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杰
人執(zhí)著什么,就會被什么所累。李印功用“苦熬”來形容創(chuàng)作的時光。
和《胭脂嶺》一樣,《野女鎮(zhèn)》仍然是日常敘事,不同的是,李印功把人物活動的地域前移,在平吉縣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搭建了一個社會大舞臺,打造了一個具有歷史傳奇色彩的野女鎮(zhèn)。當官的,為民的,種地的,養(yǎng)豬的,耍猴的,流竄的,行騙的,笑的,哭的,各色人等,紛紛登場。他唏噓,一輩子支配不了自己的命運,卻能自如地支配書中人物的命運。
2016年12月,《新西部》雜志刊登《李印功和他的〈胭脂嶺〉》一文,講述了富平籍作家李印功的人生故事。
《胭脂嶺》雖然獲得讀者好評,但對李印功來說,一切尚未結(jié)束。
李印功告訴記者,2015年春,出版社認可了《胭脂嶺》的水準,答應(yīng)出版,他自己卻反倒糾結(jié)起來?!拔乙环矫鏋榉溉甑某晒械礁吲d,另一方面則覺得《胭脂嶺》存在很多缺憾,不足以反映自己對文學的追求和對生活的感悟?!彼踔料耄翰蝗缱屗ニ栏怪?,重新寫一部自己滿意的長篇小說。
最終,李印功聽取了幾位老師和文友的意見,決定再次修改后出版《胭脂嶺》。但是,重寫一部長篇的沖動已無法抑制。于是,在《胭脂嶺》修改期間,李印功的第二部長篇小說《野女鎮(zhèn)》便動筆了。
改 名
和《胭脂嶺》一樣,《野女鎮(zhèn)》仍然是日常敘事,不同的是,李印功把人物活動的地域前移,在平吉縣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搭建了一個社會大舞臺,打造了一個具有歷史傳奇色彩的野女鎮(zhèn)。當官的,為民的,種地的,養(yǎng)豬的,耍猴的,流竄的,行騙的,笑的,哭的,各色人等,紛紛登場。
在小說中,李印功讓一身正氣、勇于創(chuàng)新的公安局局長臨風而立,威嚴與柔情兼?zhèn)?;讓濫權(quán)貪色斂財?shù)男竽辆志珠L惡有惡報,走向毀滅;讓幾個青年人陷入絕望,又讓他們涅槃重生;讓農(nóng)民毫無顧忌地裸露他們的求生欲望和掙扎狀態(tài);讓寡婦和光棍在大庭廣眾之下對罵;讓人耍猴變成了猴耍人……
其實,《野女鎮(zhèn)》原本不叫這個名字。
李印功筆下紅塵滾滾,不乏意亂情迷之流,他用扣人心弦的故事、鮮活生動的語言,把觸角伸向人的內(nèi)心世界,看如何情不由己,把美好的人生毀在石榴裙下;也看如何出污泥而不染,挺起做人的脊梁……于是,他將書名擬為《禍起蕭墻》,想要揭示人性善惡。用他的話說,“所謂禍,終究是因人控制不好內(nèi)心欲望而起?!?/p>
但琢磨一番之后,李印功又覺得這個名字太隱晦了,和內(nèi)容之間有隔膜,于是改為《黃土紅塵》,一看就是黃土地上的人間煙火。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個名字雖然直接,卻落入俗套,聽起來又像愛情小說。
“那就叫《騎豬回家》吧?!崩钣」τ窒氤鲆粋€書名。他請曾和自己在《富平報》共事多年的文友郭建軍提意見。郭建軍說,這個書名荒誕有懸念,也切合書中情節(jié),但顯得單薄,倒像電視短劇《百家碎戲》的名字。
當代作家、富平縣文化館原館長李問圃直接說,《騎豬回家》配不上這部作品,他建議李印功請著名富平籍軍旅作家黨益民起個書名。當時,黨益民剛參加完全國文代會回到單位,利用休息時間和節(jié)假日看完了書稿。反復斟酌后,建議取名《野女鎮(zhèn)》,并欣然題寫書名。
李印功很喜歡這個名字,既有歷史感,又有地域感,還能反映書中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氣質(zhì)。于是書名終于定了下來。
自 省
李印功心明如鏡,他面臨的最大考驗是:《野女鎮(zhèn)》能不能超過《胭脂嶺》。
