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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寵小冤家

        2017-03-28 21:07:40傾顧
        飛言情B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吳媽小姐

        傾顧

        簡介:紀(jì)夢霜養(yǎng)著謝明照,像養(yǎng)小寵物一樣漫不經(jīng)心,可他偏偏死心塌地對她不離不棄,他的忠心也終于換來紀(jì)夢霜的真心,可當(dāng)花好月圓時,率先出賣她的人,也是他!

        1

        紀(jì)夢霜養(yǎng)謝明照,就像養(yǎng)只小寵物似的漫不經(jīng)心。

        謝明照長得好,十九歲就腰細(xì)腿長,身上的定制的西服,勾勒出瘦窄的腰線同寬闊的背脊,臉卻還是少年人那般柔軟溫和,手指纖細(xì)修長,坐在那里彈鋼琴時,背脊挺得筆直。

        紀(jì)夢霜坐在一旁聽他彈琴,窗外春光明媚,花海開得綿延嫵媚,她的閨蜜團則坐一邊,笑瞇瞇問她:“這么漂亮的小孩子,竟然被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養(yǎng)大了,也是難得?!?/p>

        紀(jì)夢霜從小養(yǎng)什么死什么,連烏龜和仙人掌到了她手里,不出半個月都必死無疑,可謝明照竟然活了下來。

        謝明照第一次被帶到紀(jì)夢霜面前時,不過八九歲,留著童花頭,眼睛又大又圓,眼尾有些上挑,便將這天真可愛的面孔里糅進了一絲嫵媚,看起來和他那個艷冠群芳的母親有八分相似。

        紀(jì)夢霜對他沒什么好感,他像是感受到了,忽然抬起頭來,望著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大小姐?!?/p>

        這一聲倒是取悅了紀(jì)夢霜,她笑起來,問:“這是誰教你的?”

        保姆嚇白了臉,推他說:“這是姐姐,叫姐姐呀……”

        “沒有人教我。”小小年紀(jì),說話卻字正腔圓,他掙脫保姆,自己走到她面前,露出個甜甜的笑容來,“大小姐,把我留下吧,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p>

        他那樣瘦小,才剛到紀(jì)夢霜的膝頭,而那一年紀(jì)夢霜十八歲,聞言,她總算賞給謝明照一個眼神,看他即使害怕得輕輕顫抖,也要努力仰著臉討好她的模樣。

        說不清怎么的就動了惻隱之心,紀(jì)夢霜帶了一點兒憐憫的笑容說:“這么懂事兒,那就留下吧。”

        紀(jì)夢霜母親早逝,一直同父親相依為命,紀(jì)先生也寵她,所以她被嬌養(yǎng)著長大??珊髞硭l(fā)現(xiàn)紀(jì)先生在外面有了女人,長得倒是挺美,可惜說話做事都沒什么規(guī)矩,進不了紀(jì)家的門。

        她也沒當(dāng)回事兒,可怎么也沒想的到是,那女人真應(yīng)了“紅顏薄命”四個字,不到三年就去世了,留下一個小兒子,求紀(jì)先生收養(yǎng)。紀(jì)先生跟紀(jì)夢霜說這件事兒的時候,紀(jì)夢霜只愣了一下,就笑起來,打趣道:“爸,您這是老蚌生珠?”

        “瞎說?!奔o(jì)先生被逗笑了,無奈地道,“她只跟了我三年,我們要是能生個八歲的兒子,那也太有本事兒了?!?/p>

        這便是紀(jì)先生的愛了,不走心,花大把的錢養(yǎng)金絲雀,死了也不大可惜。他拿這事兒當(dāng)個趣事兒跟紀(jì)夢霜提了,沒想到紀(jì)夢霜真把謝明照留了下來。

        謝明照懂事兒,小小年紀(jì)就看得懂眼色。

        紀(jì)夢霜脾氣不太好,還有起床氣,早上踩著拖鞋從屋里出來,就看到她桌前擺了一瓶姜花。那花上還帶著露珠,襯著天青色的長頸瓷瓶,倒是素雅又香艷,一邊的謝明照小心翼翼地替她拿了片面包,在上面抹了抹茶醬同杏子醬,然后遞給她。

        她有些訝異地接過,轉(zhuǎn)頭問吳媽:“你跟他說過我的習(xí)慣?”

        “沒有呀?!眳菋尶戳艘灿行┏泽@,卻又笑了,“這孩子勤快,大早上的就給你摘了花,大概是平常看你怎么吃的,記住了吧?!?/p>

        他才來了三天,倒是真的聰明。紀(jì)夢霜被他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逗樂了,看他一雙眼睛烏黑又乖順,屈尊摸了摸他的頭說:“待會兒讓吳媽給你燉碗牛奶蛋,看你這樣瘦,是該好好補一補了。”

        2

        后來大家說起來,都說謝明照天生狡猾,在紀(jì)夢霜手下討生活,卻是越來越受寵。

        紀(jì)夢霜難伺候,他偏偏能把她的小脾氣摸得透徹,到了后來,甚至讓她離不開自己。畢竟不是誰都能這樣合心隨意,又知情識趣。

        那段時間,她們?nèi)ψ永锪餍叙B(yǎng)小狗,越漂亮的越好,一群大小姐沒事兒干,變著法子給狗打扮。紀(jì)夢霜剛養(yǎng)死了一只茶杯犬,看著她們攀比不說話。

        紀(jì)家最有錢,大家以她馬首是瞻,看她興致不高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恰在此時,謝明照從后面端著茶點過來。天氣冷,他穿一件雪白狐裘,簇?fù)碇逍銣厝岬囊粡埬?,看起來乖巧極了。有人湊趣說:“大小姐還需要養(yǎng)什么狗,有這么個小家伙跟著,可是聽話多了。”

        紀(jì)夢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家也跟著一起笑,她挑眉看去,謝明照也低著頭輕輕笑,像是一點兒也沒聽明白這話里是什么意思。

        再到后來他長大了,還自己學(xué)會了彈鋼琴,紀(jì)夢霜支著下巴聽,閨蜜看她聽得認(rèn)真,揶揄地說:“這么喜歡,怎么還沒弄上手?”

