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遲，曹 軍

(合肥師范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論《威弗萊》的多元文化互動觀

張雪遲，曹 軍

(合肥師范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自司各特的《威弗萊》面世以來，評論界關(guān)注更多的是探討這部作品所表現(xiàn)的蘇格蘭文化，因循將英格蘭和蘇格蘭進行二元劃分的傳統(tǒng)，從而導(dǎo)致了對文本在一定程度上的誤讀。其實，作者在這部作品中正是要致力于消解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最終期望各種文化要在尊重文化差異性的基礎(chǔ)上，向陌生的他者文化敞開，在交流互動中不斷完善，共同推動人類文明的進步。

《威弗萊》；歷史觀；二元對立；多元文化

瓦爾特·司各特(1771～1832)曾主宰英國文壇幾十年，他既是一位家喻戶曉的詩人，又開創(chuàng)了歷史小說這一新的文類，被稱為歐洲歷史小說之父。他的作品備受讀者青睞，使得整個英國一時為之紙貴。哈里·E·肖(Harry E. Shaw)指出在司各特的有生之年“人們通常把他與莎士比亞相提并論，他的作品影響了巴爾扎克，雨果，普希金，庫伯以及喬治·艾略特等一大批文豪”[1]。到了19世紀六十年代，雖然出現(xiàn)了新的小說創(chuàng)作技巧使司各特的小說敘事顯得相對笨拙，但他仍然備受矚目?！按蟾攀窃?885年讀者開始對司各特失去了興趣?！盵2]在遭到近一個世紀的冷遇后，于20世紀六十年代末英國又興起了新一輪的司各特?zé)岢?。此后，在歐美不斷有各種關(guān)于司各特的書籍和文章面世，但是在我國關(guān)于這位大作家的相關(guān)研究卻是寥寥無幾。韓加明先生就撰文指出：“司各特的小說研究幾乎無人問津，而奧斯丁小說的研究論文則層出不窮，觀點雷同的文章也屢見不鮮。這種情況不太正常?！盵3]

西方文學(xué)界對此次司各特的復(fù)興持較為謹慎的態(tài)度，因為司各特的作品共有9首長詩和27部歷史小說，并非所有的作品都是上乘佳作?！爱?dāng)今評論家們卓有成效的工作就是剔除司各特的那些沒有生命力的作品，篩選出他的扛鼎之作以饗讀者。目前評論家們基本上就此達成了共識：他的最優(yōu)秀的作品幾乎都是關(guān)于蘇格蘭的，而且年代不是很久遠?！盵4](P6)根據(jù)這個標準，司各特的第一部小說《威弗萊》(Waverley, 1814)就是他最優(yōu)秀作品之一。小說的副標題——60年前的故事，暗指發(fā)生在作者開始創(chuàng)作小說之前60年的1745年。就在這一年，蘇格蘭人民發(fā)起了最后一次反抗英格蘭的武裝斗爭，隨著這場戰(zhàn)爭的失敗，上千年的蘇格蘭傳統(tǒng)文化也隨之失去。從小司各特就特別愛聽參加過這場戰(zhàn)爭的老人講述這段歷史和當(dāng)年蘇格蘭人那古老的生活方式，長大后又幾次深入蘇格蘭高地收集流傳下來的故事和民謠，后來終于把他自幼積累的成果藝術(shù)化為他的第一部歷史小說《威弗萊》。

