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光
高師傅是做窗戶、護欄、雨棚的。
我的新房裝修款非常有限,就和老婆到處去參觀,看別人是怎樣設(shè)計的,用的什么材料,價錢多少,工錢多少,順便也就把師傅們的手藝考察了。走到顧老師家,我們正在看他的塑鋼窗戶,一直跟在我們身后的材料推銷員——隨時一大路,你上樓,他們上樓;你下樓,他們也跟著下樓:你活像一個被人捧著的如日中天的大明星,你不得不佩服他們的敬業(yè),也不得不同情他們的辛苦——說話了:這啷個要得喲?活搖活甩的,一吹大風(fēng)怎么辦?況且上面的重量往下壓,這些窗框肯定要變形!你去看我們做的,都是在中間加了鋼管立柱的,結(jié)實得很!我們一聽,仿佛覺得這窗戶馬上就要搖晃起來一樣,覺得他們說得太對了,我們太業(yè)余了。顧老師也才恍然大悟,覺得高老板整了他的冤枉,我也覺得這高師傅怎么能這樣?這畢竟涉及安全問題,主人家不懂,你可不能裝糊涂,只圖了票,哄錢。第三天,我們又去參觀陳老師家,看到他家的塑鋼窗戶中間有柱子,很結(jié)實,樓上的雨棚也弄得漂亮,就趕忙問是哪個師傅做的,陳老師說,是高雨棚,他也給朱老師做過。我又打電話咨詢朱老師,朱老師說,高雨棚?。渴炙囘€可以。我就在陳老師那要來高雨棚的電話,打過去,電話里的高雨棚聲音洪亮,典型的重慶口音。等他騎著摩托過來,發(fā)現(xiàn)他個子不高,但長得粗壯,頭圓圓的,嘴上有短而濃的黑胡須,一說一笑,有重慶人的爽快。一交談,才知道他就是給顧老師做塑鋼窗戶的高老板高師傅,我們就問他為啥給顧老師做的活搖活甩的,他滿臉的委屈,說,這啷個怪我焉?他估到要整個隔斷,那兒哪門加柱子嘛!你看朱老師、陳老師,還有,還有那個老公姓鐘的啥老師,他們都還是覺得我做的可以訕。我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也就沒有計較,就決定由他做,只是反復(fù)叮囑,該加柱子的一定要加,不要神甩活甩的,光鉆空子,騙票子,他又是幾個哈哈,說,你放心,保證讓你滿意。
他馬上掏出卷尺量尺寸,商討樣式、做法,老實說,我們參觀了那么多家,心中只有樣式,至于做法、材料等,我們?nèi)匀皇情T外漢,高師傅就說,長多少,寬多少,高多少,這兒如何,那兒如何,如此這般,聽得我腦殼都痛,我們只好認(rèn)同,盡管有時將信將疑。
他先給我們焊接六(層)躍七(層)的樓梯。我在旁邊看,不時地根據(jù)我的理解,跟他建議。到梯步轉(zhuǎn)角處的中間時,我說這里最乘力,應(yīng)該加立柱;他說,不需要,朱老師他們都沒有加。我說,要不得,安全第一,要加。他皺皺眉頭,額上現(xiàn)出幾條臥蠶似的皺紋,說,我說不需要,你說要加,加就加嘛;其實,很結(jié)實,你就是在上面亂蹦也沒有問題!我說,不是我在上面蹦不蹦的問題,上下樓梯的人多,時間長,今后出了問題我找誰?
不久,我見鄰居的六層露臺及屋頂花園上搭建了上下兩間房,又勾起了我原來也想那樣搭建的欲望。我就請教高師傅,叫他幫我算算,他說晚上回去算,但過了幾天,也沒有算,那天,我又問他,他說,其實你都可以算,鋼材多少,彩鋼棚多少,塑鋼窗戶多少,工錢費多少,我一估算,大概一萬七八千元,覺得造價太高,超過了我以前打聽到的價格,再加上我一直擔(dān)心鋼架造屋的安全性能,于是決定不搭建那兩間了。不過,我一直不甘心,那天我輾轉(zhuǎn)找到給鄰居搭建小屋的蘇師傅的電話,蘇師傅說大概一萬二左右,因為他每一筆開支都記了賬。我心中有了底,重新燃起搭建兩間小屋的希望。我跟高師傅說了這個情況,他就說,那一天是你在那兒算,我又沒有細(xì)算,今天我們又來算一盤嘛。結(jié)果一算,大概一萬三左右,我們也沒有多講價,最后說定一萬二,并寫了裝修合同。從此,我就覺得高師傅表面耿直,實則狡猾,你稍不注意,他就麻你的廣廣(趁你不懂欺騙你),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行情,你在他面前,就像瞎子在明眼人面前一樣,他說東,你遲疑,又沒依據(jù)反駁說不是東,你只好被他牽著鼻子走。
