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徽

（云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云南昆明650500）

《九歌》是一組包含了《東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東君》、《河伯》、《山鬼》、《國殤》和《禮魂》十一篇的古代楚國抒情詩歌。王逸說：“《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郁。初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為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冤結(jié)，讬之以諷諫。故其文意不同，章句雜錯，而廣義異焉?！盵1]王師叔說到了屈原所做《九歌》的背景，以及目的是糾正楚國地區(qū)民間風俗的風氣。借以諷刺政治的黑暗和腐朽，詩人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惡劣的風氣。關(guān)于《九歌》的命名歷來說法不一，王泗原先生《楚辭校釋》中說：“九歌本是古樂名，是組歌。數(shù)，陽極于九，所以九歌以命名?！盵2]此說認為九是極數(shù)，故而謂之。

楚國位于巫文化極為濃厚的南楚地區(qū)，不僅《九歌》中充滿巫文化的元素，就連整部《楚辭》中，也極具巫文化的特色。故蕭兵先生說：“《九歌》的創(chuàng)作與楚國原始的巫術(shù)宗教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3]又清代大家蔣驥說《九歌》：“本祭祀侑神樂歌。”[4]以上論述，充分展示了《九歌》中的文化來源與巫術(shù)宗教的傳承。至于《九歌》的創(chuàng)作時間，胡含貽先生認為大約是屈原放逐在沅、湘之時所作的。[5]

司馬遷說屈原：“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以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yīng)對諸侯。王甚任之?！盵6]屈原在政治和外交方面做得十分得體，深得懷王的信任。但是上官大夫見屈原有如此的威望，心生嫉妒，于是在懷王面前進饞言，懷王不辨，最后疏遠屈原，不再信任他?！靶哦娨?，忠而被謗”。詩人的境遇艱難，仍不愿放棄自己的原則—忠君愛國的思想。故而朱碧蓮在《論屈原的思想及其淵源》中說：“屈原是愛楚國、愛人民也愛楚王的，他有著濃厚的忠君思想。固然，他對楚懷王不辨忠奸是異常不滿的，甚至咒罵楚懷王的昏庸不明，表現(xiàn)出明顯的怨恨情緒，但對楚王還是忠心耿耿的，因此這是從忠君思想發(fā)出的怨恨。”[7]可以看出，屈原愛國忠君的決心是堅定無比的。

一、屈原美政思想之表達

屈原的美政理想，不只是從《離騷》中可以看出，在《九歌》中，這種思想依然是屈原的追求。如《東皇太一》之“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闭f詩人已經(jīng)準備好祭祀的一切事物，通過此事來喻詩人隨時為楚國的利益做好“獻祭”的準備，希望得到神仙的親睞，暗指得到懷王的重視，以實現(xiàn)美政思想。處在流放的過程中，屈原依舊堅持自己的思想，如《云中君》之“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身處湖澤之中卻努力前行，以致不被滾滾的流水所吞噬。對于屈原而言，美政思想的實現(xiàn)存在兩大問題：第一是懷王的信任；其次是小人的誹謗使得自己的美政一再付諸東流。對于現(xiàn)實而言，這兩個問題就好比兩座大山，使得詩人無法逾越半步。

美政理想的實行雖然充滿阻礙，如《湘君》之“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逼渲?，“眇眇”是詩人自我勉勵，不至于在流放中沉淪下去?！般溆衅徺怩酚刑m，思公子兮未感言。”洪興祖引五臣說：“公子，謂夫人喻君也。未敢言者，欲待賢主?！盵8]（P65）屈原的美政思想的支持者是楚懷王，詩人一直抱著懷王會回心轉(zhuǎn)意的心態(tài)。在《九歌》中樹立了鬼神的形象，通過他們的角色來達成詩人的理想。如東皇太一，謂之楚國謂之最高的神靈，象征著無上尊貴，能主宰人們的命運，能預(yù)知世間萬事；云中君既是云神，洪興祖說：“云神豐隆也”[8]（P59），也就是能給百姓愛來福利。其他如湘君、湘夫人、少司命、大司命、東君等，詩人借以暗示自己美政的幻想。有學(xué)者說到“詩人借用‘香草美人’的原始意象,在敘寫主人公人生遭遇的同時,集中表現(xiàn)了中國古代士大夫在疏絕的政治困境中,如何尋求相通的人生情緒,尋求君臣知遇的人生途徑,構(gòu)筑了一套典型的政治隱喻系統(tǒng),在古代士大夫中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和強烈的共鳴。”[9]詩人的政治意圖只能寄托在這原始的“香草美人”意象的比喻中，以幻想其實現(xiàn)的可能性。

