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南社會在晚明時流行南風,社會化程度高,主要表現(xiàn)為主體發(fā)展到社會底層,男寵們的社會地位有所提高,人們對南風的認同度也大大改善。這些情況之所以出現(xiàn),從社會學角度看是因社會流動加速、社會制度影響與社會思想引導所致,但南風流行并不是好的事情,雖影響很深,卻是人性的扭曲,是古時夫權的自我膨脹,不利于政治清明,社會和諧發(fā)展,我們要正確引導同性戀,以利政治生態(tài)與社會環(huán)境凈化。
關鍵詞:晚明;南風;孌童;社會流動;夫權
中圖分類號:K248.4; C913.14
文獻標識碼: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7.06.0023
晚明處于我國封建社會末期,封建專制雖得到不同程度的加強,但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不斷發(fā)展、社會流動的日益頻繁,社會面貌發(fā)生了很多改變,尤其是江南社會,社會生活呈現(xiàn)出明顯不同的風氣,越禮逾制的行為到處都是,任情縱欲的性愛之風改變了人們的婚戀觀,其中南風的盛行就對傳統(tǒng)的禮制發(fā)起了嚴重的挑戰(zhàn)。本文試就晚明的南風現(xiàn)象作一些社會原因分析,以期正確辯識和建立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促成優(yōu)良傳統(tǒng)文化的順利繼承與發(fā)展。
一、晚明南風現(xiàn)象與特點透視
南風即男風,是指發(fā)生在男人之間的性愛關系,因其主要發(fā)生在明代的江南之地,故稱南風。沈德符認為,晚明的同性戀風氣“盛于江南而漸染至中原”,明清才多稱“男風”為“南風”。[1]622作為一種性愛形式,同性戀其實在中國古代源遠流長,《雜說》中就有“孌童始于黃帝”之說,不過這只是一種傳說,并不可靠,真正有史料記載的是來自于商,其規(guī)定的“三風十愆”中“淫風”含有“比頑童”,即是今天所謂的同性戀,這種性愛在后來的各代沒有滅跡,“分桃而食”、“斷袖而起”的現(xiàn)象大量存在,只是到明中晚期由于奢靡之風盛行導致人們性愛觀念大變,同性戀社會化,上自帝王公侯,中至官僚士紳,下到平民百姓,都群起效仿,樂此不疲,甚至以之為時尚。對于這種盛況,時人謝肇淛在《五雜俎》中有所描述,“今天下言男色者,動以閩、廣為口實,然從吳越至燕云,未有不知此好者也”,[2]146其中以京師、江浙、閩南最為突出①,后漸及四川這樣的偏遠之地也“妖童戀姬,比外更勝”,可見社會化程度極高。
(一)南風主體發(fā)展到社會下層
男同性戀自古就有,信而有證的,是從春秋戰(zhàn)國開始,《晏子春秋》、《韓非子》、《戰(zhàn)國策》以及《說苑》、《漢書》等歷代之書都有記載,《漢書·佞幸傳》說: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也。觀籍、閎、鄧、韓之徒非一,而董賢之寵尤盛,父子并為公卿。[3]1220其中的籍、閎、鄧、韓分別指的漢高祖劉邦的男寵籍孺、漢惠帝的男寵閎孺、漢文帝的男寵鄧通、漢武帝的男寵韓嫣,但是蓄男寵、孌童代價太大,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只有貴族們有條件玩得起,因此好男風一般只在王公貴族中流行,到明初也是這樣?!端螘酚涊d:自咸寧太康以后,男寵大興,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4]1006,非常明確地反映了其時達官貴人的優(yōu)越性。
