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念衡 圖/蘇南
廚房中的魔力湯匙
文/念衡 圖/蘇南
直到現在,我都改不掉這個每天吃一碗素面的習慣,白瓷碗中的面條泛著騰騰熱氣,當中的幾根青菜散發(fā)著植物的特殊氣息。我做面的手藝越來越好,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心中的那種溫暖的、獨一無二的味道。
1
我叫露娜,我所居住的小鎮(zhèn)很特殊,鎮(zhèn)子中的居民個個廚藝非凡,上至老人,下至我這么大的孩子,每個人都能燒得一手好菜,我也不例外。但唯一的意外是我的爺爺,他會煮面,嗯,只會煮面。
每天,鎮(zhèn)子中都會來許多慕名品嘗美食的游客,他們的光顧是小鎮(zhèn)中所有人的經濟來源,而我爺爺的面館除一種素面別無其他,卻也很受歡迎。鎮(zhèn)子中的居民也經常來吃,他們說吃了爺爺做的面,好像整個人都重獲新生了。
但苦的可是我??!從我有記憶開始,爺爺一日三餐都給我吃他做的素面,開始還好,最后我的“五臟廟”根本接受不了素面的“香火供奉”了,于是我便開始自己學著做飯。漸漸地,我學會了燒許多拿手的菜,可是爺爺還是每天都逼著我吃他做的素面,如果不吃,他就會非常生氣。
我和爺爺是這座小鎮(zhèn)中的外來人員,因而我也不太受這里的小朋友歡迎,他們都不喜歡和我玩。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面館中幫忙,朋友寥寥無幾,最要好的要數西街蜂蜜面包坊家的安妮,她個子很矮,相貌丑陋,是鎮(zhèn)子中眾人皆可欺的對象。因為我總是保護她,所以更受其他人的孤立。
這天清晨,我照例在爺爺的面館中負責招呼客人,第一單生意是一個身材瘦弱的姑娘,她居然自己要了兩大碗,爺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打趣道:“姑娘好能吃,要控制好啊,可千萬別吃成我孫女這樣?!?/p>
爺爺總是這樣,像個老頑童,自以為是的幽默每次都要我給他打圓場。望著面前一臉黑線的姑娘,我撓了撓頭,鞠著躬正準備道歉,忽然瞥見玻璃窗外幾個熟悉的身影。
屋外,兩個高個子的女孩正按著安妮的肩膀,蒂亞一把奪過她懷里的面包,重重地摔在地下。面包很輕,摔在地上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就像安妮求饒的聲音,被她們完全忽略。
我閃電般沖進廚房。面館木門打開的那一刻,蒂亞也轉過頭向著我笑了笑:“這丑八怪又給你帶面包了,這面包甜膩膩的,長得可真丑,跟她一樣?!?/p>
“放開她!”我舉著爺爺搟面條用的搟面杖疾奔過去,蒂亞被我嚇到了,下意識地拽了拽帽子,趕忙示意兩個女孩退開。
蒂亞的前額處有一大塊白斑,丑陋無比,所以她每天都要戴著帽子。因為她是鎮(zhèn)長的女兒,所以平日里特別放肆。
“蒂亞,你別太過分了!祭祀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我一定能得到食神的認可!”我大喊道。
“嘿,聽到了嗎?露娜又開始吹牛皮了。好!如果你能得到食神的認可,我就給你做一輩子助手,任你差遣!”蒂亞說完后便離開了。
我扶起癱坐在地上的安妮,擦干了她眼角的淚珠。
小鎮(zhèn)中心有一座食神石像,據說這個小鎮(zhèn)最開始只有一戶人家,他并非凡人,而是精通各種廚藝的神靈。小鎮(zhèn)每年都會有一次祭祀比賽,誰做的美食能使石像顫動,就說明獲得了食神的認可,據說食神的認可者只有一個。
2
“露娜!還不快來幫忙,不然冰淇淋店的代金券我可不給你了?!睜敔敶┲礉M白面的圍裙走出來,搶過我手中的搟面杖說道。
看著地上蒙了塵土的蜂蜜面包,安妮嘆了口氣:“這是昨天晚上給你烤的,沒想到……”
我拍了拍胸脯說:“沒事兒,我晚上再去你家吃。作為補償,你來幫我給店里打雜好不好,我請你吃面!”
