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簫笑
那個老頭,推一輛木推車,每天深夜,敲著木魚梆梆地從我家門前過。
我拽著被子非常精神地問母親:“媽媽,那是什么?”母親被糾纏得不耐煩,揮揮手把我趕回被窩,很嚴肅地道:“那是和尚。和尚敲著木魚來抓那些睡得很晚的壞小孩,去替他們抄經書的?!?/p>
我被嚇了一跳,立刻就乖乖躺倒了。
一年寒假,母親帶我從外婆家回來。那時夜很深了,死寂本應該鎖著小小的街道,但由遠及近的木魚聲,悠悠地打破了一切。
母親指著他問我:“你要不要去吃一碗和尚的餛飩?”
我躊躇了好一會兒,終于猶猶豫豫點了點頭,攥著錢飛快地向他跑去。“一碗餛飩。”我把手伸到他面前攤開來。
我終于知道“驚為天人”還能用在餛飩的身上。搟皮,包餡,下鍋,一氣呵成。餛飩很快出了鍋,水晶的面皮裹著堅實的鮮肉,透出肉色的誘惑。我在旁邊看得呆了。
“小丫頭,你的餛飩?!?/p>
“你餛飩怎么做得這樣好?”我滿足地叼了一小只餛飩,聳聳鼻子問,“你真的是和尚嗎?”
“誰告訴你我是和尚?”
“我媽媽,她說你晚上是來抓晚睡的壞小孩的。你怎么沒剃光頭???”老頭笑嘻嘻地低頭看我:“有些和尚不用剃光頭,比如我們這些賣餛飩的和尚。”
母親很快就在身后喊我。我頭也沒回應了她一聲。他蹲下來,戳戳我背后:“你媽媽叫你呢?!?/p>
“嗯,我聽到了?!蔽铱粗瑴愡^去小聲道,“要不,你把我抓去吧?!?/p>
“我抓你去做什么?”
“我抄經書,你給我做餛飩?!?/p>
那老頭憨憨地笑起來:“我抓你去,你媽媽不急嗎?這樣吧丫頭,以后我每個星期一,給你捎一碗餛飩好吧?但你要保密?!?/p>
我跟他發(fā)誓:“放心,我一個字兒都不會說。連我媽也不說?!?/p>
“好好好,”那老頭突然大笑起來,“不說,不說。”
從此以后的每一個星期一,我真的都會拿到一碗餛飩。放學的時候,我通常都是哼著曲兒跑出去。
有一次老師問我:“最近什么事那么高興啊?”
“和尚要給我送餛飩啦?!?/p>
“和尚是誰?”
我得意地朝她笑了笑:“不告訴你。”
那一年我五歲。我六歲的時候,全家準備搬到學區(qū)房。
我們家搬走的那個星期一,我?guī)е业男∑?、小積木坐在臺階上,準備把它們送給和尚。我等了很久,直到爸爸的貨車來把我接走,我都沒看見小推車。和尚從沒失約,但是那天沒有來。
我把汽車和積木留在臺階上,壓了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自己從字典里翻來的字:和尚,我上小學去了,我會再來找你。
我再也沒見過木魚和小推車。
母親現(xiàn)在還在用“和尚抓小孩”來忽悠我表妹。當表妹問起姐姐以前有沒有被抓走過的時候,母親笑道,她可頑皮了,不知被抓了多少次。
我蹲下來很認真地跟表妹講:“姐姐被抓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和尚會做餛飩,而且做得可好吃了?!?/p>
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一個像和尚一樣的陌生人了。他將母親給予我的謊言變成美麗彩虹,編織了一個小女孩童年所有的幻想。
(本文由樂清中學文學社提供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