幾聲廣播員的名字,小伙子跑了進(jìn)來。他拿著證明,在孫書記面前晃著,將印油放在太陽下面曬著,用嘴巴吹著氣,遞給廣播員,交代道:“你去鎮(zhèn)上郵政所,將證明照這個地址寄出去!”
過了一個多月,定邦拿著武魁的信,來到大隊。他將信遞給孫書記。孫書記粗粗地看了一遍,對他說:“證明已經(jīng)寄出去了,我親眼看到的。路遠(yuǎn),估計很快就到了,讓武魁再等等吧!”
去大隊的路上,定邦將武魁的婚事從前到后想了一遍,他知道介紹信要羅鍋寫,心里嘀咕著他會不會做什么手腳??吹綄O書記十分肯定的語氣,他將自己的疑惑咽了下去,似信非信地離開了大隊。
坐在副駕的位置,看著洛桑開著車,武魁閉上眼睛,想的還是曉梅。洛桑一邊手握著方向盤,一邊瞥著師傅,用蹩腳的漢語好奇地探問著師母的情況。平時,武魁手攥著前面的把手,盯著前面的路況,不停地吩咐洛桑要怎么開。他現(xiàn)在沒有了心思,腳抬起來,放在前面的擋板上,愣愣地盯著雪域的景物。他用手里的樹枝,拍了下洛桑的胳膊,覺得這個小毛孩話真多,喊道:“好好開車,好多事情你不懂!”
高原的冬季,寒風(fēng)呼嘯,顯得蒼涼而悲壯。武魁走了,曉梅的心一下子空了,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整天關(guān)在屋子里,用被子裹著自己,靠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山頂上皚皚的積雪。她每天在日歷上打個鉤,算著他歸來的日子。
隔壁住著部隊的參謀長。他的老婆在軍人服務(wù)社上班,熱心腸,整天嘻嘻哈哈的。參謀長一直在留意著曉梅,發(fā)現(xiàn)武魁走后,她一直悶在屋子里。家里做好了飯,他笑著對老婆說:“武魁出車了,小吳一個人在屋里,不會有什么問題吧?你盛一碗菜,端過去試試?!?/p>
老婆警惕地看著參謀長,笑著說:“咋整天盯著別人的老婆?”
參謀長笑著說:“人家一個姑娘家,來到這里,沖著戰(zhàn)友情,也要關(guān)心一下嘛!”
參謀長老婆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菜,上面放著兩個饅頭,敲著曉梅的門。曉梅以為武魁回來了,趕緊趿拉著鞋跑過來。打開門,就見一碗菜和兩個饅頭,后面襯著一張熱心的臉。她突然感到心里熱乎乎的,她不知是看到香噴噴的菜饃,還是內(nèi)心激動,她一連咽了幾口唾沫。她開了門,將大姐迎了進(jìn)去。參謀長老婆笑著說:“武魁出車了,你有什么困難盡管說,在這里大家就是一家人。”
曉梅的心結(jié)慢慢打開了,臉上有了笑容。她有時走過去,在參謀長家里坐坐,同他們一起吃飯。她借上兩本書,關(guān)上門,在自己屋里看著。高原上的有些書,內(nèi)地看不到,里面有一些男女情愛的描述。她躺在暖暖的被窩里,越看越來勁,感到渾身酥麻,心里癢癢地遐想著書里描繪的場景。
串門的時候,參謀長和她聊書里的人物,她感到心靈上有了傾訴的對象。她對武魁的思念,沒有那么強(qiáng)烈了。參謀長對書里的內(nèi)容隨口道來,他不知看了多少遍。她感到他講出來的,和自己看又是兩回事,他將情節(jié)和人物的心里表述得更加細(xì)致和靈妙。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參謀長,盯得他有點不好意思,一邊講一邊不停地抽煙。老婆收拾著碗筷,莫名其妙地瞄著他們。
半個月后,武魁回到營地。剛進(jìn)營區(qū)的大門,他交代洛桑將車開到指定位置,按照規(guī)定洗干凈。洛桑嘿嘿地笑著,看著師傅跳下了駕駛室。猛跑了幾步,武魁覺得不好意思,他面色漲紅,心突突地好像要從嗓子眼兒冒出來。他咽了幾下口水,瞪著赤紅的眼,走到房間外面。看見門虛掩著,他推開門快步?jīng)_進(jìn)去,沒有等她反應(yīng)過來,就撲到床上,掀起被子,蒙在頭上,在床上瘋狂地折騰著。
