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千年來,雞留下了許多美好的神話傳說。當您閱讀這本雜志的時候,可能還沉浸在春節(jié)的喜慶氣氛里。辛苦一年了,外出工作的大伙兒不管有錢沒錢,都要回家過年。老家的“熱窩”正等著您呢!我們也為您奉上一道與雞有關的文化大餐,算是給您的春節(jié)生活添一道另類的“美味”!
天降祥物畫雞趣
文、圖/范美俊
十歲之前我居住在川南農(nóng)村,喜歡聽在工廠上班的爸爸買的唱片機,其中有一首歌印象特深,是某青年唱的《清早聽到公雞叫》,歌詞是:“清早聽到公雞叫喔喔,推開窗門迎接晨曦到,花香鳥語春光好喔喔,今天又是一個艷陽照……”感覺美好的一天,自公雞開始。
古代詩句中有“雞聲茅店月”中的早行、有“窗曉聽鳴雞”的閑適、有“故人具雞黍”的友情、有“千里無雞鳴”的凄涼、有“斗雞過渭北”的慷慨、有“雞犬莫登仙”的憤懣……雞不但與百姓生活密切相關,文化屬性也較強。雞被認為是天降祥物,因而在美術諸多門類中成為常見的創(chuàng)作對象也就理所當然。比如,陶瓷有雞俑、雞首壺、雞缸杯,而在壁畫、漆雕、畫琺瑯、鼻煙壺等門類中也并不鮮見。
就我看來,畫雞丹青中最著名者當屬宋徽宗趙佶的《芙蓉錦雞圖》。該畫以S形構圖繪芙蓉和菊花,一紅腹錦雞立芙蓉枝頭扭首回眸花束旁的雙蝶。技法系雙勾填廓,風格則是“黃家富貴”,線條工細,色調秀雅,工而不匠。該畫有瘦金書落款、題畫詩及“天下一人”畫押。題畫詩曰:
秋勁拒霜盛,峨冠錦羽雞。
已知全五德,安逸勝鳧鹥。
雉雞屬雞形目雉科,體長約90厘米,雄鳥羽色華麗,叫聲單調而低沉,腳強善走有短翅長尾,但不能高飛和久飛,平時棲息于有草叢樹木間,嚴冬才到田野間覓食。按儒家瑞應之說,“雉”同“治”,象征圣王出世。而“五德”為何?漢初韓嬰《韓詩外傳》謂雞有五德:“君獨不見夫雞乎?頭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敵在前敢斗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也。”而這幾種品德,正是儒家推崇的君子之德,似是徽宗以之自況并及人。花鳥畫自晚唐獨立成科以后,畫之意義不在外表上肖形象物,更看重內在借物喻志的“比德”,創(chuàng)作主觀感情與客觀景象交融滲透,一如蘇東坡的常形、常理之辨及“畫意不畫形”理論,因而文化上具有明顯的東方特點。
類似的作品較多,如宋代《子母雞圖》,畫母雞帶領五只幼雛漫步啄食,生活氣息濃郁,稚嫩小雞的左顧右盼與慈愛母雞的關切目光相對,畫面寫實而且漂亮,可謂集真善美之大成。而類似的還有明宣宗《子母雞圖》軸。另外,元人的《花下將雛》、王淵《花竹錦雞圖》,明人呂紀《榴葵綬雞圖》軸、《壽祝恒春》等畫風也大致如此,均屬“皇家富貴”的宮廷風格,多表現(xiàn)奇花異草,畫面精麗嚴謹,風格富貴典雅。
明代中期以后水墨再次受到重視,沈周畫《雞》背景空無一物,僅用不同濃淡墨色便畫出一只羽翼蓬張、身軀圓潤的母雞。這已然失去教化隱喻,而是生活寫照,一如其一生一介布衣,依山傍水處自建“有竹居”逍遙而自在。周之冕,則以“勾花點葉法”畫《榴實雙雞》,兩只公雞在石榴樹下打斗,正鼓脹羽毛脖頸伸長怒目而視,一爭高下的劍拔弩張氣勢讓人聯(lián)想到晚明時期朝野間都存在的暴戾之氣。清代以降,世俗化了的花鳥也喜歡表現(xiàn)雞,不過頗具太多民俗性質的討口彩意味,如畫雞加雞冠花,寓意“官上加官”;雞與荔枝組合,稱“大吉大利”;雞與牡丹、蝴蝶、柿子畫在一起為“富貴大吉”;雞媽媽與五只小雞在雞窠旁嬉戲,窠科諧音,則寓意“五子登科”……