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明中晚期的江南地區(qū)出現(xiàn)了為數(shù)不少的富商巨賈和中產(chǎn)家庭,這些富商巨賈和官紳士大夫們一起推動了奢靡之風,養(yǎng)童子不再是仕宦人家的特權,在富貴人家也流行開來,甚至波及到社會下層,人群也相對集中,包括書生、商人、和尚、道士、門童、書童、優(yōu)伶,也包括農(nóng)人,閩地出現(xiàn)的“契兄弟”、“契兒”雖與其他男風多是賣淫不同,近似婚姻,但雞奸之事十之八九,是較為固定的性伴侶[5]304,作為一種風俗,它深入到福建沿海一帶②。至于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官員、商賈一類群體與小唱、男旦、平民與小官之間也結成了一定意義的男性同性戀關系,此時的小唱、男旦本為從事南戲表演之人,卻由于地位低賤、境遇慘淡而逐步兼具侍酒賣色的服務性質(zhì)。以小唱為代表的男色行業(yè)往往面向廣大社會成員,余懷記南京為“其間孌童狎客、雜技名優(yōu),獻媚爭妍,絡繹不絕”[6]208即為其營業(yè)常況③。
(二)男寵地位有明顯的提高
與其他各代一樣,晚明盛行于江南和京城的男風多與賣淫有關,主要體現(xiàn)了士紳階層帶有獵奇色彩的性癖好,男寵們不過是妓女的代名詞,他們與王公貴族們建立的關系一般是肉體上的買賣關系,但這種買賣關系在以前各代具有明顯的人身依附性,男寵一般是佞臣、門子或書童,他們是家奴,被視作賤民,不僅有皮肉之苦,而且隨時有性命之憂。有史記載唐太子李承乾寵幸稱心,太宗知而大怒,收稱心殺之,又坐稱心死者數(shù)人。[7]18041805民間有男娼以備愛好者獵奇,也是少量的,不單為社會所不容,同時為法律所禁止,宋就規(guī)定“男子為娼,杖一百”[8]46,嚴加懲處。
晚明則有所不同,可以通過一定的形式或途徑改變這種地位,甚至可以改變其身份,如通過契約、婚姻、金錢等,有許多資料可以證明這些改變。流行于福建的“契兄弟”是建立在契約基礎上的,若同居往往需要近似于婚姻的形式,保障適當?shù)纳矸菖c利益。小唱是獻曲的歌童,作為晚明官員士人狎男色的對象,在北京前門外有個聚居地,叫蓮子胡同,后形成了規(guī)模可觀的男妓市場,他們?nèi)缗右话?,總在那里或談笑、或歌唱,一街都是。由于小唱們有很多機會接觸豪貴,收入可觀,他們因此捐官來改變身份,“其艷而慧者,類為要津所據(jù),斷袖分桃之際,貲以酒貨仕牒,即充功曹加納侯選”[1]621。男旦也這樣,除利用美色,還利用市場價格來改變,都穆《都公譚纂》說“萬歷年間,優(yōu)人演出一出,止一兩零八分,漸加至三四兩、五六兩。今選上班,價至十二兩”[9]51,價格之高,叫人瞠目結舌,正是有此市場,有人在江南開鋪,號南院,以滿足大家之需。
(三)南風逐漸被理解并欣賞
男風在古代經(jīng)常發(fā)生,受原始社會遺風的影響,越往前越容易出現(xiàn),民間有“孌童始于黃帝”之傳言,可以表明這種遺風的感染,不過自有文字記載以來,人們一般看不慣男男相愛,商將其視之為亂風,周講“禮”,不允許同姓相婚,比之為禽獸,更何況是男男相戀,這種行為后來都被認為傷風敗俗,不為人們所接受,即使發(fā)生在皇室,也是丑事一件,民間自不待言,對其是敵視的,孔子、墨子諸家對此就很不滿,孔子說:“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于今之世矣”[10]113,認為男風是丗亂的原因之一,到宋也是一樣,將男風視之為“不公不法的事”。
可是到了晚明,南風蔚然形成了風氣,為人們所普遍認可,其中最為活躍的是士人,他們不再僅僅狎妓,而是“遂溺于男寵,不問妍媸老幼,必求通體”[11]896,留下了大量的風流韻事,并以詩文大加理解和欣賞。今人施曄曾對明清通俗小說作過統(tǒng)計,涉及同性戀的共59種,其中寫男風的竟有55種[12]126,這些男風小說中既有艷情的,如《浪史》、《濃情快史》,又有世情的,如《金瓶梅》、《醒世恒言》,還有專寫男風的,如《龍陽逸史》、《宜春香質(zhì)》,有的則用畫冊描繪這種性愛場面,明代木刻版畫畫冊《花營錦陣》中也曾收錄過以成年、少年兩男子的性愛行為為主題的作品,對此,馮夢龍等當時之名士是理解的,其《情史》即有專述男色的“情外類”,并大發(fā)感慨,“嗚呼!世固有癖好若此者,情豈獨在內(nèi)矣”[13]910,張岱則更勝,他在《自為墓志銘》中就公然自述“好孌童”,字里行間頗為得意。由于有此心理,形成了各地不同的有關南風的鄉(xiāng)語,以示與各地女同性戀的不同,《石點頭》詳細記述了各地10種相關的鄉(xiāng)語,如北方人叫炒茹茹,南方人叫打蓬蓬[12]126,呈現(xiàn)了男風情趣。