參謀長回家,站在自家的門口,聽見隔壁的床板咯吱咯吱富有節(jié)奏地響著。他輕步走到門前,看見門半掩著,兩個人恣意扭動在一起,傳出一陣陣低吼輕吟的和聲。他趕緊走回自己家里,將門開了個縫,貼在上面,仔細(xì)聽著隔壁的動靜。他紅著臉,不停地喘氣,抽著煙,在屋里急促地走來踱去。
中午,干部們一般吃食堂。參謀長將老婆從服務(wù)社叫回來,她剛進(jìn)了家門,一把將她拉過來,攬在懷里,門也是虛掩著。老婆莫名其妙,隨即放松地隨他折騰。老婆慢慢地進(jìn)入狀態(tài),參謀長閉著眼睛,沉浸在遐想中。
曉梅出來倒洗臉?biāo)崎_門,聽到隔壁的激情,她駐足側(cè)耳,想象著里面的場景,不覺臉又紅了起來。激情過后,武魁靠在床上,看見她站在門口,半晌不回來。他咳了一聲,她回到屋子,眼睛還是向外瞥著。
晚上,參謀長老婆做了幾個菜,邀請他們過去吃飯。倒上酒,參謀長深情地看著曉梅,對武魁說:“你們趕快催促老家,將證明寄過來,把婚結(jié)了。長期這樣掛著,也不是一個事呀!”
武魁開車,部隊不許喝酒,幾杯酒下肚,他開始有點恍惚。曉梅端起酒杯,拉著他給參謀長兩口敬酒,笑吟吟地說:“這些天多虧哥嫂照顧,我們倆敬你們一杯!”
參謀長酒量大,看著武魁迷瞪著眼睛,恍惚地看著自己,他又和曉梅連喝了幾杯。她開始發(fā)暈,理性的甲胄開始解開,她泛著紅暈,呆呆地盯著參謀長。參謀長老婆似乎感覺到什么,催促著收場。
熄燈號響了。曉梅紅著臉,睡在床上。武魁掖好被角,依依不舍地帶上門,回到營區(qū)。戰(zhàn)友們端著洗臉盆,里面放著毛巾和牙刷,看到他紅著臉回來,有點搖晃,笑著開著他的玩笑。起床號響了,武魁跟著大家出操。他端著早餐給曉梅,回來和幾個戰(zhàn)士一起將汽車保養(yǎng)了一遍。回到屋子,曉梅準(zhǔn)備包餃子,他掄起菜刀剁餡。晚上,他們將餃子下進(jìn)高壓鍋,曉梅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送給了參謀長。
又要出車了,武魁又給家里寫了一封信,催促趕快到大隊寫證明。曉梅心情好多了,沒有了原來的傷感。她讓他安心開車,不用操心自己。她繼續(xù)讀書,依舊和參謀長交流著心得。參謀長老婆是個粗心的人,任何事想一想,覺得鬧心就不再往下想了。
午飯時,看不到參謀長。政治處主任覺得怪怪的,也沒有往深里想。一連好幾天,都見不到參謀長,他疑惑地走到軍人服務(wù)社,看見參謀長老婆和幾個戰(zhàn)士嘻嘻哈哈地聊著天。他慢慢地溜達(dá)到家屬區(qū),先打開自家的門,從門縫里看見參謀長家的門半掩著。他繞到屋子后面,輕手輕腳地來到窗子下面,他聽到曉梅的屋子里有說話聲,隨后就是床板咯吱的聲音。
政治處主任回到辦公室,倒了一杯茶,放在桌面上。他將腳放在臺面上,嘴里叼著煙,腿一曲一直地晃動著身子。想到自己和參謀長是戰(zhàn)友,雖然未來也有競爭關(guān)系,如果把這事挑明了,領(lǐng)導(dǎo)怎樣看待自己。這件事情又是自己的職責(zé)范疇,放任不管又是失職。他愁眉苦臉,沒有個主意。
第二天中午,參謀長笑嘻嘻地走了。政治處主任匆匆吃完飯,跟了過去。他看見參謀長家前面曬著一溜衣服,悄悄走過去,解開了拴在樹上的繩子,然后走出了家屬院。一個戰(zhàn)士在雙杠上撐著身子。他走過去,也來了幾下。當(dāng)他撐起身子的時候,晃著頭,對那個戰(zhàn)士說:“參謀長家晾衣服的繩子斷了,去給他老婆說一下,別讓風(fēng)把衣服吹走了!”
