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輝
兩年前的小馬白白胖胖,乍一看像個貴婦人。前些天在路上偶遇,他已經(jīng)瘦得小雞似的,非但大圓臉變成了瓜子臉,骨架好像也縮水了一大圈,讓人訝異大自然竟有這等鬼斧神工,不僅能弄出喀斯特地貌,還能將一個人“易容”到難以辨認的程度。
小馬在深圳工作十多年了,至今依然與國際先進理念接軌,居無定所租房為生。雖然他也算是個白領,收入從數(shù)字上看尚可,但在這樣一座高房租的城市,白領基本都是一個月下來,工資白領了。小馬也曾想過回老家縣城發(fā)展,辭職回去過幾次,每次不足半年又回到了深圳。
小馬的家鄉(xiāng)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多年前我去他家做過客,那時正逢過年,每餐一大桌人熱熱鬧鬧?!斑@位是我哥們,他哥是家具廠副廠長……”小馬每每這樣介紹我。在座各位有的嚼著菜沖我點點頭,有的聊著天,無暇顧及做出點什么反應。或許家具廠一聽就沒檔次,最好也不過是改制了的小型國企,多半沒有行政級別。副廠長都不值錢,何況副廠長的弟弟。
過了兩年,再次去小馬家做客,又是過年,還是每餐一大桌人吃飯。“這位是省城雜志社的主編……”小馬聲音高了八度,底氣十足地向大家介紹。這回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做肅然起敬狀,其中一些還是縣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我頓時有些惶恐,我供職那雜志是私人承包的,不過是草臺班子,似乎承載不起他們這般厚重的敬意。
“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民風淳樸……”小馬私下對我說。我很理解,我老婆娘家在武漢附近一座縣城,大致也是如此。見到貌似有些來頭的人,哪怕拿不準,大家也還怕有些真,總不如尊敬一些穩(wěn)當。而對于“閑雜人等”,則毫不掩飾自己的輕慢,視若透明。
與小城居民的淳樸相比,我們這些在大城市混生活的人,難免有些虛偽,基本都具備了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心里對別人再不以為然,多半也不會流露出來,頂多笑的時候打點折,露四顆牙齒應付一下?;蛟S虛偽久了,不適應表里如一將勢利掛在臉上的那種淳樸,所以雖然周邊縣城房價不過三四千一平方米,我從未想過老了去那兒住。
“回去,還是繼續(xù)漂著?”隨著孩子漸漸長大,外加行業(yè)不景氣,小馬壓力越來越大?;厝ス倘徊浑y,但若非是去當局長、縣長,恐怕難免被人議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到家鄉(xiāng)人的那種淳樸,小馬便抑郁了。
“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樓市崩盤了呢?”好在我們國家盛產(chǎn)心靈雞湯,現(xiàn)在小馬就以此自我治療抑郁。想想馬云長成那樣,冷不丁就富成那樣了。如今的小馬正按馬云的模樣長著,焉知將來不能在深圳有套房?一旦有了房,過年回到老家,那一大桌人……畫面美得難以想象。(吳杰薦自《中國新聞周刊》)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