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宏武/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01/79.00/9787520102022
2016-2017——中資企業(yè)海外社會責任研究報告
鐘宏武/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01/79.00/9787520102022
《穿越絲路)》書摘
一、發(fā)現(xiàn)世界的中國方式
中國圍繞絲綢之路的地理發(fā)現(xiàn),突破了地域限制,建立了對其他文明的認知。它最終形成了一種更為開闊的世界觀與相對平等的交流方式,促成中國與其他文明之間密切互動。在這個過程中,通過絲綢之路,中國不斷發(fā)現(xiàn)著世界,世界也逐漸認識了中國。
推開通向世界之門
西部的陽光總是遲遲不肯退場,強風卷起沙礫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卷起一處處漩渦。漢代長城的殘垣就聳立在沙漠戈壁之中,如陣列式,仿佛依然在等待檢閱。夕陽之下,溝壑斑駁的黃土墻壁也被鍍上了一層金色光芒。它就像堅守戰(zhàn)場的老兵,已在此靜立了2000多年,傲然凝視著對面祁連山的皚皚雪峰。
蘭州向西過烏鞘嶺,便進入了河西走廊。北側是連向內蒙古阿拉善高原的沙漠,南側是祁連起伏的群山。冰雪從山頂融化,會聚成河,流入戈壁中,便形成了一個個綠洲與草原。公元前119年,漢王朝開始在河西走廊修建長城,經(jīng)張掖、酒泉向西延伸,直至敦煌。再向西穿越羅布泊、沿孔雀河后,不再筑城墻,建烽燧直向西到新疆天山腳下的庫車。
漢長城建造就地取材,墻體多由紅柳、蘆葦、沙石混筑而成,又被稱紅柳長城。中原王朝依托長城對抗飄忽不定的草原民族。以步兵據(jù)守要塞周旋騎兵,將流動戰(zhàn)場變?yōu)楣潭☉?zhàn)場。使直逼內地與中樞的戰(zhàn)火,遲滯在邊遠地區(qū)。烽火傳遞,也為應對突然襲擊贏得時間。
漢朝長城還有另一個作用,便是守護絲綢之路,為旅行者提供水源與給養(yǎng)。漢長城的軌跡,也是古絲綢之路的路線。每一座烽燧就像沙漠里的島嶼和燈塔,指引著行進的方向。
沿著長城殘垣西行,過酒泉至瓜州再轉向西南,穿越200多公里長的沙漠,便是歷史名城敦煌。敦者大也,煌者盛也。但今天的敦煌更像是一條斷頭路的終點,用《史記》的說法是“不當孔道”。西行主路已沿著河西走廊過瓜州后向西北而去,經(jīng)柳園、星星峽進入新疆哈密,是為甘新大道。
但在2000多年前,敦煌則是絲綢之路的交通樞紐,是進出中原王朝的門戶。西行之旅,或出敦煌西北的玉門關,或出西南的陽關。
玉門關,西漢武帝所設置。一般認為,敦煌西北的小方盤城就是當年的玉門關。它就聳立在戈壁灘狹長地帶中的砂石崗上。南邊有鹽堿沼澤地,北邊不遠處是哈拉湖,再往北是長城,長城北是疏勒故道。關城全用黃土夯筑而成,坐北朝南,呈長方形。在這座城正南長城內側有烽燧,叫“玉門千秋燧”,是漢代防備西域敵兵入侵的報警系統(tǒng)。關城方形如盤,北、西兩面有門,北門外不及百米即疏勒河。
但小方盤城實在太小了,內部還不到一個籃球場大。因此,也有很多專家認為這并不是大名鼎鼎的玉門關。東漢時,班超經(jīng)營西域多年,功勛卓著,年老思鄉(xiāng)要求退休。他在給朝廷的奏章中說:“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門關。”不管怎樣,班超心中的玉門關也不會離此地太遠了。
