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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不可平

        2017-02-23 03:28:10林妍可
        參花(上) 2016年12期
        關(guān)鍵詞:蕭索冰原守門人

        林妍可

        北半球的冬日是悠長的,遠(yuǎn)而無終的深夜從靜謐出落的孤獨(dú),陽光傾落下來,比八月灼灼烈日更有一種暖意。大概是在冬日的蕭索頹敗中淤積了太久的緣故,跳動(dòng)在油綠草葉上的光斑竟也散發(fā)著漫漫真情。只是,古書文言里的冬日無一例外的悲愴蒼涼,筆墨下除了偶爾的銀裝素裹,便永遠(yuǎn)都飽含著靜默凄冷。好在有一些撞破冰皚山嶺而來的陽光能讓人些許心生感動(dòng)。

        飄蕩的、也有些褪色的經(jīng)幡中,有一棵格格不入的樹久久地屹立在冰雪蒼茫之中,無謂冬夏。終年不止的寒風(fēng)吹得他的綠色有些憔悴,陽光散落葉間,星星點(diǎn)點(diǎn),猶如跳躍的精靈。樹腳下的湖泊結(jié)冰又融化,又是一場春汛。樹定睛在從雪山上沖下來的大小石粒,不住地搜尋,企圖在那條發(fā)源于雪山山頂最荒涼的冰峰流下的細(xì)流中發(fā)掘些什么。勞勞無獲,輾轉(zhuǎn)千年。

        也不知道一只蟬是怎樣跋涉到這樣的冰原之上的,也許帶著看看冬天的愿望。

        也不知道一棵樹和一只蟬是怎樣許下誓盟的,也許存留著長相廝守的向往。

        以相遇為始

        驕陽不睬,獨(dú)愛晨光熹微與落日古紅。

        蟬是安靜的,她從不和其他的蟬一樣在灼熱的酷暑里聒噪不已。她不露聲色地收拾了行裝,在某天的第一抹惺忪的陽光里,翻山越嶺,去尋找她深藏的遠(yuǎn)方。

        樹也在夏天,百無聊賴地眺望著天與海之間的罅隙。他的土地一如往常,沒有喧囂紛雜,他也一如往常地聽清了冰川上的雪融化的聲音。

        初夏的風(fēng)穿越草場的帳篷,穿越四散的馬群,挑開浮動(dòng)在樹邊的鮮艷唐卡。

        蟬是乘在一片綠荷上、踏著蒼白凄冷的融雪出現(xiàn)在樹的眼前的,像是一粒甘愿被飛鳥銜來、又隨意丟棄的種子,卻也被善意地放逐在樹蜷曲的根須旁。在這終年只有單調(diào)灰白的荒原,樹終于瞥見了難能可貴的綠色。

        蟬把她隱秘的夢想向樹娓娓道來,樹靜默地聽著,像聽暈染開的晨曦,像聽早開的晚霞,也偶爾抖落兩片樹葉表露出內(nèi)心深處的共鳴。她向他描繪著南國的灼熱與聒噪,他向她比劃著雪山的荒蕪與凄寂。他們敞開著永無止境的話題,在金光散射時(shí)開始,在半月照臨時(shí)落幕,日復(fù)一日,被時(shí)間累積的故事豐盈了這個(gè)掩埋于凄厲的夏日。

        只是,初夏的鳳凰花終是要謝了。

        清澈的天變得更加高遠(yuǎn),冰山上融雪潺諼。暮靄沉沉,樹竭盡所能挪出最溫暖的地方給蟬以蔭庇,然而隨著溫?zé)岬墓獍邼u次消融在滿天滿地飄忽不定的風(fēng)里,蟬翼在秋寒里瑟縮,聲音也變得微弱。

        總算到了那一天,落日熔金,蟬終究還是奔赴遠(yuǎn)方,沒有濕潤的眼眶,也沒有不忍放手的擁抱。她予樹的,不過是一個(gè)渺小的背影與無聲的離別。

        樹無可奈何,因?yàn)樗?,有一些路程,一旦行走就再難止步。她對他手舞足蹈描繪過的未來從不是駐足,而是流浪,而她在月明星稀里允諾的相聚,看似咫尺,卻總是回首天涯。

