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屁股”是國法還是家法

在中國古代，坊間就一直有“棒打出孝子”、“板子頭上出狀元”的說法，“棍棒教育”曾長期流行。但如何體罰，古人還是有講究的，一般選擇“打屁股”，而非“隨便打”……

“笞尻”為何是體罰學生的常見方式

屁股，生理學上稱為“臀”。對于臀，明代寧一玉在《析骨分經(jīng)》中的“臀”條稱：“尻上橫骨為腰，挾腰髖骨兩旁為機，機后為臀，屬足太陽膀胱經(jīng)?！迸c研究臀一樣有歷史的，則是體罰中的“打屁股”行為。

古代老師體罰的方式很多，臉、手、背、腿、腳這些從上到下的部位都可以打，如摑臉、打手心，而其中以“打屁股”最常見?！按蚱ü伞笔强陬^語，書面語叫“笞尻”，通稱“笞教”，具體說是“用撲作教”。

笞教的對象，主要是學子和孩子。清褚人獲《堅瓠集·壬集》“歲考生童”條，引吳復庵《詠歲考生童·駐云飛》：“真?zhèn)€蹊蹺，新進高年各討?zhàn)?，文字原顛倒，疾病應昏耄。自古法難逃，用撲作教。雖不傷臀，示辱還堪惱，掩耳吞志忍這遭?！?/p>

吳復庵所述的是明朝笞教現(xiàn)象。明朝學生歲考分為六等，“用撲作教”是懲戒沒考好、成績排在第四等學子的。被“打屁股”并非最糟糕，如果再差一等則是直接降級，甚至關起來，或開除。為免遭降級，保留學籍，于是出現(xiàn)了在今天看來很滑稽的一幕，不少學子會央求主考官（督學）打自己的屁股，此即吳復庵在《詠歲考生童》所說的“求打聲如沸，賜打甘如醴”。

古代這種笞教現(xiàn)象曾被當年來華的外國人作為“新聞”記錄了下來。明嘉靖年間來華的葡萄牙人克路士在其撰寫的《中國志》中寫道：對生員，“如果他（主考官）覺得他們尚有學習能力，便命令鞭打他們；如果他們挨了打又不能改正，他下令除鞭打外，把他們關押幾年……”此外，他的同胞伯來拉來華時也曾看到過類似一幕，并寫進他的《中國報道》中：“考不合格的學生被打發(fā)回去再學習。因懶惰、懈怠而荒廢學業(yè)的，要受到鞭笞，有時被投入牢獄。那年我們在監(jiān)牢里遇到這種人，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人像這樣受到處罰?！?/p>

即便到了學制改良的清末民初，笞教仍是老師常用的教育手段。如陳獨秀、沈從文等近現(xiàn)代很多名人，都曾挨過或見過“打屁股”，還寫進他們的回憶錄中。

“打屁股”式“棍棒教育”出現(xiàn)于何時

清代私塾責罰圖

古代老師喜歡“打屁股”除臀部生理上適合體罰、不易致殘和外露外，還與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方式有直接關系?！按蚱ü伞边@種教育方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這從《易經(jīng)》上可窺一斑，第43夬卦第四爻是“臀無膚，其行次且”，第44姤卦第三爻是“臀無膚，其行趑趄”。這兩則卦爻意思相同，都用“臀無膚”來表述觀點。為何“臀無完膚”？不就是笞打所致嘛，不然也不會連走路都不穩(wěn)。

對于“打屁股”，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史書《尚書》中說得更加清楚，卷二《虞書·舜典》稱：“移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

舜帝在器物上刻畫過五種常用的刑罰，其中的“撲作教刑”就是用木棍抽打作為學校的教規(guī)，可見“棍棒教育”在中國的歷史有多么悠久。

到周代，允許體罰學生被進一步明確?！吨芏Y·春官》“小胥”條稱：“小胥掌學士之征令而比之。觵其不敬者，巡舞列而撻其怠慢者?！毙●阆喈斢谥?，協(xié)助大胥召集學舞蹈的卿大夫這類貴族人家的子弟，負責點名，發(fā)現(xiàn)有遲到的便用觵爵來罰他喝酒，對練習懶散不積極的可以用鞭子或木棍抽打。此后“棒打”成為古代教育的常規(guī)手段。

但古代的“棒打”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并非“隨便打”。要講“禮”，不能與儒家教義沖突。打?qū)W生屁股不宜打得太重太狠，不扒褲子，不摁地上，執(zhí)行時喝令學生趴在條凳上再打。

