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典

面包房變奏曲

文/范典

1

可可開了一間面包房，在街的對面，每天一大清早，人們就會聞到陣陣面包香從自己家的窗戶飄進來。

“這味道可真香，可可來了以后，我們都長胖不少?！敝鲖D深情地朝窗口探出鼻子，聞了聞。連窗口兩只麻雀都仰起小腦袋，嗅著這誘人的味道。

人們迫不及待地出門了，去面包房門口排隊，有的挎著籃子，有的拿著保暖盒，他們可不想面包拿回家的時候就已經(jīng)變冷。

可可是一只帥氣的金毛犬，兩年前和它的主人來到這座小鎮(zhèn)，開了這家名為“協(xié)奏曲”的面包房，生意一直很好。人們都說“協(xié)奏曲”的面包太好吃了，和別的面包房不一樣，好像面包里加了什么配料，可是誰都不知道這個配方是什么。

去年秋天，面包房的主人去世了，可可就成了面包房的主人。你看，它現(xiàn)在可忙了，它天藍色的帽子和圍裙上沾滿了面粉，連它的臉上都有呢，但是可可根本顧不上理會。它忙里忙外的，一刻都沒停。那些面粉啊，一團團在它手上變魔術似的，擺出一個個可愛的造型。不一會兒，烤箱打開，面包們新鮮出爐，冒著香氣，還沒等得及放到架子上，就被人們一搶而空。

“可可，你那么忙，為什么不招幾個徒弟呢？”有一個大嬸好心提議。

“對啊，想當你徒弟的人可是排著隊呢！”別的人附和著說道。

于是，可可在這個春天招了三個徒弟：一個女孩子，兩個男孩子。女的叫莎莎，男的叫球球和亮亮。

莎莎聰明而勤勞，基本上做面包一學就會；球球卻很懶，長得圓鼓鼓的，每次做完面包就先偷偷嘗一個；亮亮瘦高個子，雖然笨了一些，但是學得可認真了，把可可老師說的每句話都用筆記記了下來。

可可對這幾個徒弟都一視同仁，并不因為他們誰聰明誰聽話就偏向誰。

日子一天天過去，徒弟們的手藝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可可打算做一次比賽。

2

可可搖晃著大尾巴跳上玻璃做的臺面，蹲了下來。它摘下腦袋上那頂白色帽子，放在一旁。

可可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爪子，攤開一張紙，然后開始宣布：

“我決定，莎莎做泡芙，球球做瑪?shù)铝招〉案猓亮磷鋈髦?。每人做滿100個，在周六，也就是明天一早擺放出來，讓顧客自行挑選。如果誰做的蛋糕最受歡迎，那他就會得到我最后一個‘食盤秘訣’?！?/p>

“食盤秘訣”是面包房之前的主人留給可可的，只有用心鉆研和喜歡美食的人才能得到真?zhèn)鳌l掌握了“食盤秘訣”，做出來的面包和蛋糕一準賣得精光，連粘在盤子上的碎屑都會被舔得一干二凈。

之前，在三位徒弟學習過程中，可可教給他們一些“食盤秘訣”了，接下來就要看他們真正的實力了。

“這可是非常關鍵的一個比賽，誰拿到‘食盤秘訣’，我將把面包房交給這個人來打理，我自己會陪在他身邊默默輔佐——所以，你們要加油！”可可晃了晃尾巴，把紙卷作一團，用尾巴一掃，很精準地“拋”進了廢紙簍。

三個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誰都沒有想到今天晚上就要開始比賽。亮亮一聽，就緊張得想上廁所，兩條腿就扭在了一起，手指交纏著，表情看上去很難受；球球和莎莎倒是一臉不介意的樣子，臉上還浮出淡淡的笑意。

球球把腋下夾著的筆記本和筆往桌子上一放，就往廁所跑去，一邊跑一邊還說：“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再開……開始！”

可可走到門口，掛上了“本店已打烊”的牌子，然后轉(zhuǎn)身回屋拿了一個玩具喇叭。趁這個時間，球球從紙簍里找出那團紙攤開，卻沒有看到任何字，令他疑惑不已。

2

烘焙房內(nèi)，三個徒弟都穿戴好圍裙和帽子，雙手已經(jīng)消過毒，他們高矮參差不齊地排列著?！皢簟钡囊宦?，只聽到可可吹了一下喇叭，比賽正式開始。

他們紛紛拿來盆子和面、攪拌，把雞蛋和奶油都攪拌均勻了，灑在面粉里再繼續(xù)攪拌?？煽蓜t找了張?zhí)梢?，戴上墨鏡，一搖一晃地哼起歌來，不一會兒它就睡著了。

