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興鋒

出身農(nóng)村、惡劣的教育環(huán)境、令人絕望的工作環(huán)境……如果不扼住命運的喉嚨，曾經(jīng)的環(huán)衛(wèi)工人陳會平很可能永遠是個奔波在溫飽線上的農(nóng)民工。可他硬是扼住命運的喉嚨，克服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讓自己成了一名令人欽羨的復旦大學法學博士、知名律師！以下，是他的自述——

艱難的打工生涯中：我堅信自學能改變命運

我是農(nóng)村的苦孩子，1975年大年初一，出生于安徽省桐城縣毛河公社三嶺大隊享堂村（現(xiàn)為桐城市文昌街道辦事處大石板村享堂組）。我父母都是農(nóng)民，從不對我的學習成績作指望，只要求我不偷不搶，好好種地就行了。

我小學就在村里的“三嶺小學享堂分?！本妥x，全校只有一個民辦老師、一間土坯危房和7個年齡不等的小學生，教學質(zhì)量可想而知。農(nóng)村的中考和高考升學率低得令人發(fā)指，父母也就從不指望我跳出農(nóng)門，成為“公家”人，而是巴不得我早日輟學，減輕家中的負擔。

我哥比我大十歲，結(jié)婚早，1986年相繼有了兩個女兒后，就把兩個剛滿一兩歲的孩子扔給我爸媽帶，自己跑到馬鞍山打工去了。爸媽又要帶兩個孩子、又要干農(nóng)活，脾氣未免特別暴躁。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把成績單拿給父親簽字，正干農(nóng)活的父親卻不耐煩地推開我：“沒看到我正在干正事嗎？”

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下，我尤其愛聽老師在課堂上講述中外名人在逆境中奮進的故事，這些故事對童年的我影響很大。我上初中那時，由于大、中專畢業(yè)還包分配工作，而高中畢業(yè)卻不一定能考上大學，所以，中專比高中熱門，中專的錄取分數(shù)也比高中高出不少。1992年7月，中考前幾天的我因患腮腺炎發(fā)揮不理想，沒考上中專，只考上了高中。于是父親對我說：“高中你就不要上了，石窯村有那么多高中生，有哪個考上大學了？文不文，武不武的，還不如打工來得實惠?！蔽夷伛雎牳赣H的教誨，并沒有悲傷，因為我小時候聽老師講過“里根總統(tǒng)的兒子領(lǐng)救濟糧”的故事，我一直覺得他不靠父母靠自己，很厲害，所以我爸不讓我上學了，我就在心中暗下決心，立志一切靠自己。

無學可上的我，只得自食其力。在父親的安排下，7月份，我跟同村一個長輩來到安慶市石油化工總廠大湖生活區(qū)做環(huán)衛(wèi)工人。我每天平均要掃一公里馬路，早晚各掃兩次。每天早上四點半起床，晚上天黑才收工，如此高強度的勞動量讓剛剛下學，尚未成年的我累得喘不過氣來。環(huán)衛(wèi)工就住在垃圾堆旁邊的工棚里，正值夏天，西瓜皮等垃圾發(fā)出的氣味如影隨形，讓我經(jīng)常反胃、嘔吐。

身為清潔工，我躺在酸臭沖天的工棚里，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收聽收音機。我聽到，每逢中央選出領(lǐng)導人時，都會播出領(lǐng)導人的簡歷。我總結(jié)了一下，但凡國家領(lǐng)導人，無一不是大學文化。這個“規(guī)律”為混沌中的我指了一條明路：男人要想成就一番事業(yè)，擁有大學文化是必須的。于是，我買了一套成人高考復習的書，在掃地的間隙自學，慢慢掌握了高中的數(shù)理化、語文和英語知識。

然而好景不長，由于我表現(xiàn)得過于“清高”，清潔隊覺得我“總愛看書”、“不務正業(yè)”，把我給清退了。然后，哥哥把我叫到馬鞍山市，介紹我去一個安徽老鄉(xiāng)的飯店學廚師?？墒?，我只在飯店干了一個月，就瘦了十幾斤，因為我家雖窮，但我也受不了飯店老板把客人吃剩的殘渣冷飯當作“員工餐”給廚師吃。那些摻雜著口水、餐巾紙甚至毛發(fā)、煙頭的剩飯經(jīng)常讓我吃著吃著就干嘔不止。

