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
很久以來,晚儀在創(chuàng)作上得天獨厚,還沒有遇到過靈感枯竭的危機??墒侨松牡缆飞巷L云莫測,何況是對于晚儀這樣一位隨時都在求新求異的女性來說。實際情況是,近期她的創(chuàng)作陷入了危機。她感到惶惑和害怕,并且她的身體素質(zhì)也在下降,失眠時有發(fā)生。她想,她才四十八歲,離老年還遠著呢,并且她認為自己即使進入了老年也還會不斷地寫下去的啊。目前的這種狀況到底意味著什么呢?她的生活的安排一直是規(guī)律化的,她不僅每天在園子里種菜種花勞其筋骨,她還每天學習外語鍛煉大腦。她可不想讓身體拖累了她的創(chuàng)作。這種勞逸結(jié)合的生活給她帶來創(chuàng)作上的自信??墒瞧款i出現(xiàn)了。她的情緒變得灰暗,她偶爾還會有窒息感。整整五個月了,她僅僅寫了一篇很短的作品,她的手在顫抖。于絕望之中晚儀想到了戴姨,那就像黑暗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道光。真的,她這些日子里怎么把戴姨給忘了呢?
吃過晚飯,稍微打扮了一下,晚儀就坐班車去縣城里找戴姨。她聽說戴姨在飛縣辦了一個礦工學習班,專門指導那些生活在地底的人們進行高超的閱讀。戴姨認為礦工中最有可能出現(xiàn)文學上的天才。
晚儀首先在“知己”旅館入住。這家旅館在縣圖書館的旁邊,白胡子的旅館老板也是個書迷,同晚儀很談得來。當她登記入住之際,老板就瞇縫著眼,搖著頭說:
“晚儀啊,你在這個時段去找戴姨是很不恰當?shù)?。誰知道她在哪里?她哪里都不在!我聽說她夜里在進行一種神游,是過去朝代里才有的活動。唉唉?!?/p>
“曾老板,您為什么嘆氣?您認為她的活動不好嗎?”
“我剛才說了什么?!”曾老板吃了一驚,“當然是好事!我向你保證!戴姨所從事的活動全是最高尚的。我剛才之所以嘆氣,是因為我達不到她的境界!”
晚儀在房間里休息了片刻,喝了一杯茶,又吃了泡面。這時她發(fā)現(xiàn)窗外已變得漆黑一片。她想起來外面是個廣場。廣場上怎么連一盞燈都沒有?也許她真的不該在這個時候去找戴姨?戴姨此時處在一種什么樣的文學境界之中?晚儀認為曾老板的文學修養(yǎng)是很不錯的,可就連他都認為自己達不到戴姨的境界!
當她走到旅館的前臺時,曾老板又一次發(fā)話挽留她。
“晚儀,還是明天上午去見她最好,那時她準在她的休息室?!?/p>
“我還是去找她吧。我想理解她。當然主要是為了我自己?!?/p>
她有點猶豫地踏進了黑暗之中。
她是按曾老板的指點找到那個礦工學習班的。如同他預見的那樣,那里沒有人。戴姨的休息室就在教室的后面,房間的門敞開著,那間空房里散發(fā)出女性居住者常有的香味。晚儀站了兩三分鐘,就聽到有人從走廊那邊走過來了。
“是晚儀女士吧?”礦工老傅的嗓音響起。
“您怎么知道是我?”
“因為戴姨要我在這里等您嘛。”老傅哈哈大笑。
“原來她什么都預料到了啊?!?/p>
“戴姨說,晚儀女士夜間來訪,是懷著登高望遠的理想而來的。”
“傅叔,您有什么建議?”