二、晚明南風流行之社會原因
對于晚明流行男風的原因,世人多從經(jīng)濟方面進行分析,以為晚明商品經(jīng)濟的出現(xiàn)主導了江南社會的變化,導致了南風的蔓延,其實經(jīng)濟因素不是社會變遷的唯一因素,美國學者托夫勒在論及西方工業(yè)社會革命問題時說:“單單用經(jīng)濟因素也不能說明這個或其他任何歷史事件,這里沒有超乎相互依賴的可變因素之上的其他‘獨立的不變因素’,這里只有相互聯(lián)接的可變因素,其復雜性深不可測”[6]3738。托夫勒這一觀點對我們分析南風流行富有啟迪,南風流行應該是江南社會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生態(tài)眾多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是社會流動、社會制度、社會思想共同影響的結果。
(一)活躍的社會流動逐漸改變了人們的身份依附
社會流動從方向上包括水平流動和垂直流動,即社會職業(yè)和不同階層之間的流動,它對社會結構的調(diào)整意義重大,不僅可以加快人的交往,還可以改變?nèi)说纳鐣巧c地位。我國古代自漢武帝“獨尊儒術”后,不斷完善禮制,以“三綱五常”為基本準則,重農(nóng)抑末,對社會分而治之,導致人們恪守宗法秩序,生于斯也老于斯,社會角色不變,社會結構固化,過著寧靜而有等級的生活,除非是災荒或戰(zhàn)爭,社會很少流動,人們安土重遷,老死不相往來,士、農(nóng)、工、商之間區(qū)分嚴格,有各自的行為要求和身份依賴。
明晚期南方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急速,社會流動也急劇活躍,社會職業(yè)轉(zhuǎn)換頻繁,人們紛紛棄農(nóng)從商從工以求富。嘉靖年間松江人何良俊反映:“自四五十年來,賦稅日增,徭役日重,民命不堪,遂皆遷業(yè)?!羧罩鹉┲松猩?,今去農(nóng)而改業(yè)為工商者三倍于前矣。昔日原無游手之人,今去農(nóng)而游手趁食者,又十之二三矣。大抵以十分百姓言之,已六七分去農(nóng)”。[14]112由此可見當時社會職業(yè)的變遷,一些普通人家也因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錫金識小錄》記載:“嘗有徽人言‘漢口為船碼頭,鎮(zhèn)江為銀碼頭,無錫為布碼頭’,言雖鄙俗,當不妄也,坐賈之開花布行者,不數(shù)年即可致富。”[15]53然而富貴難于長守,江南一些巨富往往曇花一現(xiàn),正德間“諸公競營產(chǎn)謀利,一時如宋大參,蘇御史,蔣主事,陶員外,吳主事,皆積至十余萬,自以為子孫數(shù)百年之業(yè)矣,然不五六年間,而田宅皆已易主,子孫貧匱至不能自存?!盵16]312為了長守富貴,商人紛紛讀書以求功名,而“縉紳士夫多以貨殖為急”,這些社會角色的不斷轉(zhuǎn)換導致士農(nóng)工商身份界限淡化,士和農(nóng)商經(jīng)常相混,人身依附也不斷減弱,社會階層不斷改變,文人在這些雜業(yè)之民面前不再高貴,甚至有些相形見絀了。
(二)失衡的社會制度管理刺激了人性不正常的沖動
