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梨落
那件算計的小事叫愛情
文◎梨落
天意或人為,又何須算得那么清?
周末,馮沁受母親所托,極不情愿地驅車兩三小時到了惠州一個偏遠的鄉(xiāng)間小鎮(zhèn)祝賀一個遠房親戚的喬遷之喜。
之所以稱得上是遠房親戚,是除了勉強能認得出主人家本人以外,主人家的其它家庭成員基本上都叫不上名字或輩分。酒宴辦得很熱鬧。她安靜地躲在一個角落里,跟著眾人吃吃喝喝倒也自在。
這個月她實在太累了,既要忙著寫新項目的報告,又要逼自己不去想周立穹。在這里反正沒什么人認識她,她也樂得不必絞盡腦汁應酬誰。
主人家在新居前面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個棚子,請來了當?shù)氐囊粋€曲藝班來表演。那群據(jù)稱是“本地廣場舞骨干”的平均年齡至少55歲的大媽,時而穿上迷彩服和高筒紅襪子跳《紅色娘子軍》,時而像山寨仙女一樣跳鳳凰傳奇。
看她們一副享受的樣子,觀眾們拍著手掌樂開了花。馮沁也簇擁在人群里面看她們表演。大媽們在臺上都一本正經(jīng),絲毫沒有難為情。馮沁站在人群后面,看著一直哈哈地笑,一直在笑,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她使勁兒抹了抹臉上的淚,摻雜在狂喜的觀眾里,然后繼續(xù)大笑。
夜里22點,馮沁一個人開著老尼桑走在回程中的路上,像被點了笑穴一樣還在笑個不停。然后,夜色中突然吱起了一陣淡淡的煙。在前無村后無店的漆黑的縣道上,尼桑嘎然罷工了。
馮沁靠在駕駛位上,單手扶著方向盤,笑得變形的臉上掛有淚水??磥恚B老爺車也看不慣她的虛情假意了吧。
十幾分鐘后,后方傳來光亮的車燈。有人下車,走過來敲窗。一臉疑惑的敲窗人看見在方向盤里慢慢抬起頭的女子。
在這個春末夏初的山區(qū)公路上,寧廣澤像個橫空出世的奧特曼,拯救了不爭氣的馮沁。
寧廣澤也是主人家的親戚。照他的話說,他和馮沁之間還有點兒七八姑八大姨的親戚關系。
“咱們是親戚。”寧廣澤言之鑿鑿地下定義。
“那也算親戚?”馮沁有點兒好笑。
兩個半熟不熟的異性吃飯是很微妙的活兒,既不能冷場,又不能過分熱絡,兩人中得有一個為主來制造話題、調節(jié)氣氛。
“那天我一整晚就坐在你旁邊,你真沒發(fā)現(xiàn)嗎?”寧廣澤果然是一個工科的呆頭鵝。他奇怪地問馮沁。
此刻他們正坐在深圳的一家西餐廳內(nèi),面對面用餐。與
只是酒店規(guī)模小,待遇也一般,我推辭說考慮考慮,走了出來。
疲憊地回家,卻看到母親過來了,正在廚房里做紅燒魚。滿屋子的香氣。
看到我進門,她好像松下一口氣來。是小寶給母親打了電話,說:“姥姥,我開學了,你要去陪著媽媽,我把爸爸給的零花錢都給你……”
母親站在那里學著孩子的口氣說話,眼圈忽然就紅了,扯起圍裙來擦眼角,“孩子比他爸強,這么小,就貼心貼肺地疼你。為了孩子,你可得好好的……”
我伸手,輕輕擦去母親眼角的一抹淚痕,“媽,放心吧?!庇峙呐乃募?,“魚要糊了?!?/p>
老人忙不迭轉身去忙,沒有看到我眼中忽然涌出的淚。
有什么理由不讓自己美好幸福
輕輕帶上廚房門,擦擦眼淚,仰起頭來看時間,卻聽到外面的腳步聲。
是奔跑著上樓梯的腳步,清晰而迅速——奔跑,在這段時間,成了小寶的習慣,成了他愛我的方式。
打開門,滿頭大汗的男孩兒就出現(xiàn)在眼前,氣喘吁吁地,看到我,咧著嘴笑,“媽,你回來了,找到工作了嗎?我怕你上班沒有空,就讓姥姥來給咱做飯吃……”
說的很流暢,必定是事先練習過很多次的說辭。
我拉他進來,找了毛巾給他擦汗,說:“媽媽找到工作了,一家酒店聘媽媽做大堂經(jīng)理呢,媽媽厲害吧?星期天,帶你去看看!”