已故現(xiàn)代作家沈從文對自己當年學?！按蚱ü伞庇∠笊羁?，他在回憶錄中寫道：“逃學失敗被家中學校任何一方面發(fā)覺時，兩方面總得各挨頓打。在學校得自己把板凳搬到孔夫子牌位前，伏在上面受笞。處罰過后還要對孔夫子牌位作一揖，表示懺悔?！?/p>

古代家長對老師打?qū)W生持啥態(tài)度

學生調(diào)皮被打屁股的事在古人筆下有很多描述，反映明清世情的小說《醒世姻緣傳》中便有好幾處“打屁股”情節(jié)：如第六十二回，名叫狄希陳的學生戲弄老師，于是，老師“叫門子抬過凳來，按翻凳上。時在初秋天氣，還穿夏褲的時候，二十五個毛竹大板，即如打光屁股一般?！?/p>

古代老師體罰學生，學生是不能吭聲的，更不能反抗，否則加罰。但是古代學生承打能力也不是個個都行，有時被打重了或是太傷自尊心，也會鬧情緒，甚至要自殺。清代獨逸窩退士所編的《笑笑錄》就有一則“打還”的故事：一孔姓學生因罵老師被體罰，哪知這家是老年得子，孩子嬌生慣養(yǎng)，他回家便告訴媽媽：“先生打人，我必打他，不然，有死而已?！奔议L一聽，怕孩子真有個三長兩短，可學生怎么可以打老師呢？于是就托人找那位老師協(xié)商，賄賂老師數(shù)十金，請老師給學生打一回。

古代講究師道尊嚴，相信“嚴師出高徒”、“板子頭上出狀元”，家長一般不會干涉老師打孩子，但是有的家長因為過于心疼孩子，有時也會向老師求情，可遇到“任性”的老師便很難辦。清蒲松齡《聊齋志異》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姓朱的到一貢士家里當家教，但每當體罰孩子時，孩子母親便讓婢女前來求情。有一天，她親自到窗前求情，老師大怒，拿著木板“界方”出來。孩子母親見狀趕緊跑，可這老師認死理，追上后竟然打起了孩子母親的屁股：“自后橫擊臀股，鏗然作皮肉聲?！?/p>

“打屁股”是國法還是家法

俗話說，“頸項縛繩子，屁股打板子。”在古人看來，屁股似乎是天生挨打的。細究起“打屁股”歷史，“父母打”遠早于老師體罰學生。

由于崇尚“棒打出孝子”的傳統(tǒng)家教理念，遠在先秦時，中國家長就把打孩子立為“家規(guī)”?！豆茏印ば蝿荨分蟹Q：“弱子，慈母之所愛也，不以其理動者，下瓦則慈母笞之。”這里的“笞”，可打背、臀、腿等部位，但出于避免實質(zhì)性傷害的考慮，都選擇打屁股。故這句話可這樣理解：做母親都是疼愛小孩的，但如果小孩任性拆房上的瓦，做母親的不能手軟，要打他屁股——民間流行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說法，即由此而來。

在古人看來，家長打孩子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禮記·內(nèi)則》中有這樣的說法：“父母怒不說（悅），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边@說明，即使做父母的錯了，打你你都得受著，應更加孝順，孩子乖乖地挨打才是好孩子。據(jù)《孔子家語》，中華“五帝”之一的舜帝，小時候其父親瞽瞍體罰他，舜很懂事，“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意思是，如果父親用小棍打，舜便老實挨著，如果是大棍打，舜就會跑開。為什么要跑？舜怕自己被打傷了，讓父親擔負不義的罵名。

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三十三回里也描寫有賈寶玉被父親賈政“按在凳上”打屁股的情節(jié)?？吹綄氂裆砩稀坝赏沃撩?，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蓖醴蛉穗m然心疼寶玉，但也無可奈何。

其實，不只孩子會被打屁股，居于從屬地位的妾婢奴仆等都可能被體罰，尊懲卑，上罰下，主責奴（仆）很正常。明朝時曾有一家族的“規(guī)矩”是這樣：策打婢妾時“俯榻解裩，笞尻五下六下，下不過胯后，上不過尾閭是也?！?/p>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中國人喜歡“打屁股”，除與傳統(tǒng)的教育方式有關外，還受到民族文化心理的影響，是“恥感文化”的一種表現(xiàn)。屁股畢竟屬于敏感部位，打屁股，特別是扒掉褲子打，涉及隱私，一般人恥于“笞尻”，故打屁股的懲罰、訓誡效果比一般的手段要好，且相對于“摑臉”什么的，尚有溫情的一面。

至于“國法”中的笞杖刑，則與“校規(guī)”、“家法”中的笞教完全不同。

（《北京晚報》2016.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