        以懷念為經(jīng)

        遠(yuǎn)樹寒鴉,岸草汀沙,滿目黃花,幾縷殘霞。

        多少情感,如塵埃般來去,多少相逢,被匆匆寫下結(jié)局。而今至此,滿目瘡痍繁華落盡,記憶中的點(diǎn)滴過往竟也是明滅難消,無從送離。

        蟬告別的時(shí)候,有幾片樹葉哭干了淚水,成了頹敗的黃色,散落在地,在離離天風(fēng)中顯得更加憔悴不堪。而蟬依舊是在跋涉,看似無動(dòng)于衷,就算她知道她的一生無法承擔(dān)起冬雪的重量。

        樹再也不是當(dāng)初那樣呆滯地望向右方的地平線了,他咬緊牙關(guān),攥著根須下的土壤,吸食著所有的熱量,肆意地枝繁葉茂。他甚至也想去撕裂天空,再攫取已逝的太陽光亮,可只是戳了幾個(gè)微小的窟窿,透出天外的光亮,也不過是單薄的星星和月亮。

        蟬不顧地走了,踱步過微微發(fā)燙的午后和喑啞沉重的夜晚,消失在了茫?;脑蛻K淡蒼穹的交界,從此不知其來往,不得其下落。

        樹倒是用盡了全力,在冷寂的冰原里將周圍都營得翠綠,活脫一個(gè)為蟬創(chuàng)造的夏天。蟬卻沒再回來過。

        于是,樹只能一遍遍研磨,反芻曾經(jīng)的舊事,遙岑遠(yuǎn)目,飲盡孤獨(dú)。

        像歌里唱的一樣:“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p>

        如今,樹在皚皚里生出了夏天,而蟬是否流連在南國的四季,也終是無從得知。

        無終

        雨過青苔濕,均勻柔和的白色天光從天幕浸染下來,相遇分離的山河俱裂,天地荒蕪,也靜默成一道淺紋,不訴悲涼,只是喑啞。

        三生石上大朵大朵的藍(lán)色白色的花,開了又?jǐn)。隁q往復(fù)。

        而如今,樹在漫長無期的等待里落入凡常,遲暮的風(fēng)中還殘存著一份從容的憂傷,等待他的也終將是遺忘。猶如城南女墻外的老人,望著江岸的蒼茫浩蕩,不濕眼眶,飲盡高梁。白發(fā)皤然,獨(dú)守門窗。樹也是一樣,獨(dú)自回味著過往,承擔(dān)著悲傷。

        他猶似一個(gè)守門人,在漆黑的長巷里遙望著與他擦肩而過的一盞馬燈,他向往著那片昏黃的燈影,卻始終離不開他破舊的木門。那束光亮跳躍著遠(yuǎn)去,殊不知,她留給守門人的點(diǎn)點(diǎn)星光,黯淡了他的一生。

        偶爾,溫暖但哀傷的夕陽和三更里燦爛的星河將樹執(zhí)著的佇立剪成無可奈何的影子,留在了沒有溫度和顏色的深夜里。

        偶爾,樹也會久久眺望著天空里的那片海,仿佛海的那邊就是他等待的從前。

        冰封的大地有春水蜿蜒。

        又是一年初夏,樹更用力地思念,更用力地尋找,即使他可能早就明白,這一切不過徒勞。這一年初夏,不過換來下一年等待的漫漫無期。

        樹在蕭索的風(fēng)中憔悴也滄桑,而他眼中始終未曾消殞的光亮在某個(gè)夜里也清冷地滴落在那淺青的臺階上。這是他選擇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一生。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p>

        他仰望清冷的星辰,卻不知她能否瞥見暖色的燈火。有始無終。

        冥靈千載,然蟪蛄不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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