看見家屬院地上,散落著一堆衣服,那位戰(zhàn)士趕緊去找參謀長的老婆。
政治處主任不想讓這件事情張揚出去,更不想影響參謀長的前程和武魁的名譽,他想讓參謀長老婆回去,通過家庭去制止事情的發(fā)展。下午,參謀長一直沒有回辦公樓。主任下樓來到服務(wù)社,買了一包煙,也沒有看到參謀長老婆。他抽著煙,手叉在腰上,看著家屬區(qū),對自己轉(zhuǎn)個彎又不傷情面阻止這件事感到很滿意。內(nèi)心祈禱參謀長適時收手,不然大家都難做。
參謀長中午溜回家,鉆進(jìn)曉梅的屋子。幾個戰(zhàn)士拉單杠的時候,無意中也看到了。他們擠眉弄眼地在私下議論著,大膽地冒著被處分的危險,跑到屋子后面去偷聽,然后添鹽加醋地傳播。曉梅到灶房打開水時,戰(zhàn)士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將她放進(jìn)消息中,具體地體會著故事的情節(jié)。
參謀長沒有意識到大家神情的變化。他老婆沒有以前那樣活潑了,常常站在柜臺后面,對著天空發(fā)愣。參謀長中午開始在飯?zhí)贸燥埩?,政治處主任坐在他對面,看著他歸位,覺得他吃飯的時候,沒有了往日的善言,總是愁眉苦臉地嘆著氣。
武魁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八了。營區(qū)掛起了燈籠,食堂正在宰羊,戰(zhàn)士們沒有了往昔的緊張,營區(qū)在閑散中有了濃濃的年味。他將車開到營區(qū)后面的車位上,提著袋子向曉梅住的屋子走去。進(jìn)了家屬區(qū),軍屬們正忙著打掃屋子,晾曬衣物,燒鍋煮肉。他同大家點頭打著招呼。參謀長老婆正在院里剁餃子餡,看見他過來,身子轉(zhuǎn)了一下,將屁股對著他,裝作沒有看見。他想過去招呼一聲,看見她的刀掄得正歡,愣了一下,鉆進(jìn)屋子。
曉梅正在洗衣服,看著武魁歸來,她愣愣地站起來,手在圍裙上抹著。他走過去緊緊抱著她,在耳邊哼哼著:“想死我了!”
曉梅抽搐了幾下,緩緩將他推開,平靜地問:“你坐著喝口水,我?guī)湍阆峦朊鏃l!”
武魁喘著氣,走過去將屋門帶起來,留了一道縫。他走過去,從后面將她抱住,嘴巴緊緊貼在她的脖頸上,來回親著,嘴里喃喃說著情話。曉梅眼睛閉上了,她沒有回過身來,任由他這樣舒緩了一會兒。他抱住她,往床上拽,她扳開他的手,有點生氣地說:“院子里都是人,注意一點影響?!?/p>
武魁清醒了。聽見院子里的喧囂,看著曉梅晃動著身子,他感到渾身憋脹得難受。
吃了一碗面,他將碗遞給曉梅??粗巴獾奶?,他盼望太陽早點落去。晚飯時分,院子里的人回屋了。他瞪著眼,從床上坐起來,又從后面抱住了她。他將手從上衣下面伸進(jìn)去,不容她反抗,在她光潔嫩滑的身子上揉搓著,口腔噴出的熱氣,順著她的脖子竄進(jìn)她的胸前。她扳了幾下他的手,在他澎湃的激情下,她慢慢地融化了。他們扭動在一起,踉蹌到床上,蒙著被子,盡量控制著床的吱吱聲,互相捂著對方的嘴巴,在緊張恐慌中飄了起來。
武魁下了床,將門開大了一點。他收拾著衛(wèi)生,和曉梅談天說地,氣氛活躍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她間或會愣愣地看著自己,眼神里有了陌生感,聊天的時候經(jīng)常走神,有時前言不搭后語。他覺得自己把她帶到高原,由于大隊證明的問題,他們始終處在分而不離的狀態(tài),自己出一趟車就是半個月,她在人生地不熟的環(huán)境中,默默地守候著自己的歸來。他深深地感到對不住她,盡管她神情異樣,他都將她各種不是包容下來,放在自責(zé)的包袱里揉碎。
