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玲

（泉州醫(yī)學高等?？茖W校，泉州，362100）

電影《百鳥朝鳳》中的技藝傳承對現(xiàn)代民族管樂教學的啟示

■姜 玲

（泉州醫(yī)學高等?？茖W校，泉州，362100）

吳天明導演的電影《百鳥朝鳳》可以看作關于中國嗩吶技藝師徒傳承的一個現(xiàn)實而鮮活的樣本。通過剖析《百鳥朝鳳》這部電影中的師徒嗩吶技藝傳承等片段，可以從人才選拔、技巧訓練、技藝追求三方面觀照現(xiàn)代中國民族管樂教學，以此揭示傳統(tǒng)的師徒傳承教學智慧，并使之為現(xiàn)代教學所用，進而有助于這些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民間音樂技藝能夠得到更好的傳承與發(fā)展。

電影《百鳥朝鳳》師徒傳承 民族管樂 教學

電影《百鳥朝鳳》是吳天明根據(jù)作家肖江虹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的，講述了兩代嗩吶藝人的故事，以及嗩吶這種民間音樂藝術在各類生存壓力的擠壓下正逐漸消亡的過程。片中，“嗩吶王”焦三爺是無雙鎮(zhèn)焦家班的掌門人，技藝過人，他在措手不及的社會變革與浮躁的時代風氣中，堅守已經(jīng)沒落的嗩吶技藝，矢志不渝，引領弟子們用生命不息、傳承不止的信念，“奏響”著嗩吶藝人獨特的光輝。影片至情至深、催人淚下，讓人看到了中國電影藝術和中國傳統(tǒng)音樂中一種久違的質(zhì)樸與純粹。一曲嗩吶所吹響的，不僅是對逝者的挽歌，更是對中國文化和本不該沒落的匠人精神的守望。這部導演用心血和情懷拍攝的國產(chǎn)電影，從表層看講的是吹嗩吶這一門演奏技藝，但從深層看，表現(xiàn)的是對優(yōu)秀民族傳統(tǒng)文化及其傳承活動的深深眷戀，還隱隱探討了當面對外來文化的競爭時，我們對待本民族的民間傳統(tǒng)文化應該持有的正確態(tài)度。筆者認為，這部電影對當今的民族管樂教學很有啟迪意義。下面筆者將對影片中關于嗩吶演奏的師徒傳承的片段和細節(jié)稍做解讀，以觀照當前的民族管樂教學，推動傳統(tǒng)的師徒傳承教學中的智慧為現(xiàn)代教學體系所吸納。

一、人才選拔——獨具慧眼挑人才，學藝在后德為先

在電影中的無雙鎮(zhèn)這個地方，吹嗩吶是一項傳之久遠的民間藝術，而且絕不止于娛樂，擁有著深層的禮教內(nèi)涵。它通過道德水準的高低，來劃分嗩吶送葬儀式的繁簡——道德平庸者只能吹兩臺，中等者可吹四臺，上等者吹八臺，而唯有德高望重者才有資格在葬禮上被吹響“百鳥朝鳳”。因此，這首曲子承載的是對逝者蓋棺定論的最高的終極評價。而以“百鳥朝鳳”難度之高，在無雙鎮(zhèn)也只有焦三爺這位嗩吶高手、領軍班主能演奏好。每個學徒也都以能吹好“百鳥朝鳳”為畢生至高的榮耀，前來拜師求藝者絡繹不絕。但是，焦三爺膝下無兒，加之年邁體衰，急需培養(yǎng)接班人，選擇誰作為焦家班嗩吶的傳承人便顯得尤為重要，關系到無雙鎮(zhèn)嗩吶這一民間技藝的生死存亡。在焦三爺看來，候選學徒必須品行端正，忠守嗩吶藝人的德行，從骨子里做到“嗩吶離口不離身”。他認為，只有把嗩吶吹到“骨頭縫里”的人，才能拼了命把它傳承下去。這位面冷內(nèi)熱的黑臉師父，為了考驗自己帶的兩個徒弟——游天鳴和藍玉是否符合接班人的資格，使盡了各種招數(shù)。

游天鳴初進焦家班時年幼稚嫩，對焦三爺滿心敬畏。父親送他來拜師學藝時，不小心摔倒，他趕緊跑過去扶父親，看到父親頭破血流時，他心疼得滿眼淚水。焦三爺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挑人的眼神睿智而犀利，他相信這樣懂事的孩子一定是一個有擔當、敢作為的人，未來應該能夠撐起無雙鎮(zhèn)的嗩吶事業(yè)。從后續(xù)鏡頭也可以看出，焦三爺對天鳴的人品與藝品是極為滿意的。收天鳴為徒后，焦三爺并未急于讓他學藝，而是更多地磨煉其品性與耐性，對他的要求也比對其他弟子更為嚴格。事實證明，天鳴雖然生性較為愚鈍，但他沒有辜負師老師的期望，不管外邊的世界多么喧囂浮華，他一直有自己的操守，最終成了焦家班最有責任與擔當?shù)膯顓鹊茏印?/p>