明代同性戀首推宮廷,大致以明武宗為代表,其后英宗、神宗、熹宗等都有男風之癖,熹宗的相關軼事通過官員還流傳到江南,明末小說《禱機閑評》寫的就是這段時期的宮廷故事,這些故事影響到江南士人,不得不考慮南京的作用。南京是明初都城,后雖移都北京,但仍視其“為子孫帝王永遠之業(yè)”,是明中央政府的一部分,形成了“政本故在南”的思維定勢。作為以南京為中心的江南人文薈萃、經(jīng)濟繁榮,交通便利,被籍之為明歷代用人與財源之地,受其影響很多,信息傳播快,制度控制也十分嚴格。明建國前,流行官妓承應制度,即官員在宴飲娛樂之時,可以隨時合法公開招妓陪飲。洪武三十年頒布《大明律》,對官員狎妓宿娼嚴加禁止,以后各代亦如此④。政府禁令的實施,使官妓禁絕,私妓漸興,鉆法律空子的現(xiàn)象逐漸興起。私人豢養(yǎng)的家樂逐漸承擔起了妓的職責,并隨著文人結社游學風氣日盛而逐漸受到關注。需要注意的是,法令中的娼妓主要指的是女性,男性仆從、樂工及專門從事戲曲演出的男旦多屬私人家樂團體或營業(yè)性戲班的成員,不在禁娼令的約束范圍之內(nèi)。隨著明代昆山腔的改革及秦腔的逐漸繁榮,男性戲曲演員群體的擴大,開始活躍在各類舞臺及宴游隊伍中。他們無論在風姿還是技藝方面都遠勝于職業(yè)單一的官妓,均受到士大夫階層部分成員的較高評價,成為晚明男風團體的重要組成部分。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到:“明代雖有教坊,而禁士大夫涉足,亦不得狎妓,然獨未云禁招優(yōu)。達官名士以規(guī)避禁令,每呼伶人佑酒,使歌舞談笑;有文名者又揄揚贊嘆,往往如狂醒,其流行于是日盛?!盵17]196
傳統(tǒng)的宗室家庭制度包括婚姻制度對男風也持默許態(tài)度,自西周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禮”等規(guī)定,嚴格控制了男女婚前交往以及性行為,社會還奉行“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的基本原則,確立了男子在宗室家庭中的權力中心、女子無權或少權的基本狀況。這些因素為男色狎蓄創(chuàng)造了便利。對男風盛行及其一系列表現(xiàn),《五雜俎》也有較為深刻的認識:“衣冠格于文網(wǎng),龍陽之禁寬于狹邪,士庶困于阿堵,斷袖之費殺于纏頭。河東之吼,每末減于敝軒;桑中之遇,亦難諧于倚玉。此男寵之所以日盛也?!盵2]146
(三)陽明心學為士人解放思想提供了充實的理論
作為封建統(tǒng)治的指導思想,儒學發(fā)展到宋,形成了理學,主張宗法倫理就是理,就是道,“三綱五?!笔亲诜▊惱淼幕揪?,是宇宙萬物的本源和依據(jù),“綱常千萬年,磨滅不得”[18]312,認為這種等級之別是“天序”、“天秩”、“天分”,把封建倫理絕對化。為了維護宗法君主制度,程朱理學進而提出“存天理,滅人欲”,要求抑制人的情欲,所謂情欲即人欲,“合道理底是天理,徇情欲底是人欲”[18]328。由于程朱理學為封建統(tǒng)治提供了非常有利的依據(jù),明初統(tǒng)治者就將其奉為官方學說,是開科取士的法定標準,要求士人對四書五經(jīng)作注以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為藍本,極大地約束了人們的思想與行為,也扼殺了人性。
隨著明成化年間經(jīng)濟的復蘇、財富的積聚、控制的削弱,江南社會娛樂風氣開始抬頭,人們的生活與道德觀念產(chǎn)生裂變,對陽明心學的倡導為士人解放思想提供了充實的理論。王陽明吸收宋人陸象山心即理之說,認為世界的本源即人心,心外無物,心外無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fā)之事父便是孝,發(fā)之事君便是忠,發(fā)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由此他推及人本性有良知,遵從本心,任情縱性,即可達良知之境,這些主張促成了晚明反叛程朱理學的思潮興起,以王艮、李贄為代表,尖銳批判了程朱理學的虛偽與丑惡。