        紀(jì)夢霜一挑眉,不搭理她,她討個沒趣,面子下不來,便說:“不要的話給我呀,最近天冷,我就缺個暖床的?!?/p>

        下一刻,紀(jì)夢霜抬手就把面前的小桌子掀翻了,桌子上放著的甜點三層塔滾了一地,雕著細(xì)細(xì)花紋的銀盤子骨碌碌地滾到了謝明照腳邊。謝明照手不停,繼續(xù)彈著鋼琴,紀(jì)夢霜面色還是懶懶的,似笑非笑地說:“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清,再說一次?”

        那人哪敢再說,臉色變了又變,最后找了個借口就溜走了。紀(jì)夢霜打了個哈欠,大家看懂她的意思也都走了。等人都散了,謝明照這才站起身,走到謝明照面前。

        謝明照個子很高,卻不顯得笨拙,因為肌膚白皙,看起來文雅而又憂郁,紀(jì)夢霜抬手,他便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先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這才半跪在她身邊問:“怎么不開心了?”

        紀(jì)夢霜不說話,挑起他的下巴,他順從地抬起頭來,眼睛還是那樣溫潤烏黑,像一顆光華內(nèi)斂的寶石。她慢慢低下頭,在他的嘴角輕輕地碰了碰,沒有絲毫煙草的臭味,只有甜且冷的氣息,像是從遙遠(yuǎn)的叢林踏過黑夜而來。

        這個吻令謝明照笑起來,他溫柔地問:“為了我不開心?”

        “她們不該那樣說你?!彼f,“打狗還要看主人。”

        “我是你的,你喜歡怎么樣都可以?!彼f。

        陽光透過花房的玻璃照了進來,像是金色的海浪掃在地上,他跪在一片金色中,烏黑的發(fā)柔軟地貼在她的指邊,她用指尖繞起一縷,他微微吃痛,卻面色不改,連一點兒反抗的樣子都沒有。

        多么完美無缺的一件藝術(shù)品,擺在家中,不但能拿來炫耀,自己看了也賞心悅目。

        紀(jì)夢霜收回手來,忽然說:“抱我回去?!?/p>

        謝明照便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橫抱在了懷中。她個子高挑,可他抱起來毫不費力,還能問她:“一會兒要點兒什么香?”

        “雪松木的?!彼竭厧弦稽c兒笑意,“和你的味道有些像?!?/p>

        謝明照已經(jīng)十八歲了,脫下衣服,能看到身上的肌肉形狀漂亮得如同雕塑,紀(jì)夢霜喜歡讓他躺在床上,看著他的肌肉如同用絲絨包裹著的鐵塊,是力與美的象征,她的絲綢睡衣滑落在肩頭,長長的發(fā)也披散下來,他被她挑逗得額頭出了汗,卻一動不動,只是凝視著她,低聲說:“大小姐……”

        “叫我什么?”

        她挑起他的下巴,唇邊帶著笑意,歪著頭看他。他也笑起來,溫柔道:“紀(jì)姐姐?!?/p>

        “真乖。”

        她俯下身去,舌尖自他的肌膚上一寸寸劃過,這刺激令他差點兒呻吟出聲,卻又記得她不愛聽這些聲響,便緊緊咬住唇,血色褪去,像是失了色的玫瑰花瓣,美得妖嬈不祥。紀(jì)夢霜用指尖拂過他的唇,他乖巧地張開嘴,將她的手指含入口中。

        室內(nèi)的香氣是纏綿的味道,帶著一點點麝香同土耳其玫瑰的味道,謝明照替她蓋好被子,又?jǐn)Q了毛巾替她清理身上。紀(jì)夢霜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是伸出手抱住他,給了他一個吻,又含糊說:“別收拾了,來睡覺吧?!?/p>

        “好啊,”他彎著眼,微笑說,“大小姐?!?/p>

        3

        其實紀(jì)夢霜也說不清自己同謝明照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她比謝明照大了八歲,她讀大學(xué)的時候他才剛上初中,有天回來時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的小蘿卜頭竟然已經(jīng)長得這么大了。

        不過還是那么乖巧,看到她就立刻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聲大小姐。紀(jì)夢霜那天心情好,覷了他一眼,問道:“看的什么書?”

        “《瓦爾登湖》。”

        “你這個年紀(jì),看得懂嗎?”

        他不說話,只是笑。紀(jì)夢霜沒再多問,越過他去找吳媽要飯吃,偶然一回頭,看到他坐在沙發(fā)上,被光拉出長長的影,織錦的紋路自他身下蔓延開來,而他是雪白無瑕的存在,眉眼低垂,不染塵埃。

        再后來紀(jì)先生去世了,那天下著大雨,紀(jì)夢霜從門外走進來時渾身都濕透了。謝明照還在看書,這次換了本外國的詩集,紀(jì)夢霜沒理他,夢游一樣走過去,他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站立不穩(wěn),大著膽子抱住她,小聲說:“大小姐,您沒事兒吧?”