等它醒來，徒弟們已經(jīng)完成了任務，在熱氣騰騰的烘焙房里等著它的檢驗。

奶油和雞蛋的香味熏得可可的鼻子不停抽動，它拖著一條大舌頭，沿著長桌子開始檢驗。它不時地抬起前爪，按一按泡芙，掂一掂瑪?shù)铝招〉案?，捏一捏三明治。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可可并沒有嘗一口，卻立刻做出了評判：“瑪?shù)铝招〉案獠诲e！”

頓時，球球用雙手捂住嘴巴，以防發(fā)出驚喜的歡呼聲。瑪?shù)铝招〉案獬鲎郧蚯蛑?，就是那個又懶又胖的球球。莎莎有點信不過，連忙問道：“老師，我的泡芙……”

“唉，莎莎，你的泡芙還欠一點火候。你知道泡芙的傳說吧？奶油和蛋糕結婚，就生下了泡芙，對泡芙來說，奶油和蛋糕都是一比一的重要。而你的奶油顯然還不夠甜，蛋糕的外皮也不夠酥脆。我不是講過，奶油不要在蛋糕剛出爐時就填上，否則外皮會吸收奶油里的水分而變得濕軟。”

莎莎顧不上手里還沾著奶油，捂住臉哭了起來。

“亮亮做的三明治雖然料足餡多，但你忽略了這是一種發(fā)源于英國的便捷食物。英國是一個講究細節(jié)的國度，它雖然方便了免于廚房烹飪之苦的人士，但是口感和做工的考究并不亞于做一件精致的服裝。你的醬料沒有涂均勻，導致面包吸收水分，外表顯得不平整；番茄醬用得過多，吃起來肯定偏酸?！?/p>

可可的分析有板有眼，令兩個徒弟一個哭了起來，一個漲紅著臉。唯有球球在那兒露出謙遜的表情，等可可最后表揚自己的作品。

4

“瑪?shù)铝招〉案馐俏易顫M意的。酥軟度正好，烘烤時間恰好，而且它的配料是最難調(diào)制的，山杏，檸檬皮，牛奶，以及藍莓、蔓越莓、黑莓、紅加侖的混合莓子醬，酸甜配搭，不差一毫，口感清新又不顯酸澀——真的沒有想到，球球的手藝不錯！”

可可說著，拈起一枚瑪?shù)铝盏案馔罩幸粧?，朝天張大了嘴巴?！翱Α钡案獠黄灰新溥M了它口中。可可嚼了兩下，臉上露出一個陶醉的表情。

“不過，我說了不算，明天顧客們的選擇才是最好的評判！”

第二天一大早，面包房準時開門了，一大波顧客沖了進來。

“可可，今天你們架子上怎么只有三種款式啊？”

可可從臉上摘下墨鏡，說：“今天是周六，這是面包房特意提供給大家嘗的，每人限領一個?！?/p>

顧客們都歡呼了起來?？墒亲屓似婀值氖?，顧客最先拿光的竟然是亮亮做的三明治，其次是莎莎做的泡芙，最后別的顧客沒得選擇了，只好拿了球球做的瑪?shù)铝招〉案狻?/p>

這個結果有點出乎意料。

“可是……”球球嘟著嘴巴抱怨起來，“這不公平，可可老師，您說過——”

“這沒有什么不公平的，之前的評判只是出于我主觀的評判，群眾的眼光才是雪亮的，答案再明顯不過了?！笨煽山忉尩?。

這時在一旁一直默默不響的亮亮插了一句：“公平？我還看到你偷偷……偷偷吃了幾個瑪?shù)铝招〉案饽亍?/p>

莎莎咬了咬嘴唇，說道：“老師，我懂了。我們應該時刻保持為顧客做出可口的蛋糕的信心，而不是相互埋怨、相互猜測、相互推諉?！?/p>

“你只說對了一半。我覺得做任何事，都要‘喜怒不形于色’，就是說，要善于保護自己的內(nèi)心，不輕易在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悲傷和歡樂。就像泡芙一樣，要把奶油包裹得嚴嚴實實，才會在咬下的一瞬間，感覺到外皮酥脆的同時，一種柔軟而細膩的香甜涌進唇齒之間。”