“一個出過一部長篇小說的作家,倘若不能自我突破,自我超越,再出一部長篇小說,也只是多了一本書而已。”李印功說。
在《胭脂嶺》里,李印功寫的是普通農(nóng)民的人生,到了《野女鎮(zhèn)》,他試圖改變對農(nóng)村表面生活的復制,著重揭示農(nóng)民“父母官”和帶有“精英”色彩農(nóng)民的人生,窺視他們的心靈被權(quán)利的欲望和金錢攫取后的隱秘生態(tài),探究把他們“絆倒”的路段有多深的坑洼、多大的石塊。同時,揭示普通農(nóng)民和他們的“父母官”作為命運共同體,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卻有眾多無奈現(xiàn)實的景象,給制定政策者一副清醒劑。
李印功是農(nóng)民出身,大半輩子從事涉農(nóng)報道,最后又投身于農(nóng)村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熟悉農(nóng)民的憂戚苦樂,所以能夠鮮活地敘述家常。同時,李印功也認識到自己的性格必然被農(nóng)村塑造,思想上會不自覺地帶有農(nóng)民的劣根性和局限性?!耙獎?chuàng)作出具有思想性、藝術(shù)性的文學作品,就要重新建立與農(nóng)村的精神聯(lián)系,這就有一個自我剝離和自我突破的過程,弄清哪些是農(nóng)民的優(yōu)秀品質(zhì),哪些是應(yīng)當拋棄的舊念陋俗。泥土不代表粗野,布衣不一定無知。要害是要自知自省。”
憑借這種自覺,李印功才能在寫作中有更大更遠更理性的視角。
著名作家、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朱鴻讀過《野女鎮(zhèn)》后贊道:“它的故事和故事中的人物,它的人物和人物間的關(guān)系,幾乎都不加修飾,呈現(xiàn)了縣城和野女鎮(zhèn)的原貌和本相。它針砭時弊,意在治病,屬于現(xiàn)實主義作品。它信息密集,意味深厚,有時代檔案的功能,可供社會學、歷史學和文化人類學一用。它的一些細節(jié)活靈活現(xiàn),精彩至極,非熟悉城鄉(xiāng)生活無以采而用之。它的語言粗礪,快捷,飽滿,得力,適應(yīng)著人物的刻畫。口語、俗語,甚至土語,盡呈老家的味道?!?/p>
入 魔
人執(zhí)著什么,就會被什么所累。李印功用“苦熬”來形容創(chuàng)作的時光。
雖然已經(jīng)退休,但李印功還有著青年的心勁兒,思緒和情節(jié)每天都是噴薄而出;然而,畢竟已過花甲之年,體力和精神跟不上跳躍的思維。長時間面對電腦,還時不時地熬夜,于是頭昏、脖硬、眼澀、腰困……各種不適找上門來。
一夜工作之后,短暫的休閑和清靜便會變得無比珍貴。李印功動情地向記者描述了這樣一個清晨:“我拖著疲憊的身體站起來,伸伸腰,推開二十五層朝向秦嶺的窗戶,沒有霧霾,只有噴薄而出的朝陽和撲鼻而來的新鮮空氣。我貪婪地呼吸著,秦嶺山的精氣神似乎飄忽而來,浸潤著我的心田,我立刻變得神清氣爽,渾身的困頓不翼而飛。此時,三只褐色的鴿子輕盈地飛了過來,竟視我為無物,大膽地落在窗外的空調(diào)主機上,與我近在咫尺,‘嘰咕嘰咕地說著話……”
李印功住的小區(qū)景致很好,花草繁茂,流水叮咚,但這些卻勾不起李印功的興致。他總是皺著眉頭,嘴里叨叨念念。有一次,老伴給李印功說一個親戚的兒子訂婚期的事情,他嘴里不停地“嗯嗯”著,眼里卻涌動著淚水。老伴吃驚地問:“我給你說喜事哩,你為啥哭了?”原來,是李印功在構(gòu)思《野女鎮(zhèn)》中失散多年的孤寡老人姜顧寧和淪落為紅塵孤女的姜巧巧父女相認的情節(jié)。他將這一幕設(shè)計得悲戚多情,自己也不由得落淚。
