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香均,生于1981年,昭通市彝良縣柳溪鄉(xiāng)人,曾在《散文詩》《昭通文學》《彝良文學》《中國國土資源報》《昭通日報》等發(fā)表過詩歌和散文。
故 鄉(xiāng)
故鄉(xiāng)的墻壁長滿青苔
枯樹長滿青苔
無人問津的土路長滿青苔
我家的祖墳長滿青苔
剛死兩年的奶奶墳頭上長滿青苔
村莊,早就被遺忘
堆在記憶的倉庫里
任由野豬和低飛的烏鴉打滾
我突然感覺到靈魂在墜落
落到地獄的最底層
我渴望懸在半空握緊自己的名字哭喊
聲音跟隨一把火在燃燒,燃盡之后
唯一能聽到的
是親人離土地最近的哭泣聲
無數(shù)的石頭 包括我這一塊
都站在故鄉(xiāng)的命運之上
把命交給了刻名字的人
立冬過后雪花抵達人間
立冬過后 世間多了一層白
一座山就是一只潔白的羊
在這里不必帶著草原來
羊群以雪為生 能在雪地里找到
足夠的糧食養(yǎng)大自己
如父親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也能養(yǎng)大自己和我們
不需要更多更美麗的草原
冬天里豈可無雪
把雪花一粒一粒堆起來
就是一座山 一座城池
當他們掛上樹枝
一群春天便沒有了凋謝
一彎新月又能升起
屋頂和天空提著一顆懸著的心
又能在人間用力地白一回
這是好事
這是好事 總有人一邊哭一邊笑
就讓她獨自待一會兒 清凈一下
許多人都如此 一邊活著一邊挖坑
有的種下一棵樹 有的埋下自己
其實我們的到來 是要享受足夠的陽光
然后再交出來 讓等待的人繼續(xù)享受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前世的仇人
活著就是最好的報復
生來就無法成為單一的人
首先我們和姓氏有關(guān)
和樹木 牛羊 草原 江河有關(guān)
有太多的期待等你活著
你無法遠離歷史和苦難
你可以遠行 可以柔情似水
可以愛上很多人 被很多人愛
可以像鐵一樣堅硬
可以轉(zhuǎn)過身就忘記一切
這樣都是好事 因為哭聲里有村莊
有一個前世的仇人
握著自己的名字 一邊哭一邊笑
深秋騰出了一片空地
深秋的稻田
只剩下稻草人和父親的身影
幾只蜻蜓來回旋轉(zhuǎn)
飛了一會兒就停下來
停在稻草人和父親之間
一片空地在夕陽中騰了出來
騰在母親的手里
她可以種下蔬菜 青蔥和蒜苗
甚至把自己種下也行
涂
涂 有黑的意思
可以把世界抹黑
陽光照在它身上 就像畫蛇添足
涂 可以讓世界安靜
更多的殺戮和火光 不斷縮水
我熟知一條河流無法清除我們的慈悲
涂 有糊涂之意
可以用刀剖開三滴水
我們見不到傷口
像打造一口中意的棺材
逐漸裝下我們的年輪
更有意思的是 我們在涂字中打坐
泛著孤寂的燈 向神靈投遞多余的時光
只剩下肉體 輕輕散落蕓蕓眾生
我們都擁擠在歸途與紅塵中
無限的貪婪和罪惡難以涂鴉
像個雕刻者只在意念之外
改變神的意圖
老 屋
生來就歸于塵土
由靈魂和肉體 三十二根骨頭修建
百年前是大清的土地
一棵樹在這里死于戰(zhàn)火
親人們用水與火在此 堆起了眾多的遠方
一些還來不及回頭
窗臺的灰塵已經(jīng)散落了一地
爺爺?shù)臓敔?生不逢時
用命建得此屋 他走時屋內(nèi)的石頭
長出了螞蟻 它們保持著隊形
和一群人把他抬上了山
然后在這里聚成一個村落
始終保持勤勞的隊形 替屋內(nèi)的人
開門和關(guān)門
黃桷樹
故鄉(xiāng)用最純潔的靈魂供養(yǎng)
生長在溪水邊 不斷長出新的枝條
每長出一根 故鄉(xiāng)就會死去一個人
百年來 山上不止多了一百堆土
他不止生長出一百根新枝
他不是罪不可恕 而是為活著的人
守護著死去的靈魂
旁邊的拐棗樹 香椿樹 梨花樹
不斷側(cè)著身子 為他騰出更多的空白
去把多余的根系和枝條
延伸到故鄉(xiāng)之外 牽引著更多的人
返回故鄉(xiāng)
柳溪鐵索橋
在南方的群山深處,代表著某種意義
存在于白水江上,鏈接著兩座山峰
兩座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相擁而泣
在之前,白水江隔離了兩岸
我見過背著石頭的人橫在江面上
像一座孤島穿過流水
劃船的人整天對著江面,消耗他的余生
我把橋看成是山里的飛鳥,
一種高貴的飛翔,筑起南方一個醒目的永恒
若干年后,即便它將會是
記憶的塵沙,會以另一種幸福的方式存在
我會選擇把你憶起
曾經(jīng)我害怕過你的消失
怕你藏不住那僅存的憂傷
除了你,仿佛沒有人聽過你是南方的船
經(jīng)歷過不同于常人的黑暗
一片柳葉仿佛已經(jīng)遠去
而你是唯一還在江面上老去的影子
我把你看成是孤獨的,孤獨著
存在于人們的心中
因為你啊
我還能在人世間邊走邊唱
還能在山外想起
奶奶講述那些關(guān)于你的故事
靜謐的早晨
陽光穿過窗臺,照在我的床上,
這個靜謐的早晨,我在數(shù)
昨夜落在半空的星星和月亮,
在想人世間的冷淡,許多故事和人情,
螞蟻要搬家,飛鳥要遠行,四季要更換,
誰都熬不過塵土的背叛,要掩埋自己,
我不停的想,不停的把想到的拋在后面,
用影子擋住,不讓停下的人撿拾傷痛。
像這樣的早晨,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
陽光盡情的揮灑,不必太在意累死的螞蟻,
和那些磨得雪亮的刀子,
即使你把歲月屠殺在土地的最深處,
我們也無法逃脫五尺棺木的緊鎖。
陽光喊著我的名字,到外面去,
詩句還在腦海中涌出,
我要不停的想,想出水滴石穿,
想出三十五年的冷和那些故事,
此時,仿佛趕路的人正以刀為鞋,
不停地趕路,不停地流著血,
我在心里看到了世界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