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濤

鄧小平在1979年提出要建立退休制度

“老的不退出來，新的進不去”

“在今天，退休是件很平常的事，各級干部都有規(guī)定的退休年齡。但是36年前，我父親71歲出任北京市委第一書記時，在當時人們的眼中，如果他想干、干得動，就可以一直干下去，因為那時候整個國家領導層面上還沒有完善的退休制度?！北本┦形谝粫?、中央顧問委員會（以下簡稱中顧委）常委段君毅之女，曾任國家輕工部副部長的段存華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

但是，段君毅在1984年卸去了北京市委第一書記的職位，在中顧委開始了他的“二線”生活。那些年，和他同樣卸去一線領導崗位、進入中顧委的還有蕭克、何長工等人。讓領導人“到點退休”，這一改變了中國共產黨歷史的轉變，起于鄧小平。

1979年夏天，鄧小平出了趟遠門：在華北和華中地區(qū)考察、游歷月余，安徽黃山是其中一站。7月13日，鄧小平開始登黃山，兩天后才返回。他登山時歇腳的照片很快流傳開來：卷著褲腿，攥著手杖，精神飽滿。回到住處，鄧小平對記者們說：“黃山這一課，證明我完全合格?！薄多囆∑綍r代》的作者、美國學者傅高義評價道：“鄧小平此行給人留下了身體非常健康的印象，要精力充沛地做一些事情。做什么呢？黨的建設，為關鍵崗位選出高層干部，選拔和培養(yǎng)新黨員?！?/p>

鄧小平考慮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拔母铩苯Y束后，隨著撥亂反正和平反冤假錯案的進行，一大批遭到迫害的老干部重新走上工作崗位?！袄细刹總兊墓ぷ鹘涷灪蜔崆槲阌怪靡?，可是歲月不饒人?！母?0年之后，原本年富力強的一代人已是垂暮之年。即便他們身子骨暫時還硬朗，但終非長久之策，干部老齡化已成了一個嚴重問題?！敝袊缈圃寒敶袊芯克芯繂T張金才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

嚴重到什么程度？據統(tǒng)計，1979年前后，中管干部里60歲以上的占50.55%，其中65歲以上的占26.7%；省、市、自治區(qū)黨委常委和政府領導班子成員平均年齡超過61歲。陳云有一句非常形象的描述：“從中央到縣委，大部分人的頭發(fā)已經白了?！?/p>

盡管鄧小平向外界傳遞出自己還有精力工作的信號，但他從不避諱年齡帶來的影響。在一次會議上，鄧小平說：“老干部現(xiàn)在大體上都是60歲左右的人了，60歲出頭的恐怕還占多數(shù)。精力畢竟不夠了，不然為什么有些同志在家里辦公呢？為什么不能在辦公室頂8個小時呢？我們在座的同志中，能在辦公室蹲8個小時的確實有，能不能占一半，我懷疑。我們老同志的經驗是豐富的，但在精力這個問題上應該有自知之明。就以我來說，精力比過去差得多了。一天上午、下午安排兩場活動還可以，晚上再安排就感到不行了。這是自然規(guī)律，沒有辦法。”

類似的話，鄧小平在那段時間提過很多次。在中央黨校黨建部教授戴焰軍看來，鄧小平是在“吹風”：“一來，老干部們剛剛回到工作崗位上，突然讓他們靠邊站，感情上不太好接受；二來，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打江山坐江山的觀念根深蒂固，我們黨自然不會延續(xù)這種做法，但部分人的潛意識難免這么想。鄧小平推行領導干部退休制的想法，是思想觀念上的重大變革，他需要提前預熱。”

1979年7月29日，鄧小平在接見海軍干部時正式提出要建立退休制度。他用幽默的語言說出了這個破天荒的想法：“廟只有那么多，菩薩只能要那么多，老的不退出來，新的進不去，老同志要有意識地退讓……我們將來要建立退休制度?！?/p>