        “放開我?!彼话褜⑺麚]開,自己扶著墻站起來,“和你沒關(guān)系。”

        紀(jì)先生的葬禮在第二天,按規(guī)矩紀(jì)夢霜該去給他守一夜,可她就這樣走回來,腳上的高跟鞋不翼而飛,一雙赤足上星星點點滿是泥濘,謝明照看著她跌跌撞撞地推開紀(jì)先生書房的大門,到底還是跌坐在了地上。

        地上鋪的是羊毛毯,用溫柔的顏色繡了玫瑰同百合,她坐在花中,渾身都在向下淌水,狼狽到了極點,卻仍是美而冷傲的。

        謝明照曉得自己應(yīng)該離開,并為她關(guān)上門,卻還是走了過去,想要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可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面上的水不是雨——她一直在無聲地哭泣。

        察覺到他的靠近,紀(jì)夢霜立刻揮動手臂將他推開,修得尖尖的指甲劃過他的臉頰,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卻沒有反抗,只是將她抱進懷中,連聲說:“我在這里,紀(jì)姐姐,是我呀,別怕……”

        她混沌的世界里終于投進來一束光,他逆著光望著她,眼睛還是烏黑的,同記憶里那可憐兮兮的小孩子一樣。

        紀(jì)夢霜忽然顫抖了一下,接著沉沉地舒出一口氣來,將堵在喉中的哭聲釋放出來。窗外下著大雨,世界是昏暗的,他穿著白襯衫,緊緊地抱著她,任由她大哭。

        許久,她終于停下哭聲,他便將她抱到書桌后放好,并道:“我馬上回來?!?/p>

        過了一會兒,他端著熱水同醫(yī)藥箱回來,半跪在她面前,替她將腳上的泥擦干凈,她這才察覺到疼,微微蹙起眉來,他如有所感地抬起頭說:“忍一忍,我替你把異物都挑出來?!?/p>

        “你一個男孩子,心怎么這么細(xì)?”紀(jì)夢霜忍不住道。

        謝明照一笑,扯動臉頰上被她抓出來的傷口,又收斂了笑容道:“我跟吳媽學(xué)的?!?/p>

        “想不到吳媽還找到你這樣一個繼承人。”說著,她抬起他的下巴,輕輕地拂過他微微紅腫的傷口,有些惋惜地說,“長得這么漂亮,破相了怎么辦?”

        “破相的話,大小姐會嫌棄我嗎?”他反問。

        “當(dāng)然不會……”

        “那就無所謂了。”

        聞言,她有些愕然,許久,笑了起來,說:“你這嘴這么甜,等長大了要哄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p>

        那一夜他睡在紀(jì)夢霜的床下,夜里紀(jì)夢霜猛地驚醒,他就握住她的手,輕聲說:“別怕……”

        紀(jì)夢霜聽到他聲音終于冷靜下來,拍了拍枕邊說:“上來?!?/p>

        “可是……”

        “怎么不叫我紀(jì)姐姐了?”

        “是我僭越了?!?/p>

        “現(xiàn)在拒絕我就不僭越了?”

        他不說話,半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接著床的一邊被壓得微微向下,紀(jì)夢霜順著翻過去,正巧落入他的懷中。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他像是僵住了,在她懷中一動也不敢動。就在紀(jì)夢霜聞著他身上清爽的少年味道快要睡著時,他忽然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伸出手來,同樣抱住了她。

        那一夜風(fēng)狂雨驟,可這一方天地是絕對的安然與靜謐。

        那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哪怕沒有半分關(guān)系,可她被他抱著,那顆自父親去世后便再難跳動的心,竟然漸漸地放松了下來。

        第二天,紀(jì)夢霜帶著謝明照一同去了墓地,車?yán)?,她一襲黑衣,眉眼冰冷,妝容無可挑剔,因為她往后便是紀(jì)家的掌控者,那些旁支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所以她絕對不能表現(xiàn)出一絲軟弱。身邊的謝明照先下了車,然后朝她伸出手,她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里,微笑著說:“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歲?!?/p>

        “我當(dāng)年見到你時,也是十八歲。明照,往后的路,就要我們一同走了?!?/p>

        4

        那是紀(jì)夢霜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沒有半分纏綿,凄風(fēng)苦雨間,冷如利刃。

        可他握著她的手,感受到她在微微顫抖,便輕輕地捏了捏,又對著她彎眼笑道:“大小姐,我會一直陪著您的?!?/p>

        他說話向來算數(shù),這樣一陪便是十多年。

        早上紀(jì)夢霜賴床,手機震得從床邊掉下去也不管,一邊謝明照替她拾起來,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后,俯身在她耳邊小聲地說:“是潘先生?!?/p>

        潘先生全名潘晏,手里握著全東南亞的橡膠生意,還在阿拉伯那邊有三口石油井,說是富可敵國也不夸張。紀(jì)夢霜同他合作,是軟磨硬泡了好久才求來的,由不得她任性。謝明照看著她眼睛也不睜地接過電話,開口還是冷清的聲音,似笑非笑地說:“潘先生,這么早打電話來,有什么事兒嗎?”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她掛了電話,半晌,忽然抬手將手機扔了出去。謝明照嚇了一跳,她已經(jīng)坐起身來,頭發(fā)披在肩頭,仍是慵懶的模樣,可眉眼里帶了三分怒火。

        “簡直是欺人太甚!”

