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炎涼
他走過的地方?jīng)]有風
文/米炎涼
死過一次之后才能感受到生命的莊嚴和厚重。
甘璐說,她有過一次與死亡為鄰的經(jīng)歷。在從四川到青海的路上,她曾連人帶車在沼澤地里泥足深陷過近五十個小時。
后來甘璐回憶起那段經(jīng)歷,嘴角竟含著一抹輕淺的笑容。她說,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是向死而生呢。我從來都沒有像這樣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大家都說死里逃生是我的幸,我卻覺得更大的幸運是上天讓我死里逃生的同時還送了我這份禮物——它讓我遇到了那個人,他叫溫一諾。
但當時的情況可謂糟糕,試想一個女生,在四野無人的沼澤地里,一遍遍呼喊著救命。直到精疲力竭,嗓子再也發(fā)不出聲音,陪伴她的只有一輛棱角分明卻同樣深陷沼澤的豪車,回應(yīng)她的只有風吹草動的聲音。
長時間的身體受限,呼救無人,讓甘璐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會死在那里。焦慮和掙扎加上饑餓讓她體力耗盡,她的神志漸漸游離。在某個瞬間,她仿佛游離了自己的身體,墜入了一個茫茫黑洞。那是位于現(xiàn)實和異域之間的一個縹緲之境,沒有光,沒有人對她招手,她反而出奇地鎮(zhèn)定,輕輕地閉上眼睛,仿佛有樂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大家都說人臨死前腦海里回放的是自己的前半生,犯過的錯,做過的夢,眷戀過的人,然而甘璐沒有。到后來她甚至懷疑那一日的經(jīng)歷也許只是自己某個午后閉目小睡的過程中做的一個關(guān)于黑洞的夢,抑或是自己的小半生實在太過乏善可陳。
說起來,甘露是那種典型的南方女孩,纖細,膚白,眉眼彎彎,笑起來有半邊小指大小的酒窩。你看到她一定不會想到她二十歲就擁有了人生的第一輛車,那是一輛紅色吉普牧馬人。對,不是那種為了討好女生發(fā)燒友經(jīng)過改裝的粉紅色。
甘璐身邊的那些富家女,無一不沉迷于奢侈品包包和底盤低得要命的跑車,當甘璐開著那輛拉風的紅色吉普車出現(xiàn)在她們的聚會場所時,眾人皆大吃一驚,最吃驚的是程珂。
她從車上下來,他眼里滑過驚鴻,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程珂開始有了追求甘璐的念頭。程家是銀行世家,對于他們倆的事情家里起先還只有點樂見其成、推波助瀾的意思,然而在甘璐二十三歲的時候,甘父突然提出了要他們訂婚。
甘璐向來尊重自己的父親,可對程珂,她半點好感也沒有。在她看來,他和她認識的其他富家子弟別無二致,游手好閑,恃財行兇的事干過不少,女朋友也不知道換了多少任,偏偏還自得其樂地將他那些追女生的套路用在她身上。她不接招,他雙眼迷離而又胸有成竹地伏在她耳邊說:“小璐,我說你會嫁給我,你信嗎?”
那個時候的甘璐不知道他話里的別有深意,嘴角一牽,就顯出淺淺的酒窩:“人啊,多一點真誠,少一點套路?!?/p>
“說實話,你覺得怎樣才算是真誠?我們身邊又有幾個真誠的人?”