安妮興奮地點了點頭。
面館中生意火爆,我不停地用袖子擦拭著額前的細汗。期間,安妮總是不停地跟我說祭祀比賽的事情,我表示出信心滿滿的樣子,因為安妮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要盡我所能保護她!
忙碌了一天,在爺爺的“威逼利誘”之下,我吃了一大碗素面,然后拿著“戰(zhàn)利品”——冰淇淋店代金券,跟安妮去買了幾個冰淇淋,兩個人來到小鎮(zhèn)廣場的食神石像下,望著星空,談心事。
“我們今晚還是不要待在廣場了,去我家吧,我爸媽說晚上太黑,兩個女孩子不安全?!卑材萦眠t疑的眼光看著我說。
我擺了擺手:“沒關系的,那邊有許多夜營的店鋪,我們很安全?!?/p>
剛說完,我見安妮神色為難,臉上便綻出一絲微笑,將冰淇淋分給她一半后,回了家。
夜里,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因為我會做的菜很大眾,而且口味一般,根本拿不出手,更別提獲得食神的認可了。但海口已經夸下了,估計蒂亞現在已經將我的話傳遍了整個鎮(zhèn)子。
忽然,我靈機一動,爺爺的素面可是一絕,我若是能學會做,說不定還有轉機!素面并沒有太復雜的工序,但爺爺每次做出來的味道都很奇妙。
爺爺的廚房從來是不允許我進入的,特別是煮面的時候。爺爺說他的面條很普通,青菜也很普通,唯一特別的就是湯汁,那可是他的獨門秘方,傳男不傳女,若傳女,傳瘦不傳胖,我因此不知受了那老頑童多少次鄙視。
我曾經多次勸過爺爺去參加鎮(zhèn)子里的祭祀比賽,可他每次都嚴詞拒絕。
睡意全無,我披上大衣,躡手躡腳地下了樓。廚房里面的燈居然還亮著,燈光昏黃,像個遲暮的老人。我透過玻璃向里面一看,嚇得捂住了嘴巴,盡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聲音。
一口大鍋前,居然有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在攪動著湯勺,它用尖刀切下自己的一根手指,丟進了湯汁里!
我嚇壞了,腿軟得像兩根面條,差點癱坐在地上。
我強壓住心頭的恐懼,快步跑出了面館,奔向廣場中央的食神石像。那里很空曠,人也多,那一定是安全的!
3
站在廣場不遠處,清冷的月光披在我身上,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F在已經是深夜了啊,所有店面都關門了,哪里還會有人?
而且爺爺還在面館里,那個黑影傷害他怎么辦?剛才我的腦中只有逃生這一個念頭,居然忘了這么重要的事!
我為發(fā)現黑影的秘密而慶幸,如果我沒去廚房,那么明天的顧客喝了有毒的面湯該怎么辦?同時我又很擔憂,因為不知黑影為何物,更不知道該怎么除掉它。
這時,我看到廣場中的食神石像旁,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我壯著膽子,靠著墻走了過去,在拐角處輕探出頭,我看清了那幾個人影的真面目。
居然是安妮的父母還有蒂亞的父母,他們打開了食神石像前的幾塊石磚,然后跳了下去,那下面還有暗道?
更令我疑惑不解的是,安妮的父母對于蒂亞對安妮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他們?yōu)槭裁催€會選擇聚集在一起,做出這么奇怪的事情,難道他們在策劃著什么不可告人的陰謀?
我想到了白天安妮對我說的話,她的父母以危險為由,不讓她深夜去廣場玩,可廣場是我和安妮從小玩到大的地方,早些年從沒聽她的父母說過覺得廣場不安全的話。
帶著一頭霧水,我回到了面館。第一件事就是奔向爺爺的房間,看到熟睡在床上的爺爺,我松了口氣。本想去廚房再看一看,瞥見里面一片黑暗,恐懼感頓時在我心中成倍增長,讓我打消了再次進去的念頭。
這個晚上我見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令我一夜未眠。
隔天一早,我掛著黑眼圈起床,風一般地奔向廚房,一把打翻了爺爺手里的面碗,大喊道:“爺爺,這湯不能用!”
