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丙緒

一

憑借手電光，毛根爹在河邊的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兒子穿的背心、褲衩和小涼鞋。

人們在河中撈了三天三夜，終于撈出了毛根。

毛根娘哭干了眼淚。她蓬頭垢面，打開柜，拿出錢，有氣無力地說：“根他嬸，你去城里給根買衣服鞋襪，要買貴的。根他叔，你去給根買口棺材，板要厚?！?/p>

毛根爹老實、懦弱，天生就有服從意識。毛根娘性格強勢，犟，說一不二，家中的大小事她有至高無上的決定權(quán)。今天，毛根爹一反常態(tài)，奪過錢，說：“根他娘，你是氣糊涂了嗎？咱們農(nóng)村，自古以來，像根這樣不成人的孩子死了，都是挖個坑埋了了事，哪家買棺材、立墳堆?。俊?/p>

毛根娘發(fā)了瘋，拿起桌上的剪刀，喊：“我就是要這樣，你要是不肯，我跟你拼了！”毛根叔慌忙摟住嫂的腰，毛根嬸奪下剪刀……

二

小毛根躺在大棺材里，在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入了土。

每年清明節(jié)、毛根周年，娘都要蹲在墳前，燒一大堆冥幣、金銀元寶，又往火里扔很多好吃的，邊哭邊說：“根呀，你在那邊，不要省儉，想買啥就買啥，啊！”然后，盤腿呆坐在墳前，想著兒子在世的點點滴滴，任憑涕泗橫流。

毛根已離開人世十六年了。毛根娘經(jīng)常和兒子夢中相會。一天晚上，已長成英俊小伙子的毛根搖晃著娘的胳膊說：“娘，兒好孤獨??！兒眼看就二十歲了，如今媳婦不好找，娘，你要早點下手啊！”

毛根娘東奔西跑，求媒人為兒子的冥婚操心。如今的媒人啊，不光為活人介紹對象，還熱衷于為死人說媒。為啥？因為尸骨難求，媒人禮貴，除了手機費、跑路費和禮物外，成交后能得到兩三千元報酬呢！

第一年，媒人們沒有消息。

第二年，有個媒人給介紹了個七十四歲的老太婆。這老太婆當年出嫁過，后來，男人有了新歡，對她施行暴力，逼她離婚。她無兒無女，回到娘家，立志不嫁。她眼看就要斷氣了，按照當?shù)卣f法，閨女是不能進娘家墳的，不然，要激怒祖先，當然招上門女婿的閨女除外。再說，把骨尸賣了，娘家人還能撈到一筆不菲的收入??！

毛根娘回絕道：“俺兒子要她能幸福嗎？她能生兒育女嗎？”

第三年，還是沒人給介紹，媒人禮和尸骨價錢又漲了，毛根娘心里長草——慌（荒）了。

第四年，有個媒人打來電話：“根他娘，縣醫(yī)院監(jiān)護室有個閨女，快不中了，比毛根小兩歲，模樣又俊，聽說來求骨尸的有十幾家呢，你要趕快到醫(yī)院來，我在大門口等你?！?/p>

毛根娘緊跟媒人，找到醫(yī)院的后院，那閨女的娘正在跟一個謝頂?shù)拇鹘鸾渲傅呐帜腥苏f話。

“俺不能讓閨女當小老婆。”那閨女娘說。

“不是小老婆。從前，俺家窮，俺爹四十多歲才娶了俺娘。俺娘病危時，俺爹通知了俺娘與前夫生的兒女，因為俺娘和俺爹婚前就立下協(xié)議：俺娘死后，要和原配合葬……”

“那也不行！你爹都九十歲了?！?/p>

“老夫少妻，并不稀罕。俺可以出高價??！”

“不行就是不行！”那閨女娘有些發(fā)怒了。

那男人垂頭喪氣地走后，媒人的薄嘴唇就像敲梆子似的，夸毛根聰明好看，夸毛根爹娘老實厚道，說兩家“門當戶對”，婚事成就了，兩親家來往準遂心如意。最后，經(jīng)過討價還價，那閨女娘和坐在監(jiān)護室門口的老伴商量了一下，事情定了下來。

毛根娘東奔西跑借了五萬元，回家拿存款折，可存款折不見了。

毛根爹這個軟柿子變成了硬核桃，大聲說：“根他娘，我給你說過多少遍：迷信坑死人！咱省吃儉用，攢那二十萬存款容易嗎？那是咱倆的半條命??！這次，說啥也不能由著你！”

毛根娘噗通倒在地上，白眼珠往上翻，毛根爹慌忙撥打了120……

三

毛根冥婚后的第二年，毛根回來了。

毛根說，落水后，被人救了。那人黑心，把他賣到了湖南省王家莊。

毛根說，養(yǎng)父母對他特別好。養(yǎng)父患病，花盡了家中的積蓄，去世了。如今，找到了親生父母，實現(xiàn)了他朝思暮想的心愿。

毛根說，他要孝敬雙方老人，他歲數(shù)還小，還不緊著結(jié)婚。

毛根爹娘頓足捶胸，懊悔不迭。后悔當時看到兒子被水泡得面目全非，氣昏了頭，沒有仔細看兒子，更沒想到將兒子翻轉(zhuǎn)身，看看背上是否有那塊胎記。

晚上，毛根爹娘四目相對，欷歔不已，毛根娘說：“根他爹，咱把那尸骨挖出來賣了吧？”

……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