人之所以活得累,是因為都有一些自己的堅持。
很遺憾,在這件事上,甘璐沒能說服程珂,也沒能說服自己的父親。
沒有激烈爭吵,也沒有一點預(yù)兆,她在訂婚的前一天沒有攜帶任何通信工具,就開著那輛“牧馬人”直奔青海。吸引她的不是山川湖泊,而是遼闊的大草原、自由的生靈。
然而甘璐尚未覓得自由,便跟愛車一起深陷于與草原共生的沼澤。
她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頭,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那一刻她才明白過往的天真,為了等到路人對她施以援手,她即使困極了也睜著眼睛。可太陽升起又落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依舊沒有人來。兩天過去了,她沒吃也沒喝,開始迷失在縹緲的幻境里。萬籟俱寂的世界,仿佛有樂曲從遠方傳來,如同催眠曲,讓她昏昏欲睡。過了很久,她隱約聽到一個人聲:“姑娘,姑娘,你醒醒?!?/p>
她想對那人說:別吵,我正在睡覺??伤韲蛋l(fā)不出半點聲音。
她感覺有人在往她嘴里灌著什么,一半流進了喉嚨里,一種不同于水的清苦的味道,一半從嘴角溢出,順著下巴往下流淌,那個樣子一定很狼狽。那人用紙幫她擦了嘴角,動作利落,算不上溫柔。
她想睜開眼睛看看他,可視線影影綽綽,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霧化的剪影。
等甘璐清醒過來,人已經(jīng)離開了沼澤地。她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虛弱和疲憊,用力掀起眼皮,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輛車里。從車型看這是一輛越野車,甘璐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遇上壞人了。
會不會是遇到了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她不由得提高警惕,摸了摸自己身上。還好,衣服什么的都還在,她微微松了口氣,這才有力氣把視線移向另一個方向。駕駛室并沒有人,副駕駛座上坐著的人卻只露出一方衣角。那是一件牛仔衣,邊角已經(jīng)磨白了,或許是做舊也說不定。
她想著。
那人突然回過頭來。他很年輕,二十四歲,或許還要更小一些。大概是長年在太陽底下曝曬的緣故,他的皮膚是那種健康的古銅色。
他遞給甘璐一瓶水,說:“醒了,喝口水吧!”
甘璐感到口干舌燥,可陌生人遞過來的水她說什么也是不敢喝的。
那人仿佛看穿了她,半是好笑半是挑釁道:“怎么?敢只身開著吉普車來草原,還怕別人用水對你下毒?”
聽他這么一說,她馬上想起什么:“這是在哪兒?我的車呢?”
“你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我勸你也別惦記什么車了?!?/p>
“你……是不是把我的車怎么了?”
曠野的風從車窗吹進來,把甘璐原本就凌亂不堪的頭發(fā)撩起來,露出她嬌小的面龐。她皺著眉,樣子卻有幾分反差。
一諾從她手中將水奪過去:“你不喝是吧!那我喝了?!?/p>
說完他擰開瓶蓋,一仰頭,咕咚咕咚,只見他喉結(jié)滾動,一瓶水就只剩下三分之一。
甘璐看著他,干巴巴地吞了口口水。不知道為什么,她竟然覺得他喝水的樣子有點性感。她一定是腦子出了問題。
“給我?!备疏赐蝗桓淖兛陲L。
“你說什么?”
“把水給我?!?/p>
“哦,原來你想喝水啊?!蹦侨藝N瑟地勾起一抹壞笑,“現(xiàn)在水資源很稀缺的,這樣吧,我對你有一個不成熟的小建議。你過來親我一下,我就把水給你?!彼贿呎f一邊故意將臉湊近。
“流氓?!备疏床恢蚰膬簛淼牧?,手一撥,“啪”的一聲,一個巴掌印在了他的臉上。
不重,但一諾閃躲不及,只能“嗷嗷”叫著捂臉:“你就是這么對待救命恩人的!”
“原來真是你救了我。”甘璐收回手,努力回憶那個霧化的剪影。他漸漸清晰成面前這個有些壞的大男孩,她連忙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p>
就在這時,有個男人從外面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溫一諾稍微收斂了適才的散漫,對來人說:“老遲,她醒了?!?/p>
叫老遲的男人頗有幾分冷峻,他把車調(diào)了個頭,開了大約兩千米后,在一家雜貨店門前停了下來。
一諾回頭說:“你可以下車了?!?/p>
“那你們呢?”