三個徒弟有點羞愧地點了點頭。

“記住，只有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你們才會真正沉下心來，做出這個世界上一流的蛋糕來?！?/p>

5

“那——老師，您要把‘食盤秘訣’傳授給我們哪一位呢？”莎莎鼓起勇氣問道。

可可取出那副墨鏡，朝鏡片上哈了一口氣，然后用手巾擦了擦。

“難道，這句話就是……就是秘訣？”球球問。

“不，秘訣就在——”可可伸出兩只手，分別抓住墨鏡的兩個鏡片，輕輕一掰——“喀嚓！”墨鏡一分為二。

正當他們都愣住的時候，可可從眼鏡折斷的地方抽出一張小紙條。

“這才是！”它掃了一眼三個徒弟，然后說，“告訴你們?nèi)灰矝]關系，誰讓你們?nèi)欢急憩F(xiàn)不錯呢！”說著，可可把紙條攤平了，然后煞有介事地念了起來：“應景、應口、應時、應地、應情、應市……”

“沒了？”球球瞪大眼睛，聽得入了神?？煽赡钔旰芫?，他才反應過來。亮亮也用筆記本記了下來，但是他把“應”字都寫成了“因”。

“老師，能跟我們解釋一下這十二個字的意思嗎？”莎莎問道。

“其實很簡單，這就是做面包和蛋糕時需要注意的幾個關鍵因素：要對應不同的風俗人情、地域文化，以及刁鉆之口、四季時段、紛亂情緒——意思是，以不變應萬變，以萬變求不變……”

說完，可可陷入了沉思，它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三個徒弟都站在那兒不敢說話，怕打擾了它的思緒。好一會兒，可可搖了搖尾巴，它叼起那副破碎的黑鏡，扔進了紙簍，然后它對他們說道：“我準備出趟遠門，你們?nèi)齻€已經(jīng)出師，我打算把面包店交給你們打理?！?/p>

“??？可可老師，那你要去多久呢？”莎莎說道，她的眼圈紅了。

“剛才老師還說‘喜怒不形于色’，你還哭！”球球立刻顯出不屑的表情來。

“那是說制作蛋糕的時候，又不是指對人。如果是那樣的話，機器人來做蛋糕比我們更合適吧！”

亮亮站出來爭辯，在他們的爭吵聲中，可可早已跨出店門，默默走遠了。

6

“協(xié)奏曲”面包房由三個徒弟打理，每天顧客照樣排隊買面包，都排到街口的另一邊了。三個徒弟一個導購，一個收銀，一個打包，忙得不亦樂乎。

一開始，顧客們還經(jīng)常問起可可，但時間久了，他們就把它忘了。

直到小鎮(zhèn)上開出了三家面包房，然后又開出三家，人們才開始惦記起可可來。他們開始惦記起可可，是因為“協(xié)奏曲”面包房已經(jīng)改名，變成了“可可”面包房。那三個徒弟也各自開了面包店，一家專賣瑪?shù)铝招〉案?，一家專賣泡芙，一家專賣三明治，可是任何一家生意都比不上“協(xié)奏曲”面包房。

他們說當初“協(xié)奏曲”面包房的主人帶著可可來到這個小鎮(zhèn)的第一天，有人就聞到了奶油和面包的香味，那位個子高挑、年輕英俊的紳士手上拿著的皮箱里，裝滿了金燦燦、誘人的面包和糕點。據(jù)說可可的主人是一個貴族，他之所以來到這個僻靜的小鎮(zhèn)，是因為他被一群小人陷害，失去了嗅覺。他開了一家面包房，卻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嗅覺，一開始，根本沒有人買他的面包。但是后來——

他們現(xiàn)在知道答案了。

可可用自己的嗅覺拯救了它的主人，讓他在被人遺棄的時候在這個鎮(zhèn)子上活了下來。同時，那所謂的“食盤秘訣”也是可可自己研究出來，但它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手藝傳給了徒弟們！

現(xiàn)在，為了紀念可可，這三位徒弟會在每周的周六相聚在“可可”面包房，為這個鎮(zhèn)上的人制作面包和蛋糕。而他們的面包和蛋糕總是會一搶而空。

人們都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可可”面包房做的面包和蛋糕更好吃的東西了。他們說這句話的時候，常常是對著星空，舔一下嘴唇上的碎屑，表情是那么地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