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婷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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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山谷詞“雅”與“俗”探其詞品

馮 婷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山谷詞現(xiàn)存180余首，其中也有不遜于其詩的佳作。但是，不同于整體上對于黃庭堅詩的贊譽，人們對于黃庭堅的詞歷來是毀譽參半。有的人認為其詞表現(xiàn)出了詞之本色，但有的人認為其詞不堪閱讀。人們多認為黃庭堅的詞可分為兩部分：前期的傳統(tǒng)情詞和后期學蘇軾而作的豪放詞，但是這種分法等于將黃庭堅自我最有價值的詞抹殺掉。黃庭堅的詞嚴格來分應該分為三個部分，即除了前面兩部分之外，還有他結合婉約詞和豪放詞的特點，加之自我人生際遇的影響，所形成的雅俗結合、剛柔并濟之詞，這也是黃庭堅真正的后期詞風，豪放詞應為其中期風格。本文以山谷詞的前中后三個時期為序，以其詞的雅與俗為引來分析評價山谷詞的詞品及其詞的審美價值。

山谷詞；俗詞；雅詞；以俗為雅；剛柔并濟

當人們談到黃庭堅時，人們的第一印象往往都是他的詩和他對江西詩派的貢獻，而忽略了他的詞作，或者被一些評論影響，認為他的詞是不可讀的，價值不高的。對于山谷詞的評價也往往或褒或貶，都過于極端，不能客觀地看待黃庭堅的詞。如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就寫道“秦七、黃九并重當時，然黃之視秦，奚啻珷玞之于美玉” ，又說“黃九于詞，直是門外漢，匪獨不及秦、蘇，亦去耆卿遠甚” 。如此評價不免使人失去閱讀山谷詞的興趣。但是亦使人疑惑黃庭堅作為宋朝有名的一代大家，在詩、文、書法方面都取了很大的成就，他的詞就如此不堪品讀嗎？我想不盡然，一切藝事都是相通，其詞肯定也是有可取之處的。而為了品讀山谷詞的價值和美，本文從山谷詞中的情詞、后期因為多種原因，詞風轉變后的詞和最能代表其風格的詞三個方面來分析品讀山谷詞。

一、前期：做樂府以使酒玩世

千百年來，人們將黃庭堅的詞統(tǒng)分為俗詞和雅詞和兩部分。而俗詞就是人們大力批判，認為不可品讀的那部分。這些俗詞也即黃庭堅詞中的情詞，約四五十多首，整體數(shù)量并不是很多，卻正是這些詞降低了山谷詞的整體評價，受到了嚴厲的批判。如宋代筆記小說《冷齋夜話》就記載：“(法秀)師嘗謂魯直曰：‘詩多作無害，艷歌小詞可罷之?！斨毙υ唬骸罩姓Z耳，非殺非偷，終不至坐此墮惡道?！瘞熢唬骸粢孕把允幦艘模贡擞舛Y越禁，為罪惡之由，吾恐非止墮惡道而已?！斨鳖I之，自是不復作詞曲耳?！?而惠洪在《冷齋夜話》里記載了這則對話，本身就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那么這些詞具體都描寫了什么呢？這些詞又是黃庭堅在什么情況、在什么時間所寫的呢？

這四五十首詞主要包括以下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描寫歌妓包括歌妓容貌、舞姿、音容笑貌的詞。如《驀山溪·贈衡陽妓陳湘》 。第二部分是深入歌妓內心，以女性口吻表達她們情感的詞。如《歸田樂引》(對景還銷瘦) 。

因為這些情詞，人們往往認為黃庭堅與柳永相似，每天與歌妓為伴，過著“針線閑拈伴伊坐”的日子。但這是一個錯誤的觀點。因為宋代文人的詩詞中通常都有著歌妓的痕跡，這并不代表著這些文人一天無所事事，而是與唐宋特有的官妓制度有關。唐宋官妓為朝廷機構中專門為官員服務的歌妓，她們多被從小專門培養(yǎng)或者大戶人家被抄家后女眷被充入官妓，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都是才女。而在唐宋代官員宴飲集會時，多有官妓陪侍在一旁。同時文人頻繁的與官妓交往，刺激了他們的靈感，產(chǎn)生了許多佳作。在這種文人墨客和美女集聚的情況下許多文人都會賦詞讓這些歌妓現(xiàn)場演唱，用以助興。許多歌妓也會請求有名的文人作詞。所謂“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 所以在宋代官員與歌妓相識相知是很平常的事情，宋代著名的作家例如蘇軾、歐陽修、晏殊等都曾頻繁的出入這些場合，在他們的作品中也不乏這些歌妓的痕跡或者應歌妓要求所贈之詞。唐代杜牧詩曰：“嘉賓能嘯詠，官妓巧妝梳?！本兔鑼懥搜顼嫊r官妓陪侍的場景。在宋代朝廷實行官妓制度的同時也刺激了民間家妓和坊妓的興盛，這些都使歌妓和文人的交流更加頻繁，在另一方面來說這也刺激了詞的大量產(chǎn)生，形成了與歌妓有關的詞文化。