        她家教太好,罵人也罵不出什么新鮮詞來,只能坐在那里生悶氣。謝明照走出去,替她端了杯熱牛奶進來,她伸手去接,卻被他避開,站在那里對著她笑:“這樣好的早晨,就別生氣了?!?/p>

        紀(jì)夢霜不理他,他也沒再說話,自顧自地喝了一口牛奶,這簡直大逆不道。紀(jì)夢霜眉頭一挑,剛要說話,他卻俯下身來,將一口牛奶哺了過來。

        他的舌是軟的,牛奶是燙的,更讓這舌也有了熾熱的溫度。紀(jì)夢霜吞咽不及,牛奶便順著她的嘴角滴落下來,被他用指腹輕輕抹去。等兩人分開時,紀(jì)夢霜已經(jīng)氣喘吁吁,手臂無力地攀附在他的肩頭上。

        “你從哪里學(xué)來的?”

        “不喜歡嗎?”

        紀(jì)夢霜笑起來,道:“你長大了,就不聽話了?!?/p>

        “那你會不要我嗎?”

        “不會?!?/p>

        聽了這樣簡單的承諾,他就開心起來,在她額上親了一口,又哄著她說:“該起來了,吳媽做的飯涼了,會不高興的?!?/p>

        吳媽從小照看著他們長大,是難得的管得住紀(jì)夢霜的人。聞言,紀(jì)夢霜不情不愿地坐起來,然后抬起腳,說:“幫我穿鞋?!?/p>

        他毫無怨言地蹲下身,拿著那只黑色天鵝絨做的睡鞋,替她輕輕地套進腳上。他微微低著頭,沒有梳過的發(fā)絲柔軟地垂下來,紀(jì)夢霜看著他,只覺得賞心悅目,他卻忽然握住她另一只腳,在她雪白的腳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這一吻輕如春風(fēng),一點點吹開湖面,露出點點漣漪,不是沒有過更親密的舉動,可紀(jì)夢霜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腳上開始蔓延,一路攀升至全身,她忽然有些不自在,自己將剩下的那只鞋穿上,然后從他身邊走過,下了樓。

        樓下的吳媽看到她,嘮叨說:“整天賴床,明照比你小,還起得比你早,好意思嗎?”

        “哎呀,吳媽,你不要念叨了?!?/p>

        紀(jì)夢霜抱怨著坐下,叼了塊面包在嘴里,忽然問道:“我真的比他大很多嗎?”

        5

        這天紀(jì)夢霜上班時,有些不務(wù)正業(yè),對著鏡子照了半天。秘書和她關(guān)系好,揶揄說:“這是春心動了?”

        “瞎扯?!闭f著,她又忍不住問,“你看我老嗎?”

        她如今二十多歲,正是女人最美麗的年華,耳邊戴著兩顆鉆石墜子,旁人戴了總顯得艷俗,可她美得大氣,燈光一掃,便顯得風(fēng)華絕代。

        秘書不曉得她又發(fā)什么瘋,翻個白眼說:“大小姐,您要是老,讓我們還有活路嗎?”

        紀(jì)夢霜被她夸得一時信心滿滿,可看著街頭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滿滿的青春活力怎樣都學(xué)不來。她心情本就不好,一低頭看到潘晏又發(fā)來短信。

        潘晏年紀(jì)輕,繼承了家中的大筆財富,成了鉆石王老五,可他不知道哪里搭錯了筋,竟然開始追求紀(jì)夢霜。紀(jì)夢霜從小脾氣就硬,被人告白了沒什么少女情懷,直接把情書丟進垃圾桶。后來有人不信邪,強行壁咚她,反被她一腳踢在下身。

        從此她惡名遠(yuǎn)揚,身邊除了一個謝明照,再沒有人敢追過來。

        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潘晏,倒真是稀奇。紀(jì)夢霜懶得搭理他,拿出以前的老一套,拒人于千里之外,當(dāng)一朵高嶺之花,可他比她還有錢,最可氣的是,他手里的生意,她非常想要拿下來。

        前因后果一番思考,紀(jì)夢霜忍了又忍,才壓下火氣,給他回了一條:“做什么?”

        他像個沒什么本事的紈绔子弟,手機不離身,立刻回復(fù)道:“晚上一起吃飯?”

        紀(jì)夢霜懶得理他,將手機丟到一邊,自覺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上掳嗪蟪鰜戆l(fā)現(xiàn)他竟然已經(jīng)把車開到了樓下,招搖的布加迪威龍搖下半扇車窗,他的臉從后面露出來,他微笑著說:“紀(jì)小姐,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居然在這里遇到了你?!?/p>

        “潘先生,”紀(jì)夢霜沒好氣地說,“這是我的公司,遇到我太正常了。”

        潘晏臉皮夠厚,聞言也不生氣,還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到了一家私房菜館后,紀(jì)夢霜無奈,找機會給謝明照打了個電話,這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包廂。

        潘晏會吃又會玩兒,找的這家私房菜館仿老式的江南建筑,小橋流水,燈籠一盞一盞地掛在檐下,只照亮一片地方,隔得遠(yuǎn)些,便又混沌起來。他已經(jīng)點好了菜,親自給她盛了一碗魚片粥,微笑著說:“紀(jì)小姐貴人事忙,真是難得能抽出時間賞臉?!?/p>

        “潘先生說笑了,您的邀請我哪一次不是排在最前頭?”

