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斌

五個億

◎呂 斌

呂斌，內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在供職于內蒙古赤峰日報社。在《人民文學》《當代作家》《北京文學》《北方文學》等幾十種刊物上發(fā)表作品四百余萬字。作品多次獲獎或被轉載，多次入選中國年度最佳小說集；著有《尋找愛情》《計生辦主任》《告訴你一個秘密》《驚險時刻》等十五部。

1.

這件事有點奇葩，陳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李景觀怎么會找到自己幫助他辦這種事？五個億的大項目， 這……這……和自己的身份不相符呀！

李景觀用熱烈的眼光看著陳顯，很是無奈地說，我什么辦法都想了，就是辦不下來，我琢磨，咱們就是寡婦睡覺，上邊沒人！

陳顯對這句話很反感，他說，現(xiàn)在也不興送禮，當官的不給你辦，也不是因為和你不熟悉。

李景觀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沒送，就是想送，也沒法送，當官的是小姐睡覺，上邊老換人！

陳顯更不樂意聽，不滿地說，你老是對當官的有意見，現(xiàn)在這形勢，和人際關系、錢沒有關系。

李景觀繼續(xù)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咱們這地方的人格色，就是媳婦睡覺，自己人整自己人！

陳顯終于煩了，紅頭漲臉地說，行了，行了，你除了睡覺就不知道別的了！

李景觀也紅頭漲臉，看樣子他真是急了眼了，五年了，腿沒少跑，話沒少說，心沒少操，歸其了，等于零，換誰說起這事，也是慌不擇言。

陳顯說，你再說一遍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怎么沒聽出它有什么辦不下來的地方呢！

李景觀挪動一下高大的身驅，坐著的椅子發(fā)出輕微的吱吱聲，寬闊的臉龐相當干凈，兩只大眼睛閃閃發(fā)光。陳顯思量，倒是大企業(yè)家，身板結實，神采奕奕，能把企業(yè)整這么大，顯然不是一般人。

李景觀說，那塊地最早是木頭營子鎮(zhèn)的供銷社——你知道木頭營子鎮(zhèn)吧？就是民間說的木頭棍子鎮(zhèn)，也叫燒火棍子鎮(zhèn)，還叫火柴棍子鎮(zhèn)……

陳顯打斷李景觀的話說，你說事，你說事，它愛啥鎮(zhèn)啥鎮(zhèn)。

李景觀又挪動一下高大的身驅，坐得舒服些，說我只說事，不扯別的。供銷社早些年是國營的，你知道吧？哦知道，后來垮掉了，就賣給了供銷社的經理，那個經理開個小賣部，經營一些年也不景氣，很多間房子都塌了，他想賣，沒人買，正好你們單位的成永聽說了這件事，他和我是高中同學，告訴了我。我當時已經把企業(yè)搬遷到北京去了，不想在咱們市再買地蓋樓，成永說那地方是新城區(qū)的邊兒，將來城市擴容，就寸土寸金了，我呢，也想給咱們家鄉(xiāng)做點事，就想蓋個老年人休養(yǎng)中心，公益性質的，就買下來了。手續(xù)辦利索之后，要動工蓋樓了，可是，郊區(qū)卻不讓蓋，說那是村里的地，他們管不著。到村里、鎮(zhèn)里找，村里、鎮(zhèn)里說劃給物流園區(qū)了。到物流園區(qū)找，說得區(qū)里批，到區(qū)里找，區(qū)里說得下邊報。

陳顯還是聽不明白，說，長話短說，你說問題出在哪兒？

李景觀掰著手指頭說，這地原來是鎮(zhèn)政府所在地鴨子河村的，后來區(qū)里想建設物流園區(qū)，就圈到物流園區(qū)里邊了，找村里鎮(zhèn)里，說和他們沒關系；找物流園區(qū)，說雖然在他們的圈子里，但不是他們的地。

