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范
皂角刺
李正范
皂角刺又叫皂角針,是豆科落葉喬本植物皂莢樹的棘刺。其味辛性溫,專功消腫排膿,中醫(yī)臨床用于癰疽腫毒,膿未成者可消,膿已成者可使之速潰?,F代抗癌藥理研究表明,皂角刺具有抗癌抑癌活性。
皂角樹雖然廣泛分布于我國東北、華北、西北、西南、華南、華中的廣大地區(qū),但其他地方很少有人采集皂角刺進行加工銷售,只有洛陽市嵩縣九店鄉(xiāng)的百姓對其情有獨鐘,在這里形成了全國性的皂角刺集散中心。
九店人采集皂角刺,大約開始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候,外出逃荒的人們,回家時帶回了一些干饃塊和皂角刺。村民們十分好奇、紛紛發(fā)問:饃塊可以充饑,皂角刺恁扎人,有啥用處?外出的人們說:這東西能做膏藥,剪剪能賣錢。開始村民們還將信將疑,后來外出的人們不斷出去采集,加工賣錢。特別是我們村有一位老太太,身體格外好,在村子里輩分也最高,那么大年紀了,還能一個人外出鏟刺掙錢。村中一些眼皮活的媳婦們就以她做榜樣鼓動自己的男人出去鏟皂角刺,補貼家用。一部分男人也不甘貧窮,開始躲著生產隊干部,兩三人結伴,偷偷摸摸地外出鏟刺。慢慢地生產隊干部也禁不住誘惑,避開社員們的目光,悄悄出去,漸漸地在九店一帶形成了一支獨有的鏟刺大軍。
采集皂角刺的工具非常簡單,一把鐵鏟子,一把鐮刀,一條扁擔就可以了。鏟皂角刺的過程卻十分辛苦,一路上充滿了心酸和汗水,是流淌著山區(qū)人民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血淚一路走過來的。
最早的鏟刺人大多是被生活逼上絕路,實在沒辦法了,半逃荒式出去的。出發(fā)時,從家里帶上一點黑面火燒做干糧,再東湊西借幾塊錢做路費,兩三個人作伴,先坐車到洛陽東站,東躲西藏地避開車站管理人員,扒上西去的貨運列車。他們蜷縮在貨箱里,任憑風吹、日曬,沿隴海鐵路一直向西,到達陜西的渭南、西安、咸陽、寶雞,甘肅的天水、蘭州等地。列車甩車皮時,將他們連貨帶人一起甩在貨場上。因此鏟刺人只知道自己從哪里上了車,不知道到哪里能下車。下火車后,所帶干糧已吃完,他們開始一路討飯,走村串鄉(xiāng),翻山越嶺,沿溝順河,尋找目標,一旦發(fā)現大皂角樹,就如獲至寶。然后幾個人通力合作,將皂角刺鏟凈捆好,再找下一個目標,直到每個人都滿載而歸,絕不會旱澇不均。
剛開始,當地人不知道皂角刺有何用處,都很樂意河南人幫他們除去禍害,因為皂角刺長到一定時候,會自行落地,長長的毒刺很容易傷到小孩和牲畜。鏟刺不僅免費,樹主人還為鏟刺人提供食宿及返程的干糧。有時候,一個村莊皂角樹比較集中,鏟刺人還得長時間住下來,一戶一戶輪著鏟。樹上的刺鏟完后,鏟刺人將散落一地的刺集中起來,發(fā)揮農民特有的智慧,用樹枝藤條或繩索將刺打成整齊的捆。每捆五六十斤重,兩捆一擔,正好夠一個成年勞力挑。當時條件極差,根本沒有運輸車輛,全靠肩挑,鏟的刺太多,一次挑不走的,隨便放在哪里,交代樹主人照看一下,別讓下一批鏟刺人順手牽羊,當地人誰也不要,過后再去取走。
鏟刺人挑著100多斤的刺,歷盡艱辛,想辦法運到有汽車的地方,那時候運力緊張,司機根本不愿拉這些又扎人又占地方的東西。鏟刺人會向司機撒一個善意的謊言:這是治病救人的藥材,我們跑了幾百里上千里采藥,是為了挽救某位重要人物的性命,希望司機行行好。遇到好司機會捎上一段,實在沒辦法了,鏟刺人還會假裝采藥人,一路要飯,一路心酸,憑借著雙肩,硬是把鏟下的刺挑到火車站。趁著夜色掩護,幾個人合伙,以最快的速度把刺裝上東去的拉煤列車。即使被車站管理員發(fā)現,他們也根本沒辦法將人攆下,將貨卸下,皂角刺又尖又長,誰動扎誰,鏟刺人又臟又黑,管理員才懶得去拉拉扯扯。就這樣,人和刺一起藏在煤堆里一路東奔,到達洛陽東站,再以最快的速度將刺捆卸下列車,整個人與非洲人沒有兩樣。東站的管理員會以嚴厲的口氣命令他們趕快離開,免得影響市容。這時的鏟刺人倒也從容淡定,他們會把刺捆往貨場一扔,找一個自來水龍頭,洗去滿臉的煤灰,整理一下蓬亂的頭發(fā),把自己最好的形象展現給家鄉(xiāng)。然后找到通往家鄉(xiāng)的班車,買幾張車票,起幾個貨運件,家鄉(xiāng)的司機知道他們的艱辛,一般是一擔刺買一個人的票。辦完必需的手續(xù)后,幾個人把剩下的錢湊在一起,買幾碗家鄉(xiāng)的面條,一人吃一碗,坐上回家的班車,一直到離家最近的車站,挑上辛苦勞動的成果,一路不停地趕回自己的家園。