一、打破二元對立的新歷史觀

司各特寫作《威弗萊》時所面向的群體主要是與他同時代的英國讀者，但當(dāng)時的英國讀者大多在官方歷史的教化下對蘇格蘭傳統(tǒng)文化形成了種種成見，例如吉朋(Edward Gibbon)(1737～1794)在他的歷史名著《羅馬帝國的衰亡史》中就把不列顛一分為二，“全球最溫和、最富足的氣候條件的土地上的主人”和“在無邊的森林中去和一群群野鹿互相追逐”的“一群群光著身子的野蠻人”[5](P22)。又如1802年，約翰·霍姆(John Home)出版了官方關(guān)于1745年戰(zhàn)爭的歷史著作《1745年叛亂史》，書中對蘇格蘭的丑化和扭曲讓司各特極為憤慨，他在一次訪談中態(tài)度堅決地說：“霍姆先生要么根本就不要寫歷史，要么就不要為獻媚于現(xiàn)政府而寫歷史?！盵6]ⅹⅶ然而，歷史學(xué)家們對蘇格蘭的偏見并沒有改變。就在20世紀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寫作《英語世界人民的歷史》一書時還直接引用了萊基(W. E. H. Lecky)的《十八世紀英國史》中的一段來表述蘇格蘭：“懶散，掠奪成性的生活使整個高地彌漫著野蠻的罪惡。稍有不慎就會導(dǎo)致流血犧牲，氏族間的殘酷仇殺世代相傳，永無休止。他們的兇狠、殘暴一直讓他們的近鄰提心吊膽。”[7](P132)可見，蘇格蘭已經(jīng)被概念化，它脫離了實際的所指，關(guān)于它的表述已經(jīng)形成了能指間相互指涉的封閉的話語體系。這個話語體系是圍繞著英格蘭和蘇格蘭，今與昔的二元對立展開的。英格蘭是先進的，文明的，而蘇格蘭是落后的，野蠻的，因此英格蘭征服蘇格蘭為的是給蘇格蘭帶來文明的火炬；英格蘭是理性的，有序的，而蘇格蘭是狂野的，危險的，因此蘇格蘭必須被控制。歷代歷史學(xué)家只是就這樣的二元對立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做一些發(fā)揮和擴展而已。

在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的背后是進步主義的線形歷史觀，即認為人類歷史是由低級向高級發(fā)展的，英格蘭的對外擴張是歷史的進步。鑒于這種觀點司各特在《威弗萊》的第一章“開場白”中就針對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歷史觀：

傲慢的貴族，如今只能根據(jù)法律，用拖延訴訟的辦法使他的鄰居傾家蕩產(chǎn)，而他的祖先，男爵，則放火燒他對手的城堡，當(dāng)他企圖逃出大火時，就打碎他的腦袋。我不揣冒昧向讀者讀的這一章，選自大自然這部偉大著作，不管它是黑體字排的，還是用壓光的好紙印刷的，仍然是再版過千百次那個版本[8](P4)。

這里，司各特很形象地道出了新的歷史觀，即英格蘭征服蘇格蘭并不是歷史的進步。雖然人們的生活方式發(fā)生了變化，但是社會的矛盾依舊，人的本性依舊，歷史上的歷次變動改變的只是表面的形式，而非本質(zhì)，這些變動就像是用不同樣式的紙張印刷同樣內(nèi)容的書籍一樣，差別只在于紙張，而內(nèi)容完全一樣。因此，司各特在《威弗萊》中就沒有采用英格蘭和蘇格蘭的二元對立模式，而是平等地展現(xiàn)人性中高貴的一面和黑暗的一面，以及這兩面在英格蘭和蘇格蘭兩種文化中分別是如何體現(xiàn)的，這是貫穿小說的主旨。這一思想除了在作品里有數(shù)處明確表達外，更突顯在小說的細節(jié)之中。當(dāng)然，司各特濃墨重彩描繪的是當(dāng)時英國人相對陌生的蘇格蘭，而不是他們熟悉的英格蘭。基于他對歷史的新的理解，他在作品中對于蘇格蘭既沒有一味地美化，也沒有一味地貶損，而是在客觀地表現(xiàn)它崇高的一面同時也表現(xiàn)出它陰暗的一面。

雖然《威弗萊》是一部小說，但是司各特對于作品所表述的蘇格蘭文化的客觀真實性是嚴肅認真的。小說的最后一章“本應(yīng)該作為前言的后記”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之所以把前言處理為后記就是因為他希望每個讀者都認真去閱讀。其中就有這樣一段話：

現(xiàn)在，為了把我親眼看見過的幾乎絕跡的古代風(fēng)習(xí)的某些觀念保留下來，我以虛構(gòu)的情境，虛構(gòu)的人物，體現(xiàn)了我當(dāng)時從事件參與者聽來的一部分事件。的確，本書最富于浪漫色彩的部分，正是有事實根據(jù)的部分[8](P511)。