“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中共從沒有規(guī)定領導職務終身制，但也沒有明確規(guī)定領導干部的任期和退休制度。這導致新中國成立后存在事實上的終身制，毛澤東、周恩來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都是在任上去世的。從更廣的范圍來看，這也是國際共運史上的普遍現(xiàn)象。”張金才說。以蘇聯(lián)為例，斯大林自1922年擔任黨的總書記，一直到1953年去世，31年里幾乎從未間斷。此后，除了因黨內斗爭被搞下臺的馬林科夫、赫魯曉夫等人，其余蘇聯(lián)領導人都以高齡在任上去世。勃列日涅夫時期，終身制帶來的弊端發(fā)展到頂峰。1964年，上臺之初的勃列日涅夫58歲，精力充沛、謙虛謹慎，常和同僚就某個問題平等討論。在他當政中前期，蘇聯(lián)步入“黃金時代”。然而，1976年大病一場之后，勃列日涅夫身體日漸虛弱、脾氣暴躁，聽不進任何意見。上世紀80年代后，他變得行動遲緩、思維混亂。有一次，勃列日涅夫在會議上拿錯了稿子，念了很久也沒理會他人的提醒。直到助手把另一份稿子遞到面前，他才明白過來，就以無所謂的語氣說：“同志們，這可不是我的錯。”到他1982年在任上去世時，蘇聯(lián)國家機構臃腫，任人唯親和腐敗盛行，國家敗象已顯?！班囆∑酱蛩憬⑼诵葜茣r，勃列日涅夫還穩(wěn)穩(wěn)坐在臺上，所以這樣的改革在國際共運史上是史無前例的，毫無經驗可供借鑒。當然也會有阻力?！?/p>

1980年8月18日，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鄧小平做了《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的講話，也就是“8·18講話”，矛頭直指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包h和國家現(xiàn)行的一些具體制度中，還存在不少弊端……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現(xiàn)象的形成，同封建主義的影響有一定關系，同我們黨一直沒有妥善的退休解職辦法也有關系……任何領導干部的任職都不能是無限期的?！贝餮孳娬J為，這番話直指終身制的危害：“終身制容易導致權力集中，甚至出現(xiàn)個人崇拜，這是‘文革發(fā)生的重要原因。鄧小平在‘文革中飽受磨難，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p>

1982年，新中國制定第四部憲法時，對廢除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做了法律上的安排。當時在全國人大憲法修改委員會工作的法學家、后來的國務院總理朱镕基的大學同窗郭道暉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在制定1982年憲法的過程中，鄧小平不僅把握著大的宏觀原則，也對很多條目提出了具體的意見。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鄧小平反復強調要廢除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推進任期制，這對1982年憲法有實實在在的影響。經過研究，最終的1982年憲法專門規(guī)定了國家主席、副主席，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委員長、副委員長，國務院總理、副總理等重要職位連續(xù)任職均不得超過兩屆。這從法理上廢除了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使得之后建立領導干部退休制的工作有了基礎?！?

“中顧委不要妨礙中央委員會工作”

去年12月12日，一條新聞占據了各大媒體的醒目位置：原中顧委委員韋純束因病醫(yī)治無效，在南寧逝世，享年95歲。近年來，每當訃告中出現(xiàn)“中顧委”三個字時，總會引起人們的關注，比如張震、杜潤生、汪東興等。“中顧委委員”的身份標志著：他們從革命戰(zhàn)爭年代走來，有過卓越的功勛，有過很高的權威?！董h(huán)球人物》記者幾經周折想尋訪他們中的健在者，卻難如愿：目前十余位健在者中最年輕的97歲，最年長的102歲，有人語言困難，有人身體狀況欠佳，有人在療養(yǎng)院常住……

時間回到上世紀80年代初，鄧小平為推行退休制、安置老干部，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設置顧問委員會。1980年8月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鄧小平說：“中央正在考慮設立一個顧問委員會，名稱還可以再考慮……這樣就可以讓一大批原來在中央和國務院工作的老同志，發(fā)揮他們的作用，充分利用他們的經驗?！?/p>

早在1975年，鄧小平就提議軍隊設置顧問組，還考慮了具體方法。隨著他后來再次被打倒，這件事不了了之。此際，鄧小平有機會落實此事，便先從自身做起。1980年，鄧小平帶頭辭去了國務院副總理的職位，全國人大常委會也批準了《國務院關于老干部離職休養(yǎng)的暫行規(guī)定》。

然而要人們交出權力談何容易。眼看工作遲遲推不動，鄧小平發(fā)了脾氣，有一次話說得很重：“讓老人、病人擋住比較年輕、有干勁、有能力的人的路，不僅四個現(xiàn)代化沒有希望，甚至于要涉及到亡黨亡國的問題！”

1982年，經過兩年醞釀，黨的十二大決定正式成立中顧委。十二大結束后，中顧委舉行了第一次全會，鄧小平當選中顧委主任。張金才認為，鄧小平出任中顧委主任體現(xiàn)了他對這項制度安排的高度重視。

