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

一

話說清朝道光年間，直隸府有個大戶人家，姓魏，家中僅有一個獨女，名叫阿嬌，年方二八，前些日子剛受了林家的聘禮，眼看著就要出閣了。

阿嬌出閣的前一天晚上，魏夫人拿著一個錦盒來到女兒房里：“兒啊，明天你就要出嫁了，娘有件東西要送給你。”

阿嬌自小穿金戴銀，什么寶貝沒見過，見娘拿著的錦盒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忍不住笑了：“娘，您還有什么寶貝沒讓我見識過？”

魏夫人小心地打開錦盒，阿嬌抬眼一看，只見盒中有一只小小的玉鳳。阿嬌拿起來細看，但見這只玉鳳由羊脂玉雕成，溫潤可人，尤其是鳳冠處的羽毛，根根纖細生動，仿佛能迎風而動。阿嬌拿在手里就不想再放下了，對魏夫人撒嬌道：“我說娘啊，家里有這樣的寶貝為啥早不告訴我，要一直瞞著我！”

魏夫人慈愛地看著女兒說：“不是娘親不舍得拿出來，這玉鳳是我們家傳的寶貝，而且它還成就了我和你爹當年的姻緣?！?/p>

阿嬌從未聽娘說過這些事情，趕緊擠坐在魏夫人的身邊：“娘，快說來聽聽！”

原來，二十年前，魏夫人玉寧也是二八年華，待字閨中。那一年的上元節(jié)，父母耐不過她的糾纏，只好派老管家?guī)е鋈タ礋簟?/p>

到了燈市上，各種冰燈美輪美奐，看得玉寧眼花繚亂。她一路貪看，不由得離老管家越來越遠。

這時，又突起風雪，一會兒的工夫就風雪彌漫，路人四散奔走，她與老管家失散了。

玉寧跌跌撞撞尋路回家，忽見前面有個亭子，于是想先到亭子里面避避風雪。剛走到亭子邊，突然發(fā)現(xiàn)亭子里坐著個人，大冷的天，只穿了件單衣。

冷不丁看到這個人，嚇得玉寧心口一跳。這時，那個人虛弱地站起來，拱手道：“在下魏青云，進京趕考路上被強盜搶走了銀子，忍饑挨餓挨到此間，不想驚嚇到了小姐。在下這就離開，勿怕?！闭f著便起身向外走去，外面風雪正猛，他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別看玉寧小姐養(yǎng)在深閨，膽子卻大。她見這書生文弱有禮，已存了幾分好感，于是說道：“公子，風雪這么大，就同在亭間避一避吧?！蔽呵嘣坡犃撕苁歉屑?，便在亭角背對著她正襟危坐。

不一時，風雪漸漸小了，老管家也一路尋來，見到玉寧才松了口氣：“小姐??！可找到你了！”

玉寧回頭望了書生一眼，見他仍舊坐得端正，連眼角都沒有斜一下。她沉吟片刻，伸手取下玉鳳，輕輕放到書生身邊：“我出來看燈，不曾帶得銀兩，這玉鳳想來還值些銀子，你拿去或當或賣，籌措些盤纏，早日到了京城，若高考得中，也算功德一件?！?/p>

不想，一年后，那個書生手執(zhí)玉鳳前來提親！

原來，魏青云得了小姐的玉鳳，滿懷感激，拿在手里怎么舍得去賣，好在遇到了幾位老鄉(xiāng)，大家湊了些銀兩一起暫住下來候考。等到放榜之時，魏青云高中探花。

此時阿嬌早已明白：“娘，我知道了，這就叫小姐玉鳳贈書生，探花持鳳尋美人！”魏夫人疼愛地打了她一下：“就你聰明！”

阿嬌撒嬌道：“這玉鳳藏著這樣的好故事，為啥不早講給我？留到現(xiàn)在才送我！”