可見，雖然作品中的情境和人物都是虛構(gòu)的，但是作者是想通過這些虛構(gòu)的情境和人物如實的記錄蘇格蘭文化，讓幾乎絕跡的古代風(fēng)習(xí)能夠永久的保留下來。據(jù)此可知，作者是在提醒讀者千萬不能把這部作品僅僅當(dāng)作虛構(gòu)的文學(xué)作品來閱讀，作品中的事件其實都是他親眼所見和親耳所聞的，即使最富有浪漫色彩的部分也不是杜撰的。

二、再現(xiàn)蘇格蘭傳統(tǒng)文化

約翰·布坎(John Buchan)在分析《威弗萊》的人物塑造時發(fā)現(xiàn)司各特主要是效仿斯莫萊特將人物作漫畫式的特寫，具體表現(xiàn)在作品中的蘇格蘭人物的“某些特征都夸大到了荒唐怪誕的程度”，從而達到一種喜劇效果，比如布雷德沃丁男爵的學(xué)究氣，麥克惠布爾的唯利是圖等[9](P133-134)。布坎的研究理清了司各特的藝術(shù)手法的來源，但是也完全違背了作者的宗旨和作品的本意，因為在“本應(yīng)該作為前言的后記”部分作者作了特別的聲明，“我的宗旨一向是，根據(jù)人物的習(xí)慣，風(fēng)貌和感情，而不是畫漫畫似地，夸張地運用民族方言，來描寫這些人物?！盵8](P512)可見，作者也意識到自己借鑒了斯莫萊特將人物作漫畫式特寫的手法可能會被誤解，表明他的用意和斯莫萊特完全不同，正是出于這種擔(dān)心，他才作此聲明的。這里，作者告訴了我們解讀人物的正確方法是根據(jù)人物的習(xí)慣，風(fēng)貌和感情。從這個角度解讀《威弗萊》就會發(fā)現(xiàn)司各特筆下的蘇格蘭人形象和斯莫萊特的喜劇形象完全不同。

作品里的一個典型的喜劇場景是在第十章，布雷德沃丁男爵熱情接待威弗萊的宴會最后以一場醉酒后混戰(zhàn)的鬧劇而告終。當(dāng)巴爾馬瓦普爾在酒精的作用下指責(zé)威弗萊不該為英格蘭政府效勞，男爵堅決捍衛(wèi)熱情待客的古老蘇格蘭傳統(tǒng)而爭吵時，他們所使用的語言都是荷馬史詩般的語言，男爵的語言更是充滿了拉丁文和復(fù)雜的長句子，雙方稱謂對方時都非常正式莊嚴：“巴爾馬瓦普爾的福爾克納”，“布雷德沃丁和圖萊-維俄蘭的科斯莫·康明·布雷德沃丁先生”。然而這兩位騎士的原則之爭最后卻被兩個喜劇人物的出場而化解：嚇得趴在地上的基蘭庫里特和一直在計算能盈多少利的酒店老板麥克利里老大娘。這兩個喜劇人物所代表的蒼白的現(xiàn)實把男爵所認同的騎士理想擊得粉碎，并且戲化為喜劇的笑聲。然而，這一喜劇并不帶有惡意的諷刺，而是帶有肯定的寬容?；m庫里特的貪生怕死和麥克利里老大娘的精于算計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清醒和務(wù)實，男爵堅持的原則體現(xiàn)了理想的純潔。而在這個充滿喜劇色彩的晚宴的第二天，男爵一大早就去找巴爾馬瓦普爾決斗，并把在決斗中負傷的巴爾馬瓦普爾押來向威弗萊道歉和解。這時，男爵堅守以禮待客的傳統(tǒng)原則已不再是引人發(fā)笑的喜劇，而成了震撼人心的悲劇。

麥海德(Robin Mayhead)在《瓦爾特·司各特》一書中指出蘇格蘭文化只有在遠處看才有魅力，而當(dāng)威弗萊真正走進蘇格蘭并加入他們的行列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時，卻發(fā)現(xiàn)蘇格蘭可怕的本質(zhì)[4](P18)。的確，隨著情節(jié)的推進，小說中的蘇格蘭人物都暴露出了各自的缺點，這正是作品的成功之處，沒有把蘇格蘭人物一味地美化，從而實現(xiàn)了作者所追求的真實性。但是，要是把這些蘇格蘭人物的缺點作為蘇格蘭文化本質(zhì)性的規(guī)定就誤解了作者的本意，也不符合整篇小說的主旨。司各特在1829年為他的《威弗萊系列小說集》寫的總序中表達了他寫作這些小說的初衷：

