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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弟真的是我哥?

        2017-03-01 21:09:53王生文
        金山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小鬼子米缸秋生

        王生文

        母親生下我后,作為家庭主婦的她,越發(fā)要為一家人的飯碗擔(dān)憂了。本來日子就難過,加之又一連幾年遭遇災(zāi)荒,家里常常連鍋都揭不開了。

        這是一個青黃不接的春天。家里就剩半壇米了,為了能維持到接上新收,母親總是用最少的米,摻進(jìn)大量的野菜包括生產(chǎn)隊(duì)作綠肥的紫云英一起煮。那時,我有一個大我四歲的哥哥叫秋生,雖然也還是小孩,但他很懂事,總是把少得可憐的米飯?zhí)舫鰜碜尳o我和家人吃,而自己寧可吃難以下咽的紫云英。時間一久,哥哥的肚皮鼓脹起來了,母親說那是吃多了紫云英脹氣的緣故,可是不摻紫云英又不行,那年月野菜珍稀得很,往往剛長出地面就被挖走了。

        有一次,哥哥看著壇子里越來越少的米,問母親,槐武爺家里怎么有吃不完的米?母親告訴哥哥說,槐武爺是村里了不得的人家,他有個兒子在公社里管糧店。母親并沒有在意哥哥的疑問,誰料到幾天后厄運(yùn)就悄悄降臨了。那天,母親在家里忙碌,突然一個鄰居跑來告訴我母親說,不好了,你家秋生被槐武爺?shù)睦先プ×?,要你去領(lǐng)人。母親一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路小跑來到槐武爺家?;蔽錉斠灰娢夷赣H,大聲問是不是你讓秋生來我家偷米的?我母親連聲應(yīng)承下來,跪著給槐武爺求情,槐武爺卻不依不饒逼著我母親承認(rèn)秋生偷了他家多少次米。母親自然不能承認(rèn),槐武爺就吩咐他老三去我家搜贓,老三依仗他人高馬大硬是把我家僅剩的十來斤救命大米全搜走了……

        家里斷了炊煙,哥哥知道是他闖的禍,一連幾天不吃不喝,本就瘦得皮包骨的他,最后活活餓死在母親的懷里。少了一雙筷子,其他人還得吃飯,母親和父親商量了好久,準(zhǔn)備去湖南一個遠(yuǎn)親家里弄點(diǎn)苕粉過來。為了給父親增點(diǎn)腳力,母親決計(jì)把最后一點(diǎn)剩米全拿出來給父親做碗像樣的飯,然后在揭開米缸的一剎那,母親差點(diǎn)驚訝得叫出聲來——米缸里竟有半缸白花花的大米。鄉(xiāng)間早就有小鬼子偷米偷雞的傳說,母親第一時間想到了她才死去的兒子秋生,抹了一把眼淚,不吭聲不吭氣舀出滿滿一升米來,給一家人做了餐像樣的飯。

        說是新收,其實(shí)那年仍然歉收,村子里除了槐武爺?shù)葞讘羧思?,依然是難見炊煙。我家日子過得有些平靜,母親每天不動聲色地從米缸里舀出一大升米來,為了瞞住村人的眼睛,再摻進(jìn)少許的蘿卜白菜,調(diào)理著一家人的一日三餐。

        而這時,村里傳出槐武爺婆娘罵街的聲音,說是村里有人偷了他家的米。村里人對槐武爺家為富不仁的行為本就看不過去,見他的婆娘罵街,都紛紛關(guān)了門往村外走。罵街是需要聽眾的,家家戶戶關(guān)了門,罵街的覺得沒趣也就不罵了,但仍舊放出話來說又有人偷了他家的米。

        翻過年來,風(fēng)調(diào)了,雨也順了,生產(chǎn)隊(duì)終于有了好收成,各家各戶的米缸都恢復(fù)了儲存米的功能,久違的笑容爬上了村人菜色的臉龐。

        一天的傍晚,我親眼看見母親把好久沒有蓋上的米缸蓋上了,并聽母親說,秋兒,家里的日子好過了,不需要你再去槐武爺家偷米了,娘好想你,也有能力養(yǎng)活你了,你趕緊再投一次娘的胎吧。我感覺好奇怪,就問,媽,你和誰說話呀?母親轉(zhuǎn)身看見我,一把摟住我,哽咽著對我說,我和你的哥說話呢。我越發(fā)奇怪了,問,媽,哥不是……母親生怕我說出那個死字來,連忙捂住我的嘴說,你哥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一直到第二年秋上,哥哥都沒有回來,倒是母親為我生下了一個小弟弟。母親看見小弟弟的左耳旁有一塊豆大的胎記,連聲說我的秋生兒真的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再后來,我上學(xué)了,知道那特別困難的幾年就是書上所說的三年自然災(zāi)害。

        再后來,槐武爺家走下坡路了,首先是他在糧店上班的兒子因犯錯誤被開除了。落魄的槐武爺開始謙卑了,見誰都主動拉話,可誰都不愿搭理他。那時,我二弟還小,嘴巴卻甜,母親讓他叫誰就叫誰,可是不管母親怎么引導(dǎo),他就是不肯叫槐武爺和他家老三。二弟的奇怪表現(xiàn),愈發(fā)讓母親相信她的二兒子就是秋生的再次投胎。

        再后來,我也多次聽過鄉(xiāng)親們繪聲繪色地講有關(guān)小鬼子的故事。所謂小鬼子,就是指非患病死亡的小孩子,他們因陽壽未滿,便以魂魄的方式飄忽于人間,一旦時機(jī)成熟還能重新投胎人世。我讀了很多的書,也接受了唯物主義世界觀,但卻無法解釋發(fā)生在我家里的系列往事,特別是面對二弟時,一個揮之不去的疑惑便常常冒了出來:二弟真的是我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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