當然,也有以雞諷喻時政的,如徐悲鴻《風雨雞鳴》,借《詩經(jīng)》詩句表現(xiàn)了日本全面侵華在那個風雨飄搖的黑暗時代,君子如雞那樣堅持操守勇敢斗爭。眾所周知,齊白石曾畫橫行的螃蟹諷刺侵略者,他也曾畫《七雞圖》,展現(xiàn)了東方及東北六只壯碩小雞呈半包圍狀態(tài),正沖著西邊一只孤零零的柔弱小雞,這不是校園欺凌,而是暗示民族危機。
供奉清廷的洋畫家郎世寧,其畫極其形似、體感強烈、設色準確,不過非中國畫正途。如其《錦春圖》,似是自然博物館中的標本畫。晚清以來的畫家筆下的雞多生活化,如居巢《菊下雞雛》、張書旂《絲瓜群雛》,而倪田的《歲朝清供》居然把雞畫在菜籃子中。蘇葆楨、婁師白等人筆下的小雞,有的感覺是計劃經(jīng)濟時代人民公社的集體喂養(yǎng),還有小雞喝水的盤子。近現(xiàn)代的畫雞高手很多而且風格各異,如王雪濤的小寫意、陳大羽的大寫意,再如被華君武稱為“城隍廟加畢加索”的張仃。今人畫雞得其神韻者似乎不多,多粗野或匠氣,但擅以俗氣的諧音為題。偶爾看到一些江湖畫家畫雞,不是太胖就是變形,圖像之滑稽讓人忍俊不禁。
民間美術講究“言必有意,意必吉祥”。雞是德禽,雞吉同祥。然而,高貴與低微同在。雞家族的互愛堪稱楷模,如不吃獨食的“見食相呼者,仁也”。不過,也有淘氣鬼,如齊白石《他日相呼》中畫兩只小雞,找到葷菜蚯蚓后卻是各不相讓的“今日相爭”。以后,可能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會“他日相呼”嗎?小雞娃自是不懂事,當然得教育,而人呢?
曾看過魯迅小說改編的電影《傷逝》,幽暗的鏡頭再現(xiàn)了魯迅沉郁而凝重的灰色世界,一對有著新思想的青年男女租住在一起,最后卻一傷一逝。片子中諸如婚姻自由、婦女解放及社會黑暗什么的實在太過思想深奧,反倒是電影中的那幾只油雞很是生動,為灰色調子及灰暗舊社會的北漂人物心理增加了一抹亮色。這是一個愛情、事業(yè)的鋼鐵沒有煉成的故事,偉大的理想與失業(yè)的現(xiàn)實并存,美好的愛情與無言的相處同在。子君的世界比較簡單:男人、小油雞、一只叫“阿隨”的狗。她的四只小油雞里和房主人的十多只一同走,很清楚那些是自家的。似有魯迅影子的涓生,如人生導師般對子君說:“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弊泳差I會地點點頭,但很快就忘了而只關心她的雞甚至不惜與房東太太明爭暗斗。我突然發(fā)現(xiàn),小人物的悲與樂并存,柴米油鹽、家禽家畜的雞零狗碎與雞毛蒜皮,反倒是雞腸小肚的小老百姓一地雞毛的真切幸福,甚至顯得現(xiàn)實、可愛與正能量了。
用元人劉因有《十二辰詩》作結語吧,詩曰:
……
馬耳秋風去無跡,羊腸蜀道早還家。
何必高門沐猴舞,豚柵雞棲皆樂土。
柴門狗吠報鄰翁,約買神豬謝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