二、香草：稱謂及其指示作用

“香草”這個意象歷來被人們認為是比喻美人，已為學(xué)者共同接受的?！跋悴荨币庀蟮木唧w事物在《九歌》中隨處可見，屈原借以表達自己的美政思想。對不同形式“香草”意象的使用，代表了屈原在不同的處境中堅守的原則依舊是忠于楚王、忠于楚國的。

（一）香草：蘭與若（杜衡）

《東皇太一》篇中，“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边@里主要講了屈原盛裝打扮，渾身香氣，以迎太一真神的降臨，暗指自己不因楚懷的疏遠而自我拋棄，而是時刻準備，等待楚懷王的召告。洪興祖《補注》說：“蘭”、“若”（即杜若，一名杜衡，洪興祖《補注》謂此。）均表示香草的一種[8]（P57）。“蘭”，段玉裁注說：“香艸也。易曰。其臭如蘭。左傳曰。蘭有國香。說者謂似澤蘭也?！盵10]他引用《左傳》中語，謂蘭有一種“國香”[10]。蘭的指代在《湘君》中：“白玉兮為鎮(zhèn)，疏石蘭兮為芳?！庇帧逗硬罚骸氨皇m兮帶杜衡，折芳香兮遺所思?！贝司湔f，屈原履行清潔，以厲其身。又《大司命》：“秋蘭兮糜蕪，羅生兮堂下?！焙榕d祖《補注》說：“言以供神之室，空閑清靜，眾香之草，又環(huán)其堂下，羅列而生，誠司命所宜幸集也?！盵8]（P71）幾處“石蘭”屬于蘭草一種，也是一種香草?！叭簟?，段注說：“一曰杜若，香艸?！盵10]“若”（即杜若）一種名貴的香草。又《湘君》中：“芷茸兮荷屋，繚之兮杜衡?！敝^之用“芷”來裝扮自己的房屋，以“杜衡”環(huán)繞之，詩人對楚王的期待信心是無比堅定的。“杜衡”又作“杜蘅”使用。此處說了作為楚國最尊貴的神（東皇太一），擁有的是十分尊貴的地位，因此屈原用到如此尊貴的香草來迎接他，暗示了自己渴望再建功業(yè)之心。

（二）香草：薜荔與蓀

詩人流放沅、湘之間，修身律己，以求自潔?！对浦芯分校稗道蟛廪ゾI，蓀橈兮蘭旌。”此處之“薜荔”、“蓀”，香草。如《大司命》：“夫人白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洪注：“天下萬民，人人自有子孫，司命何為主握其年命，而用思愁苦也。”[8]（P72）洪興祖也同意屈原不贊同自己與國家的命運掌握在小人物的手里，君王應(yīng)該明辨是非，不應(yīng)受小人蠱惑而遠離賢臣。如《湘君》：“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說了詩人對楚國堅肯的態(tài)度。再如《大司命》“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宣兮為民正?！薄吧p”，香草的一類。兩處“蓀”的運用，通過幻想來暗指楚懷王的高貴與公正。說司命對待世界一切都是公平的，不存在私之說法，詩人借大司命之說來喻楚懷王，希望懷王對待一切亦是公正無私。

（三）香草：辛夷、百草與茝

《湘君》：“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边@里的“辛夷”，香草也。詩人精心準備，用“辛夷”香草以作戶楣裝飾來迎接懷王的召見。再如《河伯》：“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屈原兩次使用“辛夷”以代香草，用來裝飾自己的房屋，以迎接“湘君”與“河伯”。借此，表明自己仍然愿意像以前一樣為楚懷王擔憂?！断婢罚骸昂习俨葙鈱嵧?，建蘆香兮慶門。”“百草”，香草也。在《九歌》中，屈原使用香草來自喻，以表達自己的志向。因此，有學(xué)者說“香草始終與屈原的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人們想到屈原就聯(lián)想起蘭、蕙、蓀、芷等群芳構(gòu)成的美麗世界。”[11]這種說法是合情合理的，可使人們聯(lián)想到屈原高潔的人生品格。