陳顯仰靠在椅背上，他覺得這事不是啥難事，花錢買的地，清清白白，只要熟悉管事的人，能說進話去，就能辦下來。他好奇地問李景觀，你怎么想到讓我?guī)椭戕k這件事？

成永說你是報社的新聞部主任，管版面，哪個地方發(fā)稿都求你，是實權派，加之你到處采訪，認識人多，有人脈，讓我來找你幫忙。

陳顯聽著受用，別看官小，實權派，哪個地方的長官不給面子！他欲擒故縱地問，你說讓我怎么幫助你吧？

李景觀一聽陳顯愿意出面，高興地說，我用車拉著你，到村里、鎮(zhèn)里、物流園區(qū)和區(qū)里走一遍，讓他們給出個手續(xù)同意建樓，這事就妥了。

陳顯想，幫助一個大企業(yè)家辦成一件事，且是公益性質的好事，又有把握辦成，積德行善，何樂而不為，說，好吧！

2.

李景觀開著路虎拉著陳顯朝郊區(qū)奔跑。

陳顯問，你這車多少錢？李景觀答，不貴，六百多萬。

陳顯略有不快，還——不——貴，牙床子可夠高的，我買臺電動車還費老鼻子勁呢！

李景觀望著街道兩旁的高樓大廈，問，咱們這兒的房子什么價位了？

陳顯說，不貴，六七千吧。

李景觀嘆息道，我在這兒開發(fā)時才一千多元，漲得夠愣的了。

陳顯望著一片片高樓，幸災樂禍地說，價格挺高，沒幾個人買。

李景觀贊成說，前些年樓房過熱，建多了，有些樓群晚上沒有幾個窗戶有燈光，都空著。

陳顯問，你在北京還是開發(fā)樓房嗎？

李景觀說，不，是給部隊退休的老干部修理樓房——每年國家撥款，必須花完，跟你說，那錢掙得就是一個字，橫！

陳顯明白了，國家的錢等于沒主的錢，好掙，要不貪官怎么能貪污上百萬、千萬，甚至上億呢。

一條柏油路通向村莊的一個大院，一幢安靜的磚平房里坐著幾個人。見他們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小眼睛男人迎接出來，笑逐顏開地對陳顯說，你那篇報道把我們村吹得上了區(qū)政府簡報了，真不愧是大手筆，咋，來專門為他的事？

男人邊指著李景觀，邊望著陳顯。并且和李景觀握手。

陳顯問，你們很熟悉了吧？

李景觀搶著說，我和趙村長因為這事熟得透透的了。

趙村長伸出手，示意他們進辦公室。

三個人坐定，茶也沏好了。陳顯望著院子周圍的楊樹說，我前幾年來采訪還是土房土院，這家伙的，建設得跟區(qū)政府似的。

趙村長說，上邊說了，只要把村部建設好，要多少錢給多少錢——現(xiàn)在國家還是有錢了。陳顯收回眼光，開門見山地說，就是我在電話上跟你說的那樣，李景觀這片地也撂五年了，急著把樓房蓋起來，上邊讓下邊給出手續(xù)，你們村部給出個同意建設老年人休養(yǎng)中心的手續(xù)。

趙村長向陳顯探著頭，急切地說，我跟李經理說過，這個手續(xù)我們出不了。

陳顯解釋說，他不占咱們村一點便宜，也不向國家要一分錢，投資的五個億他已經準備好了……

趙村長更加急切，說，不是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地雖然在我們村的地盤上，但它建成供銷社那天起就已經歸鎮(zhèn)里了，我們說什么屁事不頂。

陳顯聽趙村長說得有道理，看看李景觀，李景觀點頭說，趙村長說的是實情，可是，終究這地是在你們村的地盤上，上邊讓下邊開出同意建設項目的手續(xù)，雖然沒說明讓村里開，我覺得村里應該給開一個。

趙村長急頭白臉地說，不是我們村的地，我們開手續(xù)算個啥呢！他對陳顯真誠地說，要是能開，別說陳主任你跑來找我，就是李經理來，我們也是熟人了，我早就開了，陳主任你想想是這么回事吧？

陳顯想，也是這么回事，他說，讓你們開個手續(xù)主要是怕開工后個別村民攔阻。他猜想，上邊讓下邊開手續(xù)，可能也是怕這個。眼下中央對官員管得緊，官員最怕老百姓鬧事，幾個老百姓鬧起來，影響官位！