我忍饑挨餓了幾個月，終于忍無可忍，不干了。此時已經(jīng)是小包工頭的哥哥怒其不爭地說我：“廚師是多吃香、多輕松的行當？你卻不肯好好干！既然你不肯學廚師，就到我工地上做小工吧！給砌墻粉墻的師傅拎沙漿、泡水泥、搬磚、拋磚，一天3.7元。”我只得來到工地，跟一群彪形大漢一起從事重體力勞動。我體力不濟，好幾次和別人一起推一輛泥土車上坡時，由于各種不得要領(lǐng)，我都能被車子絆倒。后來，工頭安排我去扛木材，我的肩膀很快磨出大面積的血泡，無奈只得請假。結(jié)果可想而知，由于我“請假”過多，又喜歡看書，再次被“炒”了。哥哥“怒其不爭”地說：“我看你也不像吃‘武飯的命，只能吃‘文飯，你去學打字吧，看能不能找一份在電腦公司打字的工作。”

當時是1993年，我第一次見到電腦，連開機都不會。然而這次，為了不再干力氣活，為了得到這份工作，我拿出拼命的勁頭學會了五筆字型打字、WPS編輯，然后成功來到一家電腦公司打工。那時，我?guī)缀跏切老踩艨竦模哼@份工作不用出苦力，更可貴的是可以在沒有人來打字復印的時候看書學習，真是太適合我了！

為了跟老板搞好關(guān)系，讓他不至于像我的前任老板一樣因為我熱愛學習而炒掉我，我巴心巴肝地跟他好好干。有一次，馬鞍山安民印刷廠的電腦壞了，老板把這個印刷廠的急活接了下來。當時，我還沒有學會文件編輯，但我摸索著自學，花了三天三夜把67頁文件全部編輯、打印出來，讓老板順利地賺到了這筆錢。老板很開心地給了我300塊錢。我趕緊說：“老板，錢您收著，我不要。但我業(yè)余時間需要看書充電，還請您莫要怪罪?！边@個老板也是個文化人，很有素質(zhì)，默許了我的懇求。

這年12月，老板派我到南京采購材料，在一個賣照相機的商店里，一位老年售貨員正向顧客介紹一款進口相機，并且隨口讀出英語說明書，又翻譯成中文向顧客講解。這一幕對我觸動極大，我想：這名老者與我年齡相差如此之大，卻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我如此年輕，卻不如他，若不加快學習，我到他這個年齡，必將被社會淘汰。

回到馬鞍山，我打聽到我國有一種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制度，這是一所沒有圍墻的大學，它沒有學歷要求，人人都可以報名參加，通過全部課程后國家承認文憑，我便決心應戰(zhàn)。1993年底，我到自學考試辦公室報名參加法律專業(yè)的自學考試。1994年4月，我參加了第一次考試，結(jié)果三門課通過了兩門！這讓我信心大增，也堅定了我的決心。

在誘惑中艱難前行：熱血青年夢想成真

平時，我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辦公室，沒人打字復印的時候，就投入地看書。1996年6月，我取得了法律的?？茖W歷，并報名參加了當年的律師資格考試。然而，第一次考試我并沒有通過。

在努力學習的過程中，我所遇到的阻力、困難、誘惑，是那些象牙塔中的大學生所無法想象的：我的辦公室馬路對面就是“黃玫瑰歌舞廳”，很多舉止輕佻、衣著暴露的女孩在這里坐臺，每到晚上，她們排隊能排到我辦公室門口，等待客人挑選。有時，估計她們是穿著高跟鞋站得太累，就跑到我辦公室歇腳。更過分的是，很多女孩索性把豐滿的臀部抵到我辦公桌上，以減輕雙腳的負荷。還有的女孩穿著領(lǐng)口很大的衣服，還偏要彎下腰問我究竟在看什么書。我經(jīng)常是一邊學習，一邊還得痛苦地“應對”這群女孩的騷擾，其痛苦程度不言而喻。

實話說，要一個從來沒談過戀愛的青年男人抵抗這“鋪天蓋地”美色的誘惑，是極其艱難的。更可氣的是，這幫女孩欺負我老實，有時說一些很黃的笑話也不避諱我。還沒開化的我，經(jīng)常聽得面紅耳赤，她們卻說得愈帶勁。終于有一次，我忍無可忍，紅著臉轟走了她們。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一遍遍地在內(nèi)心告誡自己：律師資格考試被稱為天下第一考。你有夢想，任何情況下不要忘記了為夢想而戰(zhàn)！最終，我養(yǎng)成了強大的抗干擾能力，在逆境之中努力學習。1998年，我再次參加律師資格考試，這次順利通過，獲得律師資格，然后我一鼓作氣，于1999年取得了法律本科文憑，于2000年6月取得了安徽大學法學學士學位。

