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希珍
秋天里,人們都忙著收割、打場。二河插不上手,就把各種菜籽搓下來,晾干后,一樣一樣地裝進布袋里,掛在陰涼處。弄好了,他瞅了瞅,把忙里忙外的老婆秋香叫過去,指著那些布袋囑咐道:“菜籽都給你弄好了,明年開春后,別忘了自己種菜吃。”
秋香剜了他一眼:“我不管,這些不都是你的活兒嗎?”頓了頓,又埋怨道:“好好的,怎么弄得像交代后事似的?”
二河咧咧嘴:“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呢?!?/p>
秋香又剜了他一眼:“整天就知道胡說八道!”
二河是個好莊稼把式,七年前,他得了腦瘤,良性,手術很成功,但從此不能干重活兒,性格也變得怪怪的。
二河的心里又掀起一陣煩躁。他出了門,溜達到兒子大江家。大江正在磨鐮,兒媳在給大江縫褲腳。二河站在門口,瞅了一會兒,說:“我給你磨?”
“不用。”
“悅悅什么時候回來?”二河問。
“月末?!贝蠼^續(xù)磨鐮。
“月末還有幾天?”二河又問。
大江沒吱聲,媳婦指了指日歷說:“今天20號了?!?/p>
二河想了想:“還有這么多天!”說完,轉身走了。
媳婦笑著對大江說:“咱爸這是又想悅悅了?!?/p>
悅悅是二河的大孫女,二河特別偏愛她,幾天不見就想得慌。自從她考上重高后,一個月回家一次。
二河一個人站在大街上,一副又焦慮又無助的眼神不知道往哪里落。白花花的太陽照著他,他覺得自己的視線都是輕飄飄的,一旦落到某處,眼睛立刻就會酸酸的。
二河在街上轉了一圈兒,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急匆匆地往家走。到了家,又忘了干什么。他坐在炕沿上,倆眼盯著天花板,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他從抽屜里翻出一個小本本,查找了一通,就拿起電話,給縣城的小妹打過去。
“喂,你什么時候回來?”
“哥,有事嗎?”
“我......沒事兒?!?/p>
“過年回。沒事兒就掛了吧,我正在忙著呢?!?/p>
小妹是個教師,二河知道她忙,打這個電話也只是為了想聽聽她的聲音罷了。
晚上,秋香看見天要來雨,就去幫大江收苞米。臨走時,對二河說:“你先睡吧,太晚我就不回來睡了。”
二河癡癡地盯著秋香看,一副難舍難離的模樣。
秋香笑罵道:“咋像個小孩兒似的呢?”
半夜里,二河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還是睡不著。
天亮了,孫子去喊爺爺吃飯,一進屋,一股濃濃的藥味直嗆鼻子。地上還灑了許多水,二河躺在炕上叫不醒。
孫子嚇得跑回家告訴奶奶。秋香急忙跑回去一看,二河不知什么時候都硬尸了。地上躺著一個“百草枯”農藥瓶。
秋香哭訴道:“大夫早就說你得了抑郁癥,我怎么就沒往心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