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翔
在當前中國崛起與全球性權力轉移的背景下,中國與國際體系的互動關系成為中外研究者的關注重點。這方面的論著可參見:張峰:《國際體系與中國對外關系:歷史演進與當代建構》,上海外國語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梁守德等編:《變革中的國際體系與中國責任》,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1年版;俞正樑、闕天舒,“體系轉型和中國的戰(zhàn)略空間”,載《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06年第10期,第29-35頁;Yongjin Zhang and Greg Austin, Power and Responsibility in Chinese Foreign Policy, Asia Pacific Press, 2001;Lowell Ditter and Samuel S. Kim, Chinas Quest for National Identity,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3;Yong Deng, Chinas Struggle for Status: The Realignment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中國在現(xiàn)存國際體系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發(fā)揮怎么樣的作用以及如何使用何種不斷增長的權力,均牽扯到中國的國家身份與角色定位問題。歷史上,中國基于與體系的不同互動模式,有著各異的角色身份指向,且作用于各個時期的外交行為。當前,中國把國際身份的“焦距”調整到負責任大國,積極宣揚并努力實現(xiàn)這一目標。負責任大國的國家身份認知既是中國與體系互動的產(chǎn)物,也是中國自身創(chuàng)造性認知的結果,更是未來影響中國國際關系行為的新變量。
一、 中國國家身份定位變遷的歷史考察
就國際政治意義而言,身份關注的是一個群體特別是政策制訂精英對自己國家相對于別國的本質的認知符號,是自我(self)與他者(others)之間的一種關系。Lowell Ditter and Samuel S. Kim, Chinas Quest for National Identity,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3, p.215 , pp.15-16.國際身份強調的是一個國家根據(jù)自身的權勢、地位與形象等方面綜合起來形成的符號認知,涉及國家的國際認同與外部世界感知,突出的是角色扮演與社會互動。在同一個時期,一國的身份有著多重性,體現(xiàn)出不同的身份來源途徑。針對這種身份多樣性的特征,需要依據(jù)其相對顯要性與重要性進行相應的等級排序。根據(jù)社會身份理論,一旦個體的某一身份在顯要序列中是高的,角色執(zhí)行就會超過同這身份相關的預期相一致。S. Stryker and P. J. Burke, “The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of an Identity Theory,”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 Vol.63, 2000, pp.284-297.考察冷戰(zhàn)時期中國與國際體系的互動歷程,可以把中國的國家身份定位分為三個不同的時期,每個時期均有一個主導性的角色身份。
(一)東方社會主義國家身份(20世紀50年代)
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具有標志性的意義與轉折性的內涵,即中國完成了體系內造反的成功,實現(xiàn)了角色身份的轉變,從一個從屬于西方國際體系的半殖民地國家變成一個完全獨立自主的社會主義國家。新中國成立前后宣布“打掃干凈房子再請客”、“另起灶爐”,以及“一邊倒”三大外交政策。在美蘇冷戰(zhàn)第一波高潮來臨之際,在東西方兩種社會制度、兩種發(fā)展模式以及兩種國際體系分庭抗禮之時,中國旗幟鮮明地站在以蘇聯(lián)為首的東方社會主義陣營一邊,集中強調自己的東方社會主義國家身份。
在東方社會主義國家身份的角色認知下,中國積極參與社會主義世界體系的國際活動。新中國剛成立,面對西方國家的政治與外交孤立、經(jīng)濟與貿易封鎖以及軍事與安全包圍的不利局面,積極發(fā)展與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先后與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建立外交關系,并結成遍布歐亞大陸的社會主義陣營。中國不僅積極參與社會主義陣營內的各項活動并以國際主義的名義承擔相應責任,包括對蘇聯(lián)進行政治上的支持,對匈牙利、蒙古等國家進行經(jīng)濟上的幫助,對朝鮮與越南進行軍事上的援助,還跳出主義信條的牢籠發(fā)展與亞非民族主義國家的關系。當然,社會主義國家的國際身份還是占據(jù)主導地位,中國發(fā)展與民族主義國家的關系,一定程度上有著支持該國共產(chǎn)黨力量的因素。印度、印尼、馬來西亞等國的共產(chǎn)黨與中國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受到中共的支持。