李景觀隨和著說，對對對，是這樣。

趙村長態(tài)度堅決地說，我們村沒人有意見，現(xiàn)在年輕人都在外面打工，就剩下老弱病殘，誰扯這個閑蛋。你咋干都沒人攔阻，要是有人攔阻，我不整他個屁滾尿流。實在說，村民們聽說你要建的項目，都挺樂意呢，說這是好事，老了有地方待了。

話說到這種程度，再說下去也沒有用。陳顯和李景觀對望一眼，說，那就去鎮(zhèn)政府開個手續(xù)吧！

李景觀點頭。

趙村長贊成說，對，當年的供銷社是鎮(zhèn)上的，讓鎮(zhèn)上開個手續(xù)對頭。

弓著腰送兩個人出門。

3.

兩個人上了車，李景觀邊開車邊掏手機說，我給朱鎮(zhèn)長打個電話。邊撥號邊說，這兩年中央抓貪官污吏把當官的教育好了，當官的態(tài)度都好，隨叫隨到。說著把手機放到耳朵上，聽一會兒，說朱鎮(zhèn)長吧？你在哪兒？哦，我是李景觀，找你還是那件事，你沒時間呀？報社的新聞部陳顯主任和我在一塊兒，他想跟你聊一聊，那怎么著呢？好吧，我到你的辦公室等你，你馬上能回辦公室？好吧。

李景觀邊收手機邊說，朱鎮(zhèn)長說馬上回辦公室等咱們。開著車沿著馬路朝東駛，陳顯望著外面說，當年我從基層調到報社來時，這里全是荒野，現(xiàn)在全成了樓房。

李景觀說，是呀，我就在這里建設了三處小區(qū)。

陳顯問，你在這兒建樓時給當官的送禮嗎？

李景觀微笑，說，這個你知道。

陳顯問，在北京呢？

李景觀說，那兒還真不用，說你也不信，當兵的都耿直，特別是老軍人。只要把活干好了就行，錢一分不少你的。錢掙得沖，我給工人也多開一些，工人們干活都下得苦大力，不夸張地說，只要開工，就給你干冒了煙?；罡傻闷粒I導滿意，我就站住腳了。

鎮(zhèn)政府在村莊的東頭，十分鐘就到了。

秘書開了鎮(zhèn)長辦公室，引導兩個人進屋，剛坐下，朱鎮(zhèn)長就急急忙忙進來了，說上邊要來檢查扶貧工程，得做好準備。給兩個人沏茶倒水，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邊，對李景觀說，你不就是那個事嗎？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李景觀剛想開口，陳顯接過去話頭說，李經理跟我說了，我聽著也沒什么事，他買這塊地正出正入，怎么就開不了工呢？

朱鎮(zhèn)長可能在外面的時間多些，臉色紫紅，加上衣服特別肥大，像個農民，現(xiàn)在的基層官員都這樣，習近平說了，你工作干得好不好，讓老百姓說，所以個個都穿戴隨意，工作樸實，遇到老百姓低著頭，貓著腰，意思嘛，老百姓看著順眼，升遷就快。朱鎮(zhèn)長說，陳主任，李經理可能沒跟你說清楚，這塊地原來是我們鎮(zhèn)的——現(xiàn)在也是，不過它劃進區(qū)里的物流園區(qū)了，物流園區(qū)有統(tǒng)一規(guī)劃，不歸我們鎮(zhèn)上管了。

陳顯說，劃到物流園區(qū)不也是你們的地嗎？你們怎么就不能管了呢？

朱鎮(zhèn)長撓撓頭皮說，我不說了嗎，郊區(qū)政府有統(tǒng)一規(guī)劃。

陳顯問，他們怎么規(guī)劃的呢？

朱鎮(zhèn)長頭一仰說，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

陳顯說，來找你也不是讓你管，是上邊讓下邊開同意他建設項目開工的手續(xù)，你只要給出個同意的手續(xù)就行了。

朱鎮(zhèn)長說，不歸我們管了，我們還出啥手續(xù)？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朱鎮(zhèn)長勸說，你們還得去找物流園區(qū)，讓馮主任給你們出手續(xù)。

陳顯想一想，也有道理，他看看李景觀，李景觀無奈地笑笑。陳顯說，那就去找找物流園區(qū)的馮主任吧！

朱鎮(zhèn)長愉快地說，這就對了。往外送陳顯和李景觀時，拍著陳顯的肩膀親切地說，不好意思，陳主任在宣傳上沒少關照我們鎮(zhèn)，這么一點小事卻幫不上忙，抱歉！

4.