這時，我有了短暫的自信，甚至談了一個在銀行上班的女朋友。這是我的初戀，我非常珍惜。可女友希望我能搞個城市戶口，這樣，她才好向家里交代。我對女友言聽計從，在老家辦理了征地農(nóng)轉(zhuǎn)非。當時，上海有政策，35歲以下，大學本科學歷，在上海有固定工作，就可以把戶口轉(zhuǎn)到上海來。于是，我又輾轉(zhuǎn)通過人才引進，把戶口遷到上海。但一番折騰下來，女朋友還是跟我分了手。

感情的失意讓我警醒：上海戶口并不能成為我人生的遮羞布，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再次出發(fā)，向新的高度進軍，我只有考研。可，我一個自考生，能考過那些家境優(yōu)越、訓練有素、自小就在題海大戰(zhàn)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名校大學生嗎？可是，不試，我又怎敢輕言放棄？2001年，我參加了研究生入學考試，考試成績揭曉：我的英語過線了，而且政治及專業(yè)課也全都及格，只是總分數(shù)依然不夠，差了7分——沒有考上！然而，經(jīng)此一戰(zhàn)，我反而對自己有了信心：看來，我多年自學打下的基礎(chǔ)十分過硬，這次嘗試雖然失敗，但只要我稍加努力，考研，也沒啥難的！

我憋足一口氣，全力備考，英語多讀多聽多背。專業(yè)課找課本復習基礎(chǔ)知識，還購買了大量的最新專業(yè)課書籍。又經(jīng)過一年的努力，2002年6月，我以本專業(yè)總分第二名的成績被上海財經(jīng)大學經(jīng)濟法專業(yè)錄??！我喜極而泣，向老板提交辭呈。2002年9月，我坐火車來到上海財經(jīng)大學讀書。

我至今記得剛下火車來到上海那一刻的感覺：那是一個華燈初上的初秋夜晚，上海街頭霓虹如夢、車流如織，行人如梭，在一個窮小子的視角中要比馬鞍山繁華一萬倍。這個窮小子用一種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地說：上海，我來了。從掃馬路的環(huán)衛(wèi)工到吃剩菜的廚師，從初中畢業(yè)生到碩士研究生，從村里的“三嶺小學”到大上海的財經(jīng)大學，這期間的心酸往事如同農(nóng)村放電影一樣涌上心頭，我從記事起，第一次掉淚了……跌跌撞撞、坎坎坷坷的我，花費了和名校學生不一樣的十幾年，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夢想成真！

2005年6月，我研究生畢業(yè)，進入了中國大地財產(chǎn)保險股份公司工作。大地是一家央企，帶給了我不一樣的視野。幾年時間，我熟悉了國有企業(yè)的運行機制，開闊了視野，知識面也得以拓寬。與高學歷、優(yōu)秀的同事們一起工作，也在無形中提升了自己的處事能力，積累了經(jīng)驗和人脈。工作期間，我充分發(fā)揮自己的特長，發(fā)表了大量的學術(shù)論文，成長為保險法研究的行家新秀。由于工作成績突出，2009年8月，我調(diào)入另一家國有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總部，擔任處室負責人。

在事業(yè)進入平穩(wěn)發(fā)展之際，我在一家婚戀網(wǎng)站注冊成會員，并把自己的奮斗經(jīng)歷放在網(wǎng)上，安徽財經(jīng)大學畢業(yè)的四川姑娘嚴素容在網(wǎng)上看到我的奮斗經(jīng)歷后，非常感動，愿意與我見面。我自小營養(yǎng)不良，個子才164厘米，像很多矮個男人一樣，我希望找個個頭高的女生，而小嚴也是164厘米，身材姣好，相貌出眾，我很喜歡。更令我驚喜的是，小嚴竟同意我們繼續(xù)交往，因為她覺得我在逆境中奮發(fā)圖強的精神難能可貴，經(jīng)過三個多月的交往，我倆閃婚，在上海領(lǐng)證。整個戀愛過程中，我倆沒向雙方父母伸手要過一分錢，我們和對方的父母，也都是在婚禮上才見的面。那年底，我們的女兒出生，給我?guī)砹藷o限的歡樂。