新中國成立初期到20世紀50年代末,中國堅持社會主義國家國家身份認知有著深刻的原因。表現(xiàn)突出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時中國領導人對外部世界的認知。共產(chǎn)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共同信仰使得中國對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對于自身國家安全與主權獨立的考量也促使新中國領導人積極接近蘇聯(lián)。參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英美等西方列強對近代中國的災難性侵略與掠奪令新中國決策者印象深刻,“社會主義可以救中國”事實上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對“獨立中國”的追求。正如美國學者南?!D克(Nancy B.Tucker)指出,“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生活在一個任人宰割的沒落時代,都經(jīng)歷過或目睹過列強對中國的壓迫、剝削、歧視與侮辱”。Nancy B. Tucker, Pattern in the Dust: Chinese-American Relations and Recognition Controversy, 1945-1950, New York, 1983, p.41.同樣,在美蘇兩極對抗的國際政治現(xiàn)實與被冷戰(zhàn)撕裂的世界面前,中國選擇東方陣營、走社會主義道路并與蘇聯(lián)為盟,關乎中國的獨立安全、國家統(tǒng)一與經(jīng)濟富強等方面的根本利益。
在這個階段,中國雖然有重返聯(lián)合國的主觀愿望與實際行動,但西方世界并不認可與接受社會主義中國回歸主流國際社會。在整個50年代,中國是“半面融入”體系,即參加了蘇聯(lián)主導的社會主義世界體系,而被擋在西方世界體系之外,中國的國際活動與責任發(fā)揮也基本上是在社會主義體系之中。
(二)第三世界國家身份(20世紀60—70年代)
由于中蘇在意識形態(tài)以及國家利益等方面的沖突所引起的兩國分歧擴大化并導致關系最終破裂,社會主義陣營事實上已經(jīng)解體,中國被視為社會主義世界體系的“權力覬覦者”與“秩序挑戰(zhàn)者”。與此同時,中國國內的“左傾”思想愈來愈強烈且導致“文化大革命”的發(fā)生,“世界革命中心”理論與“輸出革命”運動驚天動地。從而,中國主身份逐漸由社會主義國家身份演變到第三世界國家身份——盡管中國社會主義國家的政治屬性沒有發(fā)生改變,但已經(jīng)降至次要身份。
20世紀60年代初到70年代末,中國對外政策顯示著明顯的第三世界情結。從1963年中央提出“兩個中間地帶”理論,到1973年祭出“一條線”與“一大片”思想,再到1974年提出“三個世界”學說,均貫穿著中國堅持第三世界國家身份、維護第三世界的整體利益、追求第三世界的革命事業(yè)。中國不僅繼續(xù)援助社會主義的阿爾巴尼亞、越南等國,而且把更多的資源投入到第三世界國家。對外援助的國家從1964年的21個增加到1970年的32個。王逸舟、譚秀英主編:《中國外交六十年(1949—2009)》,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208頁。
主導性國家身份定位的變遷且更加強調第三世界國家這個以實力定位的身份認知,是有著復雜根源的。首先是中蘇紛爭以及最后的敵對狀況使得中國眼中的“蘇聯(lián)意象”發(fā)生根本變化,且把國家安全利益放在意識形態(tài)前面。畢竟,蘇聯(lián)陳兵百萬于北部中國邊界,對中國造成極大心理壓力,尤其是蘇聯(lián)多次考慮對中國發(fā)動核戰(zhàn)爭,以解決所謂幾代人面臨的“中國問題”。John W. Garver,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New Jersey: Prentice Hall, 1993, pp.308-309.同時,意識形態(tài)的沖動在這個時期并沒完全泯滅,國內“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與國外推行的“世界革命”是一脈相承的,有著同樣的政治邏輯?!案飨?,世界一片紅”的空號彰顯的是“革命中國”的不息探索。中國不遺余力地推進“世界革命”,甚至推動印尼等國重組聯(lián)合國的倡議,體現(xiàn)的是對西方體系的挑戰(zhàn)、反對與藐視。正如大衛(wèi)·阿姆斯特朗(David Armstrong)所言,“新生的中國盡量幫助國外革命,將不發(fā)達地區(qū)變成打擊國際體系的主戰(zhàn)場”。David Armstrong, Revolution and World Order: The Revolutionary State in International Societ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 p.184.
總之,在這個時期,中國堅持第三世界國家身份,先奉行“兩個拳頭打人”的對外政策,大力反對帝國主義美國與修正主義(或曰社會帝國主義)蘇聯(lián),后又開展“一條線”集中抗擊蘇聯(lián)霸權主義。“反”字當頭體現(xiàn)的是中國的革命性國際觀,既反對蘇聯(lián)“大家庭式”世界體系,也不滿美國資本主義“中心—邊緣”體系,刻意打造一個新世界體系。
(三)發(fā)展中國家身份(20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
意識形態(tài)為綱以及對于既有國際體系的主動或被動的抗爭在20世紀70年代末得以改弦更張。應該說,1979年是一個重要轉折點,中國開始調整自己體系外“革命國家”的角色扮演,開始更多地融入國際體系。其實,從1971年中國重返聯(lián)合國開始,中國就已啟動了回歸國際社會的步伐。從這開始直到90年代中期,中國以頗有中性特征的發(fā)展中國家作為主導性身份。鄧小平就多次指出“中國是個大國,又是個小國……所謂小國就是中國還是發(fā)展中國家”。《鄧小平文選》(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4頁。
在發(fā)展中國家身份認知下,中國開始更多地參與國際體系,加強與主流國際社會的互動。中國先后參與除聯(lián)合國之外的更多國際制度安排形式,加強南北對話,不斷吸收西方國家的資金、技術、設備與管理經(jīng)驗。擴大南南合作,在對外援助方面,中國減少了之前不切實際、大包大攬的外援,更多地從“平等互利、講求實效、形式多樣、共同發(fā)展”的原則出發(fā),爭取實現(xiàn)中國與受援國的互利互惠。在這個時期,中國常常以發(fā)展中國家利益代言人出現(xiàn)在國際舞臺上,為發(fā)展中國家謀求正當利益,維護正常權利。