“我們還要趕路,恕不奉陪了?!?/p>
甘璐抿抿嘴,還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說點什么。
一諾走下車去,拉開后面的車門,伸手對她做出“請”的手勢。她見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自己,過了一會兒走下車,才發(fā)現(xiàn)路邊停著一輛醒目的紅色吉普車,正是她的那輛“牧馬人”。
“天哪,你們是怎么做到的?”那一刻,甘璐說不吃驚是假的。
一諾強行將一個東西塞到她手里,只對她說了八個字:“好自為之,后會無期。”說完就鉆進了自己的車里。
甘璐攤開手掌一看,是自己的車鑰匙。她跟在后面追問:“等等,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后來甘璐想想就覺得好笑,他根本就打定了不再見面的主意,不然也不會對她說后會無期。
不過這樣說也沒錯,旅途中遇到的人,就像兩條直線,一生可能只有一個交點。
錯開了,就永遠錯開了。
可甘璐過往的人生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溫一諾這樣的人。在他的面前,她幾乎忘了自己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她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飯了,也不知道他們中途喂她吞的是什么靈丹妙藥,這會兒她并不覺得餓。她在小店里買了一些面包和水,胡亂地拆開撕了一些吃下去,便開車朝著越野車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一天,風和日麗,白云萬里,原本甘璐的心情是莫名的好,可眼看天色漸晚,她依舊沒有追上溫一諾他們的越野車。于是甘璐停下車,看紅彤彤的火燒云一層一層從天邊鋪過來,像是要把天燒出個大窟窿。她突然覺得自己孤獨又沮喪,很想抽一支煙。
就在這時,她看到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一群黑頸鶴低低地飛過,落在草叢里。
她連忙從車里拿出相機,對準它們,“咔嚓咔嚓”不停地按著快門。
甘璐雖然不玩攝影,但她買什么都是最好的,這是他們這些富家子弟的通病,所以她的相機也是專業(yè)的單反。她在回看照片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不對,畫面上有一小塊模糊的東西,像是飛起來的牛仔衣的一角。甘璐意識到什么,猛地抬起頭。那一剎,她又看到了溫一諾和那個叫老遲的男人。
黃昏里,他們各自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蹲著在拍那群黑頸鶴。
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甘璐想著,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她是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的,因為她無視他們的存在,抱著相機就奔向了鶴群,一群玩鬧的飛鶴紛紛被驚起。
“你做什么呢?”慍怒的聲音響起,是溫一諾。
“我拍鶴呢。”甘璐故意露出一臉吃驚的表情,“我說,怎么是你們???”
之后,甘璐索性跟著他們前后腳進了鎮(zhèn)上的一家客棧,她進去說的第一句話是:“請問這里有吃的嗎?”
她一邊說一邊轉(zhuǎn)向兩個男人:“我說你們倆就別黑著臉了,我請你們吃飯,鄭重答謝你們的救命之恩?!?/p>
“救命之恩一頓飯就報了,那你的命也太不值錢了吧。”溫一諾“嘖嘖”出聲。
“世界上沒有一頓飯解決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兩頓好了。”甘璐大大咧咧地比了個數(shù)字“2”。有點閱歷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單純的、沒有什么心機的姑娘。
不過饒是如此,她也看出來老遲才是那個拿主意的人。她看向他,執(zhí)意要報這個恩。老遲點了點頭。
飯是在客棧旁的一家小飯店吃的,吃得大張旗鼓,甘璐把店里能點的,她吃過的、沒吃過的點了一大桌,還上了青稞酒。別說是三個人,就是十三個人也夠吃了。
溫一諾說:“你這是要做什么,滿漢全席啊?!?/p>
有了酒,吃飯的時間跟著拉長了。甘璐平時也喜歡喝點度數(shù)低的青梅酒,也不是那種藏著掖著的女人。雖然長得纖細,但骨子里有一種遇強則強的豪氣與膽量。這一晚的她,臉色微紅,看上去異常興奮。但實際上幾經(jīng)折騰下來,她人已經(jīng)很疲憊了。最后,她拿酒杯的手都有些晃了,卻仍然抿著唇說:“我知道了,你叫一諾,君子一諾的一諾。你叫老遲,全名叫遲……什么遙?”
說完杯子一扔,她趴在了桌上。
遲牧遙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一諾說:“把她送回去?!?/p>
甘璐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已經(jīng)是次日下午了。
她隨便綁了一下頭發(fā)就下了樓,客棧的老板娘低著頭,在柜臺后面忙碌著什么。甘璐問她:“老板娘,我的兩個朋友退房了嗎?”
