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鑄鋒

評米歇爾的《圖像學：形象、文本、意識形態(tài)》

曾鑄鋒

美國的米歇爾教授的《圖像學》一書對圖像問題進行了一系列細致敘述，從圖像學角度探討了形象、文本以及意識形態(tài)這三者之間的關系，這對于圖像理論和視覺文化的發(fā)展和研究有極大的價值。

《圖像學：形象、文本、意識形態(tài)》 米歇爾

W.J.T.米歇爾是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批評探索》的主編?！秷D像學：形象、文本、意識形態(tài)》①這本書的英文版1986年就已經(jīng)問世，我這次閱讀的是陳永國翻譯的中文版。

在前言部分米歇爾就提到這本書是“關于圖像（形象、畫或相像性）的標識（詞、思想、話語或科學）的研究。”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這些西方早期的思想家就關注過圖像，對形象一詞進行了討論?！皥D像學”這個詞語源于文藝復興時期出現(xiàn)的關于象征性形象的手冊，第一本是塞薩爾·瑞帕1592年發(fā)表的非插圖版的《圖像》，并且在厄文·潘諾夫斯基對圖像學的研究中達到了鼎峰。米歇爾在前言中就表明了本書探討的問題是“狹義或字面意義上的形象（畫、雕塑、藝術品）與諸如精神形象、詞或文學形象等觀念以及人作為形象和形象之創(chuàng)造者的概念相關的方式?！睂D像的關注有著悠久的歷史，該書從圖像學角度探討了形象、文本以及意識形態(tài)這三者之間的關系，米歇爾的圖像學遠遠超出了藝術史的范疇，橫跨了哲學、心理學、美學、經(jīng)濟政治學的廣大領域，這對于圖像理論和視覺文化的發(fā)展和研究有極大的價值。

一.形象

“什么是形象？”這是某些時代急需解決的問題，也是一個讓人好奇和頭疼的問題。在該書中，米歇爾提出了一個圖像學領域內(nèi)從未關心的話題——形象，這也是全書的主要話題。首先米歇爾就提到公元8至9世紀的拜占庭對“形象是什么”這一問題的回答可能會使一個人參與到皇帝與大主教的斗爭之中，會使人成為破壞宗教或者保持傳統(tǒng)之人。在現(xiàn)代形象也對我們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但是，作者卻沒有為形象下定義，而是提出了無論形象是什么，思都不會是形象這一論斷。米歇爾的真實想法不是為了提出對形象的理論理解，主要是探討我們對形象的“理論”理解何以置身于社會以及文化實踐中。米歇爾沒有采用本質(zhì)主義的概念方法，而是從形象這個詞語在文學批評、藝術史、神學等具體的用法中尋找對形象的理解。

首先，米歇爾根據(jù)維特根斯坦的思路建構(gòu)了“形象的家族”，并畫出了形象家族樹。并就“心理形象”和“語言形象”兩個分支作了專門的討論，并得出結(jié)論:心理形象和語言形象與圖形形象、光學形象、知覺形象一樣，都是形象。米歇爾還提出“正當?shù)摹毙蜗蟛皇欠€(wěn)定的靜止、永恒的。米歇爾也舉了一些例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世界不會依賴意識而存在，但世界上的形象顯然依賴意識而存在。他提出，要從一個符號到另一個符號的方式解讀。米歇爾認為符號和世界都是人類行為和理解的產(chǎn)物，雖然我們的認識和再現(xiàn)模式是“任意的”和“因襲的”，但他們卻是生命形式的組成因素，是我們于中進行認識、倫理和政治選擇的實踐和傳統(tǒng)。米歇爾研究了維特根斯坦、休姆等重要的理論家和評論者，考察了詞句形象的歷史，并總結(jié)道：“不是拋棄關于精神和語言的再現(xiàn)理論，如果我們明白了形象如何獲得了當下控制我們的力量，我們就可能重新占有生產(chǎn)形象的那種想象力?！泵仔獱栒J為“形象不應解作圖畫，而應解作相似性，是靈魂的相似性問題?！彼恢毕胍獜娬{(diào)某種“相似性”，包括形象與語詞之間的、圖畫與文本之間的。米歇爾也提到“真正的形象”存在于精神的、詞句的或文本的理解之中。精神和物質(zhì)形象、內(nèi)部和外部形象的區(qū)別不是簡單的神學教義上的問題，而一直是一個政治問題。