兩個人乘車朝物流園區(qū)走。李景觀扶著方向盤掃一眼外面，說這樓建得一望無際。

陳顯說，樓起來了，市長抓起來了。

李景觀問，徐延遲判了多少年？

陳顯說，無期。

李景觀自言自語地說，三千多萬才判無期，輕了吧！

陳顯說，民間都這么議論，不過他有自首情節(jié)，又把三千萬全退了。

李景觀嘆息，眼下倒是清靜，當官的不收禮，有些事也難辦了。

陳顯不以為然，說，不在于發(fā)生了什么事，而在于你遇到了什么人。

兩個人沉默，車在公路上刷刷地跑，兩旁高樓大廈向后移動。陳顯說，就算是因為反腐敗事真的難辦了，老百姓也愿意。

李景觀贊成地說，是呀，從長遠利益看，整整當官的還是對的，看看前幾年我在這兒搞開發(fā)時那個難，哪兒不給油哪兒不轉轉。

說著話，來到了物流園區(qū)。下了車，兩個人朝物流園區(qū)的樓門口走，恰好物流園區(qū)的馮主任在樓門口送走一個人，看見陳顯，熱情地上前握手，說，嗬，陳主任大駕光臨，我們這兒正好有個大項目要開工，我正要找你幫助宣傳呢！

看看李景觀，臉色就陰沉了，打個招呼，說又是你那個破事吧？

李景觀笑一笑，馮主任招呼著，二位上樓吧！

三個人落座，馮主任對陳顯說，這個項目開工我們想在你們報紙上發(fā)個整版，行嗎？

陳顯輕松地說，行是行，得掏廣告費。

馮主任說，錢不是事，到時候你給好好策劃一下。轉臉看看李景觀，問，你那事怎么著了？

李景觀苦笑地說，這不是把陳主任請來跟你討情來了嗎？

陳顯接上說，聽李經理說，他買地的手續(xù)都齊全，地又劃進你們園區(qū)里了，建樓得你們給開個同意的手續(xù)，你為什么不能開呢？

馮主任向陳顯探著頭，推心置腹地說，陳主任你不知情，地是劃到我們園區(qū)里了，可是，主人還是人家木頭營子鎮(zhèn)——就算是我們說得算吧，郊區(qū)政府下過文件，要園區(qū)統(tǒng)一規(guī)劃，有了規(guī)劃才能動工。

陳顯問，規(guī)劃什么時候完成？

馮主任說，這個我也不知道，我調來之前的大前任就把這塊地圈起來了，到我這兒都是第三任了，也沒拿出規(guī)劃。

陳顯問，規(guī)劃正在弄著嗎？

馮主任放低聲音說，說是弄著，其實沒有。停頓一下，看著陳顯說，我的大前任就應該把規(guī)劃整出來，正趕上區(qū)里分管的副區(qū)長調走，他就停下來了，接著他調走了，后來的分管副區(qū)長不了解情況，加之物流園區(qū)的頭頭也換了，就耽擱下來了，直到我來，還這么撂著。

陳顯說，聽你的說法，規(guī)劃什么時候出來你也不知道？

馮主任點頭說，對，也許幾年，也許十年八年，或者猴年馬月。

陳顯說，規(guī)劃不是上邊讓你們園區(qū)弄嗎？

馮主任說，是讓我們園區(qū)弄，可是，我來了之后上邊的領導就沒找過我們。

陳顯看看李景觀，李景觀一臉的悲觀失望。陳顯說，這樣不行嗎，你給上邊打個報告，同意李景觀這塊地先開工建設——他都等五年了，是真著急，不能再拖延了。他一不要國家一分錢，錢是自己出；二是公益項目，對當地老百姓有好處；三嘛，也是你物流園區(qū)的一個政績。