甘璐這才發(fā)現(xiàn),老板娘在給趴在她膝上的孩子編辮子。那辮子編得極好,她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微微抬起頭看了甘璐一眼,說:“什么朋友?”
甘璐想了想說:“就是昨天住進來的,兩個背相機包的男人?!?/p>
“哦,那兩個攝影師啊,七點多就退房了。”
“那你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藛???/p>
“這個我不清楚?!?/p>
甘璐前一晚才剛得知他們的名字與身份,沒想到這么快又散了。她當然知道他們也有自己的行程,為了拍攝那些自然的精靈,不惜跋山涉水,卻在它們面前走路都竭盡所能地不帶出一絲風聲。
她不是那種矯情的人,可說實話他們沒打一聲招呼就走了還是讓她隱隱有些失落。
失落歸失落,甘璐還是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去昨晚那家小飯館吃飯,讓老板娘又上了一份酥油糌粑。
甘璐知道自己還會遇上他們的,只要她朝著那些動物精靈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去,她就一定會遇到他。
事實是,她確實遇到了。只是沒想到是在那樣危險的境地——他們被一群人追打。逃跑時相機被砸壞了一臺,那輛越野車也不知去向。遲牧遙的腿受了傷,他對溫一諾說:“一諾,你快跑?!?/p>
“要跑一起跑?!?/p>
眼看著那些人蜂擁而來,嘴里還喊著“誰都別想跑”,甘璐油門一踩,那輛紅色的吉普車風馳電掣般開了過去,轉(zhuǎn)了一個漂亮的彎,揚起一陣黃沙。眾人紛紛后退,甘璐大喊一聲:“老遲、一諾,上車?!?/p>
一諾身手矯健地拉開車門,幫助遲牧遙上了車,自己也躍了上去,還不忘夸一句:“車技不錯嘛。”
從后視鏡里看他的表情,簡直沒有半點被剛才的場面嚇到的驚慌。甘璐其實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心情久久難以平復(fù)。但她知道,這個時候掉鏈子可是會要命的,而且他在看她。于是她眉毛一挑,嘴角揚起一抹輕笑,漫不經(jīng)心般,手卻配合地打著方向盤,腳踩油門,紅色的“牧馬人”漸漸甩開了身后一群揮刀舞棒的人,絕塵而去。
那是甘璐二十幾年人生里最驚心動魄的場面。
“我說,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惹上黑幫了?怎么跟演《古惑仔》似的?”進入安全地帶,甘璐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放松下來。
“你怕了?”
“誰怕啊。”
“他們不是什么黑幫,而是一群盜獵者。老遲和我盯他們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潛進他們的窩點放走了一群被他們關(guān)在籠子里的獼猴,被他們知道了,現(xiàn)在要報復(fù)我們。”說這話的時候,一諾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甘璐點了點頭,她小時候看電影,覺得只有那些不顧一切拯救世界的人才是英雄??涩F(xiàn)在看來,甘愿為了一群動物冒生命危險的人又何嘗不偉大呢。
“對了,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甘璐問。
“廢話,當然是去醫(yī)院了。我知道路,你到后面照顧老遲,我來開車?!边@個時候的一諾與平時判若兩人,他冷靜地安排著。
一直擰著眉的遲牧遙這時卻出聲阻止道:“一諾,最好別去醫(yī)院,對方知道我受了傷,一定會選擇離這里最近的醫(yī)院治療,這條路就會變得危險?!?/p>
“但是你……”
“我沒事,這附近不遠有藥店,你去買些藥來?!?/p>
一諾很快就買了藥回來,遲牧遙他們這種常年在野外求生的資深攝影師,到了危急時刻幾乎相當于半個醫(yī)生。
甘璐親眼看著他在一諾的幫助下自己把腿接了回來,她看著都痛,他卻一聲也沒吭,給外傷做了清理,再纏上了紗布。甘璐只能愣愣地在旁邊看著,基本幫不上什么忙。
包扎完,他們重新上路,車里安靜下來,甘璐也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一諾突然笑著開口:“你不是總念著要報恩嗎?我們無意中救了你一次,現(xiàn)在你也救了我們,我們以后就算互不虧欠了?!?/p>
“你們還欠我一頓飯,怎么就互不虧欠了?”甘璐冷哼,“現(xiàn)在要報恩的可是你們?!?/p>
“一頓飯你就要報恩,我說你這女人也太市儈了吧?!?/p>
“我難道沒有告訴你,那頓飯吃掉了我十分之一的盤纏?”