我感到有必要為我自己的民族做一點努力，就像艾奇沃斯女士為愛爾蘭所做出的貢獻一樣——把自己的同胞如實地介紹給兄弟民族，打破長期以來所形成的成見，努力為他們的美德贏得同情，為他們的缺點爭取寬容[6](P352-353)。

由此可見，作者想要達到的是對蘇格蘭人的同情和寬容，而不是對蘇格蘭的否定和排斥。那種把蘇格蘭視為可怕的他者的成見正是作者所要努力打破的。因此，我們不能抓住蘇格蘭人物身上的那些缺點不放而全盤否定了整個蘇格蘭文化。小說主人公威弗萊也并沒有因為深入了解蘇格蘭而不再迷戀古老的蘇格蘭文化。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威弗萊來到卡萊爾看望被關(guān)押的弗格斯，正好趕上他們接受審判那一幕。當(dāng)審問人莊嚴地問弗格斯的手下埃文·達有什么要替自己辯解時，埃文請求讓他回高地帶六個人來代替弗格斯受刑。這樣離奇的建議和這樣嚴肅的場合極不相稱，引起了一陣笑聲。顯然在英格蘭人看來，高地人的忠誠已經(jīng)到了荒唐愚昧的地步。聽到笑聲，埃文很氣憤地說道：

“要是撒克遜的紳士們是認為我這么一個可憐人的這條命，或者像我這號人的六條命，能抵維克·伊恩·沃爾一條命，所以才笑，那他們可能是對的；要是認為我不會信守諾言，回來贖他，才笑，那么我可以告訴他們，他們既不了解高地人的心，也不了解一個紳士所看重的榮譽。”

聽眾不再笑了，一片沉寂[8](P480)。

喜劇突然轉(zhuǎn)化成了悲劇，埃文的忠誠讓一直以來自認為道德水準高而洋洋得意的英格蘭人頓時失去了優(yōu)越感，對古老的蘇格蘭文化肅然起敬。蘇格蘭文化同樣具有自己的靈魂和生命力，并不比所謂的先進的英格蘭文化落后。用英格蘭的價值觀把握高地人的心和榮譽，強行消除他者文化的異質(zhì)性是野蠻的行為。因此，雖然作品中的蘇格蘭人物都是喜劇形象，但是他們并不是被嘲弄的對象，而是以喜劇的形式為逝去的蘇格蘭文化寫成的感人至深的悲劇，在這一點上作者取法于塞萬提斯，作者在小說第五章的開頭就交代了這部作品對塞萬提斯的藝術(shù)手法的借鑒，小說中又多處套用了《堂吉訶德》。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喜劇形象都是肯定的，也有如海頓所說的完全是否定的喜劇形象。比較典型的就是有勇無謀的巴爾馬瓦普爾，這個人物是蠻勇的化身，這樣單一化的人物在面對復(fù)雜多變的世界時就產(chǎn)生了種種滑稽可笑的喜劇效果。最后，他可笑地死于蘇格蘭軍隊大敗英格蘭軍的普雷斯頓戰(zhàn)役中：

他騎一匹跟他一樣倔頭倔腦的馬，去追逃跑的龍騎兵，追到離戰(zhàn)場約四英里路時，那十來個逃跑者鼓起了勇氣，撥轉(zhuǎn)馬頭，用劍劈開了他的腦袋，讓世人相信，這位倒霉的紳士確實有腦子，他的死就這樣證明了他活著時頗使人懷疑的這一事實。沒有幾個人為他的死傷心[8](P341)。

十來個貪生怕死的龍騎兵還有和他一樣倔頭倔腦的馬這些喜劇形象給他那荒唐可笑的一生畫上了句號。巴爾馬瓦普爾的頭腦簡單，不會變通在近似黑色幽默的殘忍喜劇場面中被徹底否定了。