焦三爺?shù)牧硪粋€徒弟藍玉表現(xiàn)出和天鳴完全不一樣的個性與特質(zhì)。他聰明伶俐、天分過人，在諸如懸空運氣吹羽毛、不換氣吸滿瓢水、蘆葦稈吸河水等基礎訓練上都信手拈來、游刃有余。然而，越輕易擁有的能力往往越不被珍惜，藍玉能將嗩吶揮灑于彈指間，卻不會將其當作生命一樣守護。焦三爺從一開始便察覺藍玉極不踏實、做事毛躁。與天鳴一起割麥時，藍玉丟三落四、應付了事，而天鳴每割一把麥子都疊放得整整齊齊，善始善終。對于玩世不恭、把嗩吶當作生計、不適合守護即將沒落的古老手藝的藍玉，焦三爺只想讓他早些學完早些離開。有一次“出活”，當火災發(fā)生時，藍玉全然不顧嗩吶，自己沖出來逃命，而天鳴卻冒著生命危險跑進火場去搶救藍玉的嗩吶，這進一步顯明了兩人的差別。另外，天鳴一直牢記著師父“嗩吶離口不離身”的規(guī)矩，自始至終拒絕別人幫他拿嗩吶，而藍玉沒拒絕。因此，藍玉最終沒能接受衣缽，被趕出焦家班，與焦三爺分道揚鑣。

這些電影場景其實也是某種現(xiàn)實的翻版。在當今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中國民樂的發(fā)展正需要千千萬萬像游天鳴一樣把傳統(tǒng)技藝當作生命去守護的人。這種信念堅定、能排除外界干擾因素的品質(zhì)，以及對技藝的敬重，在浮躁的商業(yè)時代無疑是少見的。在當代民族管樂教學過程中，我們也可以從焦三爺收徒的經(jīng)驗中汲取智慧。在人品方面，應盡量挑選吃苦耐勞、品性優(yōu)良、持有感恩之心、胸懷遠大理想與抱負的學生作為重點培養(yǎng)對象。當然，在學藝天賦的判斷方面，也要善于使用各種方法，如通過吹泡泡來考察學生的肺活量，通過在鋼琴上彈奏各種音與節(jié)奏來讓學生模唱來考察聲音聽辨能力與音樂記憶力，通過與學生家長的問答和閑談，進一步了解學生的個性、家庭環(huán)境及學習氛圍，以此輔助推斷學生是否能長久堅持學習。對于學習管樂的先天條件不是太好的學生，應讓其及時改學其他類型的音樂或其他門類的藝術。雖說教師應該爭取“有教無類”，但優(yōu)秀民樂手的培養(yǎng)過程是極其漫長的，需要少則幾年多則幾十年的工夫，若一開始沒有認真做好篩選工作，不僅教學結(jié)果可能事與愿違，更浪費了教師與學生雙方的大量資源。

二、技巧訓練——因材施教夯根基，深入自然摹技巧

任何民間音樂技藝的順利傳承都離不開口傳心授的因素。初學此類技藝的必經(jīng)之路便是夯實基本功，進而再模仿、實踐、提升與創(chuàng)造。當前時?？梢姷拿褡骞軜贰按箦佒蟆笔降慕虒W，在這方面恐怕有明顯的缺失。電影《百鳥朝鳳》中，焦三爺對初學嗩吶者的演奏氣息的重視，以及因材施教的理念，都體現(xiàn)得相當充分。眾所周知，嗩吶演奏的基礎是氣息，沒有很好的氣息控制，嗩吶演奏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在給天鳴講授嗩吶演奏的要領與竅門之前，焦三爺只是讓他拿著一根蘆葦稈吸河水，直至把水吸上來才能回家。天鳴嘗試了一整天都未能成功，后又經(jīng)過多日的苦苦嘗試才終于完成任務，而這也就意味著他領會了嗩吶演奏入門的嘴型與氣息狀態(tài)。此后，他又按照焦三爺?shù)闹更c，用更長的蘆葦稈繼續(xù)練習吸水，增強氣息控制能力和嘴部的力道。這一看似簡單的訓練一方面進一步夯實了天鳴的氣息基本功，另一方面也蘊含了由焦三爺所傳承的豐富的傳統(tǒng)教學智慧，表面上“無為而教”，實際上“別具匠心”。兩個月的時間里，焦三爺都沒有對天鳴進行關于嗩吶演奏的指導，甚至都沒有讓天鳴碰碰真正的嗩吶，但已經(jīng)把當代嗩吶入門教學所要求的演奏氣息、口型，以及嘴勁訓練功底通過一根長長的蘆葦稈間接地賦予了學生，并加以不斷強化、鞏固。這既足以看出焦三爺對嗩吶演奏基本功訓練的重視，也是天鳴成為焦家班嗩吶領軍吹手的基本條件。