夫人嚴肅起來：“這玉鳳也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據(jù)說當初我家祖上落難，后遇到貴人贈了這只玉鳳。祖上也是舍不得將它變賣，發(fā)奮圖強，才掙下了偌大的家業(yè)。自此傳下祖訓，這玉鳳除了濟世救人，絕不易手。傳到我手里之后，我也是一時沖動，將它送了人。好在也是幫人幫己，不算違了祖訓，最后這玉鳳還是回了家。我是怕你人小心大，從小又定了娃娃親，若隨手送了人，只怕壞了祖上的規(guī)矩。”

阿嬌笑了：“我知道啦。以后我也好好珍惜這玉鳳?！?/p>

二

阿嬌嫁到林家后，有一天，林家老爺無意中看到阿嬌的玉鳳，不由愣了一下，仔細端詳半晌，之后突然笑道：“以前我也曾有過一個玉龍佩，和這只玉鳳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一般?！绷旨夜勇牭节s緊接口：“在哪里？我怎么不曾見過？”

林家老爺微微一笑：“說來話長，不提也罷?！?/p>

沒過多久，林家老爺被派到了山西為官，舉家搬遷。這一天，因為貪著趕路，錯過了宿頭，一大家子人只好在一處破廟里安歇。沒想到，半夜里突然來了一伙強盜，一家人哪里見過這陣勢？嚇得東奔西逃，阿嬌躲在一棵樹后，只好聽天由命了。耳聽著一個強盜頭子說：“兄弟們，來，把這些東西全拿了，明天去接濟那些苦主！”

直到天亮，阿嬌才敢從樹后出來。四處一看，滿地狼藉，家人全不見了。這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阿嬌欲哭無淚，在林中亂走，不想越走越深，最后竟暈倒在一條小路邊。

當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個小柴房里，一位大嫂正在給自己喂水。原來大嫂的丈夫大鎖是個樵夫，他上山砍柴時正好救了阿嬌，把她帶回了家。

阿嬌把一家遇到強盜的事說了，大嫂嘆了口氣：“唉，百姓日子難過啊。若家有余糧，誰愿意去當強盜呢？”正說著，旁邊睡著的孩子突然大哭起來。大嫂心疼地抱起孩子說：“這孩子已經(jīng)病三四天了，只怕是……”

阿嬌急忙道：“快帶孩子去找大夫?。　贝笊o奈地說：“找大夫得要錢呀！每日砍柴賣的錢糊口都不夠?！?/p>

眼看孩子哭得聲嘶力竭，氣力越來越微弱，阿嬌也急得要命。忽然，她摸到貼身的那枚玉鳳，馬上取了出來：“來，大嫂，拿著這個！換了錢，給孩子治病要緊！”一邊說一邊把玉鳳塞到大嫂手里：“你們快帶孩子去找大夫吧?！?/p>

等到晚上，大嫂抱著孩子滿臉歡喜地回來了，進門就謝阿嬌：“妹子，若不是你，這孩子肯定就沒救了?！卑梢菜闪丝跉猓骸笆谴蟾缇攘宋以谙?，要謝，還得是我先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呢?！?/p>

大鎖憨憨地說：“你先在我家住下，我明天去打聽你家人的下落。”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突然一個大漢從外面閃了進來：“大哥大嫂！聽說侄兒得了?。繃乐貑?？弟弟我剛謀了個差事，有銀子了！”說著，拿出一錠銀兩放在桌上。

聽到這個人的聲音，阿嬌立時嚇得花容失色。這聲音正是當晚那個強盜頭子！原來這強盜竟然是樵夫的弟弟！那銀子肯定是那天從破廟里搶的！自己這豈不是到了賊窩嗎？

她膽戰(zhàn)心驚地躲在里面，哪敢出來。只聽大鎖粗聲粗氣地說：“小鎖，這銀子哪里來的？是不是又打家劫舍去了？”

小鎖喝下一大碗水，高聲說：“哥，兄弟我撞見貴人了！那天，我?guī)е值軅儞屃艘粋€客商，銀兩倒是不少，還抓到了個老頭兒，我想當個人質(zhì)，再索些錢財。沒想到這老頭倒是個倔脾氣，不但不求饒，反倒勸我別再做這買賣。我一氣之下真想殺了他……”