形象的家族、精神形象、語言形象簡史、作為相似性的形象、形象與詞等部分在構(gòu)成一個整體時又有自己的側(cè)重點，既闡釋了一些具體的理論又有觀點的抽象深化，既舉出了詳細的例子進行說明又有簡單的總結(jié)。

二.形象與文本

在第二個部分米歇爾探討了形象與文本之間的關系，以由近到遠的歷史順序分別論述了四位理論家：古德曼、岡布里希、萊辛和伯克。米歇爾結(jié)合具體的歷史語境對四位理論家提出的藝術的差異進行分析批評，并且提出自己的看法：詩歌和繪畫這兩者之間沒有根本性的差別，文化造成了詩歌和繪畫之間的差異，各種對立的價值觀的爭斗造成了語言和形象之間的爭斗。

《畫與段落：尼爾森·古德曼與差異的語法》中，米歇爾關注的是古德曼的象征理論，尤其是他所論證的形象與文本之間的差別，主要關注他給符號的分類和這種分類所開拓的對形象與文本之間相互作用的歷史研究。古德曼的敘述的圖像觀念是符號學中最異常的現(xiàn)象這肯定了他對語言學模式的忠誠。米歇爾認為符號學的“圖像的語言理論”會消除形象和文本之間的邊界。在《藝術的語言》所定義的各種符號的全部遺傳差異中，對文本與形象之間差異的處理是最直接的。符號種類之間的差異是應用、習慣、因襲的問題。文本與形象、圖畫與段落之間的界限是由實際差異的歷史劃定的。米歇爾認為古德曼的理論中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能夠解釋事物為什么有規(guī)律，它們遵循什么樣的規(guī)律，同時在象征形式的生產(chǎn)或消費領域里留有足夠的革新、選擇和空前轉(zhuǎn)變的余地。米歇爾認為他拒絕考慮意識形態(tài)問題，對任何藝術的歷史沒有興趣，這些是他的局限性，但為研究語言和形象的差異提供了一種新的角度。

岡布里希是對詞與形象的習俗與自然差異研究最有影響力的一位。岡布里希在分析習俗和自然之時，態(tài)度是搖擺的，將形象歸于自然符號，但之后又闡述了圖像符號含有習俗，認為自然符號是容易學會和方便使用的符號，打破了自然與習俗的區(qū)分。自然與習俗之間的區(qū)別是種類的差異，而不是程度的問題，視“自然”為生物的、客觀的和普遍的，而習俗是社會的、文化的和地方的或區(qū)域的。而米歇爾主要關注的不是這種區(qū)別的一般用法，而是探討詞與形象之間差異的特殊問題，甚至是不同種類的形象之間的差異。

米歇爾在《空間與時間：萊辛的<拉奧孔>與文類的政治》中談到了萊辛對詩畫所作的區(qū)分。萊辛的創(chuàng)新性在于對空間和時間問題進行系統(tǒng)解答，將不同藝術形式簡化為時間和空間的差異。米歇爾認為萊辛所說的時間和空間的差異是直接和間接表現(xiàn)之間的差異，不是種類的差異，是程度的差異。米歇爾論證了“空間”、“時間”這一整個觀念是誤解，并論證了藝術家要打破時間和空間藝術界限的傾向是藝術理論和實踐中的一種不局限于任何文類或時期的根本沖動。米歇爾認為文學空間能用于所有文本，空間和時間范疇始終攜帶著意識形態(tài)，藝術類別的區(qū)分是意識形態(tài)的作用。最后，米歇爾指出萊辛在離題的過程揭示了文類法則，即“性別法則的最更本的意識形態(tài)基礎”。但是萊辛并沒有在《拉奧孔》中清楚地闡述藝術的典雅與正常的性別角色相關。

米歇爾從“沉默的詩”和“盲目的畫”的說起，談論了伯克的“眼與耳”、崇高與美。詞與形象最根本的差異在視覺和聽覺這兩個方面。畫詩傳統(tǒng)的奠基人克奧斯島也認為“畫是沉默的詩?！雹诿仔獱栒J為視覺與聽覺的區(qū)分和時間與空間、自然與習俗的區(qū)分一樣都是自然的劃分。在此，我們必須確定身體和感官的歷史性，而我們關于視覺是什么，為什么要看等問題的思考，都深嵌于社會與文化史中。米歇爾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詞不總是和崇高相關，形象也不總和美相關，而智力和判斷與二者有著復雜的關系。米歇爾注意到伯克的辯證方法基于人類感覺的身體結(jié)構(gòu)，這是一種政治美學。伯克將美學情感與政治情感聯(lián)系起來，米歇爾認為感覺也有歷史性要放到歷史文化中去考量。