至于另一位主人公藍玉，焦三爺對他并沒有采用和天鳴同樣的訓練方式，這是因為藍玉天性聰穎，且具有與生俱來的演奏嗩吶的稟賦。從他一進焦三爺?shù)募议T開始，我們便看到他具有比天鳴強數(shù)倍的肺活量，能一口氣把焦三爺設置的障礙物吹倒。所以，焦三爺給初學嗩吶的藍玉安排的是在院子里“懸空吹羽毛”的訓練。這看似生活化的、簡單的吹羽毛動作，實際上是焦三爺在有意用“寓教于樂”的方式，利用藍玉貪玩的性格設計的練習，讓他通過貌似玩樂的方式，間接地增強對氣息的控制力與相關肌肉力度。可以說，這些細節(jié)給當前民族管樂教學的一個啟示是：很多演奏技巧的學習，不一定要用生澀的理論講解讓學生強行領會，而可以積極嘗試把每一個技巧動作盡量加以分解，找到學生日常生活中與這一技巧相對應的且容易被熟悉的身體動作，讓學生通過這些動作不斷地鞏固基礎。這不僅是一種很實用的教學方法，更是教學的一種境界，亦正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當今有些人無論何事，都盲目追求“短平快”，民樂教學工作者領域也不能完全免俗。有的教師為追求短期的、快速的經(jīng)濟利益或虛浮的社會影響力，不惜揠苗助長，給學生傳授所謂的“速成法”，導致學生的基本功很不扎實，使得學生深入學習的后勁不足。焦三爺兩個多月的時間沒讓天鳴碰嗩吶，卻為他今后吹好嗩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雖只是電影中的情節(jié)，然而也取材于傳統(tǒng)民族管樂器的實際教學活動。這種不急于求成的心態(tài)，讓那些一上來就急著給學生教曲子、滿足于讓學生盡快展示“花架子”的教師相形見絀。

另外，自然之中有深意。嗩吶名曲“百鳥朝鳳”中，很多模仿鳥叫的聲音都是源于對自然的模擬。我們從這部電影中，也可以看到焦三爺時常帶著天鳴、藍玉在蘆葦邊的樹林里聆聽與鑒別各種鳥的叫聲。讓藍玉聽鳥鳴的那段，藍玉只聽出三種鳥，還搶著回答，而天鳴聽出更多，說明他在聲音聽辨方面的天分更高，更能靜下心來堅持。焦三爺這種帶著徒弟深入自然、向自然學習的教學技巧，也是目前不少專業(yè)教學主體的又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帶徒弟在樹林里聆聽鳥叫，并給他們用嗩吶模擬示范演奏，讓他們近距離地接觸自然，不僅能讓他們愉悅身心、開闊胸懷，提高他們對音樂的聽辨靈敏度，將自然的聲音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形”，而且能使他們更好地領會和掌握嗩吶模仿鳥鳴的技巧，展現(xiàn)其音樂才能和藝術創(chuàng)造力。

三、技藝追求——嗩吶終究為己吹，嘔心瀝血鑄師魂

演奏技藝學到一定程度，從根本上說是為了吹給別人看還是吹給自己看？或者說，是為了取悅別人還是取悅自己？電影的高潮段給了我們關于對技藝的追求的最深刻闡釋。焦家班改名游家班后，第一次“出活”回來，天鳴帶著禮物回土莊看望師父、師娘，焦三爺非常高興，拿出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好酒與他對飲，醉后興之所至，又取出他最珍視的祖?zhèn)鹘饐顓却底?，師徒盡歡。焦三爺對天鳴道出了嗩吶演奏的真諦與他作為匠人的堅守——“嗩吶不是吹給別人聽的，是吹給自己聽的”。吹了一輩子嗩吶的優(yōu)秀老藝人的這一見解與領悟，不可謂不深刻。若覺得嗩吶是吹給別人聽的，就有可能去刻意迎合、討好別人，藝術就不會“真”，由此就不會十足地動情，而不夠動情就不會充分地感染聽眾；只有把嗩吶吹給自己聽時，才會與內(nèi)心深處那個最真實的自己對話，與自己的情感吻合，進而達到情蘊其中、人樂合一?？梢?，不從眾、不獻媚、不投機取巧、不迎合潮流、內(nèi)心堅守最初的藝術底線與追求，對于成就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是多么的重要。而教師教學的藝術境界有多高，也幾乎就直接決定了其所授學生的水平與層次。