因此我們說山谷詞中的艷情之作是時代和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宋代的官妓制度為黃庭堅艷情詞的產(chǎn)生提供了基礎的土壤。整個上層社會歌舞升平，時常舉辦宴會集聚的現(xiàn)象為這些艷情詞的產(chǎn)生提供了合適的氛圍。而在這里說這些是為了說明黃庭堅戀情詞的創(chuàng)作在當時是非常普遍且尋常的。黃庭堅俗艷詞之中不乏質量一般，內容空虛，沒有什么審美價值的詞，但是當我們想到這些詞大多是在游戲宴飲時的隨手之作，看待它們的眼光就不那么嚴格了。黃庭堅在寫這些詞時也認識到這一點，因為他在寫這些詞的時候刻意地將一種或宴飲或閑趣時的游戲玩鬧的心態(tài)代入其中，直率自然，使這些詞充滿了另一種奇趣。甚至在詞名中他就將這樣一種游戲心態(tài)表明。如《定風波·客有兩新鬟善歌者，請作送湯曲，因戲前二物》 、《鼓笛令·戲詠打揭》 等。

黃庭堅的艷情詞絕大多數(shù)并不具有很高的文學和審美價值，但是宋代官員、文人與歌妓相遇、相知、相戀又相離的過程就如煙花一般燦爛但是短暫。時間的短暫又在這種情感之中添了一些催化劑，即馬上要離別的惆悵，分離后的相思。都使黃庭堅的許多艷情詞充滿了真情實感，極具感染力，雖與與歌妓有關，但是毫無淫俗之感。如前文已提過的《驀山溪·贈衡陽妓陳湘》 。正如葉嘉瑩曾說過“作者在寫作時不必具有嚴肅的‘言志’之用心，于是遂在此種小詞之寫作中，于無意間反而透露了作者內心所潛藏的一種幽隱深微的本質?！?/p>

其實黃庭堅的許多戀情詞已經(jīng)不再局限與官員與歌妓之間，并沒有明確的目標，情感真摯，意境深婉，表現(xiàn)出詞之本色美。如《阮郎歸·效福唐獨木橋體作茶詞》 ：

烹茶留客駐金鞍，月斜窗外山。

別郎容易見郎難，有人愁遠山。

歸去后，憶前歡，畫屏金博山。

一杯春露莫留殘，與郎扶玉山。

這是一首黃庭堅的茶詞，內容也與愛情有關，但是又由茶引出，貫穿詞的前后，也貫穿于女子的回憶。也似乎在這名女子的感情和相思之上也籠上一層悠悠茶香，淡雅怡人。因此黃庭堅對這名女子的感情表達和描寫深切哀婉、優(yōu)美動人但又不低俗下露。詞里女子的情感是低調的，但是又如一杯花茶，香味是淡而不絕的。女子的相思是隱幽的但又是纏綿不絕的，如茶杯上方的茶霧纏綿不去。

黃庭堅的許多情詞都以女子口吻抒情，直達女子內心，道出她們平時的所思所想，極具感染力。尤其黃庭堅在寫作時有意將許多方言、俗詞加入其中，使詞追根朔源向民歌靠攏，語言通俗又具有俚俗之趣。如《卜算子》 ：

要見不得見，要近不得近。

試問得君多少憐，管不解、多于恨。

禁止不得淚，忍管不得悶。

天上人間有底愁，向個里，都諳盡。

整首詞通俗易懂，其中管不解、忍管不得悶、向個里都為民間俗語，它們的使用使整首詞活了起來，充滿了活潑俏皮之感和動態(tài)的畫面感，好像這個相思恨郎的女子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在我們眼前展現(xiàn)，作者寥寥幾筆就塑造了一個敢愛敢恨、嬌俏可愛的女子形象，可見其功力之深。

當然黃庭堅的情詞中也有一些內容過于淫俗，語言過于低俗的詞，但是就其情詞整體而言是占少數(shù)的。如蘇軾這樣公認的對詞的面貌改變作出重大貢獻，并以豪放詞聞名的大家也寫過不少情詞，因此法秀和尚批評黃庭堅以筆墨淫動人心，未免太過以偏概全和嚴苛。