應該說,發(fā)展中國家身份的確立是內外兩方面因素作用的結果。國家身份是由國際性要素與國內政治要素共同塑造的。Peter J. Katzenstein, The Culture of National Security: Norms and Identity in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6, p.12.從國際層面來看,中美建交以及中西關系的進一步改善是中國更深融入現(xiàn)存國際體系的重要外在因素。同時,發(fā)展中國家的團結振興并成為一股重要的國際力量引起中國的重視。從國內層面來看,中國以經(jīng)濟發(fā)展為中心的戰(zhàn)略路線的形成以及改革開放國策的確立,對“富強中國”的艱辛索求,促使中國需要與西方世界廣泛聯(lián)系,需要加強與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的交流。
可以說,發(fā)展中國家身份的構建是中國外交趨于務實性的體現(xiàn),是體系內外作用的結果。在這種身份認知下,中國逐漸走出冷戰(zhàn)的政治漩渦,奉行獨立自主的“不結盟”外交,專心國內發(fā)展,從而步入經(jīng)濟發(fā)展的良性軌道。中國對國際體系的認知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觀,加快融入現(xiàn)存體系進程。在發(fā)展中國家身份下,中國與國際社會的關系進一步融洽,中國與體系的互動更加呈現(xiàn)正面性。
二、 負責任大國:新時期的國家身份定位
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后,中國國家身份認知發(fā)生了新變化。1997年的十五大報告明確宣布中國要積極參加多邊外交活動,充分發(fā)揮我國在聯(lián)合國和其他國際組織中的作用,并明確要做負責任大國?!妒宕笠詠碇匾墨I選編》,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44頁。同年爆發(fā)的亞洲金融危機,是對中國負責任大國的試金石。在這場危機中,中國經(jīng)受住考驗,堅持人民幣不貶值并提供不附加任何條件的緊急經(jīng)濟援助。正如國外學者所指出的那樣,“中國已經(jīng)不把自己當作毛澤東與鄧小平時代受害者的身份,而是將自己看成具有各種利益且負有各種責任的新興強國”。Evan S. Mederios and M. Taylor Fravel, “Chinas New Diplomacy,”Foreign Affairs, November/December, 2003, p.21.
盡管中國早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就提出負責任大國建設,負責任大國對于中國來說仍然是一個全新的概念。江憶恩教授對中國的黨報《人民日報》使用的“負責任大國”進行了統(tǒng)計,從1992年開始提出,之后幾年沉寂,直到1997年再度提及,到了1999年度達到20次之多。參見Alastair Iain Johnston,Social States:China in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1980-2000,Princeton and Oxford: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8,p.147。一般來說,負責任大國有兩層內涵,一是必須是大國,具有普遍的全球利益與強大的權力能量;二是必須有負責任的強烈意圖與神圣使命感。剖析這個概念對我們更好地理解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的背景與途徑具有良好的指引作用。事實上,中國提出要做負責任大國有著多方面的考量。
首先,回應外部世界的“中國威脅論”,減少外部對中國崛起的恐懼與疑慮?!爸袊{論”是原本“黃禍論”的變種與延續(xù),是伴隨著中國的崛起、緣起西方而散布于全球的一種狹隘與錯誤的思潮。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擔心中國崛起會挑戰(zhàn)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擔心中國會不惜以戰(zhàn)爭手段挑戰(zhàn)其霸權地位。隨著中國實力的步步增長,周圍鄰居的恐懼感漸漸增強。David Martin Jones, Nicholas Khoo, M. L. R. Smoth, “Asian Security and the Rise of China: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 an Age of Volatility,” Cheltenham, UK. Northampton, MA, USA, 2012, p.44.因此,在中國崛起的大背景下,為了平息這種混淆視聽的危險言論,中國需要調整自身的國家身份,以負責任大國的新身份緩解國際上對中國和平發(fā)展的過當反應與過激行為。
其次,應對外部世界的“中國責任論”,增強國際社會對中國角色的理性認知。外部世界尤其是西方國家一方面對中國的發(fā)展充滿擔心與恐懼,另一方面也希望中國依憑發(fā)展起來的國力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并提供更充足的國際公共產(chǎn)品。早在上個世紀末,西方國家就不斷聒噪,批評中國的發(fā)展是“搭便車”行為,指責中國不承擔必要的世界責任。2005年,美國時任副國務卿之職的羅伯特·佐利克(Robert B.Zoellick)就指出,“中國在與‘失敗國家交往、核不擴散、維護現(xiàn)有體系等方面須承擔責任,從而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Robert B.Zoellick,“Whither China: From Membership to Responsibility,” The DISAM,Winter,2006.2006年12月,歐盟在一份報告中要求中國在貿易、人權、援助、知識產(chǎn)權保護、氣候變化及地區(qū)安全等方面承擔更大的國際責任。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Council Conclusions on EU-China Strategic Partnership”, 21th External Relations Council Meeting, Brussel, 11&12 December, 2006.應該說,“中國責任論”有讓中國分擔原本西方承擔的責任的企圖。