王艮的“尊身論”承認人欲合理,李贄則認為人欲即天理,他們的這些言論直接影響了晚明的縱欲之風,許多士人開始崇尚自然,追求自由,表現(xiàn)出一種對非常態(tài)的情愛之渴望。晚明時期的江南一帶,文人攜寵愛的男伶同游同寢,雅集不斷,河上畫舫不計其數(shù),而男性優(yōu)人是這些場所不可或缺的賞玩對象。禮教的觀念在一些新崛起的商人、富農(nóng)之間則更加淡化,他們大批出入妓館戲園,促成了倡優(yōu)行業(yè)的火爆局面?!敖駮r娼妓布滿天下,其大都會之地動以千百計,其他窮州僻邑在在有之,終日倚門獻笑,賣淫為活”[2]157,士人肆談性情,以縱情娛樂為風流,整個社會彌漫著“世俗以縱欲為尚,人情以放蕩為快”[19]139的奢靡享樂之風。
三、晚明南風的實質(zhì)與社會影響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同性戀人數(shù)在今天越來越多,世界公認的數(shù)據(jù)為約占人口總數(shù)4%~6%,我國也一樣,同性戀人群據(jù)李銀河推算達7000余萬,不同的是,我國對待同性婚戀,不像一些宗教國家如伊朗、印度等那么極端,一律禁止,也不像一些西方國家如荷蘭、瑞典、西班牙、英國及美國一些州那么開放,任其發(fā)展,在法律上加以承認,而是會在觀念上將同性婚與同性戀區(qū)分開來,反對同性婚,默許同性戀,雖認為同性戀傷風敗俗,卻采取中庸主義,若有此類事件發(fā)生,如婚外戀,古時多以家法、族法處理,現(xiàn)今也只以違反公序良俗處之,不視之為罪行。
(一)南風實質(zhì)是君權威壓下夫權的一次自我膨脹
為了加強君權,明初統(tǒng)治者實行重典治吏,不僅頒布禁娼令,嚴禁官員狎妓宿娼,而且對官員納妾也有嚴格的規(guī)定。明代法律明確將“無子”作為納妾的理由,并規(guī)定十分具體。如《明會典》規(guī)定:世子郡王至三十歲,復無出,方許仍前具奏,選足四妾;長子及將軍、中尉至三十五,復無出仍前具奏。長子及將軍娶足三妾,中尉娶足二妾[20]。與歷代前朝相比,明代納妾不再寬松,受到了來自法律和習俗的雙重規(guī)范,由此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夫權的擴張,使得官員不能完全憑借夫權縱情恣樂。
然而法律實施的過程也是社會博弈的過程,明官員往往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規(guī)避法律,將目標轉(zhuǎn)向,變相納妾或狎妓宿娼,從而改變性癖好,“閩人酷重男色,無論貴賤,各以其類相結”[1]903。江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皇權控制的減弱以及獨特的文化(如戲曲)也改變了人們的消費風尚,在追新慕異中南風流行,其實是一場在君權壓力下夫權的自我膨脹,是夫權中性自由的非自然發(fā)揮。在晚明好男寵者中許多為已婚之人,其孌童對象多為身邊的書童門子,即便出外狎戲于小唱、小官,也只視其為妓女,雙方地位極其不平等,不似今天的同性戀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男寵沒有人身保障。商品經(jīng)濟、思想解放諸多因素在南風中只是提供了條件,明末皇帝的示范效應也只是表明皇權控制在衰弱。
(二)南風不利于政治清明、社會和諧
晚明南風影響很深,影響到清達400余年,導致吏治腐敗,政治生態(tài)污化,社會道德敗壞,環(huán)境惡劣。許多士人將與優(yōu)伶的交好看作風流韻事,官員視有孌童的陪伴為地位煊赫的標志,社會長期“不重美女重美男”、“有歌童而無名妓”,世風日趨奢靡,“初入都者,鮮不魂喪魄奪”[21],許多人因此無心生產(chǎn)、無心向善,無心為政,有的還無子無命,傳說中晚明皇室多無子、湯顯祖之死與之有關。與此相應,一些正統(tǒng)人士深感憂慮并加以禁止,山陰劉宗周在《人譜類記》中就強調(diào)應當警惕蓄俊仆美童[22]卷下的危害,陳龍正把“勿蓄優(yōu)伶”、“勿聽優(yōu)人借名”等作為重要的家規(guī)。