二、中期：著腔子唱好詩——詞言志

黃庭堅的詞充分表現(xiàn)出詩可言志，但詞也能反映人生的道理。因為他現(xiàn)存的詞因為黃庭堅的人生際遇明顯地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如果黃庭堅備受批評的艷情詞多作于他在官場上春風得意、生活富足時期，那么他的雅詞多作于后期他遭到貶謫之后。與他的前期的詞相比，這些詞感覺就像另一個人寫出來的，變化很大。當然這些變化不是突然產(chǎn)生的，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只不過黃庭堅在政途上的失意加劇了這一點。而在這個過程中對他產(chǎn)生影響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詞本身的雅化。縱觀詞的發(fā)展史，從花間傳統(tǒng)的“清絕之詞，用助妖嬈之態(tài)” 到清朝的“詩言志，詞亦言志”，詞人們在不斷的吶喊，詞的地位在不斷的上升，與之相對的是詞的內容在不斷的拓展和雅化。就宋朝而言，在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蘇軾和辛棄疾，他們先后開拓了詞境，使詞的描寫對象不再只局限于男女戀情和離愁別恨，也打破了詞以婉約為主的傳統(tǒng)，使詞真正達到“無一意不可入，無一事不可入”。所以在整個社會的詞風默默改變時，黃庭堅也難免受到了一些影響。

(二)蘇軾的影響。黃庭堅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蘇軾對他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尤其當黃庭堅被貶謫后，因為避禍等許多原因，他將身處逆境仍傲然曠達的心情寄予于許多詞中，繼承了蘇軾“以詩為詞”的寫作方式。因此晁補之評論山谷詞:“黃魯直間為小詞，固高妙，然不是當行家語，乃著腔子唱好詩也” 。

(三)個人的生活機遇。這也是造成黃庭堅詞風發(fā)生巨大變化的的最重要的因素。許多作家，當身處逆境時，往往能突破自我，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正如清代作家趙翼所寫：“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黃庭堅雖然沒有經(jīng)歷國家的不幸，但是他在中年被貶的遭遇也使他內心充滿了不同于年輕時的感悟。同時處于政治上的考慮，為了避禍，他將許多感慨、體悟用詞的形式寫出，加上受到蘇軾的影響，自然使山谷詞的品格上升。

通過前面所述我們大概了解了黃庭堅后期詞風產(chǎn)生變化的原因，也知道黃庭堅后期繼承了蘇軾“以詩為詞”的作詞方法。這不僅僅指用作詩的方法去寫詞，而是指對待詞的觀念，在詞的內容、風格以及詞品上都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么這些變化具體表現(xiàn)在那些方面呢？

在黃庭堅未遭到貶謫之前，他一直堅守著“詩莊詞媚”的風格，詞多為柔媚之作。但后期的詞如《念奴嬌》 ：

斷虹霽雨，凈秋空，山染修眉新綠。桂影扶疏，誰便道，今夕清輝不足？萬里青天，姮娥何處，駕此一輪玉。寒光零亂，為誰偏照醽醁？

年少從我追游，晚涼幽徑，繞張園森木。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笛。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

這首詞風格豪健，與前期柔媚之作大相徑庭。作者寫這首詞時正是被貶于四川戎州時，但是全覽此詞，從開頭的高空、遠山到聆聽笛音而一揮而就此詞，從視野的開闊到心情的疏朗，根本找不到一絲一毫被貶后的憂郁憤怒之氣和牢騷之言，有的只有曠達之氣，豪健之言，表現(xiàn)了黃庭堅處于人生逆境時榮辱不縈于懷、浮沉不系于心的人生態(tài)度。而黃庭堅本人對這首詞也頗為自得，稱“作此曲記之，文不加點，或以為可繼東坡《赤壁之歌》” ，當然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蘇軾對于黃庭堅的影響之大。

一般而言，被貶謫，政治前途渺茫時，作家多用詩來表達自我情感，但是在黃庭堅的詞中也不乏此類作品，如《采桑子》 ：

投荒萬里無歸路，雪點鬢繁。

度鬼門關。已拚兒童作楚蠻。

黃云苦竹啼歸去，繞荔枝山。

蓬戶身閑。歌板誰家教小鬟。

這首詞開句就與他的詩《雨中登岳陽樓望君山》中的“投荒萬死鬢毛斑”十分相似，抒發(fā)的感情也與這首詩相似，都抒發(fā)了作者雖然被貶，但是傲骨猶存，絕不屈服的傲然精神和達觀放曠的胸襟。

