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塵色詞選錄

早年的時候，我很喜歡稼軒，其年，以為所謂豪放，才是詞。等年華老去，方才明白，是因為那時還年輕，不知世路艱難，以為吶喊幾聲，便能喚來春風(fēng)，在荒原上開出艷麗的花來。有人說，年輕就是天真，沒什么好奇怪的。但我知道，我向來就沒有天真過。只是不信。不信荒原之上真的就開不出艷麗的花。

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到中年，忽然有一天，怔怔地發(fā)現(xiàn)，從前的自己真的是很天真，天真得以為這個世界會如人所愿。于是，幾乎是一夕之間，放棄了稼軒，放棄了其年，不肯再叫囂幾聲；有時也會自戀地翻看起從前的文字，想，當(dāng)時的我，怎會如此之不平？然后，便是自覺好笑。最多也就是轉(zhuǎn)念一想，覺今是而昨非，古來如是，應(yīng)也不止我一個。

早年的時候，我很喜歡長調(diào)，每填新詞，擇調(diào)的時候，總是選擇長調(diào)，因為那時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又唯恐別人讀不懂、看不明白，不知道我的內(nèi)心。等人到中年，方才明白，稼軒為什么要說“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于是，又幾乎是一夕之間，每填詞，都是選擇小令，而極少填寫長調(diào)了。因為很多話，已不想再說，已真的是“欲說還休”。

然而，檢點這幾年的文字，仿佛是歸于平淡，可怎生還是感覺到從前的不平？所不同者，從前，是直接嚷嚷了出來，而今，是冷笑幾聲。

所慶幸者，這個世界，還值得冷笑。

—作者題記

桂殿秋·尋梅

山隱隱，水迢迢。梅花開在第幾橋。行來漫有無窮思，一見梅花忽寂寥。

憶王孫·春柳

驀然春已上楊枝。婉轉(zhuǎn)水流百樣宜。閑踏芳茵有所思。弄參差。不改春寒似舊時。

相見歡·秋蝶

宵來飛上窗紗。漫咨嗟。怕道西風(fēng)起處又天涯。 秋光好。人間老。莫言家。誰更相隨明月數(shù)殘花。

依稀花有殘紅。總成空。斷送流年無處不西風(fēng)。 黃昏雨。寒如許。太匆匆。莫問今宵誰更夢魂中。

前調(diào)