新中國成立后,從人民大眾的利益出發(fā),反對一切歪風邪氣,把男風之事認定為傷風敗俗而零容忍,20世紀80年代還以“流氓罪”入刑。本世紀以來,受社會不正之風影響,一些公務員黨性喪失,生活墮落,嫖宿幼女甚至好男色,影響了廉潔,也影響了社會和諧。2015年有人依據(jù)調(diào)查統(tǒng)計,認為大陸有同性戀者達2700余萬,其中1600余萬女性嫁給了同性戀丈夫,這表明我國男同多于女同,且多發(fā)生在婚姻期間,不少為公務員、知識分子。如今同性戀不再入刑,也不再視為精神疾病,但為了更美好的生活,我們?nèi)孕枰磳ι菝抑L,樹立正確的婚戀觀,對同性戀加以正確引導,以利政風清明,世風健康。
注釋:
①福建簡稱閩,又稱閩中、八閩。五代十國時期,閩主王鏻與歸守明、王延羲與李仁遇的同性戀關系已載入正史,到了明代,福建盛行男風已為世所周知。(張在舟.曖昧的歷程——中國古代同性戀史[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688.)小說《連城璧》中寫道:“從來女色出在揚州,男色出在福建,這兩件土特產(chǎn)是天下聞名的”;“此風各處俱尚,尤莫勝于閩中。由建寧、邵武而上,一府甚似一府,一縣甚似一縣。不但人好此道,連草木是無知之物,因為習氣所染,也好起此道來了”。([明]李漁.連城璧[M]∥李漁全集·第八卷[C].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石點頭》也敘述道:“男色一道,從原來有這事。至若附件有幾處民家孩子,若生得清秀,十二三歲,便有人下聘。漳州詞訟,十件事倒有九件是為雞奸一事,可不是個大笑話?”([明]天然癡叟.石點頭[M].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馮夢龍更是講述了一件為人稱頌的一士與諸男伶間的戀情:“吾鄉(xiāng)一先達督學閩中。閩尚男色,少年俱修澤自喜。此公閱名時,視少俊者,暗記之,不論文藝,悉加作養(yǎng),以此得謗。罷官之時,送者日數(shù)百人,皆髫年美俊,如一班玉筍。相隨數(shù)日,依依不舍。歸鄉(xiāng)不咎失官,而舉此夸人,以為千古盛事?!保╗明]馮夢龍.魏同賢主編.情史·情外類·朱凌溪.馮夢龍全集第七冊[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
②《萬歷野獲編》記載:“閩人酷重男色,無論貴賤妍媸,各以其類相結,長者為契兄,少者為契弟。其兄入弟家,弟之父母撫愛之如婿,弟后日生計及娶妻諸費,俱取辦于契兄。其相愛者,年過而立,尚寢處如伉儷,至有他淫而告訐者,名曰(上為田下為女字)奸。字不見韻書,蓋閩人所自撰。其昵厚不得遂意者,或相抱系溺波中,亦時時有之,此不過年貌相若者耳。近乃有稱“契兒”者,則壯夫好淫,輒以多貲聚姿首韶秀者,與講衾裯之好,以父自居,列諸少年于子舍,最為逆亂之尤?!保╗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風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903.)契兄弟、契父子雙方關系較之于上文的小唱、小官與其服務對象來說較為平等,他們之間維持著一種結伴生活的親密狀態(tài),但并不妨礙雙方娶妻和延續(xù)香火。妻兒與丈夫的男性伴侶互不干涉。這種風氣在當時不但不為為數(shù)不小的一部分人詬病,而且還在南方流傳開來,并成為小說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③晚明社會,平民階層的同性曖昧行為也更加大膽。需要指出的是,平民階層男風與官僚貴族士大夫階層表現(xiàn)有所不同。首先,平民大多將謀生作為主要任務,并受傳統(tǒng)家庭觀念影響更深。