從這些詞中我們可以明顯的看出黃庭堅的詞在詞品上也有了很大的提升，若是把其前期詞比作“小家碧玉”之麗，其中間有“煙花女子”之貌，那么后期的詞則為“大家閨秀”之態(tài)，從骨及外，乃至氣質神態(tài)判若兩人。

三、后期：四顧山光接水光——剛柔相濟，雅俗結合

前面我們大概的說了黃庭堅的俗詞和雅詞以及它們各自的風格，但是不管是黃庭堅前期多作的情詞還是后期一些學蘇軾而作的豪放之作，都不能代表黃庭堅自我最成熟的風格，私以為黃庭堅后期一些剛柔相濟，雅俗結合的詞才是黃庭堅最成熟的詞。

黃庭堅提出一個核心的觀點就是：詩詞，乃至一切藝事不能落于俗格。例如他曾評蘇軾詩詞道：“東坡道人在黃州時作，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之此。”，也曾說過“寧律不諧，而不使句弱；用字不工，不使語俗”，這些都表明“不俗”是黃庭堅最高的審美理想和創(chuàng)作目標。北宋后期，大量的詞作已經(jīng)產(chǎn)生，雅詞中常見的意象，語言已經(jīng)被用過很多遍，在某種意義上，這些意象和描寫反而過于俗氣了。黃庭堅對這些就很有感悟。他在詞中刻意求俗，而以其俗反襯其雅。有一則趣聞曾寫到秦觀在藤州寫下著名的絕筆《千秋歲》，詞中寫到“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黃庭堅當時被貶宜州，正好經(jīng)過此地，看到此作，感慨萬千，并且追和了一首《千秋歲》作為悼念。此后有一日他與朋友郭功甫論文時，云：“少游《千秋歲》詞，嘆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海字難押?！惫ΩB舉數(shù)海字，若孔北海之類。黃庭堅心下不喜，卻并未說什么。次日，功甫又過山谷，問焉。山谷答曰：“昨晚偶尋得一海字韻?！惫Ω柶渌?。山谷云：“羞殺人也爺娘海?！边@個故事雖然只是一則趣聞，但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黃庭堅的“不俗”思想，郭功甫以為“?！弊忠籽?，卻不知他所舉的“孔北?！敝?，已被人用到泛濫，自然為追求“不俗”的黃庭堅所不喜。

山谷詞的“俗”和“不俗”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一)語言上刻意求俗。前面已提過，黃庭堅詞中多俚詞俗語。固然有些詞過于想表現(xiàn)這種風格，而一入其中而不可拔，但是當黃庭堅運用這種方法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后，我們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大膽但又成功的嘗試。正如惠洪所說：“句法欲老健有英氣，當用方言俗語為妙如奇男子行入群中，自然有穎脫不可干之韻?！?。

(二)在描寫內容上刻意向民間靠攏。具有明顯的世俗化傾向。這種世俗化傾向總的來說，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詠物詞。與傳統(tǒng)文人不同，黃庭堅詞多寫日常生活中常見但往往被文人忽視的事物，或者從另一個角度寫人們常寫的事物。從平凡的事物顯現(xiàn)出他思維的不平凡。如詠茶詞，很多作家都在詩詞中寫茶，但是在他們的詩詞中，茶和茶道都是一件高雅的事，茶是為了寄予其志趣的。而在黃庭堅的茶詞中，黃庭堅所寫的就是茶的本身，包括茶的形狀、研磨、煎煮以及飲用，例如前面所引的《品令·茶詞》。山谷詞還有大量描寫普通日常事物的詞，他在詞曾經(jīng)詠過橄欖、荔枝等普通百姓都可見之物，描寫之時也不借其抒發(fā)自我感情和志趣，只是描寫其本身。二是表現(xiàn)自我日常生活的詞。除了描寫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事物，黃庭堅還有詞直接描寫日常生活，使讀者在讀這些作品時好像進入到其生活中，縮短了作者和讀者之間的距離。如《浣溪沙》 ：