        這樣的客套話,他卻似乎當(dāng)了真,有些委屈地道:“前兩天我早上給你打電話,還沒說完就被你掛了。”

        提起來紀(jì)夢霜就來氣,這個人在電話里直接拿生意威脅她,說什么不來的話就要和香港那邊的公司接觸了。紀(jì)夢霜從來吃軟不吃硬,當(dāng)即就把電話掛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這一招不行,便又開始軟磨硬泡。

        紀(jì)夢霜喝了口粥,這才淡淡道:“我起床氣大,委屈您了。”

        兩人眉來眼去地打官腔,一頓飯吃得漫不經(jīng)心,紀(jì)夢霜挑食胃又不大好,只覺得隱隱作痛,吃完坐上車時,潘晏忽然湊過來,伸手替她系上安全帶,系好又不離開,在離她那樣近的地方笑著說:“我不大明白,你怎么就這樣看不上我呢?”

        按理說來,他長得非常英俊,眼睛含情,又愛挑著嘴角似笑非笑,看起來英俊中自有股倦怠慵懶的味道,況且他還有錢,這樣的男人總是討女人喜歡的,大概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滑鐵盧,他說的是玩笑話,可看著紀(jì)夢霜的眼睛又那樣認(rèn)真。

        紀(jì)夢霜同他對視,不過片刻便垂下了眼睛,回答道:“我有喜歡的人了?!?/p>

        “那個姓謝的小家伙?”他笑起來,“他那么年輕,就能把你一顆心騙走了?”

        紀(jì)夢霜討厭他話中的鄙夷,蹙起眉來道:“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別生氣呀?!彼嫠砹死眙W邊的發(fā),慢條斯理地說,“看在你這么傻的分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p>

        6

        紀(jì)夢霜回來時,看到謝明照正站在門口。

        屋外風(fēng)是冷的,他只穿了件白色的毛衣,上面帶一點兒柔軟的兔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柔軟而干凈。紀(jì)夢霜剛停下車,他就已經(jīng)快步走來,替她拉開車門,溫柔地說:“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不是說了和潘晏出去吃飯了。”

        她把包丟給他,自顧自地進了門,房里吳媽在看電視,聽到她回來了,就開始絮叨:“不是說今晚不回來了?明照還擔(dān)心了你半天,差點兒要去找你……”

        “吳媽,”紀(jì)夢霜打斷吳媽,疲憊地道,“我累了?!?/p>

        吳媽看她一臉倦色,到底心疼她,去給她放了水讓她泡個澡。她把衣服丟了一地,赤著腳跨進浴缸,水汽蒸騰,將整個房間都淹沒在蒼白的霧氣里。門被輕輕推開,謝明照走了進來,從身后抱住了她的肩頭,低聲說:“出什么事兒了嗎,怎么心情這樣差?”

        他總有這樣敏銳的直覺,只要她稍有不快,他就能敏感地察覺到。紀(jì)夢霜半側(cè)著頭看他,水霧迷蒙間,他的發(fā)被打濕了,貼在面頰上,他是那樣溫柔而脆弱的存在,哪怕已經(jīng)成年,看起來仍有少年的青澀,被她注視時,他的臉漸漸紅了起來,說不清是因為浴室溫度太高,還是因為羞澀。

        紀(jì)夢霜抬手輕輕拂過他的面孔,他笑起來,吻住她的掌心,含糊道:“喝酒了嗎?”

        紀(jì)夢霜“嗯”了一聲,他的吻從掌心一路灼燒至心口,這么多年……這么多年了,原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是這樣的。

        她從水中坐起,抱住了他,身上的水打濕了他的襯衫,他怕她摔倒,連忙護住,卻聽到她在他耳邊低聲說:“今天我差點兒沒能回來……”

        他頓了一下,旋即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么?”

        “有人給我下了藥,我被潘晏帶上車時就覺得不對勁兒,要不是今天有交警查酒駕,車子被攔下了,我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被帶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她像是想起了剛才的種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旋即將他抱得更緊,又道:“你說,人怎么能這樣壞呢?”

        他吻住她的額頭,從眉心一路親吻至鼻尖再到雙唇,直到她不再發(fā)抖,才安撫地說:“別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了……”

        “真的嗎?”

        她望著他的眼睛,像是絕望,又像是篤定,下一刻,她雙手?jǐn)堊∷牟弊?,將他狠狠地帶入水中,浴缸里的水蕩開漣漪,如同青碧色的玉石一般,淹沒了整個世界,她在水下吻住他的嘴角,在他回應(yīng)前狠狠地咬下。

        口中蕩開了血腥氣,他吃痛,卻沒有從她的傷害中掙脫,只是緊緊地抱住了她。世界在傾塌,沉入蒼涼的大海,他們是彼此的依靠與退路,就這樣相擁,仿佛要溫暖彼此。

        許久,兩人從水下探出頭來,一同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水從浴缸漫到地上,他打橫抱起她,一路滴著水走到床邊,又一次糾纏在了一起。紀(jì)夢霜親吻他,像是世界末日將要到來一樣,兩條舌糾纏在一起,在嘴中彌漫開清苦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紀(jì)夢霜將謝明照推開,他倒在床上,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捏著他的下巴微笑著道:“我對你不好嗎?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你母親勾引了我父親,可我父親根本沒打算養(yǎng)你,是我收留了你,錦衣玉食地養(yǎng)大,可你是怎么報答我的?”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她便笑起來,像是毫不在意,又仿佛氣得磨牙吮血,朝他怒吼:“你出賣我!你把我賣給了潘晏!你給他出謀劃策,用藥迷昏我,然后把我?guī)ё??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p>

        話音落下,室內(nèi)安靜得如同有什么東西已然死去,紀(jì)夢霜這才聽到,自己的喘息聲這樣的大,許久,久到她以為自己也已經(jīng)死去,才聽到謝明照淡淡地道:“是啊,我出賣了你?!?/p>

        “為什么?”

