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軒
人經(jīng)不住千言,樹經(jīng)不住千斧
2016年11月18日夜,月色慘淡。我的靈魂跨越數(shù)千里,終于踏在江畔蘆葦上。我看到他從江中顯現(xiàn)出孤寂的身影,青絲散亂。這是那個曾游刃于秦國的天之驕子屈原,這是那個浪漫主義詩人屈原,這是那個楚國破敗后不忍棄之而去的愛國大夫屈原。
“傷懷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靜幽默。”屈原的吟誦之聲由遠及近,我才知他已來到我身前。我忙起身望向他,期待能夠看到當年春風得意時他意氣風發(fā)之態(tài)。
眼前的屈原,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一雙眼睛卻執(zhí)著地望向北國的土地,淚眼婆娑。
“大夫,”我問,“您何苦如此?領一方臣子,守一方百姓,何樂而不為呢?”
他道:“眾人皆醉而我獨醒,又怎能是我一人之力可改?你可知道,一人背負全國的興衰重任,可是要艱辛多了?!?/p>
“您是一介賢臣,一位智者,為什么不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呢?”我再次開口。
“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屈原語氣漸冷,雙臂藏在袖中竟是難以自制地顫抖。良久,才重重地長嘯一聲,哀怨之情頓生:“鳳凰在笯兮,雞鶩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黨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哀哉!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我又怎能愛惜一己之身,放棄我的氣節(jié)呢?”他的宣言在空曠的江邊回響,連喧囂的濁浪拍岸之音也被壓下去了幾分。一個有氣節(jié)的人是有力量的,這種力量足以延續(xù)千年之久。我深深地被他這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傲骨折服。
我說:“后人敬仰您,原是因為您的傲骨和操守,感動于您無懼死亡。現(xiàn)如今多少人感慨若您當年并未直言相諫,并未投江,或許……”
“住口!”他虎目圓瞪,打斷了我的話,“我等忠心護國之人,怎可與子蘭、鄭袖這些子小人并肩?陛下不識奸佞,枉負對他忠心耿耿的臣子……若非如此,楚國怎么會亡!怎么能亡!”談及此,屈原已是哽咽。他追逐一生的興國夙愿,終究是被佞臣和昏君毀了。他絕望中掙扎,最后捉到的稻草竟然只是一封告知他國已破的書信。這讓他怎能不恨?怎能茍且于世,受盡折辱?
我靜靜地看著,卻不知如何安慰他。馬行千里非伯樂,屈原這一等一的好馬,也需要知人善任的君主才能成全。以屈原之才,何愁不能將楚國發(fā)展成泱泱大國?何愁不能統(tǒng)一六國,成為現(xiàn)在人人贊頌的歷史傳奇?
月光如瀉,江水洇染,白霧凝霜,仿佛夜色也受到他悲戚的影響,不忍以黑暗填補他悲痛的身影,故而喚來點點星光。水是清白的,屈原是清白的。清白如他,唯有投身入水才不會玷污了他自己清高的靈魂。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屈原自嘲一笑,眼帶著淚,“什么富國,什么理想,我這番苦心,又有誰會明白啊!原來,我畢生所求,都不過是一場夢罷了!”他拭去眼角淚水,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我:“我方才說與你聽的話,你可都記得了?”
我畢恭畢敬地向他行了一禮:“您與我交談的這許多,我永志不忘?!?/p>
他輕捋胡須,頻頻點頭:“好……好?。 彼鎏扉L嘆,“皇天在上,我屈平的抱負,數(shù)千年來的執(zhí)念,終于得以重現(xiàn)!”隨即狂笑不止,笑聲凄涼。我欲上前勸說,卻被他所發(fā)出的怨念所震,動彈不得。忽地,風云皆住,屈原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搖晃著回頭,我看到他滿臉淚痕,卻仿佛不是在看我。在他眼中,數(shù)位君子正站在他面前,那正是他的歸宿?!笆罍啙崮嶂?,人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愿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吟誦之聲漸起,他的目光再一次變得渙散,蹣跚著往江水里走去。
“屈大夫!”我大驚失色,欲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卻撲了個空,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被江水吞噬,江面只留下一圈圈漣漪。他走了,走向一個沒有讒言和奸臣的地方,他將和古往今來所有光明磊落的前賢在一起。水是永恒的,他的忠誠也是永恒的,唯有川流不息的江水才能燙熨他炙熱的靈魂。
指導教師 王竹香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