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斯才
幾百戶的大院子,不是這家有廢紙箱,就是那家有舊書報,或者淘汰下來的家電、家具等,真有一個拾荒者成天忙乎的活兒。大院里的拾荒者,是一個高高廋廋的中年婦女。從她帶在身邊的小女孩看(也就小學高年級的樣子),推測她的年齡,也應(yīng)該不會很大,但看上去她好像比實際年齡,要老相一些。
其實也很好理解,她怎能不老相呢。你每次看見她,她都在忙活兒。不是掃院子,就是推著裝滿荒貨的三輪車,或者在垃圾箱旁清理她的那些“寶貝兒”:將她收回的廢品,或分門別類地扎緊捆好,或用蛇皮袋子裝好……擱上她的那輛破舊的三輪車,高高地碼上,再用塑料繩子前前后后地扎緊、歸置好,免得送賣的途中掉下來。就這樣風雨陰晴、酷暑嚴寒,她好像從來就沒有閑耍過,穿著破舊的衣衫,臉上好像有一層灰土,從來就沒有擦干凈過。
其實你如果細看,她真的一點都不難看,好好捯飭一番,洗凈塵土,略施粉黛,不說是章子怡范冰冰,至少也是《星光大道》上出名的“草帽姐”……但因為勞作的辛苦,煙雨滄桑,她就成了一副塵頭垢面的形象。
其實叫她拾荒者并不確切,因為她雖然順手也撿拾垃圾箱里或者人家隨手丟棄的廢品,但她主要是從各家各戶收購積累起來的居家廢棄物,她從中賺取差價。有一段時間,我老婆熱衷于此,將家里的廢棄包裝紙箱,廢舊報刊,甚至裝牛奶的小紙盒,礦泉水、飲料瓶子都積累起來,過一段時間叫她來收一次,多時十來元,少時三五元。我說就這么點東西,人家來是幫我們清理衛(wèi)生,就別收那幾塊錢了。女人心細,好像還有點不舍。我說了幾次后,老婆也想開了,就打開門將廢棄物遞出門,她也不客氣,收好后敲門道聲謝,就走了。
因為見面總簡單地打個招呼,我也逐漸和她成了熟人。有次我問她:“你有幾個孩子?”她豎起一個指頭,原來就我見過的那個小女孩。我說:“那你還用得著這么辛苦嗎?”她坦然一笑說:“反正人活著你不就得干活嘛?!蔽覇枺骸澳悄隳腥四??”她回答說:“他養(yǎng)我們娘倆?!蔽艺f:“你倆誰賺錢多?”她說:“他養(yǎng)我們嘛,當然他賺錢多。”我說:“那你們家賺錢不少哦?!彼淮?,只是燦然一笑。
轉(zhuǎn)身我從辦公室回家,見她推著三輪車,正與一個婆婆說話,我湊上去說:“誰家娶你這么個媳婦,也是上輩子積了德。”她反應(yīng)極快:“什么積德?算是吃了虧,倒了霉?!迸赃叺钠牌沤o我?guī)颓唬骸罢媸堑?,不講吃不講穿,就知道賺錢,這樣的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p>
一轉(zhuǎn)眼,她在我們院子里掃地拾荒,已經(jīng)十多年了,從來沒有見她與任何人發(fā)生過任何爭執(zhí),還和不少人,主要是婆婆老老的,發(fā)展成了熟人和朋友。每當見到她,我就想起網(wǎng)上一幅感人的照片:一個打貨的少婦,北上馱著一個大她幾倍的大包袱,像一座大山似的壓著她,看得人心底里無比的沉重,而她的手上,一邊抱著幼兒,一邊還提著一個袋子……這張傳神的照片,就是中國勞動婦女的縮影:她們不僅擔負著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天職,而且還要拼命打拼,為了支撐家庭的開支、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的生活。
看到他們,包括在冬天凜冽的寒風中,堅守在街邊風口上,守著一幅擦鞋攤子,以及菜場里,一邊奶著孩子,一邊操持著生意的婦女們……我就從心底涌起一股對她們的尊敬。我來自農(nóng)村,我的母親曾經(jīng)就是她們之中的一員。比她們更加為難的是,那個時候我的母親,連外出拾荒、擦鞋、賣菜的機會都沒有。土里刨食,臉朝黃土背朝天,一個汗珠子摔八瓣,可每到必得花錢的時候,那種貧窮和無助,真是讓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但即使這樣,父母仍然堅持送我上學,不管多么艱難,從來沒有猶豫過。在我上大學來到城里之后,每當看到這些從事不同營生的婦女,我都會想起自己已經(jīng)早逝的母親。從這些勞動婦女的身上,我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實際上就是推動中華民族歷史車輪向前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