他雀躍,“媽你真棒!”又忽然抽了抽鼻子,朝廚房的方向探過頭,“姥姥做紅燒魚了,啊,太好了!媽,吃完飯下去溜冰……”
他朝廚房飛奔過去。
終于又聽到他歡快的喊叫,真實的,不偽裝的,發(fā)自心底的。這次,他才算真的相信了我的康復,從身體,到心靈。
為了這個奔跑著愛我的男孩。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讓自己美好幸福呢?編輯/陳紅上次酒宴的邂逅隔了一個月。
馮沁態(tài)度有點冷淡,她說:“呃,我說真沒發(fā)現(xiàn)的話,你會嘲笑我目中無人,還是黑自己這么沒存在感?”
寧廣澤抬頭看對面那個低頭專心切鴨胸肉的女子,穿著得體的OL套裝,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向后攏起,說話淡定自如,喜怒不形于色,跟上次在酒宴見到落寞而狂笑不已的女子簡直判若兩人。
所以難怪,他對她心生朦朧的好感。從什么時候開始?
許是那晚看著她盯著舞臺毫不掩飾地大笑,許是他敲開她車窗那一刻看見的倦容,許是那晚他幫了她之后他們不咸不淡的互通微信時開始。
眼前的馮沁驚艷,冷傲,話不多。跟微信里的可愛巧辯很不同。
“猜猜這個是什么。”
馮沁正埋頭審閱著下屬交上來的新文案,又聽見桌上放著的手機嘀一聲響。她抓起手機打開微信,是一張照片,里面是近距離的幾顆色彩斑斕的圓圓的東西。但看起來,又像一幅抽象的畫。
她迅速回復:“維C軟糖?”
“不對?!笔謾C又微顫了一下,對方回復。
馮沁繼續(xù)細細端詳,以致行政部秘書Doris走了進來她也沒留意。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和寧廣澤悄悄玩起了這種本應屬于年輕男女玩兒的小游戲。而且不限時間,在上班的路上,午飯的空檔,或是凌晨兩點。有一個人可以和你消磨過剩的時間,總比一個人孤清傷感地對著幾面墻來得快意。
突然一通短信打在她的手機上,她立刻興致全無。發(fā)信人顯示為周立穹?!翱刹豢梢砸娨娔??晚上8點,老地方?!?/p>
想了一會兒,馮沁簡短地回復“好”。
她合上手機,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夜里8點,馮沁一到達6號碼頭,遠遠已經(jīng)看見周立穹在寒風中靠在車旁等候。她深呼吸一口,慢慢走過去。
6號碼頭處于郊外,很安靜。周立穹一見她,立刻扔掉了煙頭,走過來擁緊她:“我好想你。別再躲我了好不好?”
“那你別和她結婚,娶我。”馮沁的身體紋絲不動,說話波瀾不驚。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句子后面帶的是句號還是問號。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周立穹壓低了聲音。“我,我有苦衷的,她有了我的孩子……”
“那我怎么辦?”馮沁的聲音柔和下來,她試圖伸出手輕輕摸他的臉?!拔掖蛩阍诮紖^(qū)給你買一套房子,你以后每個星期能抽空過來陪我嗎?”
“啪啪啪!”夜色中幾聲脆響,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周立穹的臉上。
周立穹先是驚訝,然后憤怒地捂著通紅的左臉,罵罵咧咧地開車離開。馮沁向車尾絕起的塵揮了揮手,“再見吧,人渣。”
四曠很快又歸于寂靜。馮沁仍然朝著消失了的車子揮手,眼淚卻掛滿了一整臉。
她去了酒吧,大概喝了兩瓶干紅之后撥通了寧廣澤的電話,“你猜到了那張照片是什么了嗎?我告訴你吧,是一頭蠢驢。他下個月要娶另一個女人,我卻自欺欺人地認為他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哈哈哈,我就是那頭蠢驢。”
寧廣澤曾不止一次試探性地在微信問馮沁,酒宴那晚,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讓她如此難過。馮沁沒有回答,只把一張被截得只剩下自己和一個男人手臂的照發(fā)給了寧廣澤,“猜猜這個是什么?!?/p>
