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
摘要:在天津一二十年代的滑稽諷世小說中,董蔭狐的《換形奇談》是不可忽視的重要作品。本文從原始期刊的第一手材料入手,對《換形奇談》進行細讀與文本分析,發(fā)掘出其重要的思想意義與文學史價值。
關鍵詞:董蔭狐; 《換形奇談》; 思想意義; 文學史價值
在天津一二十年代的滑稽諷世小說中,董蔭狐的《換形奇談》是不可忽視的重要作品。雖然對其進行詳細解讀的研究者鮮有,但文學史的書寫者都對其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董蔭狐為董濯纓之弟,其兄濯纓既為《益世報》之編輯,董蔭狐便也為該報撰寫小說,曾著諷刺小說《換形奇談》,揭露當時政界內(nèi)幕,筆下頗為辛辣,連載后未出單行本。”[1]董蔭狐與其兄董濯纓同為《益世報》推出的通俗小說家,其《換形奇談》從1922年開始在《益世報》副刊連載。有研究者稱“它同《英雄走國記》、《新新外史》一起代表了20年代北派通俗小說的最高成就?!盵2]
董蔭狐在《換形奇談》的第一章的開篇“不可思議之奇遇”中就表明了寫作此文的目的,作者對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有著清醒和深刻的認識,并表明這是一部諷世之作,他借一個有趣的故事對當時的社會給予了深刻的鞭撻和辛辣的諷刺。作者同時也點明了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目的“這一篇著作,既不是神怪也不是迷信,含有滑稽警世之意?!笨梢姡孔髌分S世意識貫穿于始終,反映出作者持久的否定態(tài)度和批判精神。這樣一個諷喻的故事以“夢”的形式展開。在夢中“我”用老翁傳授我的“奪舍之法”分別換形成了督軍、議員、新文化家、新聞記者、勞工、愛國學生領袖、名伶及名妓。于是,作者對于現(xiàn)實的批判性也在小說中人物換形而成的諸種身份的荒誕性情節(jié)建構(gòu)中展開。
作者鋪排渲染了小說中人物窮奢極欲的物質(zhì)條件,并通過對生活細節(jié)細致入微地描寫展現(xiàn)了他們生活的萎靡,用人物的奢靡的生活方式直接諷喻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耙荒槞M肉,暴長鋼髯,怒目橫眉”的督軍,豪華的住宅“地上鋪著光滑無比織著花紋的席子”。議員出行乘坐的是“英俊的亨斯美”的馬車,“鞭影一搖,便輪聲轆轆,蹄聲得得,追風逐電的,向前而來”。而議員的生活常態(tài)就是整日地抽大煙、打撲克、聚眾賭博。新聞記者居住的樓房“高大,玻璃通明,電燈照著屋里,似雪一般的亮”。新聞記者不僅用剪刀加漿糊的模式來應付工作,還公開收授政府的賄賂,在煙花柳巷大吃大喝,與歌女把酒言歡。不僅如此,愛國學生領袖的生活也充滿了權(quán)錢交易,充斥著鉆營和茍且。學生領袖“我”的同伴看上了一位婦人,想要前往她家示好,不想落入了惡人設下的圈套,被敲詐了兩百元。可以看到,不論是軍閥議員等官僚階層,還是新聞記者等知識階層,或者是下層民眾名伶、名妓,甚至是愛國學生領袖,他們的生活都極盡腐敗,權(quán)力與金錢的爭奪都成為他們生活的第一要義。小說還通過文中次要人物之口,間接描摹了小說中各色人物的丑態(tài),入木三分地揭示出軍閥政客爭權(quán)奪利的丑行,嘲弄了上層政治投機者的可鄙嘴臉,對社會政治腐敗進行了猛烈的抨擊,進而達到對于整個社會的諷刺以達到小說諷世的目的。董蔭狐借小說人物之口傳達出的是他對政界黑幕的憎惡和譏諷式的批判。由此可見,董蔭狐想要達到的諷世是多向的,包括的內(nèi)涵也是多方面的,不但包括官場政壇等時事政治的方面,還包含文化和人性,這顯示出董蔭狐對于社會人生的多方體察,也反映出他對更深遠問題的積極探索。借文中人物之口來間接地達到諷世的目的,使得小說的諷喻性更強,小說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更深刻。
作者評價新文化家的章節(jié)是值得注意的部分。在對于這些章節(jié)的細讀與分析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通俗文學家與新文學家的關系以及通俗文學家對待新文學的態(tài)度,以及二者本質(zhì)上存在的隔閡。董蔭狐用了第六章“請看新文化家”及第七章“新文化家之拉雜談”對新文化家展開了詳盡的敘述。在作者通過小說的敘述人“我”夢到自己換形成新文化家并與他們交往了一天的過程中,體現(xiàn)出作者對于新文化家的嘲諷及批判。