        “為什么……”他笑起來,像是覺得這個問題非??尚Γ澳銌栁野涯惝?dāng)作什么,那你呢?我叫你大小姐,又叫你紀(jì)姐姐,可我明白,我只是你的一條狗?!?/p>

        他這話殘忍又決絕,一瞬間便將所有深情款款的假象剖開來,分明是她居高臨下占盡先機,可他眉眼冷淡下來,一瞬間,便把過去那個溫柔的少年從世上徹底抹去。

        原來他一直是這樣的,是她看不清楚,自討苦吃。

        她也笑起來,筋疲力盡地倒在他身邊,兩人并肩躺著,仿佛仍是情投意合的模樣。

        “我就知道不該相信潘晏的,他那個人,不是心甘情愿的獵物就不肯下手?!?/p>

        “是呀,所以他把你出賣我的事兒都說了出來,說是想要少一個競爭對手。”

        “你剛剛喂給我的藥……”

        “就是你給他的,他又原封不動地給了我,現(xiàn)在物歸原主了?!?/p>

        理智開始一片片剝落,謝明照緩緩合上眼,最后又笑了起來,說:“競爭對手……他竟然把我當(dāng)成競爭對手?真是……”

        真是太可笑了。

        7

        “按你說的,我把他關(guān)起來了,就在小蒼山上的別墅里,整個山頭都被我買下來了,除了我和你,誰都上不去?!?/p>

        身后伸過來一雙手,繞過紀(jì)夢霜纖細(xì)的腰肢,將她整個人抱在了懷中。紀(jì)夢霜聽著潘晏說的話,眼睛卻望著窗外。楓林如火海,燃燒著整片天空,她站在這里,分明自由自在,卻又寸步難行。

        那一夜,她把口中含著的藥哺到了謝明照的口中,待他藥效發(fā)作后,便悄無聲息地將他送入了潘晏的山頂別墅里。說是靜養(yǎng),其實三人都心知肚明,這分明是囚禁。

        一顆雨珠重重地打在窗上,緩緩滑落出慘淡的尾,紀(jì)夢霜偏了偏頭,避開潘晏的唇,只是說:“這別墅原本是為誰準(zhǔn)備的?”

        “為你?!鄙砗蟮哪腥诵ζ饋?,“由他親自裝修的,每一寸都是他替你選擇的,如今用作他自己的住處,一定也很滿意吧?!?/p>

        聞言,紀(jì)夢霜也笑了起來,像是這話真的令人捧腹,她笑得太用力,眼圈都紅了起來,語調(diào)仍是平淡:“不,他不會喜歡的。”

        “他選的,一定都是我喜歡的東西。而我喜歡的,他都不會喜歡?!?/p>

        她愛花哨,喜歡富麗雍容,而他喜簡樸,越是精致簡約越好,原來兩人從這里便走上了岔路,漸行漸遠(yuǎn)。她以為不必說,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心,可原來他心里一直覺得她只是把他當(dāng)作玩物。

        紀(jì)夢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推開潘晏的手臂自顧自地走開。潘晏跟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說:“怎么,還對他念念不忘?他除了長得好,又有哪里值得你這樣對待?”

        “我二十一歲那年,他送了我一件禮物?!彼鋈徽f起來,卻是這樣不相干的話,“一個翡翠盒子,不知道他哪來的錢買這樣貴重的禮物,那時我脾氣不好,看了一眼就要他出去跪著。他老實,果然跪了一夜,第二天發(fā)起了高燒。還是吳媽同我說,那是他拿自己的壓歲錢,求著吳媽去開了個戶頭炒股賺的,一分錢都沒花在自己身上,就為我買了一份生日禮物。”

        “我聽了果然自責(zé),又驚喜于他竟是個金融天才,便特意抽出一大筆錢專門給他炒股用,等他成年,更是在公司為他尋了個職位,他會做人、手氣又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金融部的部長,我本想過完年把他調(diào)到董事長辦公室,要他幫著我……”說到這里,她短促地笑了一聲,聽起來更像是一聲嘆息,“如今想想,他對我的好,三分真,七分,都是畏懼與算計,畏懼我會趕走他,算計的,則是我的心軟。”

        一樁樁、一件件,往日只覺得是少年人的心意,熨帖入心底,便有了三分纏綿,可如今看來,那只是冰冷精密的算計,令人齒寒心冷,把舊日的情誼摔得干凈。

        潘晏聽著,忽然問:“那盒子呢?”