再次,針對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對中國的期待,發(fā)揮中國世界上最大發(fā)展中國家的作用。冷戰(zhàn)結束后,隨著美蘇援助的減少,一些發(fā)展中國家遇到了困境,出現(xiàn)經(jīng)濟滑坡與政治動蕩的局面。個別發(fā)展中國家希望中國出面當“頭”,領導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并希望中國增加對它們的援助。特別是隨著中國經(jīng)過長期的快速發(fā)展,具有充分的國力水平之后,更多的發(fā)展中國家對中國充滿期待。中國婉言拒絕政治上領導發(fā)展中世界的請求,鄧小平同志多次強調中國“決不當頭”,這成為此后中國領導人謹記與遵循的一個要點。但是在經(jīng)濟發(fā)展等方面對其他發(fā)展中國家進行相應的援助與幫助。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中國提出做一個負責任大國,首先能夠對發(fā)展中國家負責。
最后,中國提出負責任大國還是中國自身的主動行動。中國在實現(xiàn)自身發(fā)展之后,在追尋本身的“主權需求”與“發(fā)展需求”之外,還需要更多地關注自己的“責任需求”。王逸舟:《全球政治和中國外交》,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307-324頁。 這種“責任需求”關乎中國大國地位的鞏固,關乎中國大國形象的完善,關乎中國大國資格的獲取。主動提出并大力進行負責任大國建設,是中國國家利益的重要組成部分,需要中國積極應對并大力爭取。關于國際責任與中國國家利益的關系,筆者認為上海交通大學2009屆李景輝同學的《論國際責任是中國國家利益的重要構成》是一個值得閱讀的研究成果。
自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提出要做負責任大國以來,中國政府不斷向外宣示自己的負責任姿態(tài)。具有代表性的一次是2006年4月時任總理溫家寶訪問澳大利亞所發(fā)表的《堅持走和平發(fā)展道路 促進世界和平與繁榮》的演講中,闡述了中國是國際體系的參與者、建設者與維護者,具體參見: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6-04/03/content_4379136.htm。 習近平主席在2013年接受拉美三國媒體采訪時也指出“中國不僅致力于自身發(fā)展,也強調對國際社會的責任和貢獻”,參見 《習近平接受拉美三國媒體聯(lián)合書面采訪》,載《人民日報》2013年6月1日第1版。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中國針對國際社會特別是西方國家提出的中國責任范疇和領域,中國政界與學界做出積極回應,即中國對國際社會的責任,應由中國政府和人民自己來定義。周桂銀:《中國崛起過程中的國際責任》,載《江海學刊》,2009年第5期,第171頁。官方層面有時任外交部長的楊潔篪在2008年3月兩會記者招待會上提出中國國際責任的基本定義,民間層面則有時殷弘與吳建民描繪中國應承擔哪些方面的國際責任。這種由被動接受到主動定義的進程,其背后的動能是中國外交的更加積極有為與更具塑造性,是中國對本國利益認知的變遷與體系環(huán)境理解的轉變。事實上,中國在國內進步、區(qū)域發(fā)展與全球治理三個層面都取得不俗的成就,做出了極大的貢獻,負責任大國的形象逐漸鮮明。
中國負責任大國的首要體現(xiàn)是國內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與大幅進步。追求和維護國家的基本安全和基本富裕是包括大國在內的任何一個國家的基本責任。時殷弘、宋德星:《21世紀前期中國國際態(tài)度、外交哲學和根本戰(zhàn)略思考》,載《戰(zhàn)略與管理》,2001年第1期,第10-29頁。中國作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發(fā)展中國家,以全球7%的土地養(yǎng)活了世界22%的人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絕對貧困人口大幅下降,改革開放30多年的發(fā)展歷程使得居住在中國的世界3/4貧困人口擺脫了貧困。Davies Penny, China and the End of Poverty in Africa towards Mutual Benefit? Sundberg, Sweden:Diakonia, August, 2007, p.31.根據(jù)世界銀行的數(shù)據(jù),中國的人均國民總收入(GNI)由1978年的190美元上升到2013年的6560美元,已經(jīng)從低收入國家躍升至中高等收入國家。World Bank Website,http://data.worldbank.org/country/china.中國還在促進國內政治民主、保障基本人權、保持社會穩(wěn)定、維護少數(shù)民族權利、完善計劃生育國策、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發(fā)展教育事業(yè)等方面取得很大進展,改善與提高了中國人民的生活質量。可以說,中國的每一步發(fā)展對世界來說都是進步,更是對世界負責。畢竟,世界人口第一大國如果發(fā)生重大意外災難,對世界來說絕不是福音。
中國負責任大國的第二大體現(xiàn)在于中國對于周邊地區(qū)安全與發(fā)展的貢獻。在安全層面,中國為維護地區(qū)局勢的穩(wěn)定做出不懈努力。中國主動參與和主導朝核問題六方會談并力求朝鮮半島的穩(wěn)定,參加東盟地區(qū)論壇(ARF)與《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且與東盟達成《南海各方行為宣言》,以期實現(xiàn)南海地區(qū)的安寧與南海問題的妥善解決,大力促進印度與巴基斯坦的和解進程以實現(xiàn)南亞地區(qū)的穩(wěn)定,積極參與阿富汗戰(zhàn)后重建工作,與俄羅斯以及中亞國家建立上海合作組織(SCO)并不斷加快打擊三股勢力(國際恐怖主義、宗教極端主義、民族分裂主義)的步伐。在經(jīng)濟層面,中國以自身的發(fā)展推動與促進周邊國家的繁榮與進步。早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中國就向東南亞相關國家提供了及時有效的援助,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贊譽。