“我想帶您去蜥蜴洞的洞口,那洞很長,但很窄小。進到里面,您會同泥土擦身而過。穿過蜥蜴洞,您就會聽見戴姨的聲音,她總在那邊高談闊論?!?/p>
“聽起來很有意思?!?/p>
晚儀跟著老男人在這棟建筑里頭迂回向前走。她感到她已經(jīng)走到了外面,但到處都是漆黑一團,她無法分辨。后來傅叔將她一推,說蜥蜴洞到了。
她腳下踩著土路,兩手可以摸到身旁和頭頂?shù)亩幢冢@就意味著這洞的確小,剛剛可以容下她。她邊走邊想著塌方的恐怖,可心里又覺得那事不可能發(fā)生。這時她心里有個聲音在說:為什么不任意轉(zhuǎn)彎呢?任意轉(zhuǎn)彎吧……于是她用力往左邊一撞,那洞壁嘩嘩地響著,向著她身體的左邊移過去。她聽見了傅叔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恚骸斑@是老金家,歡迎來到老金家!”晚儀心里一陣歡樂。她又用力往右邊一撞,那洞壁又嘩嘩地響著,往她身體的右側(cè)移過去了。傅叔的聲音又響起:“這是我的家啊。我家處在危險的地勢上,不過您什么事也不會有。您將腳步抬高上臺階吧。什么?您要去上面秦媽家里?您請便吧……”她聽見傅叔的聲音變得遙遠起來。她感到自己坐在一家人家的竹椅上了,似乎有清涼的泉水在她身后汩汩地流過。有老女人在旁邊關照她,說些家常話:“把家安在這種地方有些奇怪,對不對?開始時也是需要勇氣的。安下了就好了。這里四通八達,您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了吧。我這里有很多書,都是關于人怎么安家的。我對那些人安家的方法有極大的興趣,所以我整天讀這種書。”后來老女人消失了,晚儀站起來要走,她一伸手又摸到了洞壁——左,右,上方。
這一次,洞的前方好像堵死了。晚儀伸腿一踢,嘩啦嘩啦的,通道又形成了。“戴姨剛剛來訪過呢?!庇袀€女人在前方說話,“您是來我家打聽消息的嗎?您怎么不早來?我這里文學方面的信息很多?!蹦侨擞酶捎驳氖肿ブ韮x的手,將她往旁邊一拖,晚儀便感到自己坐在沙發(fā)上了。
“您是誰?”晚儀問道。
“您的一位文學上的朋友。您對我關注不夠,我可是您的同道。您好像對您的同道都關注得不夠。通道漫長,您一定口渴了,您吃柚子吧?!?/p>
晚儀感激地吃著一瓣柚子,心中熱浪翻滾。
“您覺得我這個家如何?”她的口氣中透出自豪。
“不錯啊,我好像聽到了駝鈴的響聲。”晚儀由衷地說。
“起初他們都說不可能在這里安家呢。關鍵是和同道的交流,因為這不是一個人的事業(yè)嘛。我一天到晚研究一些規(guī)律?!?/p>
“什么樣的規(guī)律?”
“就是安家的規(guī)律啊。難道您不感興趣?”
“我……當然,我有興趣。但是我可能缺乏遠見,我有弱點?!?/p>
“人人都有弱點。您來了就好,我知道這是戴姨的希望。瞧您多么緊張,請再吃點柚子吧?!?/p>
晚儀誠惶誠恐地吃著柚子,那香甜的汁水使她的思路變得清晰了。
女人將很多書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晚儀擦干凈雙手,翻著那些書頁,她感到書頁中的文字都像盲文一樣凸現(xiàn)著,摸起來特別親切。
“這都是我的同道寫的書啊?!迸藝@道,“我常會產(chǎn)生幻覺,就像是我自己寫的一樣。他們都支持著我,不然我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量……”
“女士,請問您的姓名?”
“還是別問吧。您就稱我為‘同道吧。這是戴姨的希望,對嗎?”
“我明白了,親愛的同道。我這一趟出門收獲可不小。”
“祝您好運?!?/p>
晚儀剛剛走出女人的家,就被另外一只手抓了過去。
“這里是真正的巖洞,也是我的家?!表懫鹆松n老的男聲。
晚儀坐在一張石凳上了,那凳子上有草墊。
“巖壁上有數(shù)不清的洞,像篩子一樣。”他告訴晚儀說,“信息就是從那里面透進來的。我雖然住在洞里,同別的寫作者卻是心連心。我這里可以吸收到全世界的寫作信息。我把那些最好的作家都看作是一個家族的,這是最古老的家族。我天天在墻上鑿洞,從不停息?!?/p>
“洞太多了會不會變得脆弱?”晚儀好奇地問。
“哈哈,很多人都這樣問過我。其實真相是這樣的,這種墻堅不可摧,因為它自身能調(diào)節(jié)。您還沒有仔細地思考過這種問題吧?近來我感到我有可能永生,您想聽聽這里頭的秘密嗎?”
