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呦呦鹿鳴

◎白音格力

—《詩經(jīng)·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多好啊，鹿在《詩經(jīng)》的某一行呦呦而叫，來吃田野青蘋，恬靜得讓人不敢呼吸。

如今的鹿，只在書頁里、畫幅中，或者在一首詩的字里行間，從你我眼前悠閑而過。塵世已容不下一只鹿，就像容不下一顆心到另一顆心的路，路上鋪滿荊棘、糾葛、紛爭。心思純凈的人也許可以從一杯茶里抵達，從黃昏飄起的白雪里抵達，從書頁上抵達，從往事里抵達，從詩行里抵達，或者跟隨一聲鹿鳴抵達。

總覺得心里植綠，花開一卷，鹿就會來，嘉賓滿座，攜琴帶瑟。鹿呦呦而鳴，琴瑟悠悠而彈。所以我相信世間是有鹿的。

林間陽光便是我們精神上的鹿。若你踩著厚厚落葉，去賞綠松滴翠或紅楓流火，周身偶爾繞著幾縷鳥鳴，你停下腳步，這時若聞得風(fēng)甜，或聽得溪水聲，甚至只是感受到腳邊的幾團陽光，你會突然感覺不知身在何處，整個人清涼了幾分—那么在你周身止息的，便是塵世的俗念。而你看到的那小團陽光，是只世外的鹿，引你步入一個靜謐又孤美的世界。也許不一定是陽光，可以是一條小徑，一顆石，甚至一個人的名字……

人間最純潔的鹿，是你把心在世外的溪里洗了洗，嫻靜地寫下的你喜悅的文字?；蚴菫榱饲宄縿倓傂边M窗口的陽光，或是為了隔簾聽到的一聲花開，或是為了一條你走過多年仍會每年春天去走一走的小路，或是為了一件再也穿不得的舊衣，又或是為了一杯茶，一個同樣潔凈的人。

總之，你心思單純，情感旖旎，你的文字便也會純潔如鹿。

我想到自己，一直在追求美好，也寫了一些所謂“美”的文字。初始有人說文字沒有煙火氣不好，我不置一詞，一如既往。偶然跟朋友說起此事，說我已浸在煙火里太久了，要出來透透氣，不打算回去了。朋友聽后愕然良久，只說，你會是一個心無塵埃的詩人。

多年后，有讀者評論我“不染世俗半點塵?！?，我卻在心里說，其實此生仍是半生滄桑、半世塵埃，所幸依舊走在無人的山林，帶草木跟我回到人間，活得清清涼涼，像一卷詩。如此，我便可以在詩里心間，養(yǎng)一只鹿。

人一生中遇見的最美的鹿，是在收到的第一封情書里。那里每個字都散發(fā)著青草香，每個字上都開著桃花，每個字都是從詩中挑出來的，被一只撞入心田的小鹿呦呦低鳴著訴與你聽。信末落款的名字，更是一只小鹿，一下就撞進你心里。你會忽然感覺仿佛從一個平庸的地方闖進百花深處的小村。你踩過小橋流水，經(jīng)過春滿花枝，終于走到天心月圓—仿佛就是為了見到這個名字，你愿化成一縷香，繞在他名字的每一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