中國與東盟在2010年建成自由貿易區(qū),并宣布減免越南、老撾、柬埔寨、緬甸等國的債務以及提供低息與無息的貸款。中國還積極向孟加拉國、尼泊爾、阿富汗等最不發(fā)達國家提供了大量的無償援助,以促進各國經(jīng)濟水平的提高與民眾生活的改善。同時,中國發(fā)起且有20多個亞洲國家響應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必將為周邊國家的發(fā)展產(chǎn)生積極效應。在社會救災層面,中國力所能及地向周邊國家和地區(qū)提供各種幫助。2003年,中國與周邊國家合力抗擊非典疫情。2004年,中國積極援助印度洋海嘯受災各國,這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最大救援行動。據(jù)統(tǒng)計,這次印度洋海嘯及地震捐助總額超過6億元人民幣。2005年,中國竭力援助南亞大地震受災國,贏得各國的一片贊譽。此后的緬甸風災、尼泊爾水災、印尼地震、巴基斯坦特大水災、泰國水災、柬埔寨嚴重踩踏事件等災難中,中國均提供了及時且卓有成效的援助。中國在安全、經(jīng)濟以及社會各個層面的周邊貢獻,也得到周邊國家的理解與認同。東盟秘書長黎良明就指出,“中國的和平發(fā)展對整個地區(qū)有益”。東盟秘書長黎良明:《中國的和平發(fā)展對整個地區(qū)有益》,資料來源: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07/30/c_116735166.htm. 此外,中國還在2013年提出“親誠惠容”周邊外交理念,切實推進中國與周邊國家命運共同體建設,且以“一帶一路”戰(zhàn)略為抓手,以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為平臺,積極促進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共同發(fā)展與共同繁榮。
中國負責任大國的第三大體現(xiàn)在于中國積極參與全球治理并發(fā)揮重大作用。隨著中國負責任大國身份的確立,中國加快融入體系的進程,更多地參與國際社會的各項活動。僅就加入的國際多邊公約方面而言,1949—1979年期間的中國總共參與了34個,1979—2004年共參加了233個,而從2004—2014年短短的十年就參與了101個國際公約。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wǎng)站,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tytj_611312/.在政治上,中國作為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在解決敘利亞問題、巴以沖突、烏克蘭危機、伊朗核問題等國際熱點上扮演著重要角色。在經(jīng)濟上,中國新近提出“真實親誠”的對非外交理念,并加大對非洲等欠發(fā)達地區(qū)的援助,據(jù)美國的有關研究機構統(tǒng)計報告顯示,2000-2011年,中國援助非洲的項目有1673個,涉及金額達到750億美元。資料來源: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05/08/c_115678273.htm.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發(fā)生后加強了對世界經(jīng)濟的支撐與引擎作用,并加深了現(xiàn)有國際經(jīng)濟治理機制的參與和改革進度。中國在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WTO)之后,積極按照“入世”承諾及相關規(guī)定,開放國內市場,降低關稅,被認為是迄今為止支持現(xiàn)有自由貿易體系的明確行動。Alastair Iain Johnston, “Is China a Status Quo Power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27, No.4, 2003, pp.5-56.在安全上,中國為維護世界和平并不斷提供可靠的公共產(chǎn)品。中國積極參與國際維和行動,是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派出維和人員最多的國家。為打擊海盜與維護國際航道安全,中國先后派出19批護航艦隊參與亞丁灣及索馬里海域護航行動,共完成798批護航任務,為維護地區(qū)穩(wěn)定與航運暢通做出重要貢獻?!吨袊\妬喍匙o航六周年共完成798批護航任務》,資料來源: http://politics.people.com.cn/BIG5/n/2014/1226/c70731-26282554.html.中國還積極參與國際反恐、防擴散、軍控、打擊販毒與走私、人權、司法、氣候變化等方面,與國際社會一道共同應對非傳統(tǒng)安全挑戰(zhàn)。在全球環(huán)境保護與氣候問題上,中國早在1995年就參加了第一屆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大會,此后全程參與國際氣候談判進程,并在其中發(fā)揮建設性的積極作用。中國在2011年德班氣候大會上的負責任表現(xiàn)與姿態(tài)獲得各方的積極評價,“氣候公平協(xié)調者”組織負責人哈爾吉特·辛格認為,同美國相比,中國的氣候政策更為有力?!吨袊憩F(xiàn)獲德班氣候大會與會代表積極評價》,資料來源: http://news.xinhuanet.com/energy/2011-12/08/c_122392519.htm.
可以說,近年來中國在國內與國際治理層面的種種表現(xiàn)顯示,中國絕不是某些西方人眼中的修正主義國家(revisionist state),而是一個遵守國際秩序的現(xiàn)狀性國家(Status quo state)。正如江憶恩教授所認識的那樣,“從總體上看,中國接受現(xiàn)有的國際機制,可以判定中國已成為國際體系的支持方、穩(wěn)定者與改革者”。Alastair Iain Johnston,“Is China a Status Quo Power?”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27, No.4, 2003, pp.5-56.