“永生?我確實沒想過。您說說看?!?/p>
“我不說了,戴姨會告訴您的。您現(xiàn)在就去戴姨那里吧,您可以穿墻而過,對,就是這面墻,好,您已經(jīng)出去了。您看見那座塔樓了嗎?戴姨在十八層樓上等您?!?/p>
晚儀站在大街上,街的對面果然有座塔樓。
“哈哈,您從蜥蜴洞里出來了啊!”老傅在她身后大聲笑著說,“那下面是一個文學世界!您的運氣真好,這么快就出來了!我們一起去見戴姨吧?!?/p>
天仍然是黑的,街燈稀稀落落。晚儀跟在老傅后面走,她覺得他時而出現(xiàn)時而隱身。那塔樓看著很近,卻走了好久才走到。
他們乘電梯到了十八樓,聽見戴姨站在門口說話。
“她來了嗎?她遇到了困難,不過沒關系?!?/p>
他們?nèi)艘粔K進了房間。房里沒開燈,客廳也許很大,因為晚儀聽見有很多人坐在里面說話。晚儀悄悄地坐下了。她聽出來她周圍的這些人彼此之間都十分親密,似乎每個人都在將自己的私房話掏出來講,就好像對方是自己家里的人一樣。但晚儀聽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聽懂他們到底說些什么,要傳達給對方的又是什么意圖。她想道:“我是多么遲鈍啊?!彼X得周圍流動著文學的潮流,而她自己落伍了。不過既然戴姨說了“沒關系”,那么她就不是不可救藥的。這時戴姨過來了,從她身后輕輕地推她,親切地說:“去呀,去同這個人說話,她向你發(fā)出了信息?!?/p>
那人握住了晚儀的手,晚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我——我想探討破除創(chuàng)作瓶頸的問題……”
“加入到我們當中來吧,這樣就好了。”那人語速很快。
晚儀感覺到她是一位瘦小的、能量很大的女子。
“那么,要怎樣才能加入到你們當中呢?”晚儀困惑地問道。
“就是開始講話嘛。您說‘啊——”
“啊,多么熱啊!”晚儀邊說邊擦汗,“為什么會這么熱?什么東西發(fā)動起來了?瞧這位男士,他在做體操呢!”
“您說得多么好啊。我倆來跳一曲吧?!笔菪〉呐诱f。
于是在黑暗中,根據(jù)兩人想象的舞曲,她們翩翩起舞了。
晚儀在沉醉于舞蹈的同時,心里一個勁地出現(xiàn)疑惑:此刻兩人竟然想象著同一支舞曲,這種事是如何發(fā)生的呢?那女子湊攏來,貼著她的下巴說:
“真好啊……”
當舞曲終止時,兩人便同時停下來了。
晚儀看見房里亮起了一盞燈,戴姨在房間另一頭向她招手。再一看,舞伴不見了,房里人頭攢動。
她費了好長時間才挪到戴姨身邊。
“感覺如何?”戴姨問她。
“好極了??伤钦l?”
“她是一位偉大的詩人。這里的年輕人對她趨之若鶩?!?/p>
“真可惜,我沒能與她更多地交談。”
“你同她的交流很成功,我全看到了。”
“我明白了,您指的是肢體交流。我太遲鈍了,唉。”
“我為你高興,晚儀?!?/p>
晚儀的情緒一下子變得非常明朗?,F(xiàn)在,她周圍這些人的談話她全聽得懂了。她激動地向戴姨告別,只想快快回到家中,開始她新一輪的文學旅程。
她走出大樓來到街上,便聽到老傅從后面追上來了。
“晚儀晚儀,我還沒帶您去登高望遠呢!”他說。
他要帶晚儀去炮樓上。他們進了一棟樓,可那并不是炮樓,只不過是九層的平頂樓。上到頂上時,兩人都出汗了。晚儀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大亮了。
頂樓上看到的風景確實非同一般,同晚儀熟悉的那個縣城一點都對不上號。她視野中的建筑物全是由一些方形和長條形的盒子搭成的,雖然看上去有點古怪,卻無不給人一種穩(wěn)實、自足的感覺。
“這就是我們的家??!”老傅說道。
“我們的家?”