事實上,此玉門關并非“春風不度”的玉門關。后者是唐朝的玉門關,已向東退了200多公里,位于酒泉瓜州雙塔堡附近,其具體遺跡也湮沒于沙丘戈壁之中,難以尋找。當年玄奘西行取經(jīng),就是從那里秘密過境。王之渙的《涼州詞》膾炙人口——“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钡S河如何“遠上”呢?“一片孤城”又在哪里?唐朝的玉門關也距離黃河千里之外,怎樣都是望不到黃河的。詩人恐怕要說的是,玉門之外便是另一個世界了。
另一位詩人王維的《渭城曲》,經(jīng)配曲吟歌,名《陽關三疊》,表達的也是相近的心態(tài)。詩歌纏綿淡雅,離愁暗藏。“西出陽關無故人”,“西出陽關”后會遇到什么?不說也罷。在王維的時代,出了陽關就相當于踏出了國門。
陽關遺址位于敦煌西南70公里的“古董灘”上,因在玉門之陽而得名。昔日陽關城早已蕩然無存,只有墩墩山還保存著一座烽火臺。山下南面有一片望不到頭的大沙灘。那片蒼茫沙灘之下,便埋藏著陽關的遺址。不遠處的南湖綠洲,被沙丘包圍,但仍綠意盎然,葡萄藤隨風搖曳,如一個精致的盆景。
陽關與玉門關的選址都十分講究,占據(jù)了沙漠中最后的一處水源。再向西便進入了令人生畏的羅布泊荒漠。前路茫茫,生死未卜。很長時期以來,這里便是中國人的心靈邊界,關外是一個未知的世界。走出去,意味著無限的遙遠與無窮的兇險。
中國第一部地理著作《禹貢》中,這樣描寫國家的邊界:“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币剿魑粗氖澜?,傳播文明,就必須向西穿越流沙,向東渡過大海。
公元前126年,張騫出使西域返回長安,第一次帶回了外部的信息與知識,將中國人的視野延伸了幾千公里,不再困于傳說的迷霧之中。
幾乎與此同時,漢武帝發(fā)動了一系列對匈奴的反擊戰(zhàn)。其中以公元前121年的春夏戰(zhàn)役最為重要。年僅20歲的驃騎將軍霍去病深入大漠,迂回出擊,大敗匈奴。渾邪王降漢,河西走廊完全為漢朝控制。漢武帝先后設置武威、張掖、酒泉、沙洲(敦煌)四郡,駐軍屯田,移民實邊。
《史記》如此記載這場輝煌的勝利——“驃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shù)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擊匈奴。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這場戰(zhàn)役的重要性完全不亞于張騫出使西域的成功。河西歸漢,中原王朝終于拿到了進入西方世界的鑰匙,絲綢之路由此正式開通。
漢代中國開辟絲綢之路的價值不僅在于拓展了交通路線。中原華夏文明由此開始有意識關注外部世界,并大大延伸了本土文化的活動空間。此后各朝政府都延續(xù)了這種對外交往的傳統(tǒng),并在唐代達到了高峰。
自從通向世界之門被打開后,它再也無法被封閉。
“舊世界最長的路”
敦煌向西200多公里外是一片黑戈壁。一年四季的大風席卷地面,細沙被吹走,只留下雞蛋大小黑色的石頭,像是進入了煤礦區(qū)。再向前,是一片雅丹地貌,這里已被開發(fā)為名為“魔鬼城”的景區(qū)。
雅丹在維吾爾語中意為“險峻的土丘”。在極度干旱地區(qū),由于大風的不斷侵蝕,經(jīng)億萬年演化,便將臺地切割成破碎的土丘,形成千奇百怪的造型,如廊柱、如獅虎、如軍艦、如城堡。人行走其中,難以分辨方向,極容易迷路。
穿越雅丹區(qū),便進入了羅布泊。羅布泊的名聲很大,不僅因為其神秘莫測、極端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羅布泊西北的樓蘭古城曾是絲綢之路上的樞紐,是最艱苦路段上的一顆明珠。