三、 構建負責任大國身份的有利因素
對于中國來說,負責任大國建設仍是一個進行時,需要長期的實踐過程。當前,中國進行負責任大國的身份構建,有來自中國自身、國際體系以及中國與體系的良性互動等諸方面的有利因素。
首先,中國實力的迅速增強是開展負責任大國建設的物質基礎與根本前提。新中國成立之后的一段時期,中國就以國際主義責任觀援助社會主義國家、民族主義國家以及亞非拉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獨立運動。但是基于資源與國力的有限,中國可以發(fā)揮國際責任的手段并不多,盡管對外援助的開支一度占到國家財政開支的7%。改革開放國策與融入國際體系戰(zhàn)略使得中國的綜合國力提升顯著,中國崛起成為國際社會熱炒的議題。經(jīng)濟層面的巨大成就是中國國力絕對上揚的物質前提。中國的經(jīng)濟總量由1978年的3645億元增加到2014年的636463億元,居于世界第二位,占世界經(jīng)濟總量的比重接近13%。中國的貿易總額由1978年的206億美元上升到2014年的4.3萬億美元。中國的外匯儲備從2005年成為全球第一開始,一直保持這一地位,2014年的數(shù)額達到3.84萬億美元。伴隨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中國的軍事技術能力與武器裝備水平均得到大幅提升。中國逐漸由單一性大國向綜合性強國邁進,由區(qū)域性大國向世界性強國轉變,由體系的邊緣地位逐步走上體系的中心舞臺。這種國家實力的上升既是中國負責任大國國際身份的重要發(fā)端,更是負責任大國建設的有力保障。正是憑借著日益龐大的經(jīng)濟實力,中國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為世界經(jīng)濟的復蘇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軍事實力的發(fā)展使得中國能夠拿出更多的資源與更高的水平參與國際反恐、聯(lián)合國維和、打擊海盜以及其他各種安全問題的維護。中國的實力增強提高了對非洲等欠發(fā)達地區(qū)的幫扶力度與援助深度,近年來中國政府不斷免除最不發(fā)達國家債務的背后是本國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的支撐。
其次,國際體系的轉型是中國開展負責任大國建設的有利外部環(huán)境。傳統(tǒng)對國際責任的認定包括國際法認定標準、自我認定標準以及他方認定標準等三個層面。參見李東燕:《從國際責任的認定與特征看中國的國際責任》,載《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11年第8期,第52-57頁。但自從二戰(zhàn)結束以來,西方把控著國際制度與規(guī)則的制定權,國際責任的認定很大程度上是根據(jù)西方的利益、規(guī)范及價值。冷戰(zhàn)結束以后尤其是新世紀以來,由單位層次的國家實力消長帶來國際權力結構與力量格局的重大變遷,從而引起國際體系的轉型,并導致西方世界實力地位的普遍性相對下滑以及非西方新興國家國際塑造能力的集體上揚。體系轉型帶來的一大結果是非西方國家在國際體系中尤其是國際治理體系中的地位有了一定程度的上升,在對外援助標準、氣候變化問題談判議程以及貿易規(guī)則制定等方面有了更多的話語權。體系轉型還帶來國際社會規(guī)范與觀念認知的重大變化,使得合作與共識成為常態(tài)性行為方式與習慣性思維模式,沖突與斗爭沒有未來。正如秦亞青教授所說,“國際體系在觀念結構達成某種意義上的共有觀念,即共同威脅、多邊主義與大國合作”。秦亞青:《國際體系的延續(xù)與變革》,載《外交評論》,2010年第1期,第11頁。同時,全球化帶來的全球問題普遍化以及各國相互聯(lián)系的加深也促使行為體更為注重全人類利益,努力推進共存共榮的世界風險社會(World Risk Society)的形成。Anthony Giddens,Runaway World:How Globalization Is Reshaping Our Lives,New York: Routledge,2003.來自體系轉型帶來的一系列積極效果為中國構建負責任大國國際身份創(chuàng)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一方面,中國與其他新興國家攜手合作,共同推進國際責任的“非西方化轉型”,這在近年來對外援助、聯(lián)合國維和行動以及氣候問題談判方面得以深刻展現(xiàn)。另一方面,講合作、謀發(fā)展、促進步的觀念認知結構對于中國在國際舞臺發(fā)揮負責任的大國作用有著積極意義,中國在亞丁灣的護航行動就得到國際社會的熱心期待與大力支持。中國在一系列全球治理問題上有了更多的支持者,中國開展負責任大國建設的國際空間更為廣闊,中國的責任意識與奉獻精神獲得更多的贊譽。
最后,中國與國際體系的良性互動是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的重要心理支撐。中國與國際體系的關系是分析與判斷中國國家身份的重要指標。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與體系的關系先后經(jīng)歷了“半面融入”、抗拒與抵制、部分參與及全面融入等階段。中國也前后經(jīng)過了體系的造反者、消極融入者、一般參與者、積極建設者以及當前的主動引領者,對體系的態(tài)度呈現(xiàn)明顯的正向認同。按照秦亞青教授的觀點,一個國家對國際社會的認同程度可以分為正向認同、零向認同與負向認同三個層次,參見秦亞青等著:《國際體系與中國外交》,北京,世紀知識出版社,2009年,第238-241頁。2012年中國共產(chǎn)黨十八大報告明確宣布,“中國將堅持把中國人民利益同各國人民共同利益結合起來,以更加積極的姿態(tài)參與國際事務,發(fā)揮負責任大國作用,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zhàn)”?!妒舜髨蟾妫ㄈ模罚Y料來源:http://www.xj.xinhuanet.com/2012-11/19/c_113722546_11.htm.在2014年11月的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習近平主席指出“中國與世界的關系在發(fā)生深刻變化,我國同國際社會的互聯(lián)互動也已變得空前緊密”。