他們一行三人找了一家民宿住下,月朗星稀的夜里,一諾在院子里抽煙乘涼,聽到腳步聲傳來,他知道是她來了。
“給我一支煙。”她說。
“美女變大樹。”他答。
煙夾在他的指間,一點猩紅,時暗時亮。
“不懂什么意思?”甘璐有點蒙。
“不懂是吧,那我就給你科普一下吧??茖W研究表明,煙里面的尼古丁成分能讓一個美女變成大樹。”
“哈哈,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备疏囱鲱^大笑起來。
一諾還以為她真會被忽悠,也跟著笑起來,邊笑邊說:“我以前看過一本網(wǎng)絡(luò)小說,叫《給我一支煙》,作者的名字叫美女變大樹?!?/p>
“你還看網(wǎng)絡(luò)小說啊,看不出來還有這種宅男的愛好?!?/p>
“你看不出來的事情還多著呢。”他自鳴得意。
“那你就說說唄。”
“那要看你想聽什么了?!?/p>
“我問什么你都會說嗎?”
“知無不言。”
“你和老遲是怎么認識的?你好像很尊敬他?!?/p>
“老遲是我以前一個朋友的姐夫。故事有點長,他幫過我,算是改變我命運的人吧?!?/p>
“不會吧,他結(jié)婚了?”
“結(jié)過,又離了。你不會是對他有興趣,變著法在這兒跟我打聽他的消息吧?”一諾勾起嘴角。
“沒有。”
“那你就是對我有興趣了?”
“是啊?!?/p>
他沒有想到她應(yīng)得那樣坦然,只是夜色里看不明白她的臉上是否寫著認真。
“有點冷了,回房吧,早點睡。”一諾想要繞開話題。
“白天看你還挺能逞英雄的。不過那都是假象吧?溫一諾,現(xiàn)在我看你就挺慫的?!备疏床粷M他的逃避,挑釁道。
“甘璐,你別以為月黑風高好放火,小心燒到自己?!币恢Z把煙頭摁滅。
“你覺得是我怕,還是你怕?”
一諾這才發(fā)現(xiàn),她靠得很近,近到能聞到她的發(fā)香。是那種淡淡的植物的香氣,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洗發(fā)水,反正特別好聞。黑暗里,他伸出手,捧住她的臉。她的臉可真小啊,皮膚如孩童般光滑。他想吻她,很想很想,但他也知道,她這是在和他較量呢。
她在等著他往她所謂的興趣里敗下陣來,他松開了手,說:“乖,自己回房間?!?/p>
甘璐知道自己輸了,但她心里有些不甘。
甘璐回到家的周一下午,一向忙碌的父親居然在家,像是在專程等著她回來。
甘璐一進門就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臉上并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他溫和地從會客廳的柜子上把那盒大紅袍茶葉拿下來,邊泡茶邊說:“我的女兒回來了,來,跟老爸說說你都去哪兒旅游了?”
