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玥

微博上有一則訴說今日夫妻關(guān)系的段子：如果你身為太太，買了一件昂貴的新衣，又不想讓丈夫責(zé)備你，怎么辦？答案是，當他有一天不甚確定地問你：“你又買新衣了？”你一定要理直氣壯又略帶委屈地嗔怪說：都買了七八年了，穿過無數(shù)次，你今日才看見？你一點兒也不關(guān)心我！

好么，沒有哪位丈夫會言之鑿鑿地下結(jié)論：“不對，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見這件衣服，搗蛋鬼你又在質(zhì)疑我的記憶力？”不不不，他多半會露出一臉迷茫，膽怯地說：哦，有這回事？對不起，我對女人的衣服“臉盲”。

對，他委實記不起這件新衣服是否在妻子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了……普通丈夫?qū)ζ拮由砩系淖兓煲暉o睹到這個地步，每讓我想起新疆作家李娟寫過的裁縫鋪軼事：高挑美麗又衣著破爛的哈薩克兒媳婦，在婆婆的慫恿下偷出了家里的兩只生蛋雞，要跟李娟換一段衣料做裙子。李娟開玩笑說，你把婆婆俘虜了，你家公公不會發(fā)現(xiàn)家里少了雞而大發(fā)雷霆？哈薩克兒媳婦響亮地回答：“家里的雞很多很多……公公不會發(fā)現(xiàn)的！”李娟以為她公公養(yǎng)了上百只雞，然而，哈薩克兒媳婦的回答讓李娟驚呆了，她嬉笑著說：“家里養(yǎng)了7只雞！”

李娟遂感嘆，7只雞少了2只都看不出來？這家里掌柜的，是要對家務(wù)事熟視無睹到什么地步，才會這樣？

但在我們的婚姻生活中，這種事情并不少見。熟視無睹這個詞，正可以形容中國的婚姻文化中，夫妻雙方，特別是男人對女人，是怎樣缺乏“即興的觀察與由衷的贊美”。很多做妻子的覺得自己的變化夠大的了，就像7只雞一下子少了2只一樣——她新燙了時髦的卷發(fā)，或者把留了10幾年的長發(fā)剪到及肩；她新涂了一種年輕時絕對不會喜歡的金屬色指甲油；她扔掉了用慣的黑色眼線，而是換了一種微閃的灰藍色，這讓她整個人從犀利，變成了溫文爾雅，且兼?zhèn)湟环N貴氣與書卷氣……

她開始練習(xí)瑜伽，整個人變得柔韌、安穩(wěn)與嫻靜；她開始有意識地吃素，并且用超市減價出售的“長得很丑的蔬果”做沙拉，只是為了減少這些蔬果被扔進垃圾堆的命運；她開始收集老家具，并且鐘情于家具的改造；她開始在閣樓上畫畫，為了畫好牡丹，她春天每個周末都出去遠足，聽說哪里有牡丹盛放就去欣賞，晴也看牡丹雨也看牡丹，她穿的家常布衣上，免不了有潑染的顏料……就算如此，作為她最親密的伴侶，你也總覺得：“老婆還是老樣子，除了相夫教子，在單位里當個小科長，她還能干啥？”

婚姻中如此缺乏“即興的觀察與由衷的贊美”，導(dǎo)致的后果是什么？肯定是累積的失望與傷感，進而，就像沒有禮物點燃的婚姻，慢慢會變成一潭死水一樣。人到中年，對自己的魅力、潛能與感染力都有所質(zhì)疑的妻子，覺得丈夫的冷漠，基本上已經(jīng)把她所有熱情的火苗都撲滅了。

要知道，看到她的改變，真心誠意給她贊美，本是人間最好的禮物之一。而基于一般人的修養(yǎng)，有來無往非禮也，唯有收獲了贊美與賞識，她也一定會回饋給你。這就是婚姻中流動的、閃閃發(fā)光的一股清流，它沖開了柴米油鹽匯合而成的無奈的操勞，猶如沖開生銹的濁流，它帶來了你來我往的幽默、微笑凝望的深情、感同身受的體諒，它提升了雙方的幸福感。而這一切，從破除“熟視無睹”的慣性開始。

我們首先要意識到，吝于給對方贊美，是婚姻領(lǐng)域里最壞的習(xí)慣之一，基于害羞、懶惰、大男子主義或者別的什么原因，對妻子的付出與變化，對她的自我蛻變與革新熟視無睹，令她大腦中的前額葉、海馬體、頂葉以及與精神愉悅相關(guān)的部位長期處于壓抑、煩躁、淡漠的狀態(tài)，其帶來的后果，就是妻子不再認為與丈夫在一起是生動新鮮的，是愉悅的。她不免冒出這樣的念頭：“戀愛時那個雙目如炬、一根頭發(fā)絲兒的改變都令他激動不已的家伙哪兒去啦？難道男人一結(jié)婚，就被偷換了靈魂？”

而從“熟視無睹”的慣性中醒過來，有時不但拯救了這個時代猶如稀缺品的情感，也許還拯救了愛人本身。一位熟識的男士，有一天發(fā)現(xiàn)妻子上下樓梯時，步態(tài)有一點古怪，說不出哪里不對勁，但看她臉上飄過一縷一閃而過的煎熬，便反復(fù)問她怎么不舒服，是曲腿時不舒服，還是直腿時不舒服？是前腳掌落地不舒服，還是腳后跟落地不舒服？是外八字上下樓梯不舒服，還是斜側(cè)著上下樓梯不舒服？他甚至讓妻子脫了鞋，把自己的手墊在妻子腳底下，讓她使力去踩，感受她腳底的小痙攣。妻子嫌他啰唆，不以為然地說，我走平路好好的呀，都40多歲了當然不像年輕時那么利落，多大的事兒呀，這樣緊張！她老公搜集了她的癥狀，上網(wǎng)看了各式各樣的腿疼病狀，建議說：“我找個看腰椎有名的專家替你診斷一下，我怎么覺得你上下臺階這樣不靈便，說不定是腰椎的問題。”

做妻子的覺得他危言聳聽，但他幾乎是溫柔綁架了她，一定要她去醫(yī)院檢查，立刻！馬上！絕對不能拖到下個月、下個星期！結(jié)果，第二天去醫(yī)院一拍片子，原來妻子的腰椎間盤突出已經(jīng)相當嚴重，增生的椎間盤已經(jīng)壓迫到了下肢神經(jīng)。她的腿疼就是這樣來的！連主治醫(yī)生對一個做軟件架構(gòu)的IT男，竟然能做這樣的初步診斷，深表訝異。

治了腰椎，她又開始健步如飛。上個月，兩夫妻重上黃山的光明頂，住在他們20年前蜜月旅行住過的小旅館里。做妻子的，又可以在凌晨5點，登上1000多級臺階，去看黃山的云海與日出。

這位妻子也是我10多年的好友，她最終感慨萬千地對我說：她后來回憶起來，留在老家的母親與外婆，中年以后都有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因為耽誤了治療，外婆年邁時是臥床不起的，母親也被劇痛所折磨，60歲以后是跛行的。而她，有幸遇上對她的細微變化都明察秋毫的丈夫，及時找到病根，找到有效的治療方式，避免了未來生活質(zhì)量的斷崖式下跌。她真的對此心懷感恩。她明白，只有一個視你為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的人，視你為未來靈魂知己的人，才會發(fā)現(xiàn)你所有好與不好的蛛絲馬跡，做出及時的響應(yīng)。他才能破除“熟視無睹”的慣性，既成為贊美者，又成為拯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