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90后,湖南炎陵人,中學(xué)開始創(chuàng)作,散文、詩歌、小說發(fā)表于《人民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青年作家》《西部》《詩刊》《詩歌月刊》《作品》《山花》《讀詩》等刊。
而現(xiàn)在——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棵大樹,
遇見過很多,形狀各異,
有著優(yōu)美的樹冠和枝丫
我一次也沒有爬上去過,
我從樹下走過,看看它們,
把眼睛停在最美的大枝杈上,
那兒曾是我的寶座,
在比幾層樓還高的大樹上
我曾像個年輕的英雄
而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
我還沒老,但有點恐高
喜歡高處的英雄重新回到了大地
他發(fā)現(xiàn)了人生中平靜的真諦
刀功
我曾經(jīng)刀功不錯,最快時可以盲切
在迅疾的刀刃下肉塊迅速分解
蔬菜那溫柔的薄片煞是好看
終于有天薄片中躺著一小片手指
我停了下來,疼痛的速度跟刀功一 樣快
血往外滲出,像我切過的蘿卜
發(fā)射陣陣辛辣的疼,我沒有流淚
哦,這是速度的代價,
這是技藝的代價。我絲毫不覺得難過
從門縫中找來幾張蜘蛛網(wǎng)
疊起來包扎受傷的中指
然后繼續(xù)切菜,繼續(xù)干活
父親就快從工地回來,米飯彌漫著 清香
十多年過去了,我忘記了很多疼痛
切掉的地方?jīng)]能完全長回來
刀與刀功早已不在
那可怕的堅強也蕩然無存
南瓜花公主
我碗里的白水閃爍著星星
白米飯皓潔如雪
貧寒真是偉大,悲傷也是甜的
苦瓜在太陽下越長越修長
南瓜花也像位公主
去洗犁耙吧,去切西瓜
去見我的母親
聽她喊我的乳名
美好的時辰
有時我坐在草垛上看天
火燒云染紅了我的臉
我愛傍晚的田野和樹杈,在茂密的枝 葉間
露出我烏亮的眼睛
有時我奔跑
在湖邊,小巧的身影野鹿般機靈
白云大樹也一起倒影在湖中
畫面干凈得像一場電影
那是多么美好的時辰
我曾跟我的牛群成為朋友
那么多的花果長滿了枝頭
我抱著采摘的花果飛奔在崎嶇的山 路上
一溜的小伙伴跟在我后面
響起沸騰的歡呼
那燦爛充滿著整個時代的清朗
到如今依舊如此明晰
童年·古老的冬天
冬天有古老的寂靜
有偉大的寒冷中永不忘卻的童年
那些手腳冰涼的晨昏
從中送來母親珍貴的炭火
送來父親發(fā)紅的鼻尖和顫抖的呼吸
冰條在屋檐下
朝著這時代最卑微的門檻
露出它的尖銳
我和我的妹妹站在屋前
看天空充滿苦寒的晦澀
匕首一樣的冰條排列在我們頭頂
塔尖一樣的冰條高掛在古老的房檐
那是多么肅穆而珍貴的畫面
表達著時節(jié)里最深的冷峻
多少年過去不再有凍紅的手掌
平庸的寒冷無法是嚴酷的喜悅
還有雪人孤獨站立在原野
屋檐下并沒有冷峻的冰條
平凡的生活
滿地龍葵草——大地新鮮的來客
鮮花從山坡蔓延至家門口
柳色青燕子輕
風(fēng)中還有白楊葉的香氣
我坐在陽臺上
金黃的奢侈鋪滿全身
暖和,自由,美妙難以言傳
他們在洗衣,做飯,唱歌
他們的一生該永遠如此
太陽一直這樣暖和
人們一直這樣善良
十二月寂靜的夜晚
人世荒涼,我一人站在街上
西風(fēng)像苦難的親人,雙眼凜冽
暴雪啊,童年的蘆花般磅礴
我聽聞周身布滿群山深處的歌
十二月寂靜的夜晚,如此冷
如此深沉的大街上到處是陌生的 人們
不要認識太多的人
記憶是抽象的東西
卻比真實的糖更甜
比尖銳的刀傷更痛
記憶是什么呢
很多事情我已經(jīng)忘記
它們的歷史蕭瑟而無法逆轉(zhuǎn)
一生中可以容納得越多
能夠永恒的就越少
我根本不想去認識太多的人
他們沖進我的世界
幾場虛空而高蹈的舞會
不知道心靈要去往哪里
重復(fù)的相遇,離別,散場
我站在人群之外目送
兩眼空空什么也沒有
除了混亂什么也沒有留下
越來越多的頭顱在滾動
認識越多的人,越孤獨
越來越多的頭顱在滾動
那黑色的海洋蕩漾
——陌生的眼神
我恐懼人生全部的未知
在第一次的飯局,最后一次的晚餐
我認識了孤僻的自己
越來越多的頭顱在滾動
一片人海
我永生的隔閡
天空低垂
暴雪剛過
天空低垂,銀灰色如此踏實
霜與冰花垂附在額上
堅實的,真切的凜冽
刮著我的臉
真舒服啊,真親切
就是如此
十年前
二十年前
天空也是如此低垂
銀灰色也是如此踏實
霜花也是如此
高掛在我家寒酸的門楣上
多年以前的星羅山
多年以前我在星羅山牧云
我放牧過的牛群與星星,都在山頂 棲息
我的命像蒼耳一樣硬,長滿觸角
遠方看見我,長袖如飄揚的旗幟
多年以前我在星羅山唱歌,天空地曠
黑夜躺在白云上,我不懂什么是絕望
走過長長的無人的山坡,風(fēng)聲在耳邊 旋轉(zhuǎn)
我感激誰創(chuàng)造這美好的世界
多年后星羅棋布的夜晚,我還是那個
牧云的孩子
一介草民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
他站在屋頂就像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