張騫通西域后,絲綢之路便逐漸形成了比較固定的路線。一般而言這條道路從長安出發(fā),經(jīng)過關中平原,渡過黃河,進入河西走廊,至敦煌。由敦煌出玉門關、陽關,向西進入了另一個走廊地帶,即羅布泊的陷落洼地、鹽堿灘和沙丘。北部是庫魯塔克山,南部是庫木塔克沙漠,氣候十分干旱,幾乎沒有水源。越過白龍堆沙漠,過古羅布泊,便到了樓蘭古城。
從敦煌穿越羅布泊至樓蘭,有400多公里路程,這是絲綢之路上最艱險的旅程。
東晉時期的求法僧法顯在《佛國記》曾如此描述:“沙河中多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惟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
馬可·波羅前往元大都(北京)時,也曾途經(jīng)羅布荒漠。除了歷代中國探險家描述過的種種艱難險阻外,他的敘述中還彌散著一種令人生畏的恐怖:“行人夜中騎行渡沙漠時,設有一人或因寢息,或因他故落后,迨至重行,覓其同伴時,則聞鬼語,類其同伴之聲。有時鬼呼其名,數(shù)次失其道。由是喪命者為數(shù)已多?!痹谶@種艱辛與恐怖的雙重煎熬中,馬可·波羅一行在羅布泊沙漠里跋涉了一個月。
法顯與馬可·波羅都提到了“惡鬼”和“鬼語”,可能是羅布泊地下發(fā)出的奇怪聲音。因為那里地表極度干旱,每日溫差常達30~40攝氏度以上。熱脹冷縮的效應,使外露的巖石崩裂發(fā)出聲響,有時似鞭炮,有時似狼嚎。
絲綢古道到樓蘭后分為兩支。一支向西南稱為南道,到達塔里木盆地的南部邊緣,沿著昆侖山北側山路西行。昆侖山的融水下泄,形成了若羌、且末、民豐、和田等大大小小的綠洲。絲綢之路將這些綠洲串起,至皮山、葉城攀登帕米爾高原,翻越明鐵蓋達坂,進入克什米爾或者阿富汗地區(qū)。
樓蘭向西北的道路,稱為中道。中道走塔里木盆地的北部邊緣,沿著天山南麓而行,經(jīng)吐魯番、焉耆、庫爾勒、輪臺、庫車、阿克蘇、喀什等綠洲后,翻越帕米爾高原進入中亞費爾干納盆地,西行可至塔什干。或者沿阿克蘇河的北支流翻越比達爾山口,再沿天山西北進入到現(xiàn)在屬于吉爾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區(qū)域,沿天山北麓現(xiàn)在屬于哈薩克斯坦的塔拉斯、奇姆肯特到天山南麓的塔什干綠洲。
經(jīng)樓蘭的古道在兩漢時期達到了繁榮的頂峰。這主要是因為匈奴控制了北方哈密地區(qū),侵擾著北部的交通線。因為這一政治形勢,才將樓蘭推上了中西交通樞紐之地。
當中原王朝逐漸取得了對草原民族的勝利后,尤其是匈奴勢力被驅逐出西域政治舞臺,絲綢之路的走向也發(fā)生了變化。由敦煌出發(fā)不經(jīng)樓蘭可以直接到達吐魯番,這樣便避開了羅布泊與白龍堆沙漠。
唐朝之后,絲綢之路的北道逐漸成熟,成為一條通衢大道。這條路已不再經(jīng)敦煌,而是自酒泉瓜州便轉向西北,穿過莫賀延磧沙漠抵達哈密。由哈密向西南越天山可以與中道相連接。或者向北,穿越石門子山口,到達天山以北的巴里坤,向西經(jīng)吉木薩爾、昌吉、烏蘇等綠洲,經(jīng)賽里木湖畔,翻越天山果子溝,經(jīng)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塔拉斯,至塔什干。北道與中道區(qū)別在于,前者沿天山北麓西行,后者沿天山南麓行進。
北道之所以在唐朝興盛,一方面在于吐蕃崛起不斷侵擾南線,而唐朝通過對突厥的勝利控制了天山北麓。另一方面,唐朝處于古代新冰期后的小溫暖期,天山以北的草原地帶比秦漢時期的氣候更加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