“對,從外面觀看,我們的家就是這個樣子。我們這些從事文學的人經(jīng)常串門子,對彼此的家很熟悉。就是這種串門子的活動,使得每個人別出心裁建立起來的家,成了這種整體建筑的一部分?!?/p>
“傅叔,我覺得您真了不起??!”晚儀由衷地說。
“不要夸我,這都是底下那些英雄們的功勞。我嘛,覺悟得很晚。您瞧,您的保護人來了?!?/p>
晚儀回頭一看,看見旅館的曾老板正在推開平臺的門。
“我看見你們倆進了炮樓,我放心不下晚儀,就跟著你們進來了。晚儀,你對從這上面看到的景物有種什么印象?”曾老板熱切地看著她說。
“這些建筑向我指出了一種理想。我突然感到我有這么多的文學的朋友,我們之間又有這么牢固的聯(lián)系,而我以前從不關注這些事,太不應該了。從現(xiàn)在起我要改變方法,我不光要寫作,我還要做研究。研究每一位英雄的家,還有這個整體建筑將會成為我的終生的事業(yè)?!?
下樓時曾老板一個勁地對晚儀說道:
“這下我就放心了,這下我就放心了……我生怕您會陷入消沉!”
那天晚上,晚儀在旅店里睡得很好。但她也做了很好的夢,她在夢中不斷地同戴姨交談,她們重述友誼,并且談論文學的前景。這些談話使得晚儀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投入新的文學活動。
第二天上午她去圖書館借了好幾本文學書,既有古代的也有當代的人寫的。他們都是她所崇敬的文學英雄,她一直想研究這些偉大的、重塑大自然的模式,可是卻沒有開始做這個工作,看來她還是太浮躁了。不過現(xiàn)在還來得及,她得不顧一切地加入英雄們的行列。
她一下汽車就看見女友鴉等在那里。
“晚儀晚儀,我們以為你失蹤了呢。”鴉說,“我剛剛接到曾老板的電話,說你回來了。”
“這一趟出門收獲真大。要不是戴姨和朋友們的幫助,我差點要落伍了。現(xiàn)在好了,我覺得自己恢復了活力。”
“晚儀你猜猜看,我為什么急著找你?”
“是他嗎?”
“對,就是他要找你。他說要帶你去看最古老的皮影戲,演出團就在這附近搭戲臺。他下午到你家來。他還說這對你是生死攸關的大事?!?/p>
“謝謝你,鴉。這么多人關心我,我要哭了?!?/p>
晚儀掏出紙巾來擦眼淚,擦了又擦。鴉陪她到了她家里。
“晚儀,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那是什么樣的皮影戲了?!?/p>
“是啊。那一定是關于文學的起源的戲。我到現(xiàn)在才明白文學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是一場運動。我愛你們,鴉,所以我才哭。我太懶惰了,我在沒弄清文學的本質(zhì)的情況下,就以為自己無事可干了——我真差勁。”
她倆交流了一會兒,鴉就離開晚儀忙工作去了。
晚儀一邊收拾打扮,一邊等老黃。就好像云開霧散了一樣,她的心田里落滿了陽光。她甚至覺得自己馬上要開始新的創(chuàng)作了。
戀人老黃五點鐘的時候如期而來。晚儀看見他在她家菜園的絲瓜棚那邊東張西望的,就微笑著迎上去。擁抱接吻之后,老黃鄭重地告訴她說,這個演出不是對外演出,純粹是演員們自娛自樂。他得到信息后費了很大的周折才弄到兩張“票”——不是什么票,就是準許入場的保證。至于地點,就在鄰村的一個廢棄的磨坊里。
“全套班子都來了。這個已經(jīng)失傳的戲種將在那里復活。”他興奮地說。
“我的天!你一定還沒吃飯,我給你去拿點吃的東西?!?/p>
晚儀拉著他的手回到家中,拿了一包食品和飲料,兩人匆匆趕往鄰村。
“老黃,我怎么覺得我和你一直就在一起,從未分開過呢?”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要不我怎么會知道你的需要呢?”
“我把這歸結(jié)于文學的魔力。就比如今天下午的這場戲,我猜想它會是愛情的高潮。你也這樣看嗎?”