爺爺一驚,我把昨晚看到的一五一十跟他講了,爺爺眼中閃過一絲異樣,轉瞬變?yōu)轶@恐:“??!這樣吧,那今天咱們不營業(yè)了。爺爺出門找個懂祛邪的人來咱們店里消滅那黑影,不過路程可能有些遠,要一兩天,你在家乖乖待著,明天的祭祀比賽絕對不準去參加!聽到了嗎?”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臨走前,爺爺將廚房的鑰匙給了我,又遞給我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米色的不明粉末,并告訴了我素面的做法,還囑咐我無論做什么吃的,都要把他的秘制藥粉撒進去,這樣才會美味,但是吃素面是我最好的選擇。
很顯然,我把爺爺的最后一句話當作了耳旁風。
想到有一天可以不用吃面,我的心情有些小激動。但祭祀比賽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參加的,至于參賽作品嘛,就是爺爺教我做的素面。
祭祀比賽在鎮(zhèn)子里已經舉辦很多年了,至今為止還沒人能獲得食神的認可。
4
這晚,我按照爺爺所說的方法做了一碗素面,果然,面里有了幾分爺爺的味道。
隔天一早,我收拾好簡易的食材,來到了祭祀比賽的場地。參加比賽的人很多,幾乎所有的店面都派出了人參賽。
看著一個接一個的人都拿出了他們的拿手好菜,放在了食神石像面前,石像卻不為所動。蒂亞的父母在石像旁主持比賽。
我忽然想起了那晚在石像旁發(fā)生的事情,我的目光不禁落在了石像前的幾塊石磚上,我甚至想了想,會不會有人踩上去后掉下去,但我的猜想很快被否認了。
鎮(zhèn)長是這個鎮(zhèn)子的管理者,可能有許多秘密就是我們這些平民沒權利知道的吧,我這樣想。
輪到蒂亞的時候,石像居然顫動了一下!
所有人都沸騰了,難道蒂亞獲得了食神的認可?鎮(zhèn)子里的居民本就對蒂亞父親鎮(zhèn)長的身份有所忌憚,這可是個獻殷勤的大好機會。
“鎮(zhèn)長的女兒果然是天才!”
“蒂亞太棒了!”
……
“大家稍安毋躁,還有幾位參賽選手,我們需要完成這場比賽?!钡賮喌哪赣H用極其溫柔的聲音說。
輪到我的時候,我顫抖著將素面放在石像面前,望著面碗上的熱氣裊裊升起,我不禁為自己捏了一把汗。猛地,地面的震動讓我的心也跟著一緊。
“什么,面老頭的孫女?”
“面老頭不是從來不參加祭祀比賽的嗎?”
……
退場后,我心中暗喜,即使蒂亞也獲得了食神的認可,可我也沒輸給她,所以她再也沒有狂傲的資本了。
這時,街道暗處躥出一個人,是安妮。她把我拉到小巷子里,臉色凝重地說:“一會兒要是我的父母請你來我家吃飯,說要給你慶功,你千萬別來!”
我有些發(fā)蒙,但還是笑著答應了:“好!我今天的表現怎么樣?以后蒂亞再也不敢在你面前耀武揚威了!”
當晚,我盤算了一下時間,爺爺估計快要回來了。于是我進了廚房,裝模作樣地在煮面。我昨天吃了撒粉末的蛋炒飯,特別美味。
門響了,是安妮的媽媽。她拿著車鑰匙,站在門口向我招了招手。
想起安妮的話,我便開始以各種理由回絕,卻都被安妮的媽媽滴水不漏地否定了。最后沒有辦法,而且對方又特別熱情,我便上了她的車。
蜂蜜面包坊前,蜂蜜的香氣在小店周圍盤旋。
面包房內的燈光柔和,我跟著安妮的媽媽上了木梯來到二樓,樓梯老舊,踩上去有咯吱的響聲。
二樓中廳的木樁桌周圍,坐著幾個我所熟悉的人,分別是安妮的爸爸,蒂亞的父母,還有蒂亞,但唯獨不見安妮。
安妮的媽媽笑著將門關上,同時我聽到了反鎖門的聲音。
我心中頓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轉身便想離開,只見安妮的媽媽站在門前,蒂亞的爸爸也沖了過來攔住了我,冷笑著說:“從蒂亞出生那天起,我就開始舉辦祭祀比賽,沒想到要找的人居然是你!”