按說武魁和曉梅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她不算部隊家屬。分派東西的時候,部隊領(lǐng)導(dǎo)覺得人家一個姑娘來到高原,有為部隊奉獻(xiàn)青春的勇氣,也將她算作了部隊家屬。武魁忙前忙后,他要在春節(jié)難得的假期里,讓曉梅體會到溫暖。他叫上洛桑,用小推車推了一堆東西回來。洛桑沒有見過曉梅,看見她從床上下來,他撓著頭,臉上綻開了燦爛的微笑。曉梅沒有這么近地看過藏族小伙,她趕緊提起暖壺,給他倒了一杯水。
武魁走出門口,送洛桑。參謀長站在院子里,抽著煙,眼睛不停地往他這邊看。他走過去,向參謀長問好,來了一個軍禮。參謀長回過頭來,哼哼地應(yīng)著,扔掉煙頭,進(jìn)了自家的屋子。武魁一頭霧水,他納悶人怎么變得這么快,上次回來首長還熱情得不得了,這次卻是這般冷冰。
曉梅好像坐月子一樣,坐在床上。武魁做好了飯,她趿拉著鞋下床,吃完飯又靠在床上。她似乎不想出門,也不嚷嚷著到參謀長家里去串門。武魁興致來了,她溫存地回應(yīng)著,既不干澀,也不火辣。
除夕晚上,部隊會餐。武魁想讓曉梅一起去,好說歹說,她就是不去。她說在屋里包餃子,等他回來一起吃。他覺得他們現(xiàn)在還不能算夫妻,她不愿在說不清的情況下,跟著自己露面,一股歉疚之情油然而生。戰(zhàn)友們豪情萬丈,他們遠(yuǎn)離親人,除夕晚上,圍在一起,共同感受著年味中的相思之情。喝了幾杯,武魁心里惦著曉梅,他期望會餐趕快結(jié)束,自己好回屋吃餃子。幾個戰(zhàn)友端著酒杯,漲紅著臉頰,勾肩搭背地將他圍在中間,迷離的眼神欲言又止。武魁一直想著餃子。往年這個時候,能喝和不能喝的都會爛醉,有的人會失聲痛哭,惹得大家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武魁走進(jìn)屋子,曉梅坐在昏黃的燈泡下面,頭撐在手掌上,看著冒著熱氣,噗嗤噗嗤作響的高壓鍋發(fā)呆。她抬起頭,恬然一笑,擺放碗筷,準(zhǔn)備撈餃子。他拉住她的手,將她摁回凳子,自己用笊籬撈起餃子。她挽住他的胳膊,茫然地笑著說:“我等一下和面,晚上搟好。明天早上咱們吃頓家鄉(xiāng)的酸湯面?!?/p>
武魁開心地點著頭。屋外傳來了嘈雜聲,好像是參謀長到戰(zhàn)友家喝酒,醉了晃著回家了,旁邊人勸不住。他本想出去說道幾句,看到曉梅恬淡的表情,想到了參謀長冷冷的面頰,他沒有出去。參謀長提著酒瓶子,往嘴巴里倒酒,晃著身體,抬頭望天,朗誦著豪氣的愛情詩句。曉梅聽著,垂下了眼瞼,臉上露出了無奈而又揪心的表情。
初五晚上,幾個徒弟拎著禮物,給武魁拜年。進(jìn)了門,客氣地招呼以后,就是尷尬的沉默。幾個小伙子擠眉弄眼,不斷地瞥著武魁。他拍著他們的肩膀,說:“別走了!等下讓你嫂子給咱們炒幾個菜?!?/p>
徒弟互相看了一眼,齊聲說不用麻煩了,硬是把他拉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武魁推開門,對吳曉梅說,他們幾個師徒出去坐一坐。
師徒們買了兩瓶酒,兩袋花生米和幾袋牦牛肉,走出營區(qū)的大門,坐在河邊的石板上。酒下肚,徒弟們勾肩搭背,支支吾吾在互相補(bǔ)充中,將外面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傳聞斷斷續(xù)續(xù)講了一遍。武魁腦袋嗡的一下,在短暫的失意后,他搖著頭,打著寒戰(zhàn),好像有一把悶錘不斷地砸向自己。他酒量不行,徒弟們攔都攔不住,他咬著牙,一連喝了幾杯酒。
武魁呼地站起來,揚起腳,狠勁地想將河岸上一塊石頭踢到河里,沒有想到自己的腳被碰得痙攣發(fā)麻,他嗷嗷叫著蹲在地上,痛苦地揉著腳踝。徒弟過來扶他,他掄開膀子,將他們扇得自打趔趄。想到了曉梅,他忽然癱軟地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倏地挺直身子,拳頭擂著地,雙目赤紅,咬著牙兇狠狠地說:“我閹了那狗日的!”