李景觀接上說，陳主任說的是實情，我不要你們幫助申請項目，也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也不做贏利項目，就是……就是我前幾年在家鄉(xiāng)掙錢了，回報家鄉(xiāng)！李景觀的口氣十分懇切。

馮主任看看李景觀，為難地對陳顯說，李經理的心情我能理解，陳主任親自出馬來跟我說，按說我痛快地給李經理開個手續(xù)……噯，你們不在我的位置上不能體會我的困難，上邊不說話，我在下邊說話有啥用，你們得讓上邊領導批準，就是給我打個電話也行，讓我開什么手續(xù)我就開什么手續(xù)。

陳顯問，得找哪個領導呢？

馮主任爽快地說，找分管的副區(qū)長，他一句話，我就照辦。

陳顯看看李景觀，李景觀苦笑一下，意思是我先前來他就是這么說。

陳顯覺得馮主任說得也對，園區(qū)是區(qū)里統(tǒng)一規(guī)劃的項目，要在這里建設樓房，當然得領導點頭。陳顯對馮主任也是對李景觀說，那我們就去找找分管的副區(qū)長吧！

馮主任贊成地說，你就得找他，不然解決不了。

陳顯說，分管的副區(qū)長是張順嗎？

馮主任點頭說，是張順，對了，他在區(qū)委宣傳部當部長時，不是多次請你來我們區(qū)給寫重要文章在報紙上刊載嗎！

陳顯說，是他這事就好辦了。

5.

兩個人上了車，陳顯說，你給張區(qū)長打個電話，看看他在辦公室吧，就說我找他有事。

李景觀笑著說，這個電話我可不敢打，我和他差著好幾級呢，還得你打。

陳顯說好吧，在手機里調出張順的電話號撥了過去。

電話通了，陳顯直截了當地說要找他辦什么事，問他可有時間？

張順副區(qū)長說，我正在賓館接待北京來的幾個客人，你來賓館吧！

兩個人來到賓館二樓，樓梯口站著幾個服務員和幾個男人，個個神情嚴肅，看穿戴像是政府工作人員，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走上來問二人，你們哪位是報社的陳主任？

陳顯微笑地說，我是。

男人說，張區(qū)長正在會客室里跟客人說話，讓你們在外面等一會兒。這兒來吧！

男人把他們領到一個敞開門的屋子，屋子四周有沙發(fā)，男人朝沙發(fā)伸手示意，請二位坐在這里稍等，客人走了我來請二位?；厣斫蟹諉T給陳顯他們上茶，男人就出去了。

李景觀問陳顯，你和張副區(qū)長熟悉？

陳顯說，是，他當宣傳部長時，多次請我到區(qū)里幫助策劃各種宣傳。

李景觀信心不足地說，就怕他和元朝的朱元璋似的，沒當皇帝是兄弟，當了皇帝就不認當年的窮兄弟了。

陳顯說，不會的，張順是個心實又隨和的人。

李景觀還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沒說。

兩個坐了十多分鐘，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向樓下響去，頃刻之間安靜了。男人走來，招呼二人說，你們來吧！

兩個人隨著男人走進對面的房間，是個寬大的屋子，里外間，里間的門關著，外間靠窗戶是一排沙發(fā)，沙發(fā)前有茶幾，對面是幾把椅子。張順坐在沙發(fā)上，對面的椅子上坐著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陳顯站在門口猶豫不決，他不知道是坐在張順旁邊的沙發(fā)上，還是挨著幾個工作人員坐在椅子上，剎那間，他覺得跟張順關系密切，應該以高貴客人的身份坐在張順身旁，面對著這些工作人員，就走過去坐在了張順身旁的沙發(fā)上。李景觀順勢坐在了幾個工作人員旁邊的椅子上。