三、《九歌》與忠君愛國之思想

南宋朱熹說：“《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作樂，歌舞以娛神。蠻荊陋俗，詞既鄙俚，而其陰陽人鬼之間，又或不能無褻慢隱荒之雜。原既放逐，見而感之，故頗為更定其詞，去其泰甚，而又因彼事神之心，以寄吾忠君愛國眷念不忘之意。是以其言雖若不能無嫌于燕妮，而君子反有取焉?！盵12]朱熹充分分析了《九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以及所要表達的主題思想?！冻o》愛國忠君的主題早已深入學(xué)者的精神，《九歌》中，可以很明確地看出此種思想的是《國殤》：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土爭先?！瓗чL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8]（P82-83）

詩人想象為楚國出征以及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場景，可謂慘烈。屈原堅守自己的愛國思想，渴望為楚國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自己的美政理想。一直以來，《國殤》都被看成是愛國詩歌的范疇，故而對其就會多加一些愛國思想的看法。詩句“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體現(xiàn)出詩人在為楚國作戰(zhàn)的過程中愿意身先士卒、以其英勇神武去為楚國而戰(zhàn)的愛國情懷。

屈原因小人諫言遭受楚懷王的離棄，被流放到沅、湘之間，詩人心中的愛國情懷絲毫不減，而是等待楚王的再一次召喚。詩人一再在《九歌》中以“香草”來比喻美人，以求吸引楚王的重視。屈原愛國忠君的形象在《九歌》中是隨處可見的為。“在封建社會，國君是國家的象征。君在一日，國存一天。地主階級中的杰出人物，其愛國理想和政治理想只能冀圖通過國君來實現(xiàn)。屈原，同樣不能超越這一歷史階級的局限。”[13]此種說法結(jié)合了屈原的身份與地位，明顯地打上了階級的烙印，這種愛國思想是無法超越歷史的局限。

結(jié)論

“香草”意象不外乎是指美人、屈原自我比喻以及象征著楚懷王?！毒鸥琛分校辉偈褂谩跋悴荨钡木唧w植物形式，展示了不同稱謂下香草”指代的作用不同。屈原愛國情懷的展現(xiàn)以及對楚國的一切，都在詩人的一切行動中得以詮釋。針對《九歌》中這類意象的研究，首先是詩人自我提醒，銘記自己作為楚國的一份，不忘愛國之心；其次是詩人以香草的高貴與芳香來傳達自我形象，不于渾濁的社會中失掉自我；最后是詩人時刻準備楚王的召喚，繼續(xù)相信楚王聽信讒言只是暫時的。屈原對楚王充滿幻想，使屈原的忠君形象與楚王連在一起。

屈原政治的失意：君王的疏遠、小人的嫉妒使計以及詩人生不逢時的悲傷，加重了詩人在“香草”意象的表達上更加具有楚國濃厚的巫文化氣息。詩人借助楚國的鬼神的高不可攀，以及迎神與送神的過程中，詩人都是兢兢業(yè)業(yè)的，以一個楚國子民的情懷，莊重地對待楚?？梢哉f，屈原“香草”意象的使用以及其稱謂的變化，其中有一點是相同的：詩人或借助香草，或?qū)Υ悴菀庀蟮膽B(tài)度是一樣的，精心打扮是為了迎接楚王的到來?！啊冻o》中的香草意象與楚部族文化有著密切聯(lián)系,楚部族文化決定了香草的特定意義,從而使它具有了眾多言辭之外的象征作用?！盵14]屈原的“香草”意象稱謂不同，可以知曉其在流放過程中的無可奈何與自我精神堅守的偉大，這便是一直流傳下來的、被人們歌頌和傳揚的屈原的愛國主義精神，這是一個士大夫精神高度修養(yǎng)的體現(xiàn)。

[1]（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夏劍欽點校.楚辭章句補注·楚辭集注[M].長沙：岳麓書社，2013.54-55.

[2]王泗原.楚辭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15.218.

[3]蕭兵譯注.楚辭譯注[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31.

[4]（清）蔣驥.山帶閣楚注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51.

[5]胡念貽.楚辭選注與考證[M].長沙：岳麓書社，1984：257-258.

[6]（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4.3009.

[7]朱碧蓮.楚辭論稿[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8.9.

[8]（宋）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4：65；59；57；71；72；82-83.

[9]（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5：25；44.

[10]汪冬梅.比德于“香草美人”—試論屈原楚辭的意象[J].安康學(xué)院學(xué)報，2009,21(1)：55.

[11]毛麗.楚辭中的“香草”之意蘊[J].湖北廣播電視大學(xué)，2008,28(4)：63

[12]（宋）朱熹.楚辭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29.

[13]中國屈原研究會編.屈原研究[M].濟南：齊魯書社，1988.257-258.

[14]李慧.試論《楚辭》中的“香草”意象[J].西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2,23(專輯)：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