“每年的祭祀比賽都選不出想要的人,我數了一下,唯有你爺爺一直不參加比賽?!钡賮喌膵寢屢舱酒鹕碚f道。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晚我在廣場看到他們時,他們是在石像下面做了手腳,想讓蒂亞假裝成為食神的認可者,可食神的認可者只能有一個,沒想到我卻陰差陽錯地暴露了自己。可我用的參賽作品是爺爺的素面,難道爺爺是食神的認可者?
5
這時,安妮的爸爸拿出一捆麻繩和尖刀,緩緩地走向我,嘆了口氣說:“對不起了,孩子,只有用食神遺留下的精靈的血肉,才能治好安妮的侏儒癥,還有蒂亞額前的白斑。”
此刻,我就像一只白兔被幾只灰狼追趕,毫無還手之力。
正當我被逼近墻角時,忽然,我看到他們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然后紛紛尖叫著后退。
我側過頭,從落地鏡中瞥見了此刻的自己,我的頭發(fā)居然全都變白了!
門的方向傳來了擰動鑰匙的聲音。門開了,是爺爺和安妮!我剛準備撲過去呼救,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這副鬼樣子,便將頭埋在胳膊里頭,尖叫著瑟縮在墻角。
“露娜,別怕,爺爺在?!币粋€溫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素面的味道。抬起頭,爺爺此刻正蹲在我身邊。
“爸爸媽媽,你們怎么能……”安妮走過來,瘦小的身軀站在我身前,我能聽到她聲音里的恐懼與顫抖。
原來安妮早就知道了她父母的計劃,所以才不讓我來她家。
“撲通”一聲,安妮的爸爸跪在了地上,哭著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害任何人,可醫(yī)生說安妮的侏儒癥活不過十五歲,這孩子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啊……”
這句話對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身旁的爺爺搖著頭說:“罷了,我這老家伙也該放手了,我就是你們要找的精靈,讓這幾個孩子跟我走吧。”
爺爺帶著我、安妮和蒂亞回到了面館。離開前,我瞥見蒂亞的父母嘴角綻出一絲邪魅的笑。
廚房中,爺爺跟我講了所有的事情。
原來我是個棄嬰,出生以后全身毛發(fā)便是白色的,所以被父母遺棄。食神離開鎮(zhèn)子前走得急,不小心落下了煮面的專用湯匙,湯匙吸收天地靈氣,化成了精靈,也就是我的爺爺?;删`的第一天,他便撿到了我,也就有了現在的面館。
為了能讓我和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樣,爺爺每天將自己的精靈力化為調料注入面中,讓我的白發(fā)變黑,可精靈力的效用有限,只能維持一天,這也是爺爺每天逼著我吃面的原因。此刻我更加確定那晚在廚房中看到的黑影就是爺爺。
原來爺爺每天都在用自己的生命默默保護著我,讓我不會像安妮一樣受到其他人的嘲笑,給我最安穩(wěn)、幸福的生活。
人生來伴隨苦難,如果你感到輕松幸福,那么在你背后,一定有一個人在默默為你承受著那份你應受的苦難。
聽爺爺講到最后時,我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徹底失去意識前,我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黑影,它向我笑了笑,隨后化為一團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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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后,我們三個都躺在廚房,爺爺卻不見了。我看到了鍋臺上的一張字條:孩子,你和安妮的病我都治好了,她會漸漸長高,你的頭發(fā)也不會再變白。爺爺的能力畢竟有限,若是治好你的病就不能一直陪著你,幸好你現在有了可以信賴的朋友,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做個快樂幸福的人。
蒂亞的父母并沒有得償所愿,反而更加難過,因為蒂亞頭頂的白斑變成了黑斑,看起來更加難看。蒂亞的父親在石像搗鬼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全鎮(zhèn),他丟了顏面,自己辭去了鎮(zhèn)長的職務,不知去向何方。
我將爺爺的面館繼續(xù)開了下去,生意也蠻紅火,唯一遺憾的是:我甚至沒有為爺爺做過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