段存華至今記得父親進入中顧委后的情形：“我父親1982年成為首屆中顧委常委，由于工作需要，他在北京市委第一書記任上工作到1984年。雖然沒有馬上離開一線崗位，但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未來的事上，比如培養(yǎng)、選拔年輕干部。這也符合鄧小平的要求，老同志把年輕人‘扶上馬送一程。我印象里，一些年輕干部經常向父親請教工作問題，父親也耐心地指導。退出一線領導崗位后，他也沒有什么怨言，安心地做起了顧問工作?！?/p>

顧問工作具體怎么做？鄧小平立了規(guī)矩：“中顧委不要妨礙中央委員會工作……我們都是老上級、老領導，牌子大、牌子硬啊，比中央委員會的成員牌子硬啊。以后中央委員會成員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是我們的后輩……如果搞的不適當，會帶來不好的影響?！?/p>

在“政治待遇不變、生活待遇從優(yōu)”的基礎上，鄧小平也要求中顧委的老干部們發(fā)揮好參謀和助手的作用，多深入基層、多考察調研?！案赣H那一批老人對黨和國家的感情很深，即便不在一線領導崗位了，也閑不下來，愿意竭盡所能多做些事。在中顧委期間，父親一共跑了27個省市做調研，從汽車工業(yè)、外匯儲備再到柴米油鹽，涉及主題很廣，給中央寫了很多建議。但是有一點他非常在意，就是絕對不干涉地方和部門的工作，只把自己的所見所思整理出來以供參考，這才叫顧問嘛。除了自己感興趣的調研，中央有時也派給他們任務。父親曾到四川和新華社調研，了解地方和部門的情況，他完成得很好。多年后，我在機場休息室偶遇一位新華社的領導干部，他對父親當年的調研還記憶猶新，說不愧是老同志，有經驗、有辦法?！倍未嫒A說。

中顧委成立時，鄧小平還擔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和軍委主席，精力有限，副主任薄一波主持了中顧委的日常工作，但大方向是鄧小平明確的——中顧委就是終身制走向退休制的一種過渡。他曾說：“也許經過三屆代表大會后，顧問委員會就可以取消了。如果兩屆能夠實現(xiàn)，就要10年，那時我們在座的有幾個還在？所以，顧問委員會是個過渡?！?/p>

1985年，葉劍英、黃克誠等人發(fā)表公開信，請求完全退休，37位中顧委老干部也在信上簽名。鄧小平知道后很高興，設宴招待這些老干部。聽到有人說，要聽中央的話，把退休制度搞下去時，他說：“聽你們這些話，我要干一杯！”

時間到了1991年，黨的十四大召開在即，中顧委的10年期限將近。曾在中顧委辦公室工作的王曉中說：“當時有相當一部分老干部要求保留中顧委，但鄧小平決心已定，不再多說一句話。”此時，陳云已接替鄧小平擔任中顧委主任，有人到上海請示正在休養(yǎng)的陳云。陳云說得很干脆：“我考慮了，十四大以后我不再干了。至于中顧委以后還設不設，請你們研究?！睆埥鸩耪J為，改革開放之后，在廢除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問題上，鄧小平和陳云的意見是一致的。

原中顧委副秘書長黎虹回憶道，1992年，十四大召開前3天，中顧委存廢的爭論仍在繼續(xù)。那天下午的大會上，薄一波說：“十四大后不再設中顧委，小平同志兩年前就在考慮這件事，我當時表示中央怎么決定我就怎么執(zhí)行。只不過出于紀律，我沒和別人講。陳云同志也是這個意見，我們只有執(zhí)行，不能有別的想法！”說到這里，會場漸漸地響起掌聲，薄一波接著說：“掌聲表示大家同意，這事就這么定了。”會場的掌聲更為熱烈，歷史的難題在鄧小平的堅持下，就此化解。隨后的十四大上，中顧委如期撤銷。

“在中顧委撤銷與否的問題上或許有些爭論，但我認為主要是有些老同志還放心不下。他們畢竟為黨和國家工作了一輩子，操心操慣了。真到了徹底退休的時候，我沒聽到父親和那些叔叔們有一句怨言。像我父親，和退休前沒什么兩樣，還是關心著國家大事，到處走走看看，在家里待不住。只不過，完全是以一個退休老黨員的身份了。”段存華說。

“年輕的同志可以提到前面一點”

“老的退下來，攤子交給誰，是一個大問題?！?·18講話中，鄧小平把幫助選擇接班人視為老干部的第一任務。”戴焰軍說。1979年前后，全國各省、市、自治區(qū)黨委都提拔了一些年輕干部，但遠遠不夠。當時，一個省級黨委的成員往往有十七八個，甚至更多，年輕干部的名字總是出現(xiàn)在名單末尾，似乎只是陪襯。