武魁感到頭脹得難受,他讓幾個徒弟回去,說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徒弟們走幾步,回過頭來看了幾眼,便走了。他想到曉梅單純,舉目無親,自己又不在身邊,他斷定一定是參謀長勾引了她,可能是逞強(qiáng)而為。想到曉梅,他的心一下子軟了,他就是犯上,揍上參謀長一頓,那樣,她在部隊就待不住了,就要回老家,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參謀長就像是河邊的大石頭,硬來最后吃虧的還是自己。
愛就像魔咒一樣,浸泡著武魁的心智。他不知道自己是依戀曉梅的氣韻,才捎帶上了她的肉體,還是沉迷于她的肉體而吸納了她的風(fēng)姿。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會將她任何污跡都?xì)w因于環(huán)境和別人,他的心里就像一個蹦蹦床,曉梅可以任性地在上面蹦跶,他有無限的韌勁,包容她的一切。
拉薩河在靜靜地流淌著,皎潔的月光灑向山川河野,好像給大地蒙上一層紗。不遠(yuǎn)處可以看到飛濺著的炮仗,聽到清脆的鞭炮聲。武魁抹了一下濕潤的眼眶,晃晃悠悠回到家屬區(qū)。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吳曉梅。心里悶著一口氣,他坐在參謀長屋前杏樹下的石墩上,呼吸著寒冷的空氣,抽著煙,盯著他家的屋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參謀長家的燈亮了。參謀長老婆披著大衣,推開屋門,看見白花花的月光下,紅色的帽徽和領(lǐng)章在閃爍,武魁好像雕塑一樣,嘴里噴著青煙。她迅速帶上門。過了一會兒,她低著頭驚恐地瞥著他,碎步快跑地奔向洗手間。
武魁將車檢查維修了一遍,洗完手上的油污,他望著泛著光暈的太陽。靠在樹干上,他抽了一根煙,想到明天又要出車,家里的證明還是沒有來。他在樹干上掐滅煙頭,向曉梅的屋子走去。
曉梅正在洗頭,看著她拎著長長的頭發(fā),屁股擺來擺去,想起參謀長也曾對著這樣的屁股,武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用毛巾搓著頭發(fā),看見他無神地坐在門口的凳子上,走上前問:“中午想吃啥?我?guī)湍阕?!?/p>
武魁低著頭,看著地面,木然地說:“啥都行,啥方便就做啥!”
他不敢想象自己走了以后,還要發(fā)生什么事。他什么也不顧了,他得讓參謀長知道不能得寸進(jìn)尺。
坐在昨天晚上的位置上,武魁沉著臉,盯著參謀長的家。參謀長的小孩出來,看到他兇神惡煞地坐在那里,撿起兩塊煤球趕緊回屋了。參謀長老婆揭開窗戶上的簾子,看了一眼。好長時間,參謀長家里靜悄悄的,沒有人進(jìn)出。
曉梅做好了飯,推開門,看見武魁瞪著眼坐在那里,她愕然吐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帶上門,停了一會兒,又推開門,輕輕地敲了幾下。飯熟了,武魁抬起屁股,握緊拳頭,兇狠地盯著隔壁,走進(jìn)了屋子。
低頭吃著飯,曉梅找著話題和他聊著。吃完飯,平時都是武魁洗碗,他剛抬起屁股,她就把他擋了回去。她走過去,將屋門掩上,摸了一下他的耳垂,輕柔地說:“累了,到床上歇歇吧!”