張順斜倚在沙發(fā)上，繃著臉問陳顯，你說吧，什么事？

陳顯本想和張順說幾句近乎話，至少張順會客氣幾句，沒想到張順開門見山，有點措手不及，一時語塞?？纯蠢罹坝^，李景觀小心地向張順探著身子說，張區(qū)長，這件事在你調來之前我跟趙副區(qū)長說過，就是園區(qū)那塊地的事……

張順示意陳顯，你說，你說。

陳顯穩(wěn)定了情緒，語無倫次地說，我的朋友李景觀經理在木頭營子鎮(zhèn)買了一塊地，想建老年人休養(yǎng)中心……

張順打斷陳顯的話，說那就建吧，好事呀！

陳顯根據經驗，事情不會這樣痛快，得把事情說明白，接著說，這塊地被劃進了區(qū)里的物流園區(qū)，要開工建設，得你同意。

張順坐直了身體，望著對面的幾個男人，問其中一個，謝秘書，就是你說的那個事嗎？

謝秘書用謹慎的口氣對張順說，是那件事，區(qū)里對園區(qū)有統(tǒng)一規(guī)劃，前任趙區(qū)長說過，哪個單位也不能先開工，得等統(tǒng)一規(guī)劃出來之后，按照規(guī)劃建設。再說，那塊地是木頭營子鎮(zhèn)的，物流園區(qū)說了也不算。

張順向陳顯傾著身體，懇切地說，陳主任，不是駁你面子，這塊地不歸物流園區(qū)管，你得找木頭營子鎮(zhèn)，讓他們給你開個同意開工的手續(xù)。

陳顯說，我們去找過他們，朱鎮(zhèn)長說那塊地已經劃進物流園區(qū)了，他們管不了，讓找物流園區(qū)。

張順直起身子說，那你們去找物流園區(qū)！

陳顯說，找了，馮主任說要想開工，得讓區(qū)領導說句話。張區(qū)長，你批示一下行嗎？

張副區(qū)長身子向后一仰說，那可難行，這得園區(qū)打上報告來，我批示，哪有倒著來的。

陳顯說，馮主任說可以打個報告，但得領導同意他才能打，你能不能跟他說一下，或者給他打一個電話也行！

張副區(qū)長搖頭說，不行，你想，我要是給他打電話，讓他打報告，他尋思這里邊有事，那就麻煩了。

他朝工作人員微笑，工作人員也會意地微笑。

陳顯心驚，他隱約想到了紀檢委，可是，這是風馬牛不相及呀！俗話說，沒有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對了，是不是他在別的事情上有事，怕因為這件事折騰出來？他看著張順得意洋洋的樣子，再看看工作人員們的媚笑，很來氣。

陳顯壓抑著郁悶，站起來。他不想再說下去了。李景觀也跟著站起來，他發(fā)覺了陳顯的氣色。

張副區(qū)長送他們出門時，爽快地說，你讓下邊打個報告上來，我批一下。

下樓時，李景觀悄聲對陳顯說，陳主任，你看你，沒必要生那么大的氣，我都習慣了。

6.

兩個人乘著車向城市的中心走。李景觀問，陳主任，你還有什么辦法嗎？

陳顯生氣地說，干啥吆喝啥，給他們曝光，一曝光，區(qū)長就得連夜召開會議商討解決問題。

李景觀忙說，那可不行，曝光是能解決問題，可是，開了工麻煩就多了，他們不會讓你消停，那不是找死嗎！

兩個人不再說話，路在向前延伸，兩旁的樓房向后退去。

一個很生氣，一個很失望。

沉默一會兒，李景觀說，掐著五個億，沒人感興趣兒。過去辦事雖然難，但拿出三五百萬，扔幾個炸彈就能打開缺口，現(xiàn)在嘛，當官的各揣心腹事……我過幾天找找新上任的正區(qū)長江河吧。

陳顯問，他是從哪兒調來的？

李景觀說，是從最貧困的耳朵眼兒縣副縣長升任的，他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人也正直，因為上任的時間短，我想等他安定一下再找他。

陳顯祈禱，但愿李景觀能成功。

五個億的項目，接下來會是怎么樣呢？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