1981年，老干部退休的制度有了初步進展，但提拔年輕干部的工作依然緩慢。6月，十一屆六中全會召開，會后鄧小平對各省、市、自治區(qū)的黨委書記專門說起了這個問題：“培養(yǎng)選拔中青年干部這個問題太大了……現(xiàn)在解決這個問題已經十分迫切了，再過三五年如果我們不解決，要來一次災難?！编囆∑竭€表揚了主動讓位并推薦年輕人接替自己的水電部老部長劉瀾波，建議大家向他學習。

第二年，黨的十二大召開，共選出348名中央委員和中央候補委員，其中第一次進入中央委員會的有211人，60歲以下的有171人。十二大閉幕后，鄧小平專門接見了39名新當選的年輕的中央委員和中央候補委員。這些年輕人進入大廳時，中組部的工作人員一一唱名，向鄧小平介紹他們的情況，其中包括了日后人們耳熟能詳?shù)哪切┟郑汉\濤、李瑞環(huán)、宋健……“那天看到這么多年輕干部，鄧小平很高興?！睆埥鸩耪f。

1983年2月，鄧小平在上海考察時召集市委的領導，談起上海領導班子的組成問題。鄧小平拿著上海市委推薦的中青年干部名單，雖然名單上的18個人他都不是非常熟悉，但他很滿意：“上海人才多，合格的人也多。60歲的只能再干五六年了，你們提的名單中有5個50歲以下的，可以了?！鄙虾Ｊ形谝粫涥悋鴹澰谝慌匝a充說，把“踩線的”（整50歲）加上是7個。“年輕的同志可以提到前面一點。我相信市委、市人事安排小組、中央工作組考察的結果?！编囆∑交貞f。一名當年的年輕干部回憶起這段歷史，感慨地說：“1983年上海調整市級領導班子，選了18個人，都在四五十歲左右。陳國棟比當時年齡最小的吳邦國大了31歲，比我大28歲，算我們的父輩。這些老領導與我們素不相識，通過全面考察后，在實踐中培養(yǎng)我們?！?/p>

在鄧小平的帶動下，提拔有能力的年輕干部成為黨內共識。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原委員長萬里之子萬伯翱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我父親也會向上級推薦有能力的年輕人，比如田紀云、李鐵映等人，應當說他這是響應了鄧小平的號召。當年小崗村搞‘大包干時，父親正在安徽任職，他非常賞識滁縣地區(qū)年輕的地委書記王郁昭?！?982年，王郁昭升任安徽省委常委，后來歷任安徽省長、全國政協(xié)經濟委員會副主任等職?！皳跤粽训拿貢貞洠跤粽淹砟暝f，當年萬里提拔年輕人的魄力對他一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比f伯翱說。

“我最后的作用是帶頭建立退休制度”

2016年12月，習近平在中國國家主席任上第七次會見了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歷史的軌跡充滿了必然的巧合——1985年，基辛格訪華時，會見他的是決意徹底退休的鄧小平?！安┦?，咱們是朋友之間的見面。你大概知道我已經準備退下來了，中國需要建立一個廢除領導職務終身制的制度。中國現(xiàn)在很穩(wěn)定，我也放心?！痹诨粮?011年出版的《論中國》一書中，這樣描述那場影響中國日后政治生態(tài)的“老人退，新人進”的情形：“鄧小平采取了許多措施來結束傳統(tǒng)做法——只能由現(xiàn)任死亡或者喪失天意而換代，這一標準不僅規(guī)定任職無限期，并誘發(fā)混亂……他逐漸撤出最高辦公室，他是現(xiàn)代中國第一個如此做的領導人?！?/p>

1986年的十二屆六中全會上，鄧小平和陳云、李先念約定“一齊退下來，而且一退到底”，不僅退出中央委員會，而且不再擔任任何職務。但事關重大，中央對鄧小平的要求很慎重。王震找到聶榮臻征求意見，沉思半晌后聶榮臻說：“我認為，現(xiàn)在是過渡時期，小平可以不參加常委會。但全退了，不當軍委主席，一旦有事怎么號令全軍。只有他鎮(zhèn)得住，他在軍隊就不會有問題。所以，我建議小平還不能全退。”中央經過研究后，王震給聶榮臻送來鄧小平的反饋——“聶老總考慮得真周到”，就這么辦吧。

