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廣進
沈從文是個敬業(yè)的老師
占廣進
沈從文畫像(彭鵬繪)
沈從文(1902-1988,湖南鳳凰人)曾經(jīng)受到胡適等學者的推崇,被聘為西南聯(lián)大的教授,教《各體文習作》《創(chuàng)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等課程。
其學生汪曾祺回憶:由于沈從文只上過小學,對中學、大學的課怎么上,一點也不懂,講起來很零亂,缺少系統(tǒng)性,而且他的普通話不標準,帶有湘西鳳凰口音,聲音也很小。他上課“不用手勢,沒有任何舞臺道白式的腔調(diào),沒有一點嘩眾取寵的江湖氣。他講得很誠懇,甚至很天真”。最后,汪曾祺得出一個結論:沈從文不善于講課,而善于談天。沈從文雖然不善于講課,但他從其他方面進行補救。
《各體文習作》是中文系二年級必修課,《創(chuàng)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是選修課。沈從文教《創(chuàng)作實習》時經(jīng)常給學生布置作文,任由學生去寫,愛寫什么就寫什么。然后相當認真地批改,在學生作業(yè)后面寫一大段讀后感,有時候甚至比原作還要長。這些讀后感有時評論分析學生作文的得失,有時從這篇作文展開,談及有關創(chuàng)作的問題。寫了讀后感,他還會介紹學生去看一些與他們所寫作文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著作。這些書籍都是沈從文親自找來,帶給學生的。他每次來上課,走進教室時,總要在腋下夾一大摞書。
學生作文寫得比較好的,沈從文就推薦到相關報刊發(fā)表,郵費由他自己承擔,經(jīng)過他的手介紹出去的稿子不計其數(shù)。汪曾祺在1946年前發(fā)表的作品,幾乎都是沈從文代寄出去的。據(jù)他當年的學生林蒲回憶:“沈從文的路子是寂寞的!他是默默地固執(zhí)地走著他的寂寞的路子……只要你愿意學習寫作,無時無刻不可以和沈先生接近。我當時在國內(nèi)發(fā)表的文章,十之八九,都經(jīng)過沈先生潤色,全篇發(fā)回來重寫也是常有的事情。”
沈從文講《中國小說史》,有些資料不容易找到,他就自己抄錄,用奪金標毛筆,筷子頭大的小行書抄錄在云南竹紙上。這種竹紙高一尺,長四尺,不裁斷,抄好了,卷成一卷,上課時分發(fā)給學生。學生們接過沈先生費心找來、精心抄寫的資料,內(nèi)心感動之余,又平添了幾分震撼。
日軍轟炸昆明時,沈從文和妻子張兆和帶領全家疏散到呈貢縣龍街149號楊家大院,一住5年多。每星期上課,進昆明城兩天,文林街20號聯(lián)大教職員宿舍有他的一間屋子。進進出出向他請教的學生非常多,學生向他借書,他總是慷慨應允。據(jù)汪曾祺記憶,聯(lián)大文學院的同學,多數(shù)手里都有一兩本沈先生的書,扉頁上用淡墨簽了“上官碧”(沈從文的筆名)的名字。誰借了什么書,什么時候借的,沈先生是從來不記得的。直到聯(lián)大復校,有些同學的行裝里還帶著沈先生的書,這些書也就隨之漂流到四面八方了。
沈從文把心血花在備課、批改作業(yè)、課后輔導中,花在別人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因為準備工作做得充分,教學也有一定的深度、廣度。沈從文的學生中之所以能出現(xiàn)汪曾祺這樣優(yōu)秀的作家,絕非偶然。
沈從文之所以如此敬業(yè),在學生身上花這么多時間,除了對學生的摯愛,還因為:第一,愛國心。當時中國正處于外敵入侵的非常時期,任何一個愛國者都想盡力做好本職工作,以此報效國家,沈從文自然也不例外。第二,感恩。沈從文只有小學文憑,因為他筆耕不輟,在文學上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一些學者,如胡適等人,賞識他的真本事,不在乎他的小學文憑,聘請他到大學任教,每月給他400大洋薪水,這些都令沈從文產(chǎn)生了“士為知己者用”、報答知遇之恩的想法。第三,當時學者有較高的地位。西南聯(lián)大的一切大政方針由“教授委員會”和“教授評議會”決定,不做學問或不認真做學問的教育官僚根本沒有話語權。在這樣的背景下,沈從文要獲得地位,就必須敬業(yè),必須做好教學、科研工作。第四,為了爭口氣。國學大師劉文典學貫中西,思想學問博大精深,是當之無愧的學術大師。但恃才自傲,狷介無比。他說中國懂得莊子的共有兩個半人,一個是莊子本人,全世界研究莊子的算半個人,另外一個人就是他自己。如此自夸非信口開河。據(jù)傳他對新文學的沈從文很是看不上,評沈從文升教授時他就說:“在西南聯(lián)大,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應該拿400塊錢,我該拿40塊錢,朱自清可拿4塊錢??晌也粫o沈從文4毛錢。沈從文都要當教授了,那我是什么?那我豈不成了太上教授了嗎?”
(責任編輯:齊風)
(郵箱:chenjianxin112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