娶妻成家、延續(xù)香火、考試做官是他們畢生的追求的主要內(nèi)容。前文已經(jīng)提到,明末經(jīng)濟發(fā)展,土地兼并嚴重導致的人員棄農(nóng)從商與貧富分化嚴重等現(xiàn)象加重了農(nóng)民階層的負擔。在有限的或他人的土地上支撐國庫需要的糧食數(shù)量,自身所剩無幾。娶妻下聘禮的習俗自先秦時期即已產(chǎn)生并逐漸固定。隨著時代發(fā)展,所納禮金遠比一只大雁要多,到了明代,許多貧困人口因為負擔不起禮金而難以娶妻,因此單身男子數(shù)量較多。另一方面,進行藝術表演欣賞須建立在一定審美與經(jīng)濟基礎之上,這些條件是庶民中的大部分不具備的。因此,庶民階層中少有狎妓現(xiàn)象,卻也存在一些雙方自愿的同性性行為甚至性侵犯行為。(參見紀智閔.曖昧的奸情:清代乾隆時期的男同性犯罪問題探討[D].國立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97學年度碩士論文.2002:3.)
據(jù)《萬歷野獲編》列舉,“羈館舍”的“塾師之客”,“久系狴犴”的罪囚,“貧無夜合之資”的“西北戍卒”,因其所處條件的便宜或限制,也都很有可能是男色消費的主體[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風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623:“宇內(nèi)男色,有出于不得已者數(shù)家;按院之身辭閨閣,阇黎之律禁奸通,塾師之客羈館舍,皆系托物比興,見景生情,理勢所不免。又罪囚久系狴犴,稍給朝夕者,必求一人作偶,亦有同類為之講好,送入臨房,與偕臥起,其有他淫者,致相毆訐,告提牢官,亦有分剖曲直。嘗見西署郎吏談之甚詳,但不知外方獄中,亦有此風否。又西北戍卒,貧無夜合之資,每于隊伍中自相配合,其老而無匹者,往往以兩足凹代之,孤苦無聊,計隊出此,正與佛經(jīng)中所云五處行淫者相符,雖可笑,亦可憫矣。至于習尚成俗,如京中小唱,閩中契弟之外,則得志士人,致孌童為廝役,鐘情年少,狎麗豎若友昆,盛于江南而漸染于中原。至今金陵坊曲有時名者,競以此道博游婿愛寵,女伴中相夸相謔,以為佳事,獨北妓尚有不深嗜者。佛經(jīng)中名男色為栴羅舍?!?/p>
男性單身群體主要通過與其鄰里之間年輕的少年兒童或是相貌英俊的同性之間為了泄欲而發(fā)生關系。這個過程中往往會出現(xiàn)雙方意思不一致的強制性行為,由于男女都很看重個人的貞潔問題,且同性戀畢竟是相對于男女戀愛更加罕見的現(xiàn)象,尤其是在受到傳統(tǒng)觀念影響嚴重的百姓階層當中,倘若因一方告官或事件被他人發(fā)現(xiàn)等原由使得事情敗露,則實施者自己連同家人都要背負世人白眼。因此,實施者對待被侵犯者反抗或要挾的行為往往以殺人甚至毀尸滅跡的行為遮蓋。因此這種下層貧民之間的同性侵犯最后及容易構成命案。由于明代社會尚未將雞奸定為犯罪正式列入法條,因此雞奸犯罪行為多是從一些文人小說當中推出。當然,有權有錢階級如若想要對下人進行性侵犯,則更加易如反掌。一些男妓甚至在利益的驅(qū)使之下主動獻身。這些都是功利心態(tài)下世人的丑態(tài),在任何時代都根據(jù)主人的喜好而有不同的表現(xiàn)。
④洪武三十年頒布的《大明律》嚴禁官員挾妓宿娼:“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若官員子孫宿娼者,罪亦如之,附過,候蔭襲之日,降一等,于邊遠敘用?!保☉研тh點校.大明律[M].北京:法律出版社.1908.200.)永樂年間開始了中國歷史上首次對官員狎妓宿娼的嚴格禁令,宣德四年,宣宗下令查封大批妓院,廢止官妓制度,禁止官員攜妓宿娼?!傲钌鷨T有犯該發(fā)充吏者、廩膳免追糧米。若犯受贓奸盜、冒籍宿娼、居喪娶妻妾事理者、兩直隸發(fā)充國子監(jiān)膳夫。各布政司充鄰近儒學膳夫齋夫。滿日原籍為民。廩膳仍追廩米?!保╗明]李東陽.大明會典大明會典·卷七十八·考法.)