雪欺寒夜無聲。一更更。忍對疏疏清影小窗橫。 若有思。書空字。竟何成。卻道此心深處有風(fēng)生。

相思兒令·秋思

月也樹梢而已，何事起遙思。思也幾回?zé)o措，風(fēng)起不眠時。 夢若逝水曾知。怎驚醒、難改心灰。人如秋渚孤鴻，夜來無處驚飛。

記得去年今日，人立晚寒中。相看夕陽紅墜，思也似秋濃。 不道輾轉(zhuǎn)匆匆。驀回頭、人影飄鴻。曾經(jīng)哀樂誰知，落花聲里西東。

生查子

爾是聽海人，爾是追風(fēng)者。日遠沒于天，星散垂于野。 捧手瞰橫波，虛籟飄涼夜。莫道骨生寒，顧影萬云下。

荒古海風(fēng)皸，大野星辰裂。隱約有濤聲，一攬荒涼月。 揮手不堪蟠，其色真如鐵。睥睨爾蒼蒼，特地釀冰骨。

生查子·元夕

煙花樓宇間，燈市穹廬下。何處起笙歌，似海騰騰也。 寒雨莫催人，辜負(fù)看燈者。如此夜闌珊，隱約人如畫。

細雨悄然春，春在寒生夜。煙花寂寞紅，誰道星垂野。 城市好風(fēng)光，喧笑春來也。樓角有歸人，獨在闌珊下。

前調(diào)·甲午元夕夜歸口占

明月照西樓，相映人如畫。誰為一徘徊，寂寂秋千下。 歸也不肯歸，只道春無價。人世有煙花，飄散闌珊夜。

前調(diào)·夜起天臺

樓矗雨無聲，夜寂天寥廓。誰把一痕青，畫入樓之角。 遠近有車聲，燈火同斑駁。春意復(fù)寒輕，風(fēng)起渾難覺。

前調(diào)·秋夜

萬戶入秋寒，一葉飄然落。靜聽打窗聲，秋意乾坤薄。 有月照窗明，有夢寒宵作。拍手立窗前，獲此人間樂。

顧此夜闌珊，月色微如火。隱約萬家燈，何處深藏我。 門外有秋聲，我向秋前坐。霜氣滿衣襟，星斗流光墮。

前調(diào)·星空

星幕倒垂天，地勢分寒野?；厥状笊n茫，丘壟松煙化。 有人說海桑，萬里霜生夜。不覓半邊明，獨立爾何者。

前調(diào)·孤蝶

落了夏時花，莫問歸何處。拋卻本來心，只道渾無主。 不過一時涼，風(fēng)釀絲絲雨。四顧也無人，欲語如何語。

前調(diào)·大雨

雨落聽滂沱，風(fēng)疾看魆黑。一樹比樓高，瑟瑟人前立。 夏日驟清涼，靜夜何如泣。人世偶然思，天地長噓吸。

浣溪沙

懶散尋梅梅蕊香。寂寥聽雨雨聲長。人生難得是凄涼。 最好逢人都作笑，愚蒙心性不思量。世間顛倒便尋常。

前調(diào)·寒雨

寒雨無端侵小窗。愁人偏又轉(zhuǎn)回廊。瀟瀟聲里夜還長。 縱使晴明難有夢，秋來月色總?cè)缢?。人生能耐幾分涼?/p>

前調(diào)·夜雨

一遇滂沱無處攔。憑將掩耳此心安。打窗聲里五更寒。 記得昨朝迷落日，猶能高樹聽鳴蟬。最難分辨是悲歡。

卜算子

風(fēng)急亂山高，日落秋光暮。隱約孤鴻天際來，莫問歸何處。 打疊舊精神，冷笑新朝舞。眼里清霜心底寒，袖手隨儂去。

前調(diào)·殘月

風(fēng)動影痕微，云簇鱗光縐。漸漸殘時天際橫，也作如眉瘦。 未必苦相思，只是秋時候。夜到闌珊不過寒，默默人依舊。

前調(diào)·甲午落燈

夜久雨聲寒，燈落冥空靜。漫道尋春不見春，雨是春光影。 聽得幾瀟瀟，也識無人并。欹枕無聊夜半時，孰謂春心冷。

贊浦子

細雨羅裙?jié)瘢j墻蔓草青。水自寒池漲，人從綺陌行。 笑道三千世界，要知別樣心情。不語來相望，春聲仔細聽。

菩薩蠻

微微寒意絲絲雨。斜撐一傘人何去。聞道已新春。相尋轉(zhuǎn)作嗔。 忽聽流水急。漫向橋頭立。燕子不歸來。桃花淡淡開。

前調(diào)

今宵月色如霜雪。西風(fēng)更趁秋時節(jié)?？v未換秋衣。薄涼知不知。 起來聽瑟瑟。不敢風(fēng)頭立。只覺夜何長。夜長思更長。

前調(diào)