拒絕小富即安：讀博士赴美國做訪問學者

碩士畢業(yè)后，在房價還沒有飆漲起來的2006年，我就在上海浦東新區(qū)買了一套房子，婚后一家人搬了進去，其樂融融。

家庭美滿、事業(yè)有成，這是很多人的理想生活狀態(tài)。當時，擔任國企管理人員的我，就是這種狀態(tài)。然而，我沒有在這種四平八穩(wěn)的生活中樂不思蜀，而是選擇繼續(xù)奮斗，再攀新高。我決定再次挑戰(zhàn)自己，去攻讀法學博士！

經(jīng)過選擇比較，我決定報考復旦大學法學院的民商法博士。為了保證復習時間，我辭去了保險公司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去做了一名收入沒有保障的提成律師，但這樣可以專心復習備考。2009年3月，我走進了復旦大學的博士生招生考場，卻沒被錄取。成績揭曉后，在失望之余，我也看到了希望：這次雖然沒有被錄取，但我的各科成績和總分都過了分數(shù)線，只是由于招生名額有限，競爭激烈，才未能被錄取。我律師資格考了兩次，考研考了兩次，看來命中注定，我考博士也要兩次！在漫漫人生長河中，考博兩次，實在不算什么難事。來年再戰(zhàn)，必然成功！

抱著必勝的信念，2010年，我再次報考復旦的博士，這次，我居然考了第一名！終于如愿以償，成為復旦大學法學院的一名民商法學博士生！我再次回到校園發(fā)奮學習，發(fā)表了多篇學術(shù)論文，多次被授予獎學金。

2012年，經(jīng)過復旦大學選拔，成績優(yōu)異的我被派遣到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歐文分校法學院做訪問學者。加州大學歐文分校是世界排名靠前的知名學府，學?？拷迳即?，我在這里做訪問學者，不僅提升了學術(shù)水平，開闊了視野，也見識了外面精彩的世界。

在學校里，我整天泡在圖書館，搜集大量的資料，為撰寫博士論文做足了準備，做訪問學者歸來時，巨大的行李箱里都是沉重的書籍和資料。在回國之前，我了解到，美國各州都有自己的律師資格考試。加州有大約一百萬華人，隨著中美兩國經(jīng)濟往來的頻繁，加州的法律服務市場前景廣闊，而加州的律師資格考試除向取得美國法律學歷的人員開放外，還向外國律師開放。因此我決定，在適當?shù)臅r機參加加州律師資格考試。

回國后，準備充分的我順利通過了博士論文的答辯。2013年6月，我取得了復旦大學的法學博士學位。而此時，經(jīng)過幾年的積累，我的律師業(yè)務也已步入快車道，收入也大幅增加，不僅加盟知名大所北京市隆安律師事務所上海分所，成為該所的合伙人，還成為了多家保險公司的法律顧問，代理了許多重大疑難案件。

當年底，我又在浦東新區(qū)購買了第二套住房，這處小區(qū)環(huán)境優(yōu)美，新房面積達160多平方米，與此同時我還新購了一輛奧迪A6轎車用于工作和接送女兒上學放學。2014年過年的時候，我把父母都接到新家一起過春節(jié)。父親頭一次坐上我的奧迪A6，來到我裝修豪華的大房子里，表現(xiàn)得十分拘謹。后來，他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fā)上，低聲對我說：“我只來這一次，明年就不來了。”我十分不解：“為什么？”“你自己喝著西北風就長大了，出息了，我這個爹當?shù)脹]水平，從小到大沒過問過你的事兒，現(xiàn)在也不好意思享你的福?！蔽亿s緊寬他的心：“我再有出息，還不是你兒子？你就放寬心跟我享福吧，今后種得了田就種，種不了田，我養(yǎng)你?！蔽野謱擂蔚乇ё∥遗畠?，笑了。

博士畢業(yè)后，由于換了新房，居住條件大大改善，我和妻子決定到美國加州去生二寶。2014年11月，我們的兒子小石頭如期在加州誕生，根據(jù)美國法律，自動取得美國國籍。兒女雙全的我十分幸福，暗自感謝上蒼對自己的厚愛?，F(xiàn)在，小石頭已經(jīng)兩歲，明年即將上幼兒園。而我并沒有停止奮斗，決心再次挑戰(zhàn)自己，報名參加美國加州的律師資格考試！

現(xiàn)在，除了辦案之外，我的主要精力都用在看書學習上。加州律師資格考試，雖然從通過率看比國內(nèi)的司法考試要稍高，但由于是全英語考題，復習備考首先要過語言關(guān)，其次要過法律知識關(guān)，然后還要精通英語寫作，這對已經(jīng)年過四十的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早已習慣奮斗的我并不畏懼，相信屢屢創(chuàng)造奇跡的我，一定能再次超越自己！

編輯/郭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