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勝
這首詞作于公元1188年(宋孝宗淳熙十五年戊申)正月初一,這天剛好是立春。自然界的時令推移,觸發(fā)了辛棄疾滿腔的憂國之情。就在寫此詞的前兩個月,偷安的太上皇趙構死了,這應該是抗金復國的一個轉機。若宋孝宗此時善作決斷,改變偏安路線,則抗金的“春天”必將到來??墒卿J氣已衰的孝宗卻無心光復大業(yè)。趙構剛死,他就下令皇太子趙惇“參決國事”,準備效法他的老子傳位于太子,自己當個只享清福的太上皇。這一年辛棄疾已四十九歲,屈指一算,他渡江歸宋已經(jīng)整整二十七個年頭了。一直以來,辛棄疾無時不盼望恢復大業(yè),可是無所作為的現(xiàn)實卻使他一次又次失望。以至于他“往日不堪重記省,為花長把新春恨”,用杜甫的詩來說就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情不自禁,辛棄疾就在春節(jié)的宴席上揮毫寫下這首小詞,借春天花期沒定準的自然現(xiàn)象,含蓄地表達自己對國事與人生的憂慮,也借機提醒一下那些“爭上春風鬢”的苦中作樂的人兒不要“樂不思蜀”。
“往日不堪重記省,為花長把新春恨”——可見辛棄疾并非不喜歡春天,不熱愛生活,而是痛感無憂無慮的生活對于自己早已成為“往日”的遙遠回憶。并且,其不愛春天熱鬧的原因還有更深的意義。在正月初一這樣歡天喜地過大年的節(jié)日里,人們大都喜氣洋洋的,而被彈劾的辛棄疾卻壯志難酬,他當然就樂不起來。憶往昔,作者也是一樣歲歲苦盼春來花開,可如今,春天雖來了,“花”的開放卻無憑準,這就使人常把新春怨恨,再沒有春天一來就高興的舊態(tài)了。顯然詞中的一個“恨”字,已不是簡單地恨自然界的春天了。與其說他是恨春天,倒不如說他是在恨沒有把握住春天這個好時機的人,在辛棄疾看來,這個人就是宋孝宗。
接下來,作者從一個“恨”字出發(fā),著重寫了自己對“花期”的擔憂和不信任。字里行間,充滿了怨恨之情。這種恨,是愛極盼極所生之恨?!按何磥頃r先借問,晚恨開遲,早又飄零近。今歲花期消息定。只愁風雨無憑準。”作者急切盼望春來,盼望“花”開,還在隆冬就探詢“花期”;但花期總是短暫的,開晚了讓人等得不耐煩,開早了又讓人擔心它很快凋謝。這一年是元日立春,花期似乎可定,可是開春之后風風雨雨尚難預料,誰知這一年的花開能否如人意?
作者寫的雖是自然界的變化,實際上是在曲折地表達對理想中的事物的盼望、懷疑與擔憂,其中熱切的盼望最為強烈。作者之所以會有如此纏綿反復、執(zhí)著復雜的心理,就是因為他心中始終牢記著抗金復國這件大事,所謂“花期”,即作者時時盼望的南宋朝廷改變偏安政策,決定北伐中原的日期。
解讀此詞,要聯(lián)系時代背景和作者的政治抱負,透徹理解“春”“花”“風雨”等寓意,認真研討“恨“和“愁”的原因,從而理解作者的思想感情,切不可只看見“風、雨、恨、愁”,就誤讀成一般的失戀詩詞。還要學習通過以節(jié)日之“韶華”反襯心情之“恨、愁”的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