        紀(jì)夢霜頓了頓,冰冷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像是戴了張面具一樣,許久,她從放在一邊的包里拿出那翡翠盒子,日子久了,顯出溫潤的碧綠,像是剛從深潭中起出的寒冰,剔透到了極點,竟是如此模樣。

        她在里面只放了枚戒指,拿草編的,已經(jīng)泛黃,卻能看出是被精心保存的。潘晏挑挑眉,正要說話,就看到她凝視片刻,抬起手來將這匣子砸得粉碎。翡翠四散,一粒粒碎屑如寒冰一般,跌落在她的腳邊,只明亮了一瞬就又暗淡了下去。

        她看也不看,抬腳邁過去,又側(cè)過頭來微微一笑,冷冰冰地說:“麻煩你找人收拾一下?!?/p>

        “這事兒放下了?”

        “放不下?!彼f,“他傷了我的尊嚴(yán),我只是恨上了他?!?/p>

        紀(jì)夢霜驕傲,從來不肯落于人后,曾經(jīng)她學(xué)鋼琴,只比別人慢了一步拿到證書,便徹夜不眠地練習(xí),等紀(jì)先生發(fā)現(xiàn)時,琴鍵上血跡斑斑,竟是她指尖已被磨破。可她只字不吐,只是說:“別人有的,我憑什么沒有?”

        這樣的驕傲,這樣的執(zhí)拗,紀(jì)先生一面欣喜,一面又擔(dān)心,曾對著謝明照的母親提過一次,卻也只說:“我怕她將來,用情太深?!?/p>

        她將所有的情都用在了謝明照的身上,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可他回報給她的,只有背叛。

        潘晏跟她說過:“我本來對你沒有多大興趣,是你這個好弟弟搜集了你的資料送到我面前,又百般地夸獎你,后來更是牽橋搭線,引著我見了你一面,結(jié)果一見鐘情。謝明照這個人太可怕,洞察人心的本事兒連我都自愧不如。”

        “你見過我?什么時候?”紀(jì)夢霜疑惑道。

        聞言,潘晏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卻還是說:“你生日那天,博物館門口,有個人同你擦肩而過,你大概沒有注意,那便是我?!?/p>

        紀(jì)夢霜這才回憶起那一天,謝明照為她包下整座博物館,因為曉得當(dāng)初紀(jì)先生總愛帶她來這里。她明明高興,又裝作淡定,翹起的嘴角卻是怎么都拉不下去的。最后實在忍不住,她抱住他親了一口,問他:“對我這么好,想要我怎么獎勵你?”

        他一笑,說了一句:“我不要獎勵,我只要你?!?/p>

        再多的深情,摻了算計,便倒人胃口。紀(jì)夢霜將指間夾著的煙在酒杯中摁滅,一縷煙輕輕向上,似是要升入云霄,卻分明只能桎梏于這翻手之間。

        8

        紀(jì)夢霜將謝明照囚禁了半年,待到春花開謝,方才第一次踏入那棟別墅。

        別墅是巴洛克風(fēng)格,以奢靡的金銀為飾,窗簾是天鵝絨,繡著大朵的玫瑰,羊毛的地毯上姹紫嫣紅,開遍了十六色薔薇,而他依舊坐在沙發(fā)上,膝上放著一本書,穿一件焦糖棕的毛衣,就那樣靜靜地倚在靠背上睡著了。

        窗子開了半扇,將沉沉的窗簾吹開一角,他的手順著膝頭滑落,書頁翻飛如蝶,發(fā)出沙沙的聲音。紀(jì)夢霜一時竟想不起他的模樣,只記得那一張白凈的面孔上,一雙眼睛光華內(nèi)斂,如同黑色的琥珀。

        她慢慢走過去,將窗戶關(guān)上,輕微的聲響讓他睜開了眼睛,看到她,他臉上毫無驚訝之色,只是露出個笑容來,輕聲說:“你來了。”

        他不再叫她大小姐或者姐姐,似乎將兩人的關(guān)系定位成陌生人,最熟悉,也最疏遠(yuǎn)。紀(jì)夢霜在他身邊坐下,他便抬手替她倒了杯茶,又問她:“有什么事兒嗎?”

        她將他關(guān)在這里半年,不能踏出門口一步,平常人大概會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折磨里瘋掉,可他一如往常,仍是這樣溫柔。紀(jì)夢霜終于明白,自己錯將一條狼當(dāng)成了寵物狗,嬌養(yǎng)他、愛護他,實際上卻是在折辱他。

        錯誤的愛得不到正確的回應(yīng),如同無望到極點的暮色,她坐在那里,想不起自己要說什么,許久,才緩緩開口:“你想出去嗎?”

        聞言,他沒出聲,先將膝上那本書放到一邊,才望向她。他的眼睛和面容,在這一瞬間同過去的記憶重疊在一起。紀(jì)夢霜像是看到了那個不安的孩子,那個在深夜里輕輕地抱著她,說著自己會陪在她身邊的少年。

        時光打馬而過,明明知道這些都是虛假的,可她偏偏留戀。

        不知道謝明照從她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什么,他微微揚起下巴,用一種從未有過的驕傲與冷漠對著她。

        “你要殺了我?”

        “為什么這樣說?”

        “紀(jì)小姐,”他說,“我太了解你了,你容不得背叛,更容不得被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狗背叛。如果別人背叛你,你只會一笑了之,因為他們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我不一樣,我的背叛就像狠狠地給了你一耳光,是你看走了眼的證據(jù),你的驕傲被我撕爛了,你怎么能容得下我?”