看著曉梅笑盈盈的臉龐,武魁木訥地挪著腿,坐在床上。曉梅彎下腰,脫掉他的膠鞋,將他的腿抬起來,放進(jìn)被窩里。他心一下子軟了,他感到自己對不住她,自己是個男人,卻不能保護(hù)她。自己心里有委屈,可以和戰(zhàn)友們絮叨絮叨,曉梅只有他一個親人,如果自己冷落了她,有誰會吝惜她。
曉梅走在床邊,抓著武魁的手揉搓著,慢慢地脫了鞋,躺在他的邊上,伸出手在他滿是肌肉的肚腹上撫摸著。每一次都是他主動,他沒有享受過她主動的味道。他抬起頭顫抖著,迷離地盯著她,感到那就是他的天堂,就這樣噴一口血死了,他也會面帶笑容。曉梅翻身趴在他的身上,輕快地扒掉他的衣服,好像蛇一樣,纏繞著他的身體,喘著氣扭動了幾下,赤裸地貼了上來。她坐在武魁上面,他沒有想到還有這么美妙的姿勢,她撩起被子,就像一塊幕布一樣披在身上,幕布下只有一個觀眾。他貪戀地不停地咽著口水,他從來沒有這么仔細(xì)地瞧過她顫動的胴體,他劇烈地喘息著,咧嘴瞪眼,好像要將眼前這白花花的肉體帶到墳?zāi)估锶?。她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撅著屁股飛快地忽閃著,頭像撥浪鼓一樣搖晃著,最后像一攤粉白的泡沫一樣,酥潤地沾在他那冒著熱汗的軀體上。
熄燈號響了,武魁緩緩抬起身子,在曉梅粉嫩的屁股上拍了幾下。他穿好衣服,打開自己的挎包,拿出一把軍用匕首放在她枕頭邊上,輕輕摸著她緋紅的臉頰,用迷離而又恍惚的眼神看著她,呆然訕笑,輕輕地說:“我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如果有誰來欺負(fù)你,就用這個來伺候他。”
曉梅撲閃著眼睛,勉強(qiáng)地笑著,側(cè)頭看著墻面。
武魁和洛桑開著車,駛出營區(qū)的時候,曉梅站在家屬院門口,頭頂著毛巾,向他們揮手。武魁停了下來,他真想跑過去緊緊抱一下她??粗賵錾系墓俦?,他猶豫了一下,踩下油門,汽車緩緩駛出,他搖下車窗玻璃,依依不舍地向她揮手。車子冒著煙,后面騰起一溜煙塵,順著拉薩河向東駛?cè)ァK粩噢糁?,在和營區(qū)里心愛的人道別。
剛出發(fā)的那幾天,看著窗外秀美的景色,武魁默默地想著心事,偶爾和洛桑聊一聊藏族青年男女愛戀的習(xí)俗?;爻痰臅r候,他顯得焦躁不安。他強(qiáng)烈期待著那美妙的時刻,他不知道曉梅和參謀長是否也有他們之間那樣的火辣和激情,也不知參謀長會不會滋擾著她。他越想越煩躁,他交代洛桑加快速度,爭取提前趕回營地。
東方泛白,武魁叫醒了洛桑。他們在兵站匆匆吃了早餐,就出發(fā)了。他感到洛桑速度提不起來,就坐上駕駛臺,熟練地擺弄著擋位,腳不停地敏捷地踩著。他好像看到曉梅就在前面,他要提前一天回去,來個突然襲擊,看看傳說中的私情。
武魁顧不上吃午飯,他讓洛桑用匕首開了兩盒罐頭,邊走邊用刀子挑起一塊,放在嘴里嚼著。到了下午兩點多,他開始打盹。他和洛桑換位,繼續(xù)狂奔。瞇瞪了一會兒,武魁瞇著眼睛,問到了哪里了?拍著座椅,讓洛桑開快一點。
進(jìn)入雪山口,好多車都在路邊等著,他們覺得太陽正猛的時候過,比較危險。武魁抹了下打盹流下來的口水,用樹枝敲打著前面的擋板,讓洛桑繼續(xù)前行。洛桑知道師傅的心思,使勁揉了揉眼睛,壯著膽子踩下了油門。
武魁夢到了曉梅,汽車一晃一晃的,就像晃動著的床。他瞇著眼睛,腦子里還在延續(xù)夢里的事。冰川口狂風(fēng)呼嘯,發(fā)出颼颼的聲響,風(fēng)卷著雪片好像白色的妖孽一樣,將汽車裹在里面。洛桑握著方向盤的手有點顫動,他知道既然上來了,就要盡快穿過,不然就會有更大的危險。
太陽映在雪山頂上,反射光照進(jìn)了駕駛室里。武魁感到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他瞇起眼睛,看見霞光映照下的雪山,恰似一尊冰清玉潔的少女的雕像,他迅速將腦海里曉梅的身體貼上去,突然感到那就是她。武魁呆愣愣地盯著雪峰少女,山谷響起嗡嗡的轟鳴聲,聲音越來越大。洛桑將油門踩到底,就見雪峰上一條白色的雪線,就像少女的裙擺,搖擺著舞了下來。洛桑驚恐地喊道:“師傅,雪崩了!”
