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強
當你拿到這一期《齊魯周刊》的時候,或許正在忙于工作,或許正在計劃過年的行程,或許正在回故鄉(xiāng)的路上,或許正在購買年貨的大集上……或許你什么也沒有做,正在臘月最后的時光里,靜靜回憶過去的日子。
以春節(jié)的名義,我們關注久違的文化傳統(tǒng),臘月、年貨、大集、年夜飯、祭祀、跪拜,那些指向生活深處的細微圖景,滲透于一個民族的文化基因。節(jié)日是什么?是一個民族釋放其文化純度、展現(xiàn)凝聚力的外在形式。
(本專題64-71頁)
到文化的內(nèi)核中去啟迪心智
臘月是一年中最獨特的一個月。
農(nóng)歷十二月為臘月,也稱蠟月。這種稱謂與自然季候并沒太多關系,主要是與歲時祭祀有關。所謂“臘”,本為歲終的祭名。漢代《風俗通義》謂:“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蠟,漢改為臘。臘者,獵也,言田獵取禽獸,以祭祀其先祖也。”或曰:“臘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報功也。”不論是打獵后以禽獸祭祖,還是因新舊之交而祀神靈,都是要搞祭祀活動,所以說臘月是個“祭祀之月”。
冬季,農(nóng)事上“閑”了,但生活的節(jié)律并未因此而放慢。春節(jié),是傳統(tǒng)三大節(jié)中最隆重的一節(jié)。而臘月,正是迎接春節(jié)的前奏曲,在這個前奏曲里有著豐富的內(nèi)容。
某個臘月,宋代詩人陸游來到山西村。一派田園景象中,他被美景美酒美食吸引,“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嵐淖冯S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彼肫鹣热颂諟Y明——也是在一個臘月,陶淵明來武陵覓仙探源,漁人以桃源瓊液款待。陶公飲后,靈感頓發(fā),寫下著名的的《桃花源記》。自此,“陶公臘酒”成為鄉(xiāng)村、名士、春節(jié)的共同朋友。
陸游和陶淵明所見到的鄉(xiāng)村和臘月,正是千百年來國人堅守的一種文化的體現(xiàn):到鄉(xiāng)村去,到文化的內(nèi)核中去,回歸故園,啟迪心智。
整個臘月,通向新年的旅程,像極了修煉的過程,由低到高,由遠及近,由喧囂到心靈的寧靜。臘月的意義在哪里?古人為什么要設計一個悠閑的、充滿儀式感的臘月?每一個儀式會把我們帶向哪里?臘八喝的僅僅是一碗粥嗎?小年祭拜的灶神,僅僅只是貼在灶屋里的一張紙嗎?人山人海的年集里,僅是買賣雙方的交易嗎?大年三十晚上的餃子,僅是一頓飯那么簡單嗎?
在過去,臘月最后的日子要這樣度過:二十三,俗稱“小年”,是“灶王爺上天”之日;二十四,撣塵掃房子;二十五,推磨做豆腐;二十六,殺豬割年肉;二十七,宰年雞、趕大集;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二十九,上墳請祖上大供;大年三十,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
作家梅潔寫過一篇《臘月的味道》。文章里,她回憶了從兒時到為人妻、為人母,再到有了第三代,經(jīng)歷的那些忙碌的臘月:小時候,母親“一進臘月,就分外忙了起來,除了一雙又一雙、一件又一件地為我們趕做新鞋、新衣,就是變著法地做各種美食”;后來,自己在臘月里為丈夫和兒子打糯米糍粑、釀米酒、蒸包子、腌冬菜;再后來,是與兒孫廝守著共度這一年的臘月……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迸D月,好像就是為過年而準備的,一天天的等待,就是為了最終的那一下沖刺。
臘月又是一個排毒的過程,排除一年來的諸種毒素,清空心靈,留待來年裝填新鮮的元素。冬天寒冷的最高潮,一場雪增加了文化的厚度。此時的興奮,除了家庭團圓的期許,還有對春的期待。期待是如此恰到好處,已經(jīng)觸摸到春的腳步,還有什么比此時更讓人心潮澎湃?
臘月還是旅途的另一種表達,為了最終的目標,一切都在路上。我們在回家的路上,家人在等待的路上,每一個車站聚集了相同命運的人,每一輛火車運載了相同的牽掛,每一個人的表情,出現(xiàn)了絕無僅有的統(tǒng)一。這是回歸的統(tǒng)一,族群認同的統(tǒng)一,相同國家命運的統(tǒng)一。
和古老文化和解:片子飛,空車走
1267年前,除夕夜,46歲的高適住在薊門旅館,孤燈難眠,作一首《除夜作》,遙望遠方的故鄉(xiāng):“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凄然?故鄉(xiāng)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
此詩寄托了無數(shù)人的哀愁,應和了王維“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孤獨感。為什么節(jié)日會讓孤獨更加孤獨,讓幸福更加幸福?
千余年后的1917年除夕夜,住在北京城南紹興會館的魯迅當天的活動是:“夜獨坐錄碑,殊無換歲之感?!辈贿^,就像高適后來發(fā)達,新年不再孤寂,1927年,熱戀中的魯迅帶著許廣平逛廣州的新年花市,因為過于興奮,從越秀公園的高處跳下,跌傷了腳。許廣平年前送他六條鯪魚,初一又送茶食四種。后來,魯迅在上海的9個春節(jié),有時和許廣平去看電影,有時約周建人全家吃飯,蕭軍、柔石等青年無家可歸,魯迅熱情地招待他們。柔石記得魯迅家的年夜飯菜很好,“雞、肉都有”,魯迅還拿出洋酒,這是柔石第一次喝“外國酒”。
1935年除夕,魯迅在給黃源的信里說:“今年爆竹聲好像比去年多,可見復古之盛。十多年前,我看見人家過舊歷年,是反對的,現(xiàn)在卻心平氣和,覺得倒還熱鬧,還買了一批花炮,明夜要放了。”致力于打倒孔家店的大師終于抵不住春節(jié)的文化意蘊,和古老文化達成和解。
文化的魔力當真了得,它會在一個路口等著你,在你歷經(jīng)風雨、磕磕絆絆,遭遇背叛、收獲幸福之后,丟給你一把椅子,讓你的心靈得到休整。過年就是這種充滿魔力的文化,不論你這一年經(jīng)歷了什么,不論你是達官顯貴還是草莽野夫,在節(jié)日面前都是平等的,收獲的祝福是一樣的,不會因為地位的高低而有所親疏。
過年放鞭炮有這樣的說法:“一聲兩聲百鬼驚,三聲四聲鬼巢傾。十聲連百神道寧,八方上下皆和平。”宋朝時,以雞冠花供祖風靡京城。在古代,過年除了互相拜年,也有人發(fā)帖,帖子在西漢叫“謁”,在東漢叫“刺”,也可以稱為年帖、片子、名片。發(fā)帖類似于現(xiàn)在的微信拜年,自己去不了,送封信過去。各家門前貼一紅紙袋,上寫“接?!??!肚宀s志》載:“元祐年間,新年賀節(jié),往往使用傭仆持名刺代往?!敝?,這種習俗一直延續(xù),清代《燕臺月令》形容北京“是月也,片子飛,空車走?!?/p>
如今的春節(jié),“片子”不僅亂飛,還直接導致了手機堵塞,虛擬世界完成了對古老文化的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