隨著鏟刺大軍的不斷壯大,每年麥收后,洛陽東站和陜西、甘肅的幾個火車站,到處都是背著扁擔的九店人。鏟刺人有鏟刺人的規(guī)矩,他們都是誠實守信、膽小怕事的農民,扒火車只是為了省個路費,對火車上的東西從來沒有非分之想,不管火車上拉的東西有多么貴重,他們從來不動不摸。聽二哥說,有一次,他們從西安回來時,扒上了一列從新疆過來拉棉花的火車,車廂里全是打好包的長絨棉。不知誰說了一句:你們咋不弄下來幾包,那比皂角刺貴多啦!二哥正色道:那是公家的,誰動誰犯法!咱去鏟刺,光明正大,才不去干那壞事!正因為這樣,車站管理人員對鏟刺人這一特殊群體產生了同情與信任,見到他們時會主動告訴他們哪一列火車到哪里去,上哪一趟車更方便等信息。
后來,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陜西等外省人也知道了皂角刺能賣錢,對鏟刺人不再熱情招待,有的還需要出錢買刺,刺越來越難鏟。年輕人就把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一直到黑龍江、內蒙古、青海、新疆等地。一些地理知識不足的人甚至跑到云南、廣西,他們不知道越干旱的地方皂角樹結刺越多,西南地區(qū)雖有皂角樹,但結刺很少,結果往往是白跑一趟。
鏟回來的皂角刺需要進行簡單的加工,曬干后出售。加工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把長長的刺剪成一厘米左右的小段。加工工具就是一把嫁接剪,只要鏟過刺的人家都有,手有一定力氣的小孩也可參與勞動。皂角刺一般是春季長出,麥罷后鏟下,收罷麥到秋前是集中采集、加工期。鏟刺高峰時,各家各戶的門前樹蔭下,都是剪刺的婦女和孩子,有時婦女們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孩子們打打鬧鬧,伴隨著“咔嗒、咔嗒”的剪刀聲,的確是一幅完美的鄉(xiāng)村歡樂祥和圖。放學回家的學生和下地干活的男子們,飯前飯后也會端上一筐,坐在一起“咔嗒、咔嗒”地一邊剪,一邊云天霧地地侃天,談一些鏟刺奇遇和外面的奇聞,但從來不談在外吃的苦、受的罪,免得再出去時家里人擔心掛念。
最好的刺是大樹上當年生、當年鏟的,刺長且粗,像紫紅色的錐子一樣,一頭尖銳無比,一撮一撮呈放射狀,剪開后肉白芯紅,曬后不損失。次一點的刺短細,帶有樹枝。陳年的最輕,表面看著很好,剪開后是空心,分量輕。
皂角刺最初五毛錢一斤,一個勞力連來帶去半個月,鏟回100多斤刺,曬干后能賣幾十塊錢,可以辦很多事。改革開放后,價錢不斷上漲,到20世紀80年代初,已經漲到兩三塊錢一斤,出去一趟,可以掙到幾百塊錢,許多群眾就是靠鏟皂角刺發(fā)了家,蓋起了樓房,娶上了媳婦。九皋山下有一戶人家,孩子多,家里窮,說不上媳婦。有一年父親帶著幾個兒子出去鏟刺,一次運回來好幾車,徹底改變了家庭面貌,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在方圓百里傳為佳話。我沒有出去鏟過刺,高中之前年齡小,吃不了苦,考上大學后,家里舍不得讓我出去,只在家里加工父兄鏟回的刺。我上大學的費用中,就有賣皂角刺的錢。九店鄉(xiāng)的大部分人家,都得過皂角刺的恩賜,那里的人們對皂角刺都有特殊的情懷。
由于皂角刺價錢節(jié)節(jié)攀升,有的人打起了壞主意,開始偷偷地將蘋果樹枝加工后摻進皂角刺里,以假亂真?!疤}卜快了不洗泥”,收購商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使得藥品質量和信譽受到影響,皂角刺價格一度回落,群眾利益遭受損失。經過政府部門的嚴厲打擊,對市場進行了徹底整治,廣大刺農也開始自覺抵制假刺,皂角刺生產又走上了健康之路。目前,皂角刺價格已上漲到幾十塊錢一斤?,F在的鏟刺人都是開著自己的車到全國各地,采集收購,不再受過去的鏟刺之苦?;貋砗蠊蛡蜣r村的婦女老人進行加工出售,帶動另一部分人員就近就業(yè),勞動致富。
近年,隨著農業(yè)產業(yè)化的發(fā)展,嵩縣依托九店皂角刺集散中心的優(yōu)勢,開始大面積種植皂角樹。鄉(xiāng)里通過招商引資,建起了皂角刺深加工龍頭企業(yè),九店皂角刺價格成了全國皂角刺市場價格的晴雨表,具有話語權。國內最大的集皂角樹育苗、種植,皂角刺生產、收購、加工、銷售于一體的皂角刺產業(yè)正在形成。皂角刺在山區(qū)人民致富奔小康的道路上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