電影的結(jié)尾，焦三爺在重病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堅持把“百鳥朝鳳”吹完的片段同樣讓人動容。當嗩吶班最后一次在竇村長的葬禮“出活”時，焦三爺認為無雙鎮(zhèn)只有當年打過日本鬼子、為村民修建水庫壓斷過四根肋骨的竇村長當?shù)闷稹鞍嬴B朝鳳”這首曲子，因此即便自己身患重病，也要為他演奏“百鳥朝鳳”送行。吹到中間時，因身體不支，鮮血從嗩吶口噴涌而出。這如杜鵑啼血般感人的一幕，體現(xiàn)出焦三爺已經(jīng)把嗩吶完全吹進了“骨頭縫里”。應該說，沒有誓死捍衛(wèi)傳統(tǒng)技藝的堅強決心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冒著生命的危險去做出這樣的表演。當嗩吶班衰落后，沉疴難愈的焦三爺還讓天鳴去集市賣掉家里的老牛，為的只是能用換來的錢給天鳴添置新樂器。彌留之際的焦三爺心中，依然對天鳴寄予無限的期望，想讓他重整旗鼓，把無雙鎮(zhèn)的嗩吶發(fā)展壯大起來?？梢姡谷隣斠呀?jīng)全然把嗩吶的傳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他為之而生，也愿意為之而死。影片最后雖掩蓋不住故事成為現(xiàn)實主義悲劇的事實，折射出傳統(tǒng)技藝的流失、原有價值觀的坍塌、民樂傳承前途的不明朗，但焦三爺對無雙鎮(zhèn)嗩吶傳承的那一片赤誠之心已然光照千秋。

電影《百鳥朝鳳》的劇情是當今民間音樂技藝處境的一個真實縮影。眾所周知，中國民族音樂的根深深地扎于民間，但在不可逆轉(zhuǎn)的商品經(jīng)濟潮流中，其傳承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已日趨惡化，傳承主體分化解體，隊伍后繼乏人，能力也逐漸衰退，觀眾散失日益嚴重。影片中，曾經(jīng)無比風光和榮耀的嗩吶掌門人焦三爺吹了一輩子嗩吶，培養(yǎng)了那么多弟子，他的隊伍也難免在城市化進程中逐漸解散，以至于過世后連給他吹八臺《百鳥朝鳳》的人都湊不齊。雖然社會發(fā)展的歷史趨勢不應也不能違抗，但越來越多的人因物質(zhì)刺激而不再對那些非功利的傳統(tǒng)懷有信仰，豈非一種深沉的悲涼？

正如肖江虹所說，如今物質(zhì)豐盈了，廉恥卻成了稀罕物。過去的鄉(xiāng)村秩序，很大程度上靠的是人心深處千百年的道德積淀。如今，更多的人對傳統(tǒng)的禮教與規(guī)矩不再敬畏，由嗩吶所代表的那一整套鄉(xiāng)村世界的禮俗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沒落與消亡就成了一種必然。紅白喜事上，被大量的外來樂器和曲目沖擊的不只是嗩吶藝人的活計，更是千千萬萬個無雙鎮(zhèn)的生活方式。我們不應忘記的是，雖然經(jīng)濟能讓國家強大，但只有文化才能讓國家偉大。今天，伴隨著中國國力向世界巔峰重返的進程，拯拔中國各類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使命落在了每一個富有責任感與使命感的文化工作者身上。這些曾帶給我們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不僅是國家軟實力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更是中華民族團結(jié)穩(wěn)定的向心力之源，是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大眾心理基礎和基本精神動力。由此回到民族管樂教學的話題上，《百鳥朝鳳》也堪稱值得每位師生認真觀看、細細回味的音樂文化題材電影佳作。

[1]趙先政《漢劇傳承發(fā)展與保護研究》，上海戲劇學院博士學位論文，2008年。

[2]賈敏、戴一、吳天明《〈百鳥朝鳳〉：一曲鄉(xiāng)土文化的失落悲歌》，載“澎湃新聞”，2016年5月14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69208

（責任編輯：魏曉凡）

姜玲，碩士，泉州醫(yī)學高等?？茖W校音樂教師，研究方向為笛、簫、塤等民族樂器的演奏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