習近平出席中央外事工作會議并發(fā)表重要講話,新華網(wǎng)。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4-11/29/c_1113457723.htm.可以說,中國對于國際體系的積極性認知與建設性參與對于中國負責任大國身份的確立與鞏固有著重要作用,特別是有助于中國國民大國心態(tài)的塑造與全球意識的培養(yǎng)。與中國積極體系觀相對應,國際社會對中國的認知逐漸呈現(xiàn)良性,中國不再是“革命者”或“挑戰(zhàn)者”的國際形象,而是現(xiàn)有體系的固有維護者與某種意義上的“改良者”。這種單位與體系的良性互動使得中國對建設負責任大國抱有更高的期待以及更大的目標,中國的國際責任意識更加明確,從傳統(tǒng)的華夷秩序時代到近代的殖民體系時期,再到現(xiàn)在,中國一直都有著強烈的大國責任意識,姑且不論古代朝貢體系制度下中國對東亞地區(qū)的國際責任與地區(qū)貢獻。就近代那個國弱民窮、任人宰割的年代,中國人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國際責任,并時不時地展現(xiàn)出來。孫中山就曾言“中國如果強盛起來,我們不但只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還要對于世界是一個大責任”,參見《孫中山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691頁。中國負責任大國國際身份也更加固化。
四、 構建負責任大國身份需要處理好的問題
新時期中國國家身份的關注重點在于建設負責任大國,這既是對外部世界他方要求的被動反應,更是中國基于自身發(fā)展的自我新定位。當前,要建設好負責任大國,需借助與利用積極的有利因素,應把握與明確消極的不利環(huán)節(jié),要恰當處理好以下幾對關系:
第一,國內責任與國際責任的關系問題。承擔必要的國際責任并作出相應的世界貢獻是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的應有之義,也是外部世界特別是西方國家“中國責任論”的重點所在。中國在實力允許與資源充分的情況下,一直向國際社會提供足夠的公共產(chǎn)品與必要的“集體服務”,為全球治理做出應有的貢獻。與此同時,盡管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發(fā)展成就,中國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依然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沒有變。黨的十八大對中國的基本國情有著理性的認知與完整的表述,參見《十八大報告》。當前,中國國內的改革進入“攻堅期”與“深水區(qū)”,遇到一系列體制與機制層面的困難,影響中國的進一步發(fā)展。按照國際公認的貧困標準,截止到2013年底,中國仍然有8249萬貧困人口?!督刂?013年底中國貧困人口仍有8249萬》,資料來源:http://cpc.people.com.cn/n/2014/1016/c64387-25850085.html.扶貧開發(fā)只是中國發(fā)展道路上的問題之一,中國的發(fā)展難題還體現(xiàn)在區(qū)域與城鄉(xiāng)發(fā)展的不平衡、能源瓶頸、環(huán)境保護、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的轉型與升級、傳染病防治以及食品安全等諸多方面的問題。因此,中國在負責任大國建設道路上,必須統(tǒng)籌兼顧、辯證對待和科學分析國內責任與國際責任的關系,把內部需求與外部期待、國內責任與國際責任融于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的過程之中。事實上,正如前面所言,國內責任是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的組成部分,中國把自己的事情解決好了,本身就是對世界負責,就是負責任的體現(xiàn)。
第二,國家主權與國際責任的關系問題。主權是一個國家對內最高統(tǒng)治權與對外獨立代表權,是一個國家根本的、不可分割、不可轉讓的權利,遵守國家主權原則也是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在國際關系中,西方國家常常在對外援助中摻雜著較多的“附加條件”,把援助作為籌碼向廣大受援國施壓,要求受援方在市場化改革、政治民主化進程、人權保護等方面采取符合西方的措施。正如西方學者所說的那樣,“西方外援就是依靠壓力使受援國接受本來不可能接受的條件”。Olav Stokke, Aid and Political Conditionality, EADI Book Series 16, Frank Cass-London,1995, p.12.更有甚者,西方國家以“保護的責任”(The Responsibility to Protect)為名,不斷打著“人道主義干預”的旗號,對一些發(fā)展中國家進行武力介入,公然違反國際關系的主權原則。中國在建設負責任大國的過程中,一直以來秉承不干涉內政準則與國家主權原則,認為一國主權范圍內的事務由該國自己處理。當然,中國這種明顯不同于西方國家的做法,西方世界對此多有微詞。就有西方國家指責中國與“失敗國家”結伴是不講原則的行為,“中國在國際事務中扮演不負責任的角色”。Berger Bernt, “Chinas Engagement in Africa: Can the EU sit back?” 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China in Africa, Vol.13, Issue 1, 2006, p.115.事實上,中國正是在國家主權不得侵犯的原則下與各國交往與發(fā)展關系的。當然,對于國際社會出現(xiàn)的新情況,比如一國出現(xiàn)無政府狀態(tài)而需要國際維和與外部援助時,如何處理好國家主權與國際責任的關系,就需要仔細拿捏與認真對待。