武魁似乎沒有聽到,依舊面帶微笑,傻傻地盯著雪峰少女垂落的白色的裙邊。
幾天后,總站后勤始終沒有見到武魁歸隊。部隊領(lǐng)導(dǎo)意識到可能有問題,他們和營區(qū)聯(lián)系,從地方上知道前幾天冰川口發(fā)生過雪崩。政委趕緊帶著車輛人員,奔赴出事地點,僅僅在附近找到了綠色的罐頭盒子。
曉梅坐著吉普車,政治處主任陪著,裹著大衣,來到武魁出事的地方。站在雪山腰,大家脫帽致禮。曉梅呆呆地看著雪崩后的山谷,撲通跪在地上,頭埋在大衣間,抽泣痛哭著。瞭望著太陽下清寂空曠的雪谷,大家在找尋著戰(zhàn)友的蹤跡。曉梅呼地起身,嘴里喊著武魁,跑向雪崖邊,就要跳下雪谷。邊上的戰(zhàn)友箭步?jīng)_上去,托住了她。政委走過來,握著她的手說:“吳曉梅同志,武魁同志是我們的戰(zhàn)友,我們都很痛心。人死不能復(fù)生,請你節(jié)哀吧!”
回到營區(qū),部隊安排曉梅住進(jìn)了招待所,專門找了兩名女戰(zhàn)士陪著她。站長和政委商量怎么安置她,政治處主任說:“還是回地方安置吧!”
由于吳曉梅和武魁一直沒有結(jié)婚,她是作為遺屬還是作為親屬來安置成了一個問題。部隊電報詢問吳曉梅的原籍,在征詢大隊意見后,覺得還是按照遺屬安置比較妥當(dāng)。
追悼會在禮堂舉行,桌子上擺著武魁和洛桑的照片,他們被追認(rèn)為烈士。吳曉梅含淚整理了回川的衣物,將他留給自己的匕首放進(jìn)箱子。部隊派了兩名干事,送她回到原籍。飛機(jī)騰空的瞬間,曉梅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她的眼淚已經(jīng)干了。
倚靠窗邊,吳曉梅低頭默然地打量著山頂上的布達(dá)拉宮,湛藍(lán)的拉薩河和遠(yuǎn)處茫茫的雪山,臉上掛著無奈而又茫然的笑。來的時候,她偎在武魁的臂膀上,他撩著她的發(fā)髻,笑著安慰著她。現(xiàn)在,她揣著他的照片,武魁永遠(yuǎn)地留在了雪谷中,她要孑然獨歸,一腔悲涼的愁思涌上心頭。她感到這就像一場夢,閉上眼睛,想象著遠(yuǎn)處的雪山,好像看到了武魁穿著軍裝,靜臥在雪堆下面的臉。她任由思緒徜徉,努力將自己融入幻覺的遐想中,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滲了出來,隨著飛機(jī)的顛簸,浸潤著她長長的睫毛。
作者簡介
陳璽,男,陜西乾縣人,1989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xué),碩士,律師。曾在高校任教,后從事政府法制工作。著有長篇小說《暮陽解套》,在《中國作家》《飛天》和《作家》等雜志發(fā)表過多篇小說和電影劇本。
(標(biāo)題書法:曲菁晨)
責(zé)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