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 店

深夜里走路，有時

我會在一家打烊的肉店前站住。

店里亮著一盞燈

跟罪犯挖地洞的燈很像。

鐵鉤上掛著圍裙：

上邊的血跡把它涂成一張

血的大陸，血的大河

與海洋的地圖。

幾把刀像陰森森教堂里的

祭壇，閃著光

他們就是把瘸子和白癡帶到那兒

治療的。

砧板上邊，骨頭劈碎，

剔凈——一條干涸見底的河流

就在那兒，我被喂養(yǎng)，

就在那兒，深深的夜里我聽見一個聲音。

夏天的早晨

我喜歡整個早晨

賴在床上，

掀開被子，赤條條，

閉上眼睛，聽。

戶外，玉米地的

小學(xué)校里

他們正打開

識字課本。

能聞到潮濕的干草，馬匹，

慵懶，夏日天空

和永生的氣息。

我認(rèn)識所有黑暗之地

太陽尚未到達(dá)那兒，

最后的蟋蟀

安靜下來；蟻塚

發(fā)出下雨的聲音；

昏睡的蜘蛛紡著婚紗。

我走過農(nóng)場住房

那兒小小的嘴巴張開來吮吸，

谷倉前的空地上，一個男子光著上身，

用水管里的水洗臉，洗肩，

廚房里碟子響成一片，

美麗的樹發(fā)出

山間小溪的聲音

它熟悉我的腳步。

它，也安靜下來。

我停下，聆聽。

就在附近，

一塊石頭砸壞了指關(guān)節(jié)，

另一塊在昏睡中滾動。

我聽見一只蝴蝶

在毛毛蟲體內(nèi)動。

我聽見灰塵議論

昨夜的風(fēng)暴。

更遠(yuǎn)處，某人

更安靜

跨過青草，

不屑一顧。

一切都在一瞬！

在那寂靜中，

似乎有可能

樸素地活在大地上。

石 頭

進(jìn)入一塊石頭

那將是我的方式。

讓別人變成鴿子

讓別人用老虎的牙齒去咬。

我樂意做一塊石頭。

外表看石頭是個謎：

誰都猜不到謎底。

而內(nèi)部，一定冰冷又安靜

即使母牛將全部體重壓在它身上，

即使孩子把它扔到河里；

石頭下沉，緩慢，鎮(zhèn)定

沉入河底

魚兒游過來敲它

聽它。

當(dāng)兩石相擊，

我看見火星飛迸，

所以也可能石頭里邊根本不是一團(tuán)漆

黑；

也可能一輪月亮在某處

照耀，仿佛藏在山背后——

那光亮剛好可以讓你

辨認(rèn)隱秘的墻上

古怪的文字，星星的航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