東風(fēng)陌上柔桑吐。亂鶯啼徹?zé)o人主。細雨碧桃枝。為誰歸去遲。 春寒天色淺。只是迷望眼。未許立高樓。天涯人正愁。

一年容易梨花雪。昨宵不見溶溶月。倦眼對春深。頻驚夢未沉。 天高空似海。凜凜身猶在。簾閉一燈紅。可憐簾外風(fēng)。

無聲最是燈如雪。可堪辜負(fù)樓頭月。悄悄起東風(fēng)。簾開吹面紅。 臨階休更舞。冷落連今古。觸手幾分寒。旁人且自看。

前調(diào)·甲午清明

菜花平野城東路。行人相對提籃處。日暖好風(fēng)微。草幽蝴蝶飛。 無聲來又去。淚莫飄如雨。笑我太無情?？迊碚l與聽。

春來何處無飛燕。舍南舍北尋常見。花發(fā)又江南。天晴淺淺藍。 有風(fēng)吹不住。莫看行人處。鬢白舊碑前。當(dāng)時曾少年。

來時不作愁悲語。去時不作心頭苦。日落已平西。風(fēng)輕草不齊。 因誰嗟我老。珍重春來好。著我舊時衣。無聲頭更低。

當(dāng)時種下青青柏。今來不覺參天直。相依一片陰。低映黯然心。 輕風(fēng)歸去晚。歲月如天遠。反哺看啼烏。心還一痛無。

阮郎歸·秋風(fēng)起

夕陽墜處樹猶青。鴻飛入杳冥。黃昏亂點兩三星。照人何處行。 眼未倦，意先驚。天空不肯明。蕭蕭聲里走相迎。何妨冷笑聽。

撼庭秋·秋詞

夜垂星亂如許。笑悵然何據(jù)。半庭秋氣，經(jīng)年影事，一般無緒。 繁花落盡，空枝猶在，不如歸去。更因誰憐我，時時有憶，去年星雨。

河瀆神

天也碧融融。聽得些子?xùn)|風(fēng)。春來不恨恨相逢。不早些兒識儂。 叫儂直自懨懨地。直恁思量不已。便使思量些子。如何相挽無計。

月照梨花·丙申夏夜

倦也。長夏。噓呵墨畫。夜氣輕懸。暮星在野。誰在寂寂風(fēng)前。悄無言。 于斯久立煢煢靜。光與影。忽覺心魄冷。奇清沁骨，剖割別樣人間。許多年。

夢也。涼夜。重樓影下。猛雨三更。疾風(fēng)似馬。驚起四面蛙聲。亂懵騰。 瀟瀟不是心頭意。悲與喜。繳繞同俗世。今宵昨夕，誰為放縱昏冥。太凄清。

浪淘沙·春夜雨

細雨濕眉梢。百事無聊。窗前倚向聽蕭蕭。不是春聲聽不得，叵耐寥寥。 所以可憐宵。付與寒潮。春風(fēng)直管說春朝。夢不分明遙夜里，且聽芭蕉。

鷓鴣天

山映斜陽送落霞。晚來天氣更清嘉。陌頭楊柳添秋色，昨夜星辰透碧紗。 思遠近，夢交加?？赡芄钾?fù)是年華。憐儂一掬多情淚，不過飄零雨后花。

前調(diào)

擁被消寒蜷自眠。何堪月到枕函邊。眸垂有夢三冬事，肩聳窺窗一角天。 曾寂寞，且流連。非關(guān)風(fēng)雪近新年。山寒水冷憑誰道，要使梅開趁臘前。

前調(diào)·雪落

雪落殘年逐日新。寒生春近幾回真。萌青柳色搖村陌，避世梅花動水濱。 人易老，性如馴。保全歡樂自由身。休言猶有人間夢，曾道誰非夢里人。

前調(diào)·甲午驚蟄

欲問晴明不自然。暮天云淡有無間。催開桃李連朝雨，驚起龍蛇今日山。 萌綠色，滿春原。菜花數(shù)點更誰看。應(yīng)須把酒東風(fēng)下，如鏡青池任放船。

虞美人

斜陽墜處山如臥。何處蕭然我。霜楓不比往時紅。依舊無聊搖落在風(fēng)中。 晚來聽得秋蟲語。黃葉飛成雨。為誰著意倚高樓。樓外歸飛暮鳥又啾啾。

前調(diào)·暮景

斜陽如夢秋如畫。人在穹廬下。茫茫誰更倚梧桐。惟有寒蟬不住叫西風(fēng)。 浮云有信天涯遠。風(fēng)起還飄散。庭前幸未種芭蕉。生怕晚來獨自聽蕭蕭。

前調(diào)·乙未八月作

秋風(fēng)起處秋聲咽。落日還如血。登樓目送向天涯。不信沾襟只有半殘花。 無言合把心期了。卻道蕭蕭好。一溝流水隔重墻。要識世間原自有滄桑。

前調(diào)·夜

云深月冷人何在。悄悄流年改。頹幽一片夜窗中。忍自憑欄獨對小梅紅。 三更過了風(fēng)來去。吹落閑情緒。滿庭清影不疑霜。卻笑此身早慣十分涼。

前調(diào)·夏夜

水晶簾外涼如水。好月誰堪倚。蕭蕭竹對晚來風(fēng)。不管誰人靜守在風(fēng)中。 去年月色分明在。不為流年改。心情淡淡杳如煙。如此良宵卻道漠然天。

前調(diào)

蒼蒼壁上流年樣。未許春光釀。東風(fēng)底事起相思。寫得春光滿紙要人知。 凄涼剩有黃昏雨。欲語如何語。不看來路不看天。卻道花開緩緩柳如眠。

春來緩緩流光促。細雨還相續(xù)。桃花開了菜花開。莫問檐前燕子幾時來。 思君早慣催人老。強笑真堪笑。推窗不見月光寒。何況人間行路本來難。

前調(diào)·立春

青青楊柳輕輕雨。春也知何處。尋春盡日怕登樓。要向一江春水放行舟。 行人省識江南遠。一任春風(fēng)轉(zhuǎn)。風(fēng)中倚立到闌珊。莫道春來依舊十分寒。

絲絲細雨江頭柳。寂寞黃昏后。登樓望盡遠來舟。不見載將春色到樓頭。 無邊風(fēng)景江天外。辜負(fù)人長在。為傳消息遣東風(fēng)。不管春來依舊渺茫中。

