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伊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這是官場流行的一個盡人皆知的段子。

做了八年半縣（市）委書記的李克軍說，這兩句話，揭示出中國官場最淺顯的一個道理：在某些人眼里，人情大于一切。

一

李克軍說，關系理論上可以分為兩種。一是為公，有利于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或解決民生問題的關系；一是為私，對個人升遷有利的關系。在現(xiàn)實中，關系的建立需要長期的積累和經(jīng)營，并且很難截然區(qū)分為公為私。

以“跑要資金”為例，感情溝通是“跑要”技巧的核心。在上級部門掌控資金的現(xiàn)實條件下，感情到位，不具備條件的項目可以經(jīng)過變通，達到投資“標準”；感情不到位，條件再充分，也爭不到項目，因為具備充分條件的單位有很多，給誰都符合政策。

一位經(jīng)常跑省進京的縣委書記說：“和管項目的官員交朋友，要像澆花一樣，交（澆）就交（澆）透，不能半濕半干。要成為好哥們，不但找到他，他要全力幫咱們辦事，沒找他的時候，如果有適合的項目，他要想著咱們，給咱們打電話，通知咱們趕緊把報告送上去?！?/p>

因為關系經(jīng)營的重要性，即使是再自詡清高的縣委書記，也需要遵循一些官場“潛規(guī)則”。例如，如果省級財政、發(fā)改委、組織部、紀檢委等實權部門的領導來訪，即使登門的只是一個處長，縣委書記和縣長也必須一起出面接待。

并且，在一些人的眼中，縣級官員領導能力強不強，就看上下左右的關系能不能打得通。比如換屆提拔，如果A縣同時提拔四個干部，B縣僅提拔一人，A縣官員就會覺得，跟著A縣的縣委書記有前途，他說話有威力，可以讓底下的人副職變正職。而B縣人就會看著A縣人眼饞，暗恨自己縣的書記不爭氣。還有跑要資金，如果哪個縣的部門官員憑著縣委書記的名號到市里有關部門就可以順利獲取資金，拿到項目，縣里的干部就會把書記當大爺一樣供起來。“提干部，能要錢，就這兩手，哪怕剩下什么都辦不了，在別人眼里就是個好書記。反過來說，如果關系跑不明白，再有工作能力的人，在下屬眼里也不一定是個好書記?！?/p>

當然，如果自身不擅長經(jīng)營關系，就需要借助上面或下面的力量。李克軍說，自己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他擔任縣委書記期間，縣長項目運作的能力比較強，于是他就支持他們“跑”。偶爾出于尊重的目的，他也會出面，和縣長一起去北京“跑”一趟關系。“這些雖然我不擅長，但這么多年下來，肯定也懂?！?/p>

也正是因為中國是典型的人情社會，只要在一個圈子里，就必須遵守它的“游戲規(guī)則”，而那些不遵守“游戲規(guī)則”的人，常會遭到別人的非議和擠對，甚至有時會影響工作的開展。

二

陜西省蒲城縣原縣委書記王緒剛，曾試圖抗拒官場上通行的“游戲規(guī)則”，不送禮、不收禮，春節(jié)在自家的門上貼上對聯(lián)：“不收拜年禮從我做起；不送賀歲物請你帶頭”，橫批是“同倡新風”。隨后為了躲避送禮，舉家去蘭州親戚家過年。

然而這樣做，有很多人說他沒有人情味，有人說他假正經(jīng)，甚至有干部說清水不養(yǎng)魚，這樣的書記不會團結人，干不出啥大事。

1999年11月的一天，王緒剛到寶雞出差，途中發(fā)生車禍，肋骨多處骨折，住院期間，100多名蒲城縣的干部群眾前來看望送禮，除了鮮花、禮品外，送錢的也不少。少則三五百，多則三五千。有的將錢放在信封里，有的用報紙包著，或塞在枕頭下、或壓在褥子底扭身就走。王緒剛讓陪護的家人一一登記清點，出院后將錢逐一退還。

有人說他不給人面子，把蒲城干部的感情推遠了；有的說這是沽名釣譽；還有人說，他這么做，其他領導還敢不敢生病住院？后來，在基層干部中進行的民意測驗顯示，王緒剛得分很低，在縣級領導中排名靠后。

李克軍很欣賞王緒剛的堅持和正氣，但也坦承，自己不會像他如此行事。

三

據(jù)李克軍考察，在實際生活中，大部分縣委書記往往自覺或不自覺地奉行中庸之道，即對待禮金和禮品，既不全收，也不全退。多數(shù)縣委書記對用金錢行賄和送禮的，一般都保持警惕，輕易不肯收受；但對送衣物、煙酒茶、保健品、土特產(chǎn)等物品的，能推便推，推不掉的就收下。

而退錢更是一門學問，如何在退錢的同時盡量不得罪人，是每個縣委書記需要自己摸索的處世之道。一位縣委書記介紹了他退錢的特殊辦法：通常，先要盡量陳說厲害，讓送錢的人自己取回。實在不來取的，就起草個通用函，上邊寫著：對你于×月×日所做的“表示”，我很理解，也很感謝，但禮太重了，現(xiàn)退給你。今后，各方面都會對你盡力給予關照。

這個函件打印好后，再將對方的名字寫在前頭。將要退回的錢款和函件一同裝到一個文件袋里，用舊報紙或文件填滿，封好后寫上“將此材料退給×××”。然后對秘書說，這是×××送閱的材料，讓他取回。這樣安排，一是讓送錢人看到，不只把他的錢退了，還有很多人都是同樣對待；二是讓他感覺到重視他的聲譽，為他的送禮甚至行賄行為做了遮掩。

“當縣委書記，本事少的愁死，膽子小的嚇死，心胸窄的憋死，脾氣暴的氣死，想不開的冤死，身體差的累死?！崩羁塑娬f。這是他眼中縣委書記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