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煒
你為哪樣不可以下山去買呢?我問老齊。
這還用問嗎?我要陪在領(lǐng)導身邊嘛。老齊臉不紅筋不漲地回答。
沒想到,我們這幫老頭子愉快的退休生活,被剛剛加入的老齊給攪亂了。
早前,我們戲稱為“退休老頭快樂協(xié)會”的組織,只有四個人。一是老劉,退休前是一位大局的局長;一是老黃,退休前是一位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另一位是老趙,退休前是位電力技術(shù)師傅;我呢,則是一位無職無權(quán)的小辦事員。我們四個人,組成了一個松散的協(xié)會,只要家里沒有重要事情,幾乎天天在一起玩。孩子們看見我們開心,也積極支持。
早上,只要天晴,我們就一起散步,吃碗腸旺面之后,就聚在一起,打幾塊錢輸贏不大的小麻將。中午和晚飯,輪流作東,今天在老劉家,明天到老趙家,后天到老黃家,最后,當然由我接著,不斷地開轉(zhuǎn)轉(zhuǎn)會。大家開開心心,樂此不疲。有時,會約在一起爬山健身,遇到合適的旅游線路,還會一起報名參與。
大家處得愉快,關(guān)鍵是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都是退休的老頭,退休前的身份職務(wù),全部歸零,就講究一個平等相待,和諧共處,誰也不準擺老領(lǐng)導的資格。涉及經(jīng)濟費用,則采用AA制。
在我們眼里,唯一的身份,只有年齡。年長者為尊。
老齊的到來,卻無形中改變了這一切。
老齊長期在辦公室從事秘書工作,腦子里有著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他來的頭一天,我跟他說,歡迎他加入我們的協(xié)會,希望他拋開原來的東西,大家平等相待,開心相處。
老齊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看我,陰陽怪氣地回問,你這是哪級下達的文件?你以什么身份,憑什么資格來傳達文件精神?當場氣得我差點岔了氣。
對老劉和老黃,老齊卻非常恭敬,講話細聲細氣,經(jīng)常習慣地垂著頭,問,兩位老領(lǐng)導,還有什么交待的?
對我和老趙,老齊卻像是變了個人??次覀兊难凵瘢錆M不屑,說起話來,大聲武氣,充滿訓斥的意味。
打麻將的時候,老趙碰老劉的牌,老齊馬上發(fā)話,說,老趙,不是我講你,碰牌嘛,也得分分人呢。我打的牌,老胡打的牌,你可以隨便碰,老劉和老黃,兩位老領(lǐng)導的牌,怎么能說碰就碰呢?
老齊的話,讓正舉牌空中的老趙進退失據(jù),一臉尷尬。
吃飯的時候,老齊看見我要坐到老劉身邊,趕緊攔住我,將老黃拉過去,讓老黃和老劉挨著,自己端坐在老黃身邊后,才示意老趙和我依次落座。
老趙氣鼓鼓地來找我,說,大家退休了,都是平頭百姓,在一起玩,圖的是個自在。被姓齊的家伙這樣一攪和,讓人不但無法開心,還憋了一肚子氣。
老趙說,再這樣,以后,我就退出,不參加活動了。
我勸老趙,老齊剛來,還不懂規(guī)矩,估計老劉和老黃會說他,慢慢會變好的。
誰知道,后來事態(tài)的發(fā)展,越來越超出了我的想象。
老劉和老黃起初對于老齊的作派,多少有點不自在,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卻似乎又慢慢適應(yīng)了老齊的作派,甚至還有點又找回昔日風光的味道。
出門遠行,老劉和老黃總是被老齊安排先上車。喝酒的時候,老齊總是吩咐我和老趙給老劉和老黃斟酒,之后,還讓我們端起酒杯,恭恭敬敬給老劉老黃敬酒,說,祝老領(lǐng)導身體健康。
老劉和老黃又找到了領(lǐng)導的派頭,掃視我們一下,一口將酒干了,然后笑吟吟地,招呼我跟老趙,來來來,別客氣,大家一起,都喝,都喝。
經(jīng)老齊這么一弄,以前平起平坐的幾個人,我跟老趙卻突然間矮了半截,感覺越來越不自在了。
一次爬山的時候,窩了一肚子氣的老趙,終于發(fā)作了。
那天,我們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今天大家都忘了一件事,都沒有帶茶杯和水??诟傻妹盁煟瑳]有水喝可不行。
山腳,有家小賣部。于是,決定派人下山去買水。按以往的規(guī)矩,是大家猜拳,誰輸了,誰負責跑腿。
老趙和我,叫老劉和老黃,來,大家猜拳。豈料,卻被老齊給果斷制止了。老齊瞪著我和老趙,大聲說,這種事情,怎么能跟領(lǐng)導拼呢。要么,老趙下山去買,要么,老胡去買,實在不行,老趙和老胡一起去!
你為哪樣不可以下山去買呢?我問老齊。
這還用問嗎?我要陪在領(lǐng)導身邊嘛。老齊臉不紅筋不漲地回答。
姓齊的,你既然愛陪領(lǐng)導,那你陪著好啦。老子現(xiàn)在就下山去,但下山,是回家,不是去給你買水!
忍了許久的老趙終于爆發(fā),一轉(zhuǎn)身,氣沖沖地往山下沖去。
老趙,等等我!我沖著老趙的背影,大聲喊起來。
……
那之后,我跟老趙離開了老劉老黃,更不會搭理老齊那樣的家伙了。
我跟老趙制備了釣竿,開始一門心思去釣魚。
一轉(zhuǎn)眼,過去了許多日子。
這天傍晚,我跟老趙在城外小河邊的草地上,眼睛正盯著河面上的漂筒看,突然瞥見河道上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也拿著魚竿,在紅紅的夕陽下,向我們走來。
遠遠地,就樂呵呵地嚷,兩位老伙計,咱們也來釣魚啦。
竟然是多日不見的老劉和老黃。
姓齊的那個家伙呢?老趙問。
那個攪屎棍,攪來攪去,都攪得沒人愿意跟我們玩了。我們也不理他了,老劉和老黃異口同聲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