臨江仙

世事如花飛散，秋風(fēng)且自閑聽。不應(yīng)心事幾回冰。夜來黃葉落，陌上草猶青。 月也敷成霜雪，寒涼卻笑平生。小樓簾卷掛殘星。誰言憑此意，或可破愁城。

前調(diào)·清明將近欲夢先嚴(yán)而不得猛憶親音恍惚不可知矣

夢里幾曾相見，耳邊回繞親音。醒來何處可追尋。依稀終不辨，黯淡正難禁。 有淚曾經(jīng)世事，深宵化作低吟。東風(fēng)無語冷然侵。誰言春與夏，一念暖兒心。

前調(diào)·乙未歲末無雪

悄悄推窗惟寂靜，空余天色如冰。新霜野草不勝情。燈昏憑冷落，梅綻太零丁。 簾動寒飚真似警，黯然有思難停。蕭條雨落又中庭。為誰聽淡淡，喚取語輕輕。

南鄉(xiāng)子·雨后

云散遠天青。隱約新寒仄路行。一片蟬聲憑入耳，凄清。攬得秋風(fēng)休自驚。 人世本飄零。此恨不關(guān)陰與晴。只是無聊空寄語，聽聽。萬感何如落葉輕。

前調(diào)

冬冷欲何依?？謶诛j風(fēng)晝掩扉?？v有暖陽關(guān)在外，休悲。于此從今少是非。 雨雪任霏霏。隔個窗兒寒便微。風(fēng)雪歸人門外路，休催。懶問營營知是誰。

前調(diào)

寒悄又新春。風(fēng)似并刀雪似塵。墻角梅花開漸落，黃昏?？謶执汉缪陂T。 人世幾銷魂。嘆息平生蜷縮身。也道酣馀惟夢在，繽紛。醒做擁衾夢不溫。

踏莎行·古巷

古巷幽深，老樓斑駁。鋪成青石紅櫻落。胡琴忽弄愴然聲，漫從咿啞歸溟漠。 如水清涼，如風(fēng)剝啄。如銅敷銹如刀削。黃昏悄悄立多時，送春細雨斜伸腳。

前調(diào)

花落何愁，月殘何恨。此身何似春蠶困?？蓱z春日十分寒，嗟儂惟有逢寒分。 云去無心，水流不盡。腸回九轉(zhuǎn)堪誰問。幾回思忖漫開簾，平生悲喜憑君認(rèn)。

蝶戀花

細雪涼風(fēng)門外路。風(fēng)雪催人，好送殘年去。浴雪驚風(fēng)何意緒。要知風(fēng)雪原無據(jù)。 聞道飄飛還復(fù)聚。風(fēng)雪輕狂，便是春來處。雪落風(fēng)疏明日住。年年風(fēng)雪因誰誤。

雪覆青田霜覆草。霜雪茫茫，冷落冬懷抱。村路縱橫人不到。梅花開綻誰知道。 因雪飄寒曾自惱。雪積清光，偏又來相照。雪冷梅香思未了。驀然何處驚鴻叫。

定風(fēng)波·有雪

擬向人間醉一場?？蓱z無處覓瑤觴。故使煩憂成定分。誰信。才飄風(fēng)雪便驚涼。 老去清歡原自減?？崭小?cè)身應(yīng)許轉(zhuǎn)蒼茫。聞道梅花同一慨。何在。于無人處澹然香。

能耐流年幾度涼。分明春近夜猶長。寒氣遭逢憑觸手。知否。人間萬事是滄桑。 卻笑今宵何處雪。飄瞥。紛紛隕落復(fù)飛揚。我欲高歌尋鐵板。休管。老來難得是輕狂。

前調(diào)

任是春來霜正濃。朝聞喧鼓暮聽鐘。世事傷人如病酒。惟有。早鶯啼破舊簾櫳。 開了梅花春已定。人靜。原應(yīng)袖手對東風(fēng)。望斷天涯終不見。思遍。一身長在夕陽中。

簾外梅花一縷香。夜深簾卷月侵床。景色如人寒似病。風(fēng)勁。讀書惟有舊時章。 也擬書懷三兩字。何似。盡教涂抹到空忙。心事早知藏入繭。休見。逢人惟道一時涼。

前調(diào)·城市

畫得晴空天色藍。時光定格到微酣。紅綠燈前風(fēng)自靜。閑聽。車聲人影入虛涵。 漫展樓窗春望里。何意。小城旋轉(zhuǎn)北連南。草色萌青街角處。歸去。行人漫與看毿毿。予少時居于小鎮(zhèn)古巷，時有胡琴聲起，一片悲涼。瞬息三十馀年，小鎮(zhèn)仿佛，古巷不見，代之以長街矣，高樓矣，城市矣，而車聲隱約其間，胡琴則更不復(fù)聞?wù)?。囊者歲月變化，國家革新，殆如此乎？惟草色青青，依然春天。