比巴爾馬瓦普爾更為負面的形象是卡勒姆，這個人物給人帶來的不是輕松的幽默，而是略帶陰森的冷嘲。由于他暗殺威弗萊，他的腦袋挨了弗格斯狠命的一擊，險些喪命。后來在克利夫頓夜戰(zhàn)中，“他那結(jié)實的腦袋終于被一個騎兵的劍劈開了”[8](P422)?！八墙Y(jié)實的腦袋”化懲罰的殘忍和死亡的血腥為喜劇的冷笑。由于他那作惡的腦袋，他這樣的下場是罪有應(yīng)得。最后的“終于”二字表明他死有余辜。

但是，我們不能把某些蘇格蘭人物的個性普遍化為蘇格蘭人的共性。在第三版的序言里，作者特別地提醒讀者不能犯這種以偏概全的錯誤，“把這類暴徒看作當(dāng)時高地人的代表，如同把謀殺馬爾一家和威廉一家的兇手當(dāng)作今天英國人的代表一樣，那是極不公正的”[8](P7)。這一提示表明我們不應(yīng)根據(jù)個別蘇格蘭人的惡劣行徑就給整個蘇格蘭文化作一個本質(zhì)性的規(guī)定。蘇格蘭文化和英格蘭文化一樣，并不是同質(zhì)的，它本身就含有異質(zhì)性的成分，因此，它不是封閉的，而是敞開的，具有不斷演變的無限可能性。這些異質(zhì)性的惡行的根源并不在于蘇格蘭文化，而是源于人類的本性。這些惡行在英國人中同樣存在，只是表現(xiàn)出來的方式不一樣?？梢姡K格蘭文化中具有蘇格蘭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在上千年的和諧相處中積累起來的智慧，也沒有擺脫人類本性中的愚昧和惡毒。

三、重新認識英格蘭文化

小說中的英格蘭文化是作為背景出現(xiàn)的，是讀者理解陌生的他者文化的參照系。塔爾博特上校是英格蘭文化的典型代表，他通情達理，知恩圖報，大局為重，有禮有節(jié)。但是，作品中的英國紳士同蘇格蘭人比較起來就顯得缺乏鮮明的個性，基本上千篇一律。這也就暴露了英格蘭文化在實現(xiàn)標準化時消滅個性化的危機。英格蘭人面對陌生的蘇格蘭文化時也是力圖用理性的尺度去消解他者文化的異質(zhì)性。塔爾博特上校眼中的蘇格蘭最能反映英格蘭文化的這一特性：

他把男爵說成是他有生以來不幸遇到的最無法容忍的迂夫子，說弗洛娜·麥克·伊沃裝腔作勢擺出的那副煞有介事的派頭破壞了美感，至于露絲·布雷德沃丁，他說，任何人都不可能去欣賞這樣淺薄的小姑娘[8](P369)。

在這里，上校的眼光被前景化了，產(chǎn)生了一種新奇的陌生化效果。他眼中的荒誕圖景充分暴露了他自己的狹隘。他可悲的偏見使他成了引人發(fā)笑的喜劇形象。他作為參照系的權(quán)威也在喜劇的笑聲中被消解了，從而使英格蘭文化的普適性遭到了質(zhì)疑。上校以理性的眼光審視一切，力圖去除異質(zhì)性的必然結(jié)果就是清除異己。不管威弗萊怎樣哀求他寬恕弗格斯，上校還是堅持要將弗格斯繩之以法。

當(dāng)英格蘭人真正走進蘇格蘭文化時，以上校為代表的英格蘭人眼中的蘇格蘭形象很難經(jīng)得起現(xiàn)實的檢驗。當(dāng)出現(xiàn)這種情況時，英格蘭文化的殘暴本性便暴露無遺。在審判弗格斯和埃文那一幕，當(dāng)英格蘭人對蘇格蘭文化有了真正的了解，并意識到他們心目中的蘇格蘭概念與其所指并不相符時，他們就強迫所指向他們的話語體系中固定不變的能指屈服，在行刑前不許人和弗格斯見面，因為“要是把這些人臨受刑前的情況講出去，象那位王位覬覦者的朋友們所講的那些話，怕敗壞了輿論”[8](P481)。可見，英格蘭人為了確保話語的有效性，采取的是削足適履式的滑稽而粗暴的辦法，而蘇格蘭人則成了英格蘭的話語體系強加給他們的諸如“野蠻的”“吃人生番的高地人”這類概念的犧牲品。針對這種暴行，弗格斯最后發(fā)出了這樣的召喚：“總有一天——當(dāng)高地人再也不是野蠻的高地人可以任人宰割的時候——他們會從案卷中抹去這條把高地人當(dāng)吃人生番對待的法律?！盵8](P489)這是對以抽象的概念扼殺他者文化的異質(zhì)性的強烈控訴。