歷時幾個月的交往以來,寧廣澤窮盡了答案,都沒猜中。想不到,今晚她親口告訴了他。
寧廣澤再次發(fā)了一張照片給馮沁。馮沁猜中了,是電影院的座椅靠背。她明白了,他繞了一個彎想請她去看電影。
她回復說可以,但我只想看一部老片子,《布拉格之戀》。
那是1988年的老片子,一般電影院里不可能會上映。所以當陳舊的鏡頭在眼前晃蕩時,兩人無聲地并排坐在松軟的沙發(fā)上,在寧廣澤的小公寓里。小房子顯然經(jīng)過精心收拾,電視柜上還有被水擦過而干了的痕跡。
馮沁沒有說什么,她只是微笑。在微信里熱切如熟悉多年的老朋友,可在每次實際接觸中,馮沁和他又似乎比較容易陷入一時不知該說什么的短暫尷尬。
影片里,薩賓娜深情地說,要是在波西米亞,我留著長長的黑發(fā),在月桂樹下守著你,一定有那么一棵樹,從創(chuàng)世紀開始,就把我們的事,雕刻在每片葉子上。
女主角細致的眉眼,在忽明忽暗中猶如帶雨的梨花。寧廣澤稍稍側過頭悄悄打量馮沁。她的情緒也隨著劇情而沉浸,臉上帶了若隱若現(xiàn)的哀傷。眼前這種淡淡的悲傷,和她此前數(shù)個明媚或不明晰的傷感臉孔漸漸重疊在一起,像一支尖尖的針,悄無聲息地輕輕刺進他的心房。
莫名地,寧廣澤覺得這個午后有些不同。
人常常會因為憐惜而產(chǎn)生依戀,常常會因為憐惜而對某一異性產(chǎn)生好感,常常會因為這種好感有了一種想愛的沖動。男人一旦動起情來,就會成為一頭蠢驢。而寧廣澤,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頭蠢驢。
可他仍然不敢邁出半步??磥恚也攀且活^真正的蠢驢。他扶了扶黑框眼鏡,悄悄把目光移回電腦屏幕上。
可兩個月后,寧廣澤發(fā)現(xiàn)馮沁的回復越來越慢,越來越簡短。
他有點不習慣,似乎一直維系的某種平衡即將要被打破。他從她的微信朋友圈里尋得一絲蛛絲馬跡,她最近應該是被家里逼著頻繁地去相親了。寧廣澤有點焦急,但不好說什么。
恰逢上次擺喬遷酒宴的遠房親戚又發(fā)來了紅色炸彈——這次是娶兒媳婦。馮沁和寧廣澤都在應邀之列。
設宴仍然是在惠州鄉(xiāng)間,這次主人家努力向高大上靠攏,婚禮硬是多了許多布置與環(huán)節(jié),譬如借來了充氣圓形拱門來撐土豪氣勢,可乍一看更是像哪家超市開張了。馮沁和寧廣澤笑噴了。
宴會上,寧廣澤和馮沁被眾親友推出了所謂的“舞池”,頭頂?shù)膱A形大閃球讓他們疑心回到了八十年代的歌廳?!稅墼谏钋铩返囊魳愤m時響起。寧廣澤只好尷尬而害羞地牽起馮沁的手,在其他人一起在舞池里輕輕擺動起來。兩人又尷尬又好笑,只好偶爾小聲扯些沒有營養(yǎng)的東西。很快倆人又不再說話,再次陷入沉默。
近曲終時,寧廣澤終于鼓起勇氣,用蚊子的聲量說:“如果我們的婚禮也這樣搞,好不好?”
馮沁瞪起眼睛:“啥?音樂聲太大了?!?/p>
寧廣澤的臉已經(jīng)漲成了豬肝色。他握著馮沁的手心冒出更多汗了。他低著頭,抬高了聲音,“我說,你可不可以別去相親了,考慮一下我?”
馮沁呆了三秒,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通勝》說,今年雙春兼閏月,宜嫁娶?!?/p>
“哇!這么快就盤算好啦?該不會連我們的相識都在你的盤算之中的吧?”此刻,馮沁和寧廣澤躺在深圳宜家家居的雙人大床上試彈簧,她愣頭愣腦地問。
寧廣澤露出一個很二的笑容。
不知他傻笑什么。馮沁白了她一眼,去挑選衣柜了。
其實,就在寧廣澤30歲生日那天,姑婆為他物色了一位姑娘。然后,他就被媽媽、姑婆和舅母三人合謀著騙去遠遠看了她一眼。
沒錯,就在公司樓下那家星巴克,只看了一眼。眉清目秀,倔強敏捷。據(jù)說她叫馮沁。
其實第一次在惠州酒宴上,寧廣澤已經(jīng)一眼認出她來了。所以整晚我想方設法擠在她旁邊。見她開車走了,又偷偷開車跟在她身后。
再后來,雨夜壞車,出手相助,微信上的各種小游戲,天意或人為,又何須算得那么清呢?
“那些算計的小事也是叫愛情吧……”寧廣澤看著馮沁的背影低聲地說。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