李印功在《野女鎮(zhèn)》中設(shè)計了縣畜牧局局長黃西亮,自己跪倒在石榴裙下,還把兒子黃料科慣壞了。后來,李印功覺得老子壞,讓兒子也變壞,“壞窯出壞磚”,有落俗套之嫌。他想讓兒子又由壞變好,但苦于想不出變好的情節(jié)。有一天,他和老伴去市場買菜,還沒走到市場,就看見一個酷似黃料科的青年和一個人吵架,便突然來了靈感,趕忙給老伴回話,讓她一個人去買菜,自己急匆匆回了家,把想好的情節(jié)補進了小說。
李印功就這樣自由地建構(gòu)著自我的文學世界。他唏噓,一輩子支配不了自己的命運,卻能自如地支配書中人物的命運。
能管住李印功放下寫作并劈頭蓋腦批評《野女鎮(zhèn)》的只有他的孫女李晨語。李晨語今年9歲,上小學三年級。也許是受爺爺?shù)挠绊?,喜歡讀書,日記作文寫得不錯,常常受到老師的表揚。李晨語總說她才是大作家,爺爺是小作家。李印功問為什么,她說爺爺寫的《野女鎮(zhèn)》中有“狗東西、不要臉、打死你”的臟話,惹得李印功開心地哈哈大笑。
期 待
李印功當了大半輩子記者,寫的都是自己不太喜歡但為了生存又不得不寫的官樣文章。退休后萌生“野心”當作家,卻苦于沒有豐厚的文學積累來指導自己的創(chuàng)作。他要把千姿百態(tài)的社會現(xiàn)實濃縮在有限的空間里,講述驚心動魄的故事,塑造個性鮮活的人物,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如今,李印功想要讓《野女鎮(zhèn)》超過《胭脂嶺》,至少不能重復,其難度可想而知。但李印功告訴記者,自己是一個不滿足現(xiàn)狀、骨子里不服輸?shù)娜?,認準要干的事,便會義無反顧,弄出個名堂。
當年為了給陜西電視臺寫《百家碎戲》《都市碎戲》,李印功除了學習常用的編劇知識和技巧外,還把碎戲發(fā)展的過程和現(xiàn)狀弄了個一清二楚。他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在網(wǎng)上搜索看完了所有能搜索到的碎戲,對怎樣的碎戲是好碎戲,怎樣的碎戲是觀眾歡迎的碎戲,有了大致的了解,做到了心中有數(shù)。這樣,他一上手,就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在一年半的時間里,寫了98部碎戲,拍攝了94部,火了一把。
在萌生寫小說的念頭后,李印功又開始學習式閱讀。因為寫的是農(nóng)村題材,他就特別關(guān)注涉農(nóng)題材的文學作品,買回相關(guān)作品悉心閱讀,做筆記,從中吸納營養(yǎng)和技巧。
黨益民把他珍藏多年的世界名著《幽靈之家》寄給李印功,并給了他很多鼓勵。黨益民告訴他,搞創(chuàng)作有一個六字技巧,即“攤開、搧圓、收住”。按照這一技巧,李印功對《野女鎮(zhèn)》的人物關(guān)系進行了重新布局,對故事情節(jié)進行了重新設(shè)計,對人物語言進行了重新規(guī)范,使書稿質(zhì)量有了很大提升。
李印功說,他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陜西省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陜西日報社文體新聞部主任張立,著名文藝評論家、西安音樂學院教授仵埂,著名作家、陜西文化藝術(shù)報原總編陳若星,陜西省社科院文化產(chǎn)業(yè)與現(xiàn)代傳播研究所所長王長壽,作家、中共西安市委黨校教授、秦文化研究專家王琪玖,劇作家、富平縣文化局原局長曾長安,作家、富平縣作協(xié)主席楊英武,作家、富平縣文化館原館長李問圃等等,都是李印功為了創(chuàng)作請教過的老師。他感慨地說:“沒有老師們的幫助,我的創(chuàng)作肯定不會這么順利?!?/p>
《野女鎮(zhèn)》到底能否超越《胭脂嶺》,如今已經(jīng)成了一個期待。不僅李印功自己在期待,老師們在期待,讀者也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