三.形象與意識形態(tài)

米歇爾在書中將文本作為形象的襯托和一個“重要的他者”，把意識形態(tài)觀念本身作為圖像學分析的主題，并將意識形態(tài)用于雙重含義：一種觀點認為意識形態(tài)是虛假意識；另一種觀點是與再現(xiàn)之中的價值和利益結(jié)構(gòu)相認同。意識形態(tài)這個觀念深深植根于形象的概念之中，圖像學研究也要通過圖像認識到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意識形態(tài)理論是現(xiàn)代馬克思主義文化批評中爭論最熱烈的主題，但作者不是為了解決爭論，而是對它所采用的形象語言的一些特征進行歷史分析，正如維特根斯坦所說的能使理論“一看就理解和容易熟記在心”的“象征主義”或“模式”。③

馬克思用隱喻來說明意識形態(tài)和商品。他認為商品概念背后的形象是物戀或偶像，是迷信、幻想和偏執(zhí)行為的對象。馬克思認為意識形態(tài)是一種虛假的意識，把暗箱與意識形態(tài)聯(lián)系在一起，暗箱將形象進行投影并成像。暗箱和物戀都是虛假形象或弗朗西斯·培根所說的“偶像”即“精神偶像”、“市場偶像”。整個世界在兩者的辯證關系之中出現(xiàn)，米歇爾認為在“物品”和“反映”的相互作用中產(chǎn)生了一種辯證關系。

馬克思把意識形態(tài)看成制造虛假形象的“暗箱”，透過暗箱真實的形象成了幻想，為了走出幻想找到真實，馬克思提出了一些策略。第一個策略是不再相信再現(xiàn)，只注重事物本身。米歇爾認為這一策略在應用上是有難度的，人如何繞過暗箱、直接接觸世界的真實就好像人不用眼睛去看世界一樣。第二個策略是借助闡釋來解決意識形態(tài)的幻象。米歇爾認為這種做法使馬克思陷入了實證經(jīng)驗主義與消極唯心主義這兩種沒有品位的選擇之間。第三個策略是將意識形態(tài)幻象都看作是歷史產(chǎn)物，通過重建這個生活過程來矯正倒置的形象。對于這個策略，米歇爾認為馬克思本人也不能置身于歷史過程之外去區(qū)分虛假與真實的偶像。此外，馬克思將商品和拜物教聯(lián)系起來，商品成為神物具有魔幻性質(zhì)制造了虛假偶像這與古代拜物教不同。馬克思在對意識形態(tài)和商品進行批判時，使用了偶像破壞的策略。但是，米歇爾認為這種偶像破壞的策略，從偶像破壞開始，但最后又立自身為偶像，造成了一種新的偶像崇拜。米歇爾認為偶像破壞與偶像崇拜看似相對卻沒有根本性的差異，是一種辯證的關系，要用一種辯證的觀點來看待形象，要接受形象的復雜性。

在本書中，米歇爾保持著一種清醒的狀態(tài)去分析理論家的各種說法，努力做到“剖析毫厘，擘肌分理”（ 張衡《西京賦》語）。并且，米歇爾在對古德曼、岡布里希、萊辛、伯克、馬克思等人的觀點進行分析評論的同時，還“見縫插針”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和觀點。米歇爾認為繪畫與詩歌、詞與形象之間只是在實踐中，會需要建構(gòu)兩者的差異，實際上沒有根本性的差異。米歇爾認為建構(gòu)的這些差異與具體的語境和歷史文化有關，不僅僅是兩種符號之間的斗爭，展示了不同的價值觀和權(quán)利之間的爭斗。這些展現(xiàn)了米歇爾分析論辯的魅力，表現(xiàn)了作者辯證思維的態(tài)度。閱讀這樣的作品不僅能得到理論上的啟發(fā)，而且能感受到思辨的魅力，進一步豐富我們自身對圖像學的認識和理解。

①[美]米歇爾：圖像學：形象，文本，意識形態(tài)[M].陳永國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②Wendy Steiner, The Cloors of Rhetoric [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2,P5.

③The Blue and Brown Books [M].New York:Harper＆Row,1958,P6.

（作者介紹：曾鑄鋒，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