“當然。晚儀已經(jīng)進入角色了嘛。這種失傳的戲,只要重新上演一次,就成了新戲。你看見那個鬼頭鬼腦的青年了嗎?他就是演員?!?/p>
那男孩從磨坊后面竄出來,身上的黑色大氅像蝙蝠的翅膀一樣張開,接著他就進行了短距離的飛行。
“啊——啊……”晚儀發(fā)出驚嘆。
他倆手牽手進了磨坊。里面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石磨。
“為什么把這里叫磨坊呢?”晚儀問。
“大概是要賦予它一種古老的含義吧。”老黃說話時顯得有點緊張,“你聽,他們……”
晚儀也聽見了隱隱約約的鑼鼓聲和歌聲,可是表演的現(xiàn)場似乎離他們所呆的房子很遠。她看見老黃已經(jīng)在那把木椅上坐下來了,他閉著雙眼,似乎在欣賞遠處的皮影戲。過了一會兒,老黃幽幽地說:“紅黨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綠黨,可是關鍵性的博弈才開始。”晚儀側(cè)耳傾聽,她雖然一點都聽不清楚,可是卻沒來由地激動起來了。她緊緊地握著老黃的手,她感到老黃在給她帶來力量。第一場終于結(jié)束了,在短暫的休息中,晚儀突然明白了這皮影戲演的是什么內(nèi)容。
“古人復活,他們在表演生活的緊迫性……”她喃喃地說。
老黃點著頭,說:
“只要是人做過的事,都不會被忘記,因為古時候的人就是我們自己。這種傳來傳去的方式是多么偉大……我和你,不就是因為這種方式而相識的嗎?”
他緊緊地摟著晚儀,晚儀感到自己幸福得要暈過去了。然而第二場開始了。第二場是隱藏在地底的驚雷。那雷聲時斷時續(xù),總不爆發(fā),因而更預示著它的可怕的威力。
在第二場的演出期間,他倆聽到有很多人在空房間的墻縫里對他們說話。他倆分別在想象中與那些人交談,談的都是關于正在上演的戲。與此同時,兩人也在想象中彼此溝通,產(chǎn)生共鳴。這種溝通真是妙極了,晚儀聽見自己在歡樂中發(fā)出尖叫,忍也忍不住。
兩幕戲結(jié)束后,晚儀對老黃說:
“人類真是潛力無窮啊,怎么會想得出這么好的方式來追求快樂和理想!老黃,我要發(fā)瘋了!什么,你馬上要走?啊,你走吧,感謝你,走吧走吧,不然我會瘋掉。我今天幸福得忘乎所以了。我為什么得到這種恩惠?就因為我做了一點點好事?走吧,老黃!”
老黃騎摩托車的身影遠去了,晚儀淚眼模糊。
“晚儀老師!晚儀老師……”聲音從高處傳來。
那只黑蝙蝠從空中降落,落在離晚儀幾步遠的地方。
“您就要走了嗎?我們會想念您的?!?/p>
“謝謝你們大家!你們是怎么知道我的?”
“是黃老師告訴我們的。黃老師說,您想加入到我們里面來?!?/p>
“沒錯。我正是想加入,我剛才已經(jīng)加入了!”晚儀響亮地說。
“我們還會為您演出的。我的師傅告訴我,皮影戲就是為您這樣的人存在的。能夠同您見面,我感到非常快樂!劇團要離開了,我得走了。再見!”
“再見!你們的演出令我永生難忘!”
她跑上小山坡,看見遠方有一小隊人馬正朝著荒原移動,隊伍的前方有一面黑色的三角旗在迎風招展。
晚儀回到家里之后,就開始了緊張的閱讀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沉浸在她所心儀的那些作家的世界里。她不是讀某本書,而是讀一個一個的作家,努力地去研究這些文學世界中的英雄。在閱讀中,晚儀的思緒變得越來越活躍了。有一天,她無意中看見了新世紀的宮殿。
當時她正在菜園里一邊給蔬菜施肥一邊思考,忽然聽到有人在近處的什么地方叫她的名字。她的目光將四周掃了一圈,卻沒有看到那個人。然而宮殿在樹林的上方出現(xiàn)了,就像是突然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樣。在蒼茫的暮色中,宮殿宏偉的氣勢讓晚儀一下子看呆了。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海底的“海星”被她記了起來。在她的兒童時代,她同海星有過頻繁的對話,但她從未看清過它的面貌。那海星占據(jù)著她的思維,好久好久,她才含糊地說出一個字:“土……”她不知道她要表達什么。宮殿和海星一會兒就消失了,晚儀感到幸運已降臨到她頭上。
幾天之后,她的創(chuàng)作勢如破竹,她為自己體內(nèi)的潛力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驚嘆。并且她越寫得多,對其他同行的好奇心就越大,因為她越來越確信這是一種整體的運動。不然的話怎么會有宮殿出現(xiàn)?
她在電話里對老黃說:“我的視野從未像現(xiàn)在這么開闊,我寫下的字和句子像有神力一樣,無論我怎么寫總是正確的……我覺得——我覺得我正在走進新世紀里面去?!?/p>
責任編輯 歐陽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