在英格蘭國內(nèi)，現(xiàn)實情形遠不像他們所建立的話語體系那樣完美。在他們的政府里，先是內(nèi)閣不惜一切代價削弱反對黨，達到目的后，內(nèi)閣內(nèi)部又分裂成兩派，都不擇手段地想要壓倒對方。由此可見，英格蘭文化并沒有改善人的“惡毒”的本性，英格蘭文化和蘇格蘭文化在本質(zhì)上沒有差別，他們的不同只在于表現(xiàn)出來的形式。英格蘭人強行取消蘇格蘭文化，以普世價值的名義消滅他者文化是非正義的暴行。

四、多元文化互動的新型歷史觀

雖然司各特否認英格蘭征服蘇格蘭是歷史的進步，但是他并不是一個歷史悲觀主義者；雖然他在今昔的對比中得出結(jié)論，認為今與昔是人類的相同的本性的不同形式的翻版，但是他并不認為歷史將永遠在翻版中循環(huán)而沒有出路。在第二十三章，作者借弗洛娜之口表達了自己的愿望：

但愿有一天，蘇格蘭的鄉(xiāng)紳當(dāng)中，做學(xué)問的，不像我們的朋友男爵那樣迂腐，打獵愛好者，沒有福爾克納先生那樣卑劣的習(xí)慣，有志于興家立業(yè)的精明的農(nóng)田改革者，不像基蘭庫里特那樣變成粗俗的兩條腿的公牛。但愿這更光明的日子快點來吧[8](P170-171)。

弗洛娜之所以能看出蘇格蘭鄉(xiāng)紳的迂腐，卑劣和粗俗等缺點，是因為她本人在法國宮廷接受過教育，能夠借助他者文化，以陌生化的眼光看清本民族文化的缺陷。然而，弗洛娜所渴望的變革顯然不是后來所發(fā)生的，讓蘇格蘭人拋棄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接受英格蘭文化，那些放棄了自己文化傳統(tǒng)的人在她看來是墮落了。這種變革應(yīng)該是保存本民族文化中有價值的東西，同時通過把握外來的，陌生的他者文化，增長本民族的思想和生活的豐富性。在多元文化的交流互動中，各個文化的缺陷得以改造，逐漸遠離人的本性中那些惡毒的方面，共同促進人類文明的進步。小說的圓滿結(jié)局就是這一理想的生動寫照。塔爾博特上校放棄了偏見，并且替布雷德沃丁男爵修復(fù)了在戰(zhàn)爭中被毀的古老莊園：圖萊-維俄蘭。在莊園古色古香的大廳里還添了一件陳設(shè)，“那是一幅很生動的畫像，畫的是穿著高地服裝的弗格斯·麥克-伊沃和威弗萊，背景是一個荒野的，巖石壘壘的山口，一群氏族正從山口往下走”[8](P507)。塔爾博特上校和威弗萊這樣的英國紳士通過和蘇格蘭文化的接觸而變得更加的寬容，他們由于受到一種異質(zhì)文化的感染而人格變得更加完滿。