1987年的十三大上，中央決定鄧小平、陳云和李先念“半退”，三人分別擔任中央軍委主席、中顧委主任和全國政協(xié)主席。與此同時，聶榮臻、徐向前、鄧穎超和彭真的“全退”請求得到了批準。“年輕領導人的資歷和威望與鄧小平相比差得太多，黨內要求鄧小平在這個關鍵時期繼續(xù)領導改革開放的呼聲很高。當時，國際局勢也不是很穩(wěn)定，蘇聯(lián)和東歐的社會主義國家局勢陸續(xù)開始出現(xiàn)動蕩，鄧小平再留一段時間很有必要?！贝餮孳娬f。

雖然鄧小平“全退”的愿望暫時沒能實現(xiàn)，但是推進領導干部退休制和年輕化并未因此放緩腳步。據萬伯翱回憶，包括父親萬里在內，很多老干部紛紛表示要給年輕人讓路。“在請退的老一輩人中，我父親是最年輕的，鄧小平當面表示了感謝。他說：‘萬里同志，謝謝你。你肯帶頭這么做，我的工作就好做多了！父親相對年輕一些，主動請退帶動作用會更好。后來的結果也是這樣，父親在身體不錯的情況下，提前從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的職位上退了下來?！弊罱K，十三屆一中全會選舉產生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平均年齡，從十二屆一中全會時的73.8歲下降到了63.6歲，年輕了10.2歲。

時間很快來到1989年。6月召開的十三屆四中全會增選了政治局常委，新的中央領導層基本形成，3個月后，他們來到了鄧小平的住處。鄧小平開門見山地說：“今天讓大家來，還是商量我退休的事?！庇腥讼腴_口說話，鄧小平揮了揮手：“退是退定了，退了很有益處?！贝藭r，政治風波剛剛平息不久，人們希望鄧小平繼續(xù)掌舵。于是，他耐心地解釋：“如果不退休，在工作崗位上去世，世界會引起什么反響很難講……我過去多次講，可能我最后的作用是帶頭建立退休制度?！痹趶埥鸩趴磥?，這是鄧小平的政治智慧：“他一直希望建立退休制度，曾幾次說過，人老了說不定哪天就走了，如果那樣可就真成了終身制了?！?/p>

就在那天，鄧小平向政治局提交了辭職信。兩個月后，十三屆五中全會表決通過鄧小平的退休申請。消息傳來，在家等候的鄧小平如釋重負，立即乘車來到了會場。在人們的掌聲中，這位八旬老者有些激動：“感謝同志們對我的理解和支持，全會接受我的退休請求。衷心感謝全會，衷心感謝同志們?！?/p>

11月13日，鄧小平在工作崗位上會見了最后一批外賓——日中經濟協(xié)會訪問團。他平靜地說：“你們將是我最后會見的一個正式代表團，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正式向政治生涯告別。”客人和記者們當然明白這句話的分量，會見結束后紛紛擠上前去要和鄧小平合影。他微笑著默許人們不停地調換位置，以便離自己更近一些。

在距離這一幕27年后，又一輪省級黨委換屆在全國相繼進行。2016年上半年，河南省委書記郭庚茂和陜西省委書記趙正永年滿65歲，到齡離任。郭庚茂的離任感言是“愉快地從河南省的主要領導崗位上轉下來”；趙正永的離任感言是“干部新老交替是我們黨的重要制度和一大優(yōu)勢”。到了2016年下半年，在完成了省級黨委換屆的14個省、自治區(qū)的常委班子里，“60后”干部成為中堅力量，其中“65后”13人，“70”后1人，1970年出生的江西省委秘書長劉捷成了全國首位“70后”省委常委。退休與新老交替成了今日中國政治生活的常態(tài)，也是今日中國政治文明的重要一環(huán)。

不論是黨章還是憲法，都明確廢除了領導職務終身制，確立了到站下車、到期就退的任期制，至今仍被嚴格遵守。黨章第六章第三十六條規(guī)定：“年齡和健康狀況不適宜于繼續(xù)擔任工作的干部，應當按照國家規(guī)定退、離休?！边@一規(guī)定是在1982年鄧小平主持開幕的十二大上首次寫進黨章的，保留至今。憲法則是在第三章有關國家機構的部分，明確規(guī)定了國家主席和各級人大、政府、法院、檢察院的任期，同樣是1982年在鄧小平支持下制定的，有關條款沿用至今，幾乎未變。這保證了權力交接、運行的平穩(wěn)。重視年輕干部，提倡干部“四化”，與如今選擇干部堅持德才兼?zhèn)涞脑瓌t，在精神內核上也是一致的。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鄧小平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說，鄧小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開創(chuàng)者。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無疑也是內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