一葉扁舟卷畫簾。老妻學飲伴清談。人傳詩句滿江南。

林下猿垂窺滌硯,巖前鹿臥看收帆。杜鵑聲亂水如環(huán)。

上闕描寫了自己于老妻一葉扁舟泛游湖上，最出名的便是這句“老妻學飲伴清談”，既具有雅興，寫出自己和老妻悠然自得的心情，又令人不禁莞爾。下闕描寫收帆歸去的場景，但是猿、鹿、杜鵑的動物的描寫又使整首詞充滿了閑適、生動之感，并借此表現(xiàn)出自我的心境。這首詞只是簡簡單單的描寫了自我生活的一角，其中并未有很深的寓意，也沒有華麗的描寫修辭，但是與陶淵明的詩一樣，發(fā)乎事，源乎情，描寫了日常生活中親身體驗到的情趣，其中卻有無窮意味和效果。

黃庭堅的這些詞無論從題材上還是從表現(xiàn)的情趣上似乎都很接地氣，未免有世俗之感，但是通過黃庭堅的描寫和形容，以及對“俗”和“雅”恰當?shù)陌盐蘸娃D換或者融合，使其詞在俗中有雅，雅中有俗，有別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俗詞和雅詞。

前面提到黃庭堅最成功的詞在語言和內容上都可以用“雅俗結合”來形容，而在其風格上我們可以用“剛柔相濟”來形容，這種追求和表現(xiàn)主要是被其思想影響。黃庭堅的思想私以為是很具有矛盾性的，這或許與他受到佛道思想的同時又受到儒家思想和宋代理學的影響有關，佛道思想使他追求自我性靈的解脫和出世，儒家和理學思想又要求他克己正心、恪守儒家之道，這些都在他的內心展開了沖突碰撞和融合。當然這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影響也密不可分。黃庭堅迫于無奈屈服于現(xiàn)實，但是他內心的傲骨并未折斷，只是被他隱藏了起來。而反映在其處世風格就是外柔內剛，這也是其詞的風格。如《定風波》 ：

把酒花前欲問溪。問溪何事晚聲悲？名利往來人盡老，誰道、溪聲今古有休時。

且共玉人斟玉醑，休訴、笙歌一曲黛眉低。情似長溪長不斷。君看、水聲東去月輪西。

上闕以溪水喻名利，寄寓自我感慨，表現(xiàn)了自我曠達的胸襟，風格豪邁超俗。下闕抒發(fā)自我情感，但是玉人、笙歌的描寫又使詞具有婉約之氣，整首詞剛柔相濟，別具一格。

以上我從三個方面對黃庭堅的詞做了簡要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黃庭堅的詞中固然有不可取之處，例如個別詞中的俗語太多并且過于低俗，或者在詞中多用方言，非當?shù)厝瞬幻髌湟?，流傳到現(xiàn)代，更難明白。但是這些作品，大多作于其少年和青年時期，何況在此時黃庭堅也作了一些內容清新婉麗，格調高雅之詞。在他與蘇軾相識之后，受到蘇軾的影響，再加之被貶之后的生活情況與之前大不相同，導致他的詞風產(chǎn)生了巨大的變化，內容、境界和風格與之前完全判若兩人，盡管也不乏一些情詞和婉約之作，但是格調與之前已完全不同。而在黃庭堅詞中成就最高的是他后期有意追求俗雅結合、剛柔相濟的詞，這些詞才最能體現(xiàn)山谷詞之風格，惜之數(shù)量不多。因此我們發(fā)現(xiàn)以往學者對山谷詞的批評都太過于偏執(zhí)，而未能客觀地評價山谷詞，今天我們應該從整體上去看待和評價山谷詞。

注 釋：

①陳廷焯著《白雨齋詞話》，彭玉平導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頁.

②陳廷焯著《白雨齋詞話》，彭玉平導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頁.

③釋惠洪撰《冷齋夜話》，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十卷.

④黃庭堅著《山谷詞校注》，馬興榮、祝振玉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6頁.

⑤黃庭堅著《山谷詞校注》，馬興榮、祝振玉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53頁.

⑥趙崇祚著《花間集》，楊鴻儒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頁.

⑦黃庭堅著《山谷詞校注》，馬興榮、祝振玉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95頁.

⑧黃庭堅著《山谷詞校注》，馬興榮、祝振玉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49頁.

⑨黃庭堅著《山谷詞校注》，馬興榮、祝振玉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6頁.

⑩葉嘉瑩著《葉嘉瑩談詞》，南開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6頁.

[1]黃庭堅著《山谷詞校注》，馬興榮、祝振玉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2]黃寶華著《黃庭堅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3]陳廷焯著《白雨齋詞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4]釋惠洪撰《冷齋夜話》，中華書局，1988年版.

[5]胡仔撰《苕溪漁隱叢話后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

[6]葉嘉瑩著《葉嘉瑩談詞》，南開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2017-04-10

馮婷(1992-)，女，漢，甘肅隴南人，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唐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