城市挼藍水涵空。重樓掩映入清瞳。誰撒白云如舊識。默默。白云深處或春濃。 點綴東風(fēng)深淺綠。追逐。依稀認(rèn)取昔時蹤。交錯路街曾遠眺。微笑。一身長在遠行中。金沙古鎮(zhèn)，方寸地耳。予猶記東街頭、虹橋頭，一東一西，古鎮(zhèn)已然囊括。后復(fù)有南北大街，亦只至師范橋而已矣。三十馀年發(fā)展至今，儼然城市。予少時居于此，后離鄉(xiāng)求學(xué)于外，后又工作于外，偶回家，往往迷路。或曰：明年，工作變化，將回金沙。人生路，縱使遠行，始于斯，而終復(fù)歸于斯乎？

喝火令·南山湖

水簇波心影，風(fēng)輕雨后晨。鳥啼云卷又黃昏。誰道此間居處，清靜不沾塵。 喚取超然意，行來自在身。問魚魚樂任天真。一片飛花，一片綠楊春。一片湖光山色，合是畫中人。

前調(diào)·秋日偶憶

水色清新月，秋陰冷淡花。巷深樓影半為遮。蟋蟀幾聲啼處，門掩那人家。 苦笑尋常事，空余訥澀嗟。驀然回首已天涯。不忘驚鴻一瞥便心奢。不忘有燈明滅影映綠窗紗。

風(fēng)入松·小年

人生畢竟幾清歡。欲語更何言。晝眠擁被尋常事，渾不管、天氣多端。無酒也應(yīng)沉醉，無情好自心寬。 衰頹或道鏡中顏。能耐幾回看。白云蒼狗人間世，原應(yīng)識、強樂還難。且自小窗簾落，陰晴一樣江山。

長亭怨慢·秋夜

聽多少、瀟瀟夜雨。惆悵年華，夢也無緒。更與誰言，茫茫有思似煙浦。起來何事，惟顧影、形隨處。天末起涼風(fēng)，休更道、涼生眉宇。 躊佇。想秋棠開未，添得幾分嬌嫵。思量幾度，又還是、輕輕無語。是秋來、老了人呵，怕問道、匆匆何苦。念悶坐難眠，憐我亂懷難住。

前調(diào)·登樓

望不到、天涯何處。寂寞登樓，是甚情緒。日落云飛，紛紛都向眼前阻。有風(fēng)平野，吹不盡、秋來樹。樹也起秋聲，怎都是、亂零如許。 跂佇。笑情懷縱有，誰共今宵私語。新愁舊恨，細想處、本來無據(jù)。聽寒蟬、凄切何曾，有燕子、自來還去。但此際無聊，心上昨宵涼雨。

小梅花·有答

冬有雪。夜有月。人間便是好時節(jié)。小梅花。淡籠紗。轉(zhuǎn)頭顧影，何處不為家。風(fēng)華自古難長久。白發(fā)漸生人漸朽。昊然天。寧流連。亂發(fā)狂髭，袖手到人前。 憑指顧。能幾度。更不失笑心為主?；蚴捜?。或超然。付與旁人，總是等閑看。人生最是難忘己。古來無非悲與喜。眼微開。若為懷。我悲我喜，豈作為人來。

金縷曲·寒鴉

落日千山暝。漫沉沉、誰能會得，去年身影。堆疊亂云真似墨，慣了人間闃靜。休更道、爭飛不定。思量無計秋風(fēng)里，算無聲正是秋來景。思未徹，風(fēng)送冷。 不應(yīng)啼破催人醒。更黃昏、愁煙衰草，頹垣斷井。縱有月明空繞樹，戚戚原來虛警。千萬事、何堪猛省。峭寒人立傷懷久，又一年容易成凄哽。當(dāng)此際，念高迥。

前調(diào)·老樹

冷落門前樹。更幾番、斜陽帶影，行人無語。縱使春來難自碧，不向東風(fēng)乞取。也不道、愴然如許。老干寒枝憑瑟縮，是此身倔強天知否。一生遇，幾風(fēng)雨。 人間冷暖憑相訴。便年來、凋零漸盡，何須人主。地迥天荒如此耳，豈作長迷處所。要省識、原應(yīng)吾土。豈獨酷寒惟天氣，笑窮荒正好風(fēng)霜護。聽瑟瑟，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