聽到這里，阿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忍不住一步跨出門檻：“你把他殺了？”小鎖突然看見出來個人，倒嚇了一跳。大鎖趕緊解釋：“若不是她，你那侄兒早就沒救了！你快接著往下說！”

小鎖點點頭：“這世上的事偏就這么巧，我舉了刀剛要下手，那老頭兒看到了我頸上掛著的玉龍佩，忽然喊了一聲，‘慢！你是不是叫小鎖？我嚇了一跳。落草這么多年，別人都叫我活閻王，少有知道我名字的。我問他是怎么知道的，老頭兒說十年前，他路過這里，當年大旱，百姓們流離失所，賣兒賣女。當時他看到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孩子頭上插著草標，說要是賣兒葬父……”

大鎖猛然站了起來，顫抖著問：“難道他就是那個貴人？”小鎖一拍大腿：“可不就是！他就是當年那個把身上所有的干糧都給了我們，還解了身上的玉龍給我們的人！我還記得，當時他說，讓娘拿著這玉龍去兌點銀子，換點吃的，可千萬別把親生骨肉賣給別人！當年娘握著這玉龍跟我們兩個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若沒有這個人，我們兄弟倆早就餓死了！”

大鎖一拍桌子：“兄弟，我就跟你說過，再窮也不能去當強盜！你看看，差點殺了咱們的救命恩人！”

小鎖也嘆了口氣：“是啊，但凡有一條活路，我怎么能去干這個營生？當年娘臨死時親手把玉龍掛在我身上，就是盼著我能心存善念，不要濫殺無辜啊?！?/p>

大嫂趕緊問：“兄弟，你把那個老人家怎么了？”

小鎖一笑：“我本來以為搶的是客商，沒想到卻是朝廷派的縣太爺！以后他就是我們的父母官了！有這樣的好人當官，我自然也就不干這殺人越貨的勾當了，跟著救命恩人去當差！這幾天我把林老爺走散的家人都陸續(xù)找回來了。這不，剛拿了我的餉銀回來給咱侄兒看病?！?/p>

阿嬌聽到此處長吁一口氣。小鎖看著她的神情，突然恍然大悟：“莫非，你就是那天走散的林家少奶奶？”

阿嬌

三

小鎖連夜趕回縣里，告訴林老爺阿嬌的下落。天一亮，林老爺就派人來接阿嬌回去，阿嬌問明大嫂將玉鳳當?shù)搅撕翁帲s緊去贖了回來。

一家人終于團聚了，不禁喜極而泣。小鎖從頸上解下玉龍，雙手遞給林老爺：“這玉龍本就是您的，您又把我從邪途拉回，相當于救了我兩次！現(xiàn)在我得把它還給您！”

林老爺把玉龍和玉鳳放在一起，感慨萬千：“我那玉龍的來歷也和這玉鳳差不多，祖上同樣有訓，非是濟世救人，絕不能易手。當年若不是種了善因，如今如何能保得性命？”

看著這一對如同天造地設(shè)的玉龍玉鳳，所有人都心懷感恩。突然間，兩只玉佩熠熠生光，龍睛鳳目流光溢彩！剎那間，猛然從天邊傳來一聲鳳鳴，接著又傳來一陣龍嘯，兩枚玉佩騰空而起，口吐人言：“我倆本是天上神獸，因犯天條被貶凡間，玉帝下令，必得滿了九十九劫方得重返天庭。我們在世上流轉(zhuǎn)百年，凡逢一善便減一劫，如今我們劫數(shù)已滿，要回去了！各位心地善良，若沒有你們善善相傳，又哪有我們重聚之日？”

說完，龍鳳騰云而上，漸漸不見了蹤影。林老爺?shù)热搜鐾嗵旌险?，這真是善有善報，龍鳳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