“成化十一年令、指揮以下、都指揮以下、宿娼。俱調(diào)別衛(wèi)、帶俸差操。”([明]李東陽.大明會典大明會典·卷一百十九·降調(diào).)
“正德十一年奏準、軍職犯該人命失機典刑宿娼等罪、或人命軍機律應至死、欽減充軍者、子孫襲替、照例調(diào)衛(wèi)。其餘徒杖等罪、并雜犯律不應死、及勘問未結病故者、襲替免調(diào)。”“萬歷十二年議準、軍職宿娼調(diào)衛(wèi)、犯姦為民者、子孫襲替免調(diào)衛(wèi)、錦衣衛(wèi)及王府護衛(wèi)官、仍照舊例改調(diào)。”“凡舍人犯宿娼、及和娶樂人為妻妾者、問罪附過、候承襲之日、降一級、調(diào)邊衛(wèi)。”([明]李東陽.大明會典大明會典·卷一百二十·武職襲替.)
“軍職宿娼、及和娶樂人為妻妾、與盜娶有夫之妻者、俱問調(diào)別衛(wèi)帶俸差操。”([明]李東陽.大明會典大明會典·卷一百六十一·軍官軍人犯罪免徒流.)
從這些法律規(guī)定來看,在明前中期,不論懲罰的輕重,宿娼始終受到重視及嚴厲打壓。明人王锜《寓圃雜記》中記載:“唐、宋間,皆有官妓祗候,仕宦者被其牽制,往往害政,雖正人君子亦多惑焉。至盛國時,愈無恥矣。我太祖盡革去之。官吏宿娼,罪殺人一等,雖遇赦,終身弗敘。其風遂絕?!保╗明]王锜。寓圃雜記[M]∥元明史料筆記叢刊:寓圃雜記、谷山筆塵[O].北京:中華書局.1984:7.)官吏宿娼的罪行相當于殺人罪一樣懲罰嚴厲,可見其約束之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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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文革)
Abstract:The general mode of male homosexuality became the prevailing social vogue in Late Ming society and was in its top form of the day. The male entertainers’ sexual relationships with their hosts, or gold masters, meanwhile, acquired an extraordinarily tolerant soil. This peculiar phenomenon was closely linked to a relatively relaxed social environment, a high level of socialization and social mobility, the awakening of humanism and the rebel of some Chinese traditional doctrines, etc. All these mixed elements accelerated the classcrossed spreading of this atmosphere in Ming society. Homosexuality during Ming times is rather a kind of distorted sexual orientation under the influence of lust atmosphere and includes reasonable factors deriving from the patriarchy and hierarchy.
Key words:male homosexuality; catamite; social mobility; man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