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托養(yǎng)中心,49天內,便有20人死亡。在21世紀,在相對富裕的廣東韶關,在沒有饑荒、沒有大規(guī)模傳染性疾病的文明社會,這消息實在駭人聽聞。
揭開冰山一角的,是自閉少年雷文鋒之死。有自閉癥的他,去年8月8日在深圳觀瀾走失,被輾轉送到了廣東新豐練溪托養(yǎng)中心。入住一個多月后,于2016年12月3日死于傷寒。
傷寒在當今社會幾乎絕跡,而雷文鋒恰恰死于此癥。離家時,他還是個“敦實的小胖子”,數月后,他的父親在三具全都“瘦得不成樣子”的尸體中,竟然沒有認出自己的兒子。
《新京報》調查發(fā)現,這家民辦非事業(yè)單位,2010年開始運營,主要為救助站送來的流浪乞討人員提供臨時安置服務。廣東一家不具名地方救助站提供數據,該站從2011年起共向托養(yǎng)中心送去200余人托養(yǎng),截至此次接走,六年內死亡近百人,比例接近50%。
曝光后,練溪托養(yǎng)中心內的733名托養(yǎng)人員被各委托機構接走。參與其中的一名工作人員稱,二道鐵門里有個隔離區(qū),里面每個單個房間約15平方米,半米高的水泥通鋪上,有十幾個人睡在上面,廁所也在房間里面,沒有沖水系統(tǒng)。
這些信息已經足以勾勒出一個人間地獄,也讓人再次想起孫志剛之死。14年前,他用自己的生命,使得備受詬病的“收容遣送制度”被永久廢止,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原以為這一改變,能夠讓流浪乞討人員有一個良好的歸宿,殊不知,托養(yǎng)中心卻成了收容遣送制度的翻版,甚至更加黑幕重重。
韶關市政府通報,已對該托養(yǎng)中心負責經營管理的四名主要責任人采取強制措施。但這樣的死亡地帶能持續(xù)存在6年,并在廣州、深圳、東莞、惠州等地的政府購買服務中屢屢中標,難道不正是權力的魅影嗎?
在2014年的報道中,深圳民政局某位官員帶隊親赴練溪托養(yǎng)中心考察,報道寫道:“中心在管理設備上較為完善,能在居住環(huán)境、醫(yī)療護理、食物衛(wèi)生等方面保證安全?!眻蟮肋€附有圖片,簡直把練溪捧成了模范。
現有證據表明,該中心一直有官員關系人參與經營。從2015年開始,練溪托養(yǎng)中心每年盈利達一兩百萬,民政系統(tǒng)的領導關系人退出,司法系統(tǒng)的領導關系人進入,還因為股權之爭,把法人代表送進了拘留所。
再看看過往報道:記者臥底長沙救助站,不僅被打,還被民政局戴上了精神病的帽子;河南信陽9歲瘦得皮包骨的男童死在救助站??梢?,讓人生不如死的托養(yǎng)中心絕非孤例。
國家雖然撥付了專款,但是,不少托養(yǎng)中心卻與有些地方官員沆瀣一氣,在生活上最大限度地克扣被托養(yǎng)者。好好的“政府購買服務”怎么在落實中走了樣?顯而易見的是,在這個封閉的系統(tǒng)中,政府既是出錢甲方,又是服務的乙方,是唯一的監(jiān)管者,也是唯一的服務提供核準方。于是,過于明顯的逐利沖動、過于復雜的利益糾纏,都使得看似人道的托養(yǎng)制度在道德和管理層面,存在著巨大的先天缺陷,難以產生一個正常的、健全的“民辦福利機構”。
在民政系統(tǒng)的閉環(huán)中,黑暗存在,且不被看見。于是服務外包、站位托養(yǎng)的模式,在個別地方已變異成“只托不管”“重關輕養(yǎng)”。所有這一切,沉重得讓我們不敢接受、不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