司各特的這種反啟蒙的非線性歷史觀也是對當(dāng)時席卷歐洲的法國大革命以及隨后的拿破侖戰(zhàn)爭的思考。正如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的后記中所說：“個人能力有限，生命的真意義，要在歷史上獲得，而歷史的規(guī)律性，有時在短時間尚不能看清，而需在長時間內(nèi)打開眼界，才看得出來?！盵10](P243)司各特正是要打開歷史的眼界，呈現(xiàn)歷史的輪廓，為當(dāng)時的英國人撥開籠罩著當(dāng)下的迷霧。法國大革命和隨后的拿破侖戰(zhàn)爭也是打著具有普世價值的啟蒙理念的旗幟，征服歐洲各國的。那些弱小民族的遭遇促使人們反思在人類歷史上企圖以普世的理念去取代多樣性的生活所帶來的災(zāi)難，正如拉蒙德(Claire Lamont)在小說英文版的引言中所說，“目睹弱小的民族屈服于征服者——以最先進理念的名義所進行的征服——英國人開始反思半個世紀以前高地人所面臨的困境?！盵6](P10)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司各特強烈地意識到了英國的主流話語在推行線性歷史觀時對異質(zhì)的蘇格蘭文化的否定和扭曲，因此，他在第一部歷史小說《威弗萊》中就打破這樣一種單一化的極權(quán)主義歷史觀，還生活以多樣性。

五、結(jié)語

總之，司各特在《威弗萊》中要打破蘇格蘭和英格蘭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否定傳統(tǒng)的線性歷史觀，提出了以尊重差異性為基礎(chǔ)的多元文化互動的新型歷史觀。因此，我們在閱讀作品時也要避免由于蘇格蘭和英格蘭二元對立的傳統(tǒng)思維模式的束縛而導(dǎo)致對文本的誤讀。然而，評論界長期以來一直關(guān)注作品中的蘇格蘭人物形象和蘇格蘭文化的特征，這些研究最終陷入了傳統(tǒng)的將英格蘭和蘇格蘭截然二分的思維方式，從而扭曲了作品的真意。

司各特在《威弗萊》中并不是將蘇格蘭文化作為一個封閉的體系進行本質(zhì)性的描述，作品中的蘇格蘭文化是向他者文化開放的，如法國文化和英格蘭文化，同時它自身也含有異質(zhì)性，如卡勒姆這樣的人物，因此，作品中的蘇格蘭文化表現(xiàn)為向未來敞開的，具有不斷演變，不斷完善的無限可能性。作者通過檢討這樣一個具有生命力的文化被無情地扼殺的歷史性錯誤，表達了自己的愿望，即各民族文化要在尊重他者文化的基礎(chǔ)上，向他者文化敞開，在交流互動中走向完善，共同促進人類文明的進步。

[1]Shaw, Harry E. ed. Critical Essays on Walter Scott: The Waverley Novels [C]. New York: G. K. Hall & Co. 1996:1.[2]Hayden, John O. Walter Scott: The Critical Heritage [C].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1970:2.

[3]韓加明，司各特論英國小說敘事[J]，外國文學(xué)評論，2003(2): 80.

[4]Mayhead, Robin. Walter Scott [M].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3.

[5]愛德華·吉本.羅馬帝國衰亡史(上冊)[M].黃宜思，黃雨石，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

[6]Scott, Walter. Waverley; or ‘Tis Sixty Years Since [Z].Edi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Claire Lamon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

[7]Churchill, Winston S. A History of the English-Speaking Peoples[M].New York: Dodd, Mead & Company,1958.

[8]瓦爾特·司各特.威弗萊[Z].石永禮，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7.

[9]Buchan, John. Sir Walter Scott[M].London: Cassell and Company LTD.,1932.

[10]黃仁宇.萬歷十五年[Z].北京：中華書局，2007.

The View of Multicultural Cooperation inWaverley

ZHANG Xuechi， CAO Jun

(HefeiNormalUniversity,Hefei230601,China)

Ever since the publication of Scott’sWaverley, readers and critics have been attracted by the Scottish culture depicted in this novel. Unfortunately, this interest is the very source of misreading, because it is a manifestation of the binary oppositional mode of thinking, which the author intends to break in the novel. The theme of this novel is that each culture can strive for perfection by opening itself to the Other.

Waverley; conception of history; binary opposition; multiculture

2017-05-05

2016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點項目“國家話語建構(gòu)語境下新聞外宣翻譯研究”(sk2016A076)。

張雪遲(1974-)，男，安徽靈璧人，講師，碩士，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訪問學(xué)者，研究方向：文學(xué)、應(yīng)用語言學(xué)；曹軍(1959-)，男，安徽六安人，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文學(xué)、英文翻譯。

I561.064

A

1009-9735(2017)04-008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