合同一簽,高師傅就請了兩個電焊工焊接鋼管,他做起了甩手掌柜,我就估計,他的利潤空間比較大,我們可能又虧了。鋼架立起后,覺得還像那么一回事,豎的三根80大鋼管上,被焊上了六根橫的角鋼,然后靠墻用膨脹螺絲固定,靠鄰居的邊墻用七厘米厚的防雨棚隔住,中間鋼架上再擱上四厘米厚的實木板,嘿,兩間房的雛形就出來了。我就有點陶醉,在那左看右看,跟鄰居家的左比右比,最后問題出來了:別人用的是角鋼焊接成柱子,而他給我用的是鋼管,乘力夠不夠?別人用的是大號膨脹螺絲,而他用的是小號膨脹螺絲,對柱子的拉力夠不夠?高師傅說,嘿,你去問一問,到底是我那個港火還是他那個港火?他那個焊接只在幾處點了一下,我這個是整根彌合在一起,你說哪個乘力嘛!膨脹螺絲沒有必要弄那么大,我那個足夠了。他說的這些,我還是將信將疑,但我一直要求他換膨脹螺絲,他最后來了個折中,說,你實在不放心呢,我就給你加幾顆大的嘛??墒牵埖碾姾腹げ桓闪?,說,我們搞了那么多,沒有哪個說要不得。我沒有開腔,隔了一會兒,我只是給高師傅說,高師傅說,沒問題,你放心,他們不整的話,我都跟你整起。第二天我去看,果然加了幾個大的膨脹螺絲。
過幾天,高師傅來安窗框時又出了問題。那天,我去看到幾個地方的窗框安起了,心里很愉快。我上7樓,高師傅正在安屋頂花園處的,他一見我就說,跟你說個情況,這兒有點問題,但不能怪我。我一看,窗框被他懸在空中,上面挨屋檐的兩端一邊挨著,一邊空六七厘米,空處用幾截長短粗細(xì)不一的木條填著。我越看越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像是吃進了蒼蠅。他說,你看這個泥瓦匠砌的啥子墻嘛,他歪起砌起,我那天哪里曉得這么歪嘛,我就在這墻上量尺寸,這咋怪到我呢?未必我還把水袋子隨時掛在肩上?——高師傅說的水袋子,其實就是一根軟塑料管裝上水用來當(dāng)水平儀用的東西。高師傅說的歪墻,也確實是歪,那個泥水匠做的活路把人差點氣死,又差點笑死:他一端靠出柱子之外約5厘米,另一端卻緊靠柱子,墻就沒有在兩根柱子間的中線上,而且,墻面也高低不平,好像山巒起伏一樣。頭天我們發(fā)現(xiàn)了泥瓦匠砌的歪得更離譜的廁所改造墻,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用來支撐窗戶的墻也有這樣的隱患?,F(xiàn)在,高師傅說不怪他,那難道怪我?那時天也黑了,我心里焦躁,說,明天再說,明天再說。
回家一說,老婆說,他高師傅才怪呢,少呢又是一說,差那么多,不怪他怪誰?肯定是他量錯了。第二天上午,在現(xiàn)場又說起這個事情,高師傅又是怪泥瓦匠,老婆就大聲將在樓下的泥瓦匠的老板叫上來。我說,你們兩個,到底是哪個的責(zé)任,現(xiàn)在在一起說,我們主人家能說什么?我們又不懂,我們的責(zé)任只是負(fù)責(zé)工錢,現(xiàn)在弄成這個形式,肯定要換,損失誰負(fù),你們當(dāng)面說清,別把我們弄得折掄起,兩邊不是人。高師傅首先說,這未必怪我么?吳師傅,你也是個手藝人,你說我未必量尺寸還要一天背個水袋子滿城跑?我們一聽就知道,高師傅是想將木工吳師傅拉成同盟軍,為他說話;泥瓦匠老板一聽很生氣,說,嘿!你量你的尺寸,與我這個墻有什么相干?怪球得很,不是這個錢我賠不起,你就是一二十萬,我也不在乎!但你不能把臟水往我身上潑……吳師傅馬上說,這有啥鬧的嘛!高師傅,這個,你量你的,他砌他的,各自的責(zé)任各自負(fù),也就是幾十塊一百把塊錢的問題。我也馬上說,都是出門做手藝的,不要鬧,主要是解決問題。高老板說,唉,我的意思是你砌墻的也有責(zé)任,我們各自承擔(dān)一點點,你一來就是那個樣子,好嘛,我去換了嘛,這沒得啥,只不過焉,今后擺起這個笑話,也不好聽嘛。我們一聽,就知道高老板承認(rèn)自己有問題了,說這些話主要是下臺階,我們就打了幾個圓場,泥瓦匠師傅也沒有再說什么。當(dāng)天下午,高師傅果然換了,他也沒有再說什么。
過了幾天,老婆說,我覺得高師傅量的塑鋼尺寸有問題。我說,我跟他一起量的,有什么問題?她說,你看嘛,原來屋頂花園那一邊沒有打算砌墻,現(xiàn)在砌了半截墻,那塑鋼就少用了訕。我說,少又少到多少嘛,不要太摳了。她叫起來,說,少多少?一個平方135元,幾個平方就是多少?你有錢得很?現(xiàn)在的裝修錢都是借起的……我最怕這些婆婆媽媽的說教,但老婆說的又確實在理,就說,那重新量一下就是了,何必弄得那么復(fù)雜!后來,老婆說,她找吳師傅量了一下,發(fā)現(xiàn)高師傅確實多算了,不過,也不多,老婆也不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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