第三,國家利益與國際責任的關系問題。國家利益是一個國家外交政策與國際戰(zhàn)略的根本立足點與落腳點。權利與義務的一致性和對等性,不僅是法律的約定俗語,更是國際政治的一大信條。在現(xiàn)實的國家政治中,那種不顧本國利益的國際責任注定是不會長遠的,這種教訓在新中國歷史上是有先例的。中國承擔國際責任,充當負責任大國,除了本身的國際義務外,還有著本國的利益訴求。通過承擔國際責任,可以擴大中國的國家利益,并有助于中國樹立良好的國際形象。吳兵:《身份與責任:中國國際責任定位與限度研究》,轉引梁守德、陳岳、李義虎主編:《變革中的國際體系與中國責任》,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1年,第203-204頁。中國在亞丁灣的護航不僅有利于全球航道暢通,更有助于中國能源通道安全。中國在非洲戰(zhàn)亂國家的維和行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更好地保護中國在當?shù)氐娜藛T安全與投資穩(wěn)定。這里,需要把握的是一些與中國利益關系不大甚至與中國沒有正式外交關系的國家或地區(qū)一旦出現(xiàn)動亂或災難,中國應該如何處置的問題。這是考驗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的難題??梢哉f,國家利益與國際責任的關系牽扯的是權、責、利的關系,如何把握三者關系,實現(xiàn)動態(tài)平衡,把國際責任的發(fā)揮與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以及國際影響力的提升結合起來,是當前與今后負責任中國需要多加思量的問題。近期,中國積極參與阿富汗問題的和平解決,正是把本國的利益尤其是西部安全利益與應盡的國際責任進行著恰當?shù)你暯优c有力的結合。
第四,國際責任中的“硬產(chǎn)品”與“軟服務”的關系問題。向國際社會提供公共產(chǎn)品是負責任大國世界貢獻的主要體現(xiàn),這里的公共產(chǎn)品包括“硬產(chǎn)品”與“軟服務”。所謂“硬產(chǎn)品”是指以有形的物質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市場、資金、商品、設備以及其他實實在在的援助行為方式,“軟服務”則是指制度、觀念等無形的產(chǎn)品形式。長期以來,中國責任供給的主要方式是以實在的物質與人員援助為主,在“軟服務”援助方面不僅落后于西方發(fā)達國家,甚至還滯后于印度等發(fā)展中國家。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狀態(tài),與中國的軟實力不強、制度塑造力與文化吸引力薄弱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當前,中國應積極加強軟實力建設,把新安全觀、和諧世界理念、命運共同體意識、正確義利觀、互聯(lián)互通構想等具有中國氣派與中國風格的精神產(chǎn)品以更好的平臺與更有效的方式輸送出去,強化公共外交力度,使中國國際責任的物質層面與精神含義相得益彰、“硬產(chǎn)品”與“軟服務”齊頭并進,從而更好地為負責任大國建設服務。可以說,國際社會不僅需要的是物美價廉的中國產(chǎn)品與充實有效的中國資本,還需要更具適應性的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
第五,多重身份與國際責任的關系問題。身份的多元化與多重性是國家屬性多樣性的結果。當多重身份聚合在一起時,其意義與行動的結果可能會使身份認知出現(xiàn)混亂。Hogg M. A. & Terry D. J., Social Identity Procession Organizational Contexts, Psychology Press, 2001, p.47.中國的多元身份從新中國成立以來就存在,這是國家國際身份的常態(tài),問題的關鍵是中國以怎樣的路徑處理多重身份與國際責任的發(fā)揮。從實力身份來看,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從政治身份來看,中國是有著特色的社會主義國家;從地理身份來看,中國是一個位于亞洲東部、太平洋西岸的東亞國家。中國要建設成負責任大國,就必須依托于且又要超越這些身份認知。中國的國際責任要與中國發(fā)展中國家的實力身份相適應,不能提出超出國力所及的責任。中國的國際責任還須擺脫傳統(tǒng)的以意識形態(tài)為綱的路線,不以社會制度論親疏。中國的國際責任應把周邊地區(qū)責任放在重點,這是周邊地區(qū)是中國崛起的戰(zhàn)略依托,以及周邊在中國安全維護、經(jīng)濟發(fā)展與大國作用發(fā)揮方面的作用使然,地區(qū)責任大于地區(qū)外國際責任應成為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中需要明確的地方。這在習近平主席近年的外交運籌中可見端倪,即使周邊的首要地位更為具體、更加顯現(xiàn),負責任大國身份與亞洲國家身份的重合度處于聚合升溫狀態(tài)。
五、 結語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的主導性國家身份認知經(jīng)歷了社會主義國家、第三世界國家、發(fā)展中國家以及負責任大國等四個階段。多重身份的變遷既與中國自身的觀念認知有關,也與國際環(huán)境相聯(lián),更與中國同國際體系的互動密切相關。當前,基于回應外部世界的“中國責任論”以及自身主動的戰(zhàn)略選擇,中國著力建設負責任大國,以嶄新的國際身份出現(xiàn)在世界舞臺。中國在國內、周邊以及全球等三個層面均進行了卓有成效的“責任中國”建設,且有著諸多有利的積極因素助力中國負責任大國工程的推進。不過,要實現(xiàn)負責任大國的任務,中國還需要處理多方面的關系,用好利好因素,規(guī)避與克服消極環(huán)節(jié),把負責任大國建設與中國的和平發(fā)展相銜接,與中國的復興大業(yè)相結合。中國負責任大國建設仍然是一個進行時,仍然需要更為艱辛的探索,仍然需要更為卓越的努力,如此方能實現(xiàn)這一偉大的國際身份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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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崔建樹)(責任編輯:崔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