首先,對新文化家外貌的描摹體現(xiàn)出作者的情感傾向。作者筆下的督軍雖然專橫但仍威風凜凜,議員雖然道貌岸然但仍儀表堂堂,但描寫新文化家卻用借代的手法突出了他們外貌的特點“大腦袋”、“長白廯”、“長黑記”,正如作者自己所坦言,想到新文化家應該是“漂亮時髦”的,“誰想?yún)s是腐敗窮酸,并且一個個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對新文化家的生活的境遇的書寫也與前文的督軍、議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穿的是破衣爛衫,吃的是白菜豆腐冬瓜。對于這樣的生活條件,他們沒有抱怨,反而是知足的滿意的,“把一片白菜放進嘴里嚼了又嚼”。作者夸張的描寫顯然有些不符合實際,其除了為了體現(xiàn)滑稽小說所要達到的諷世的效果的同時,更體現(xiàn)了通俗作家與新文學家之間的深深的隔膜。
其次,除了對他們生活境遇的鄙視之外,對于新文化家的思想及觀念,作者也持有很深的偏見,并在文中予以辛辣的嘲諷。當談到新文化家們作詩的時候,舉了“長黑記”所做的一首愛情詩為例,題目是《她他它》?!按竽X袋”的新文化家給這首詩很高的評價:“據(jù)這一首詩,思想結(jié)構(gòu)都是不可多得的,在新詩中,總要推是個杰作。假使杜甫再世,李白重生,他思想也不能如此微妙,他筆下也不能如此靈活的?!倍拔摇憋@然對此評價并不認同,“眼淚鼻涕差點一起笑出來”。從這樣辛辣的諷刺可以看出,作者對新文學持有強烈的否定態(tài)度,如文本中“大腦袋”談到如何進行新文化運動,“簡單言之,今日要打算發(fā)揚中國的文化,使他凌歐駕美冠古絕今,只有順著這兩條道路去走。一件便是廢掉文言,代以白話,一件便是廢掉了從先的句讀,代以各種新式的符號。”以白話和新式標點的使用來概括新文化運動顯然是不夠準確的。然而,通俗文學家卻只能停留在這樣淺顯的層次上去理解新文化運動,他們與新文化的隔膜是明顯存在的。
《換形奇談》在藝術方面也有其獨特性。傳統(tǒng)的短篇小說多用第三人稱的方式來敘述作品,而董蔭狐的《換形奇談》則借鑒模仿西方小說中的第一人稱的敘事方法。這篇作品自始自終由敘事人“我”的一聞一見組成,“我”雖然換形成故事中的各類人物,但由于故事的設定“奪舍之法”,是“我”用靈魂占住別人的肉體。這樣一來,在“靈魂”仍然屬于“我”自己的情況下,作者設定這樣的敘述者,既參與小說中事件的過程,又與小說事件本身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我”與故事人物有著聯(lián)系,在文章的結(jié)構(gòu)上也起到了連綴的作用。小說在語言上也極有特點,運用了說書人的語言,使用了插敘的手法。如在“煙賭窟中之議員”一章,作者在描寫議員所乘坐車輛等次的時候,插入了這樣一段敘述:“閱報諸君,倘要問這等次,是怎么分的。我不妨給解釋解釋。因為現(xiàn)在京師的口碑把議員分作三等。坐汽車的是頭等,坐馬車的是二等,坐包車的是三等。要問我做野雞車的是甚么,我只好說是不列等的了?!盵5]
小說在整體的結(jié)構(gòu)上也很有特色,開頭入世的選擇與結(jié)尾出世的結(jié)局形成了首尾呼應,透露出作者哲學的思考。在小說的開頭,老翁傳“我”奪舍之法,問“我”想要出世還是入世,并明確告知了“我”出世與入世的不同,而“我”并不甘心就此脫離塵世,于是我選擇了入世之法,并認為:“各種生活,都去閱歷一遍,戴上假面具,登了大舞臺,必待身臨其境,才知道那種事,決不是人干的,我想到了那時候,足下的胸中,自然可以徹底澄清,無復渣滓?!盵6]而在換形成了諸種人物,夢醒之后卻“把世情看得淡泊異常,便想著要披發(fā)入山,不復問世了”。 在經(jīng)歷了“換形”的過程之后,看透了世事,不管換形成為什么人物,什么身份,總逃不脫澆薄的人情苦難的境遇,而社會的現(xiàn)實使得不論什么身份的人都無法快樂自由地生活。董蔭狐在對世事丑惡的描繪中揭露出了人性的丑惡,也以夢醒終究看透世事的結(jié)局預示了人生的虛無?!稉Q形奇談》沒有采用時事批判式的嚴肅批判與寫實的筆法,而是采用了造夢的手法,以虛擬的“換形”的滑稽手法結(jié)構(gòu)小說,讓小說看似荒誕,但敏銳地抓住了現(xiàn)實中的丑惡人事予以批判,具有極強的諷世效果。
參考文獻:
[1] 張贛生.民國通俗小說論稿[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1,5:60.
[2] 張元卿.民國北派通俗小說論叢[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146.
[3] 董蔭狐:《換形奇談》,《益世報》1922年7月30日?!稉Q形奇談》自1922年7月30日始在《益世報》副刊《益智粽》不定期連載,至1923年3月17日結(jié)束。本節(jié)引文均選自此篇。
[4][5][6] 董蔭狐:《換形奇談》,《益世報》1922年9月25日、24日,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