        說完,他又笑了一下,還有心情替紀(jì)夢霜續(xù)茶。紀(jì)夢霜拿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贊許道:“云山曉霧,這茶真的不錯。”

        “所以,你和潘晏在一起了嗎?”他忽然問。

        “沒有?!彼卮?,“我們兩個太像了,一樣的驕縱不可一世,兩把刀在一起,只會折斷其中的一把,他是個聰明人,追求了我一段時間便放棄了,只把這棟別墅送給了我,當(dāng)作禮物。”

        “也包括我?”

        “是呀,”她笑起來,“也包括你,你也是禮物的一部分?!?/p>

        而后,兩人便相對無言,似是把這一生的話都說盡了。可是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她話多,又嫌棄別人愚笨,便只愿在他面前多話。他總是側(cè)著頭靜靜地聽著,適時地笑,適時地給她遞上一杯茶。

        她以為那是默契無間,其實是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

        錯了太多了,從頭到尾。她留下了他,漫不經(jīng)心地養(yǎng)大,卻又向他要求愛,他不會給的,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對他的羞辱啊。

        紀(jì)夢霜掏出一把槍來,抵住他的眉心,槍口是冰涼的,帶著硝煙的味道,他一動不動,她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慢慢地扣動扳機說:“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愿意一輩子跟在我身邊,我就放你出去,否則……”

        “你殺了我吧?!彼驍嗨凹o(jì)小姐,我寧愿死,也不愿意再在你身邊了?!?/p>

        四目相對,謝明照眼底竟然有解脫的神情,紀(jì)夢霜大笑起來,手在顫抖,卻無論如何都扣不下扳機。許久,她把槍扔給了他,說:“我給你的最后一個選擇,就是你殺了我,到時候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也記得,我留下過遺囑,如果我出了意外,紀(jì)氏便由你繼承?!?/p>

        大概真的是愛吧,不然也不會昏了頭,定下這樣的遺囑,那時只以為是對他的憐憫,可原來竟是愛情。

        謝明照抬起頭來,眸中仍是冷冷的,眼底卻藏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你……”

        “這不就是你曾經(jīng)的計劃嗎?讓潘晏把我?guī)韯e墅囚禁,再以我失蹤的名義繼承紀(jì)氏,如今不過是晚了半年,謝明照,來吧?!?/p>

        謝明照終于撿起了槍,慢慢地瞄準(zhǔn)了她。紀(jì)夢霜望著他,十多年的愛恨轉(zhuǎn)瞬即逝,到了最后,剩下的也不過是這艱難的一槍。

        “紀(jì)夢霜……”他問,“為什么?”

        “誰知道呢?!彼ζ饋恚嶂^看他,像是曾經(jīng)看著他替自己念詩,“大概是因為,我愛你吧?!?/p>

        槍聲響起來,在這空曠的別墅里久久回蕩,林間的飛鳥驚起,掠過天際,沒入了看不見的遠(yuǎn)方。

        9

        謝明照被送上飛機時,紀(jì)夢霜沒有去送他。

        她在別墅里,面對著篝火出神。一旁的潘晏喝了口酒,摸了摸地上的彈痕,無奈道:“你說你發(fā)的是什么瘋,萬一他真的對著你開槍了怎么辦?”

        “不是還有你嗎?”她說,“如果他真的開了槍,我死了,你拿著我特意留下的錄像帶,輕而易舉就能把他送進監(jiān)獄,到時候他殺人償命,也算是公平?!?/p>

        潘晏被她說得梗住,許久,舒了口氣,道:“還好我沒有繼續(xù)追求你,被你這樣的人愛上,也太可怕了?!?/p>

        紀(jì)夢霜不再理他,笑了起來,對他的話很是贊同。屋內(nèi)只聽得到爐火噼啪作響,半晌,潘晏又問道:“他明明有機會殺了你,卻又把槍口移到了你的腳下,也許,他也有些愛你?”

        記憶又回到了那一刻,他的槍口對準(zhǔn)了她,再沒有顫抖與遲疑,他笑了,第一次笑得那樣無所顧忌。

        “其實我一直想叫你姐姐,可是媽媽去世前告訴我,一定要叫你大小姐,因為我沒有資格當(dāng)你的弟弟??晌摇晌曳置麟x你那樣近……為什么,就要比你卑微?我連愛你都不配……”他說著,最后一次說,“紀(jì)姐姐,再見了?!?/p>

        紀(jì)夢霜合上眼,耳畔響起巨大的槍聲,可她仍站在那里,片刻,終于睜開眼睛,卻看到謝明照將槍口指著地板,子彈已經(jīng)深深地沒入地下。

        “這一槍之后,我們一筆勾銷。”他說,“我終究下不去手?!?/p>

        那時的他哭了,眼淚從眼尾落下,然后不見了蹤影。他愛她嗎?猜不到,也不能去猜。她把他送去外國,送到他最喜歡的匈牙利學(xué)畫畫,她給了他花不完的錢,還有股票和基金,他能夠很好地活著,過自己想過的,沒有她的生活。

        “就當(dāng)是,回報他沒有殺我,卻又陪伴了我這么多年吧?!彼f。

        可她不知道,飛機上,他拿出胸口藏著的那張照片,以指尖輕輕拂過。照片里,她不過十八歲,牽著他的手站在花叢里,陽光那樣好,她露出個不耐煩的神情,卻又垂下頭看著他,眼底滿滿的,都是關(guān)心。

        那一年的陽光,那一年的人與愛恨,到底,不過是她蜷縮在爐火邊沉沉睡去。

        夢里,一切都不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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