仿佛她是得到他們的授意出門玩了一圈。
“老爸,你不怪我?”甘璐試探地問道。
父親把一杯茶遞給她:“喝喝看,外面可喝不到這么好的大紅袍,老爸想聽你聊聊你的旅途見聞。”
甘璐不知道父親此舉的用意,她萬萬不敢告訴父親自己差點丟了性命的事。
可她有心事,很沉重的心事。除了父親,她無人可傾訴。
“老爸,我在旅途中遇到了一個人,我好像喜歡上他了,只是他不愛我?!?/p>
父親說:“女兒,沒關(guān)系,你還有老爸。只是老爸無能,不能再給你和你媽衣食無憂的生活了,老爸就要破產(chǎn)了?!?/p>
甘璐的腦子里“轟隆”一聲,父親的公司出事了。
父親一臉沉重地告訴了她一切。甘璐是聰慧的,或許應(yīng)該說,在他們那個圈子里生活的人對于利益和某些關(guān)系都有特定的敏感。她瞬間就明白了為什么老爸之前急著要她和銀行家的兒子程珂訂婚了。
為什么程珂會胸有成竹地跟她說 “小璐,我說你會嫁給我”了。
當時她覺得他對她用了套路,卻不知道原來套路這么深。他料定她會嫁給他,用婚姻、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拯救父親的公司,去交換一個可能會失衡的家庭。
這是她的價值,也是她的宿命。
8月初,遲牧遙和溫一諾在澳大利亞拍了幾天袋鼠,其后在大堡礁進行海底潛拍。當時跟著他們的還有一個叫杜西河的女孩,她是為老遲而來的。老遲的腿受傷的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會來出租屋給他們打掃衛(wèi)生、煲烏雞湯,搞得一諾看到任何飛禽都會想起燉在鍋里的熟烏雞。
那女孩因為一句“你連潛水都不會”就執(zhí)拗地苦學了潛水,一路跟來澳大利亞,并執(zhí)意要跟他們一起潛進海里。后來在海底,她因為失溫陷入了昏迷,是遲牧遙冒險將自己的呼吸器塞進了她的嘴里。作為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潛水攝影師,他明明知道這樣做即使有幸救了她,他自救的幾率也非常渺茫。
所幸的是兩人一起得救了。
一諾吃驚之余覺得很感動,這些年他一直跟著老遲,是為他的人品折服的??勺詮碾x婚以后,他身邊幾乎杜絕了女人。他們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像他們那樣的人,一臺相機便是半條生命。叢林與深海,高原與冰山,這世上沒有不敢登的高山,也沒有不敢跳的深坑。
用一句簡單的話說,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會喪命,所以老遲即使舍命救回了杜西河,也不肯給她一個留住他的機會。
依著一諾對老遲的了解,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可能沒用,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老遲,我知道你喜歡她,帶她走吧!”
遲牧遙回道:“當初在青海你為什么不帶著甘璐一起走?”
這句話讓一諾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老遲堅定的目光就像一面鏡子,讓他清楚地照見了自己。
其實不用老遲提起那個名字,他腦海里全是他們在青海的那些時光。
他想起了甘璐,想起她起初對自己一臉防范的樣子,自己跟她開玩笑時生氣的樣子,得知他們救了她豪氣地說要報恩的樣子,開著紅色的“牧馬人”來龍?zhí)痘⒀ň人麄兊臉幼?,吃飯吃到睡著的樣子…?/p>
自從遇到她以后,他們有很多時間都在互相較勁,斗嘴斗得其樂無窮。
沒有人像她那樣真實、坦蕩、不矯情,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想念她。
為什么不帶她一起走呢?為什么不相信自己可以擁有她、保護她呢?
第二天,老遲和一諾匆匆離開澳大利亞,是在轉(zhuǎn)機的時候打開手機收到那條微信的——甘璐即將結(jié)婚的微信。
親愛的老遲、一諾:首先,我有個美好的祝愿,希望你們還沒有被猛獸吃掉。說起來我們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朋友,因此有件大事我要正式通知兩位:我要結(jié)婚了,歡迎兩位一同來參加我的婚禮,你們倆還欠我一頓飯呢,也該還了。
一諾的視線久久不能從手機上離開,機場的人群穿梭如織。
在這個世界里,有多少人形單影只,不是人人都有好運氣能遇到一個怦然心動而又氣場相投的人。人既求生也求死。是的,他佩服老遲,但他不想變成他。
對,不能。
數(shù)月前,青海的夜空下,她問他:“你希望我回去嗎?”
“你應(yīng)該回去?!?/p>
“我走了,你不會后悔?”
他要去見甘璐一面,對她說一聲:我后悔了。
我后悔沒有早點告訴你,我也喜歡你。那晚我想吻你,想把你的頭摁在我溫熱的胸膛,想夜夜擁你入懷。
過了很久,他對遲牧遙說:“老遲,我要去一趟四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